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礦對於貴州境內的人並不陌生,中國是世界上煤炭產量最多,增長速度最快的國家。並且儲量豐富,分佈面廣,品種齊全,除上海市外,全國30個省、市、自治區都有不同數量的煤炭資源。其中山西、內蒙、陝西、新疆、貴州和寧夏佔比最多,這6個省的保有量加起來約佔全國81.6%。其中無煙煤主要集中在貴州和山西省。我記得十幾年前,我們整個村的男性勞動力主要經濟收入都是挖煤,除了種地基本沒有其它收入,那個年代的煤礦也不像現在這樣都是機械化作業,所有的工序都是靠人力完成,挖掘、運輸。由於私挖濫採人數衆多,絕大多數沒有安全管理,所以被礦洞坍塌砸死的人不在少數,如果是瓦斯爆炸那更是慘不忍睹,但是在信息閉塞,交通不便的那個年代,很多人都苦於賺錢無門,挖煤成了很多家庭唯一的掙錢門路,那時候甚至不叫煤礦,更多人稱呼的是煤窯,黑煤窯。因爲沒有得到國家批准,也因爲那時候管控不到位,很多人甚至直接扛着鋤頭就可以在自己家地裡挖掘,只要你能挖出煤。因爲技術缺乏不可能像現在的煤礦一樣開採,所以挖掘到一定深度就無法繼續挖掘,更爲悲慘的是那個年代因爲挖煤遇難的人基本賠不了多少錢,幾百塊,幾千塊一條人命早已司空見慣。
年幼時依稀記得我的親身父親就曾在黑煤窯挖了好幾年的煤。時過境遷,如今還在營業的煤窯早已統稱爲煤礦,而當年挖煤的那羣人,有的早已被掩埋在崩塌的煤層之下,不見屍骨,那些曾經帶頭挖煤的人如今也有人搖身一變成了人們口中的煤老闆,他們開豪車,住豪宅,成了這個時代的寵兒。這就是現實的時勢造英雄吧,當然在無數人羨慕嫉妒煤老闆的時候,也只有少部分的人能理解,這些如今我們口中的煤老闆,曾經也是冒着生命危險創業,在改革的洪流中頑強的生存了下來,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如今你所看到這些成功地煤老闆,都是一代人甚至幾代人頑強拼搏,纔有今天的輝煌。我也羨慕,但是我不嫉妒。任何一個時代都有屬於那個時代的機遇,而無論任何一個機遇都是留給有準備,有勇氣的人。
直到今天,依然有很多人依靠在煤礦上班養家餬口,他們沒有學歷,沒有背景,全憑一份對家的責任感,揹負着汗水與風險,每日在地下幾百米。幾千米的深處頂着內心深處對黑暗的恐懼,流汗流血。他們或許是一個淳樸善良的中年男人,沒有一項特別的賺錢技能,家裡有幾個孩子要讀書,要吃飯穿衣服,於是這個淳樸善良的中年男人,鼓起勇氣選擇到煤礦挖煤,毅然決然的承擔起養育一個家庭的重擔。現在的煤礦安全性的達到了飛躍的提升,很多先進的機器更是替代了傳統的人力,自然也有很多年青一代的煤礦工人誕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貴州這塊土地上,因爲有了煤炭,也讓很多人有了生存的保障。
我早早的就來到煤礦辦公大樓等候,到了上班時間就聯繫了我小舅提前告知我的聯繫人,到了辦公室才知道這個聯繫人就是煤礦的礦長,看到他之後,我遞上我的簡歷。
“你以前在天刺力當過辦公室主任?怎麼辭職了?”拿着簡歷的礦長低着頭問我。
“嗯,公司挺好的,只是後來我想自己創業,就辭職了。”我語氣溫和,目光正視着沒有擡頭看我的礦長。
“你的情況,你小舅大概也跟我說了一下,你以前下過井沒有?”見我沒有說說話,礦長接着補充道,就是煤礦下面。
“從來沒有,”我很乾脆的回答。、
“是這樣的,你從來沒有下過井的話,我暫時給你安排到行政辦公室去,主要工作就是負責一下平時一些簡單的文件處理,包括複印打印一些文件,做一些會議記錄之類的。每個月是休息四天,工資4500一個月。”煤礦工作如果不下井的話,工資都低一些。
聽完礦長的話,我不由自主的問:如果下井呢?
