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住在一個小村子裡,全村39戶人,總人口200人左右。村莊在一個斜坡上,房子佈局差不多都是三五戶一排並列,有的 整齊,有的不整齊的建在一起。但是房子門前卻很寬敞,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每家每戶門前,或房子兩邊都有很多竹林,每到晚上,月色亮起,泛白的月光照在竹林的竹蓀殼上,都會一閃一閃的,情人眼裡或許會覺得浪漫,但是我小時候在半夜從狹窄的窗戶裡往外看,卻是莫名的恐懼。那時候的房子都是建議的磚瓦房,還是很破舊的磚瓦房,屋裡因爲長年累月的燒煤煮飯,被煙熏火燎後,烏漆墨黑的一片,加上那時候電壓不穩定,燈泡的瓦數也不高,所以燈光昏暗,只能勉強照明,我一個人睡在一件狹小的屋子裡,到了晚上我總是不敢關燈睡覺,而我的的親身父親總是以節約用電爲由,殘忍地拒絕我開着燈睡覺地請求,最後我只能用被子把整個人包起來,不敢把腦袋露在外面,有時候甚至把自己捂到滿頭大汗,也不敢從被子裡鑽出腦袋。我對黑夜有種莫名的恐懼。有時候半夜尿急,我甚至不敢開門,只能一直憋到天亮。
終於來到礦井入口處,我跟在高建身後看到井口入口的旁邊早已有不少人在排隊等候,面前是一個環形的鋼繩上掛着許多類似纜車之類的東西,只是這個都是單人乘坐,更像是騎着一輛自行車,循環不斷的往井口深處下去。我看着高建,問他怎麼就我們兩個人,其他人去哪了?他跟我說,其他人到庫房領取一些下井後工作需要的工具,他帶我先下去熟悉一下。等候的時候,高建提醒我,坐這個車的時候,騎在上面手抓緊就行,速度不是很快,讓我跟在他後面,到地方下去的時候,它是不會停的,所以下車的時候注意點就行,等了五分鐘左右,就輪到我們,我跟在高建後面,剛坐上後,隨着這低配的纜車往前滑行了一十幾秒鐘後,就正式進入煤井口,接下來就是一個很長的斜坡一直往下,我的心跳也開始慢慢加快,手心不由得冒起了冷汗。雙手緊緊握着纜車的鋼管上,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你總說你不懼死亡,不怕吃苦受累,你來煤礦挖煤試試?這是我此刻心裡最大的感受,纜車還在不停往地底深處滑行,我不時聚精會神的盯着黑漆漆的前方,不時爲了轉移注意力左顧右盼,在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高建回頭對我喊道,現在燈沒有打開,平時裡面都是亮的,聽完高建說話,我漸漸回過神。這個煤井,更像是一個持續往下的行車隧道,只是地面上的隧道是平行的,而這個是斜着往下,甚至有點像豎起來往下一樣。我估算着世界,大約坐了半個小時,纔看到高建停了下來,站在距離我十米左右的一個距離等着我,我學着他的動作,挎了下去。然後環顧四周,依然是隧道一樣的入口,只是現在是平行的,而當我回頭往後看才發現,剛剛下來的路,遠比我從上往下看時陡峭,這簡直像直線往下一樣。高建叫上我跟在他身後繼續往前走,我邊走邊看,這井道兩邊,隔一段就有另一個井道不知道延伸到哪裡,井口兩邊掛滿了我手臂一樣粗的電纜,步子稍微重一點,地上的煤灰就撲面而來,讓人呼吸困難,越往裡走這種壓迫感就越強,就這樣走了十幾分鍾後,高建帶着我鑽進了另一條井口,這個井口明顯沒有剛剛的寬敞,並且沒有燈光,我們全靠頭上戴着的礦燈照明,空氣也變得有些渾濁,高建讓我戴上防塵口罩,並讓我走路注意看頭頂,不要碰到。我擡頭利用礦燈的光亮,照看了一下,頭頂上方是由很多鋼絲網固定,鋼絲網中間是很多螺絲固定在上方,下面是拱門形狀的鋼板一米左右一個撐起的,不時的會有些碎石子,以及煤塊從鋼絲網的縫隙之間落下。
