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已至,天氣冷到肅殺。
今年的冬天,天氣似乎額外的冷。上一場大雪徹底融化之後,溫度不僅沒有上升,反而比之前段時日更加低了。冷風吹到臉上,就像是被刀割過一般生疼。
一頂八人擡的鑾輿,飛快的行走在朱雀大道上,轎伕們腳步矯健,步子很快,沒過一會,就進入了烏衣巷,徑直朝着王爺府行去。
而王爺府,常年不開的大門,此時竟然是大開着的,過往的行人,在經過的時候都忍不住往裡面看上兩眼,可惜大門口入內就是一座假山,遮掩住了視線,裡面什麼都看不清。
那頂鑾輿到了王爺府門口,一刻也不停歇,直接擡了進去,圍觀在王爺府外面的人,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往鑾輿方向看,想看清楚來者到底是何人,可是鑾輿四四方方的全部被厚厚的簾布蓋住,卻什麼也看不清楚,不過瞧這架勢,是大人物算是錯不了了。
此時在王爺府內,穿着一襲青衣的軒轅澈站在大廳的門口朝外張望着,神情隱有幾分憂色,蘇淺靜站在他的身後,不知道到底來了什麼人會讓他表現的如此焦急。要知道這段時間在王爺府內,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軒轅澈都雲淡風輕,不縈於心的摸樣,可與今時大相徑庭。
沒過一會,聽到腳步聲的走動聲,那頂鑾輿直接被擡到了客廳的門口,蘇淺靜吐了吐舌頭,暗道好大的架子。
鑾輿落地,軒轅澈上前幾步走到鑾輿口,然後就看到鑾輿的布簾被掀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來。
手腕晶瑩如玉,甚至比前些時日的那場冬日的初雪還要來的白皙,蘇淺靜從小生活自立,做過不少髒活粗活,手雖然還是比之尋常人要細膩一些,可是和那一截手腕比較起來,簡直就是石頭跟玉石的差別,一時窘迫的雙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但是內心的好奇心卻是越來越重,睜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這邊,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她這一看,然後就看到一隻穿着小馬靴的腳跨了出來,冬天氣候嚴寒,大家的衣服普遍都穿的有點多,但是那半截腿繃的緊緊的,顯得極有彈性,依舊有着某種逼人的美感,然後,就見一穿着白色大衣的蘭貴妃,從鑾輿裡慢慢走出來。
精緻的眉眼,從頭到腳都透着一股柔弱風情的氣質,身子嬌小,和軒轅澈站在一起,宛若小鳥依人,蘇淺靜看了一眼,便深呼吸一口氣,難怪皇上這些年來,對她的寵愛有越來越盛的趨勢,這樣的女人,普天之下,恐怕沒幾個男人可以拒絕的吧。
再一看軒轅澈只是很緊張的帶着蘭貴妃往裡面走,蘭貴妃身子弱,不能吹冷風,這就是他所緊張的地方,只是蘇淺靜有看到,軒轅澈的視線,甚至從來都沒有停留在蘭貴妃身上過。
這樣的美人在身邊竟然可以無動於衷,如若不是連日來對軒轅澈足夠了解的話,或許還會覺得他是在做戲,可是,現在的蘇淺靜卻知道,軒轅澈的一舉一動都是出自本心,那麼,漂亮如蘭貴妃都不能入他的眼,他心心念念着的那個女人,又到底是什麼模樣呢?蘇淺靜發現,自己的好奇心越來越重了。
……
大廳內,大門關上,只剩下軒轅澈和蘭貴妃兩個人。
幾個大火盆內的炭火燃燒的很旺,室內空氣溫暖如春,蘭貴妃剛纔在門口吹了點寒風,烤了一會之後,有些蒼白的臉微微變得潤紅,更顯迷人。
她喝了一口軒轅澈端過來的熱茶,這才笑眯眯道,“表哥。”
軒轅澈臉色一苦,“幹嗎用這個稱呼來叫我,被皇上知道可不好。”
蘭貴妃嘻嘻一笑,“就用這個來稱呼你啊,皇上怎麼可能會知道,而且我今天來找你,本來就是想談點家務事,你不要見外才好。”
軒轅澈喝了口茶,蹙眉道,“你是爲了青陽郡主的事情而來的?”