礦長楞了一下,沒有說話。一直低着的頭,擡了起來,看着我說,下井的話工種有很多,工資的話肯定要高一些,相對的辛苦,也要危險一些。技術性的工作,你暫時沒有經驗做不了,一線的工作的話很苦很累,我看你斯斯文文的樣子,怕是幹不下來,如果你願意下井的話,我安排你到機電科,學習一下機械檢修。
我接着問,一線的工作能掙好多錢一個月?
礦長再次盯着我,但還是很有耐心的說,一線就是採煤了,主要根據纔沒進度以及採煤任務發放工作,根據今年我們煤礦的工資標準,平均在1.5到3萬之間。
我就去一線吧,我很淡定的說。
礦長再次楞了一下對我說,你小舅前幾天打電話給我說,你是學行政管理的,以前也是在辦公室做些文職工作。煤礦一線的工作,可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要想清楚哦?
我看着礦長,心裡突然感覺有一種親切感,雖然我跟他素不相識,但是他自始至終都在耐心跟我說話。我來得時候,我就可是跟我說現在的礦長都是年薪百萬的,我沒想到年薪百萬的人,會對我這麼客氣,何況我問得好像還有點多,應該是他跟我小舅的交情吧。“我能吃苦的,農村長大的娃娃,沒有不能吃苦的,我看着礦長,再次肯定的說。”
好,你如果確定能吃苦的。說完礦長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不一會,一個身材壯實,皮膚卻有些白淨的中年男人來到辦公室。
“老趙,這個新來的小夥子,安排到你們隊,你好好帶着,危險的活,你儘量不要喊他做,先帶他熟悉一段時間”礦長一邊拿起桌上我的簡歷,一邊對才走進辦公室的中年男人說。
“李礦,這個小年輕,怕幹不下來我們這個活吧,我看着他跟個小姑娘一樣秀氣”中年男人邊說話,一邊上下打量我,臉上卻是質樸的笑容,我看他盯着我看,不禁也有些想笑,
“你只管帶着他就行,做一段時間,幹不下來我再安排,你今天的四點班,就帶着他下井”。說完,礦長寫了一張紙條遞給中年男人。
看着礦長言語有些堅決,中年男人便不再言語,接過紙條笑着對我說,跟他走。一路走到一間庫房,中年男人領了一套衣服,安全帽,礦燈,水鞋抱在手裡,帶着我繼續走到另一棟辦公樓,從一樓直到三樓的一間屋子,門的上方寫着掘三隊,三個字,進屋中年男人把手裡的衣物放在一旁的桌上,笑着讓我坐下來。然後說,那個我叫趙建國,他們都叫我老趙,我們現在在這裡,是我掘三隊的點名室,以後每天上班之前,都要來這裡集合,說着老趙環顧了一下這間屋子的四周。
一路上來,路上遇到很多人,有的衣着乾淨,很多人則是剛剛換上下井之前要穿的衣服,還有人應該是剛剛從礦井下面上來,滿臉煤灰與疲憊,除了兩隻眼睛來回轉動,臉上漆黑一片全是煤灰。走廊,樓道上也都是煤灰,雖然看起來有剛剛打掃過的痕跡,但煤灰依然隨處可見。聽完老趙的話,我看着老趙,說到:趙隊長,我叫鄒楚瀟,以後工作上有什麼做不好的,你多多包涵,做的不對的,該罵的你就罵。
老趙卻一臉憨笑的看着我說,你們讀書人就是客氣,你是李礦介紹過來的,我哪裡敢罵你,哈哈哈。
我看着老趙的笑容,內心卻是一點也不覺得彆扭,不知爲何,也跟着他哈哈笑了兩聲,或許是老趙這個人自帶喜感,也或者是份還沒開始的工作,讓我感到輕鬆隨意。老趙接着說,我們最近是四點班,下午的話你三點半要到點名室,晚上下班時間的話不確定,正常是晚上十二點,有時候會提前,有時候會退後,你今天剛來,你可以先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再來上班。
