一襲粉色半臂襦裙的明麗少女懶懶地倚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身旁侍女慢悠悠地打着扇,室內燃着淡淡的檀香味道,顯得安謐靜好。
獨孤氏輕輕地推開門,見着眼前這一幕,會心一笑,將侍女揮退,接過她手裡的精緻團扇繼續爲女兒搖着。
“唔——”慵懶的哼聲隨着婁昭君翻身的動作傳進獨孤氏耳中,獨孤氏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婁昭君睡眼惺忪地看過去,見是母親,也並不起身,反而是挪了挪,將上身埋進獨孤氏懷中依着:“阿孃——怎麼過來了?”
獨孤氏點點她的鼻尖:“愈發懶得貓兒似的,還不坐起來?阿孃有話問你!”
婁昭君嘟着嘴揉着眼睛,被獨孤氏輕輕地打了一下手:“又揉眼!小心揉進去邪風!”
起身就着屋內早已經在午睡前便備好清水簡單地梳洗一下,婁昭君給獨孤氏奉了一杯茶:“阿孃,什麼事情這麼着急?”
獨孤氏動作優雅地抿了一口清洌的茶水,擡眼看着婁昭君,看不出喜怒:“昭娘,我聽下面人說,這兩天,你和賀拔家的三公子走得很近?”
手上的動作一頓,婁昭君頰上飛起兩抹紅暈:“賀拔三郎是大兄的好友,而且二郎也很喜歡他;前兒在花園遇見他和大兄,昭娘一時好奇,才——”
看着女兒這樣粉面生春的模樣,明顯是對着賀拔嶽有些好感,但也僅僅如此罷了,獨孤氏鬆了一口氣,想起自家郎君的話,點點頭:“阿孃就是有些不放心,你年紀尚小,你阿耶一直怕你被男人的甜言蜜語給哄了去;那賀拔嶽也是個行正坐端的人,只是你終究是個女孩子家,這幾日沒讓你出去正是這個理兒!”
“阿孃放心,昭娘明白的!”
母女倆又嘮嘮叨叨半晌,獨孤氏方纔離去。
目送着獨孤氏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婁昭君重新倚回榻上,那日與他一照面,她便認出此人正是前世最後被高歡使計殺害的賀拔嶽,平心而論,此人卻是誠摯得很,當時也是唯一能與高歡相持的人,只是可惜城府不深,最後死在了自己女婿的手中。
下意識地敲着塌旁的紫檀小几,上輩子這個時候,自己家與賀拔嶽從不曾有半分交集,可此生阿耶阿孃和兄弟都很看重賀拔嶽,這人也的的確確是個值得的,自己務必要重新考慮一下下面的事情該怎麼安排。微微抿着脣思量着,婁昭君不得不承認,自己現在的狀態確實也沒什麼法子來扶持婁家,女子的影響力實在是太小了些,何況自己的年紀在這兒……
目光帶了些微的苦澀,或許已經算計人心已經牢牢地在自己的血脈裡紮根了吧,在認出賀拔嶽的一瞬間,見到他眼中的驚豔,根本就沒有太多的考慮,便回了他那樣一個絕對會令人沉醉的笑容……婁昭君撫上自己的臉頰,當年高歡也坦言,沒有人能不爲婁家昭孃的笑顏如花而着迷。
罷了,婁昭君有些無奈地將手中的茶盞擱下,喚門外的侍女進來伺候;看着大兄的意思,也是希望自己能與賀拔嶽成就姻緣,想來賀拔嶽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自己總能替他將災禍避了去!
婁府外,婁昭看着一片殷勤的賀拔嶽,不由得頭疼起來,看着阿斗泥素日裡一個穩重的好男子,誰想不過兩日不曾見着昭娘——哎,也是好事!至少以後他對着昭娘也能體貼溫存些!
賀拔嶽站在花園門口,殷殷切切地向花園深處張望,雖說知曉這樣不合禮數,但是——他耳根微微發熱,若是能見着昭娘一面,也是好的……
“娘子,你瞧——”依着美人靠,婁昭君百無聊賴地掰着手中的糕點喂池子中的錦鯉,正出神,便聽自幼跟隨自己的侍女采綠壓低下來的聲音。
扭臉順着采綠的手勢看過去,她便見着藍色深衣的青年男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這邊,婁昭君不由得臉紅了紅,饒是她已經活了兩輩子,終究還是個女子,面對一個俊美英武的男子,羞澀也是在所難免。
她側耳對着采綠吩咐了兩句,采綠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促狹地衝着婁昭君一笑,惹得婁昭君連連捶打着她。
賀拔嶽癡癡地看着不遠處一笑一嗔皆是風情的少女,心中柔軟成一潭春水,見采綠過來,忙整理了一下衣衫。
婁昭君遠遠地瞧着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心裡暗暗偷笑,見他將采綠遞過去的東西小心地塞進袖子中,便攜着回來的采綠一併從花園的角門出去了。
賀拔嶽心裡撲騰撲騰的,捏着那個精緻的荷包,歡喜得緊,臉上卻一點都看不出來。到了婁昭的書房,聽見聲響,婁昭疑惑地擡起頭:“阿斗泥,你去哪兒了?這麼久纔回來!”
他有些尷尬地清清嗓子:“有些煩躁,便去花園走了走,暑天的太陽真是曬人得很!”
婁昭見他這幅模樣,心中若有所思,想起早晨全家一同用膳時婁昭君提起的事情,明白過來:“你倒是好運氣!昭娘已經有三天不曾去花園了,我阿孃讓她在屋裡好好做女紅……”
先賢曾言: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兩家雖說都不是漢人,但爲表莊重,仍是循儒家禮儀行了六禮,婁昭君安靜地坐在灑滿了乾果的喜牀上,她有些不安地動了動,站立在牀邊的采綠注意到,便塞了兩個用油紙包好的小點心到她手中,輕聲說道:“娘子再等一會,鬧喜房的人馬上就來了!”
婁昭君確實有些餓了,便小口地將點心用了,神思飄忽起來。
果然是如預想的那般,自己和賀拔嶽在一起了,真是大不同了!賀拔嶽與高歡,可是完全不同性子的人啊——想起高歡,婁昭君憶及三個月前從郊外的莊子上回來時見着他的場景,與前世一模一樣的初見,只是自己卻已經是待嫁的女兒家,而且,自己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會爲他的眼神怦然心動的女子了……
她正胡思亂想着,衣袖微微被扯着動了動,回過神來,便聽得門外一陣喧鬧。
“阿斗泥,快些讓我們見見新婦啊——”
“就是!”
“阿斗泥素來是鐵石心腸,可方纔瞧瞧,爲婁家娘子頓化繞指柔啊!”
婁昭與賀拔嶽是至交,兩人的朋友她也大多認識;婁昭君眼前是火紅的蓋頭,只能勉勉強強地分辨出這些聲音的主人是誰,她微微安定下來。
垂下眼簾,除了自己的繡鞋,婁昭君只瞧見一雙大紅色的靴子。
蓋頭被慢慢地揭開來,滿室仍是裝點得一片紅豔喜慶,婁昭君微微仰起臉,不去看四周圍起的一羣人,只對着那個熟悉的男子粲然展顏。
一笑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