蘭貴妃點了點頭,“小部分是這個,但是大部分,卻還是爲表哥你來的。”
“我不是太明白。”軒轅澈疑惑的道。
蘭貴妃淺笑道,“我看你啊,在別的事情上都理的清清楚楚分的明明白白的,怎麼一遇到感情這事就迷糊了……你說,我跟那青陽郡主非親非故的,她有什麼事情哪裡還能輪到我管,可是表哥你卻不一樣啊,更何況我和宋小愛還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跟你明說比較好。”
軒轅澈一愣,“什麼事讓你這麼慎重?”
蘭貴妃此時也不笑了,道,“表哥,其實今天來找你,有件事情我是想跟你澄清一下,賜婚這件事,其實本身不是皇上的主意,而是我的主意。”
“什麼?”軒轅澈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蘭貴妃一眼,失聲道,“是你的主意,你爲什麼會這麼做?”
蘭貴妃在說之前就多多少少猜到軒轅澈會是這麼個反應,苦笑一聲,“你先彆着急,聽我說完。”頓了頓看軒轅澈情緒穩定不少,才接着道,“這件事情,原本我是要幫助你和宋小愛的,而事實上,直到現在爲止,我也一直覺得這件事情對你和宋小愛有利。”
“我不能理解。”軒轅澈語氣冷硬。
“我當然知道你不能理解,這纔會登門來親自告訴你。我讓皇上賜婚的時候,和皇上達成了一個默契,只要你迎娶了夏青陽,那麼皇上,就會給宋小愛自由。這是一個交換的條件,除此之外,宋小愛是根本就可能出宮的。”蘭貴妃道,對軒轅澈和宋小愛之間的事情,她總體來說還是比較瞭解的,而且對軒轅宸的心思也算是瞭解,自然知道這三方關係有多麼混亂。
軒轅澈微微一震,“原來,這賜婚背後的含義,就是這個嗎?”溫潤的臉上,略略有悲慼之色,“皇上既然已經廢棄了宋小愛的皇后之位,卻仍舊不肯放手,而如今,卻提出這麼一個條件?可是,難道我娶了夏青陽,就一會會放手嗎?”
蘭貴妃道,“皇上的心思,誰也猜不透,但是至少,這是一個機會。難道你就想宋小愛就這麼一輩子沒名沒分的囚禁在宮中不成?”
“所以,按照你的意思,皇上的話還是和之前一樣,沒有一點效力是嗎?”軒轅澈悲憤的道。
蘭貴妃面色有些尷尬,“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軒轅澈深呼吸一口氣,緩緩道,“這件事情或許遠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如果皇上只是單純的想用青陽郡主來牽制我的話,大可不必這麼麻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在你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皇上應該是沒有絲毫遲疑的就答應了吧。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蘭貴妃回想了一下當初和軒轅宸對話的全過程,發現果然如此,卻不解的道,“奇怪嗎?這豈非正是一個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當然奇怪。”軒轅澈重重的道,“皇上應該是明瞭我的心思的,把青陽郡主強塞給我,只會引起我的反感,而對我和宋小愛之間的事情,並不會有實質性的變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還有別的目的纔對……”說到這裡,軒轅澈臉色一變,卻沒有接着往下說了。
蘭貴妃看他欲言又止,着急的問道,“是什麼啊,你說啊。”
“沒什麼,之前你說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謝謝你爲我做這麼多的事情。”軒轅澈顧左右而言它道,只是他的神情,隱隱有幾分悲慼。
蘭貴妃一看軒轅澈這模樣,就知道事情比自己料想中的還要嚴峻許多,自己的一片好心,很有可能到最後是幫了一個倒忙,不由心下有些惶恐,道,“表哥,對不起,是我沒用,又給你添麻煩了,這件事情,我一點忙都幫不上。”
軒轅澈拍了拍蘭貴妃的肩膀,勸慰道,“這件事情本來和你無關,你能夠爲我做這麼多的事情,我已經很感激你了。接下來的事情,你就不要參與了,最好是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現在就回去吧。”
“這……”蘭貴妃遲疑不解。
軒轅澈擺了擺手,再次道,“走吧。”