“不用,我沒什麼事,今天下午我就可以來。”我確實沒什麼事,無所事事,不思進取這一年,陪我最多的就是我的摩托車,那些以前認識朋友,似乎不聯繫,不吃飯喝酒,也就慢慢淡出了我的生活。然而獨處的時候,情緒依然會像失控的魔鬼,不時的出來掠奪我剩餘的淡定,也許當我躲到地下深處,讓自己忙碌,疲憊,我會更加真實的感受到活着的壓迫。
跟老趙聊一會,簡單的瞭解了下井前的準備工作,我看了手機,早上十點零幾分,騎上我心愛的小摩托,從煤礦大約30分鐘回到出租屋裡。打開電腦,打開網易雲,聽一首劉德華的歌,當《相思成災》的前奏響起,我打開瀏覽器搜索了一下煤礦掘進隊的工作概況,以及煤礦發生的各類事故,看了一個多小時,內心燃氣了一絲絲的恐懼,我閉上眼睛想象自己置身在一個狹長的巷道李,空氣不暢,燈光昏暗,一時間竟然有些呼吸不暢,不覺有些後背發涼,這種來自內心深處的害怕,確實讓人膽寒,我不自覺的竟然想起很多年前村裡一個在黑煤窯挖煤被煤炭砸死的人。
單曲循環的《相思成災》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接一杯水,坐到陽臺上。早上11點的陽光有些熾熱,我俯視着樓下來往的車輛,靜止的銀杏樹,還有在那裡發呆的垃圾桶,喝了一大口後,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十幾年前我的親生父親在睡夢中死去,幾十年前多少與我毫無瓜葛的人也已化爲白骨,那個自我否定,渾渾噩噩的人怎麼突然害怕起死亡了?我冷笑了一聲,是對自我的不屑。父親去世這些年,我曾無數次在黑夜裡追逐黑夜,哪怕我自幼就膽小,害怕鬼怪之類的東西,即使讀書後讓我知道那只是迷信。時間是治癒痛苦的良藥,然而當生活朝着美好的方向發展,祖國日益強大,科技的一次次革新,卻讓我更加遺憾,我的父親沒有活到這樣一個時代,他年輕時難道不時追夢的少年嗎?一生承受苦難,不曾好好享受過這花花世界,記憶中他抽菸都只能抽最便宜的,且還只能省着抽......我開始哽咽。
我多希望生命的盡頭是另一個國度,我的父親在另一個國度可以無憂無慮,不必爲了家人的一頓飯去挖煤,不必爲了省點錢連一包最便宜的煙都不能抽到過癮。如果沒有一個幸福的國度,只能在死後化爲鬼魂,我也希望我的父親能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我不管他是否會吃了活人的腦髓,勾出活人的腸子,他是我死去的父親,我需要他存在。於是在我父親去世以後,當恐懼襲來,我會在關燈後衝進黑暗的角落,我會在夜深人靜蹲在衛生間的角落,我會在午夜無人的街頭遊蕩,我渴望與他相遇,哪怕他是一隻鬼,會吃人腦髓,會勾人腸子。
臉上的熾熱被悄悄流下的淚水打擾,我擡起頭看向天空,一片雲彩遮擋住11點的陽光,我又低頭喝水,這烏雲似乎只是遮擋住我的陽臺。我不知它是嫌棄我身上的冰涼,還是厭惡它自己的灼熱。如果冥冥之中註定有人就是來人間承受苦難,紅塵俗世都是他的困擾,那死亡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人間俗事三千,你又何必庸人自擾,生死有命富貴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