軒轅澈不耐煩的神色讓蘭貴妃有些受傷,她自詡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但是這個時候,卻一點都把握不了軒轅澈的心思,暗中掉了兩滴淚水,往門外走去。
她和軒轅澈的相識,還算是十幾年之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軒轅澈只是一個世子,而軒轅宸,也僅僅是一個太子。
當時的軒轅澈,也遠遠不是如今的這模樣,他當時對所有的人,都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抗拒性,每天都很努力的讀書和習武,從來不會將心思放在別的事情身上。
而當初她少女情懷,見如此卓絕潛忍的少年,自然心生愛慕,只是可惜,當時的軒轅澈,絲毫不解風情。
而軒轅宸當年,則是花言巧語,極會討女孩子歡心,只是她對軒轅宸,卻一直沒有多大的感覺,漸漸的,隨着軒轅宸當了皇帝,擁有了滔天的權勢,在娶了一個皇后之後,爲了充實後宮,然後就納她爲妃……有些事情絕非所願,但是非人力可以改變。
當年的朦朧愛情,到此時,依舊留存有絲絲的甜蜜,即便當年不解風情的男人,到了現今,依舊如此不解風情,可是,她希望他幸福,所以她纔會心甘情願的做這麼多的事情。
而對於軒轅宸,她不知道這麼些年來相敬如賓的相處,算不算是愛情,只是她知道,軒轅宸是她的男人,唯一的男人,她不是有胸有大志的女人,也就只知道,作爲女人,要對自己的男人好,如此而已。
蘭貴妃今日前來,定然不是傷春悲秋來着,傷心也只是因爲軒轅澈的惡劣態度,但是出了大廳的門,她馬上就變得堅強起來,眼角的淚水早就消失不見,還是那副淡定從容的模樣,脖子微微昂起,無比高貴,只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越高貴,越心痛。
……
軒轅澈手裡拿着一個茶杯,不知不覺用力,茶杯在手裡被捏的粉碎。
“難道真的容不下我了嗎?”他喃喃自語道。
剛纔那話和蘭貴妃只說了一半就沒說下去,因爲他忽然意識到了接下來的話所蘊含的兇險性,如果此次賜婚,軒轅宸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話,那麼什麼迎娶青陽郡主就還宋小愛自由,根本就成了幌子了。
給人一個美好的假象,唆使着人往裡面跳,可是到最後卻發現,坑底下,是一把一把的尖刀。
軒轅澈這些年來,在陵城能夠有所依,最大的依靠,就是陪伴在他身邊的“刺”,他在之前一直以爲,直到他出陵城的前一刻起,軒轅宸應該不會打這件事情的主意,卻沒想到,軒轅宸到現在就忍耐不住了。
“難道真的要趕盡殺絕不成?”軒轅澈咬了咬牙,嘴角,有一絲血跡,溢了出來。
他天性本就淡薄,之所以會培養出“刺”這麼一個組織,純屬偶然,當年他不過十來歲,有一天上街的時候,看到一羣小乞丐,最大的過八九歲,最小的,也就五六歲,就是這麼一羣十多個人,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卑微的討取着錢財或者是糧食……當年他看到這羣人第一眼,就覺得跟自己何其之像,他在皇室中也是沒有一點地位,不管什麼東西,都像是皇室在施捨他一般。當年他出於一個男孩子的同情心及自強心,一股腦將那羣小乞丐全部帶回了世子府。這之後的幾年時間內,又是陸陸續續帶回去不少,等到有一天,他發現後院已經不能夠住下這麼多人,並非吃飯睡覺都成了問題的時候,才認真的去想改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然後,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刺”雛形,慢慢形成了,隨後又過了幾年,隨着他逐漸變得強大,並且慢慢體悟出沐春風的心法,自身境界得到極大的提高,對“刺”的成員的教導,也愈發用心。就這樣,“刺”這個當初由小乞丐組成的組織,慢慢成爲陵城家喻戶曉的傳奇,甚至於,現今,還被軒轅宸給惦記上了。
“軒轅宸,這些年來,我已經傾盡自己所有,難道你連我最後一點尊嚴都要收回去不成?軒轅宸,你實在是太逼人太甚了。”
白皙的臉龐,慢慢的就像是染了一層紅暈一樣,變得緋紅,軒轅澈臉頰上的肌肉在控制不住的顫抖,腳底一動,屁股下面的椅子“啪”的一聲,四分五裂,而他的雙目亦是赤紅,頭髮一根一根倒豎起來,怒火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