高建說這一段還沒到煤層處,我們掘3隊,最近正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掘進。他說一會我就能看到很多很多的煤了,走了一段時候,我也漸漸的放鬆了下來,內心又燃起了一絲好奇心,迫切的想要看看地下深處的煤是怎樣的。不一會,就到了高建說的地方,首先引入我眼簾的是一個巨型大機器,它躺在井道的中間,我看着類似挖掘機一樣,高建開始介紹說這是綜掘機,是一種集合掘進、裝巖、運煤甚至支護、釘道多種功能爲一體的機器。這時候掘3隊的其他人還沒到這裡,高建圍着這個大傢伙轉悠,一會用手擺弄一下上面的電纜,一會輪着大錘敲敲打打。我本想問問他掄大錘幹嘛,又看他認真檢查的模樣,便模樣開口,然後自己沿着井道往前走,這個大傢伙前面五米左右,就是盡頭,燈光照射過去,這黑壓壓的煤層甚至有些反光,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我第一次聞到的味道,井道左上方是一個粗大的風管,呼呼呼的吹着風。我很好奇的走到最前面的煤牆面前,當我用手摸在上面的時候,毫無徵兆的,我的右手臂上像是被針紮了一樣,我沒放在心上,心裡想着估計是這新穿的工作服,質量不好,線頭有些磨人。用左手撓了一下,移動兩步後,再次伸手摸向黑壓壓的煤牆上,奇怪的是,我的右手還是像被針紮了一樣的,一種刺痛感再次襲來。我不免有些惱火,把衣服釦子解開,伸手進去在有刺痛感的地方抓了一下,然後這痛感瞬間就沒有了。我還想繼續伸手去掰一下煤塊,聽到身後傳來其他人的聲音後,轉身看向他們。
“庫房的人是真難講話啊,領個葫蘆不給就他媽的算了,還在那裡擺臉色,說之前壞掉的也是我們故意砸爛的,他媽的”陳永亮罵罵咧咧的走在最前面。
老高在一旁說:這些都是關係戶,沒辦法,我們吃這碗飯,有時候只能看人家臉色,下次我去找他們領就行了。
看着他們人都到齊,高建從躺着的大傢伙身上下來:“今天怕幹不到進尺了,綜掘機啓動不了,我研究半天了,半點半的人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老高不做聲的走到高建的地方,搗鼓了一下說:“真的不會動,老李你去打電話給調度的,讓他們喊檢修班的來看看。”
剩下的人,手裡都拿着東西,我也看不清具體是什麼,見老高確定機器啓動不了,都原地靠邊坐了下來。老高頭上的礦燈照向我的臉上一下,然後移開後問我:“小鄒,第一次下來怕不怕?”
我見大家都靠邊坐了下來,也往外挪了幾步靠邊坐了下去,對老高說:剛開始進來,有點怕,現在好多了,主要是感覺很喘不過氣來。
慢慢就習慣了,老李打鑽的時候都不戴口罩,陳永亮接着說。
口罩還是要戴着,灰塵很大,這個不是一天兩天,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老高有些語重心長的說。
姓吳的三個依然是模樣說話,靠在那邊。我坐下來的時候,右手扶着地上煤塊,突然右手再次傳來那種針扎的痛感,這次我有些疑惑,甚至害怕。我這是得什麼怪病了嗎?怎麼手只要碰到煤就開始疼,這還不是一般的疼痛,是那種被尖銳物體慢慢扎進去的痛感,我的手不然的轉動,左手開始不斷的往右手手臂上搓揉起來。我腦海裡開始回憶剛剛第一次刺痛時的場景,是我用手摸向煤牆的一瞬間,第二次也是,奇怪的是當我右手縮回來的瞬間,我手上的刺痛感就消失了。這是怎麼回事?我滿腦袋都是問號。爲了驗證我是不是有什麼怪病或者衣服質量的問題,我再次伸手摸向地上的煤塊,奇怪......這次這麼不疼了,我站起身走到大傢伙前面的煤牆,又摸了一下,還是不疼啊,就在我準備轉身坐到旁邊去的時候突然想起,每次疼痛都是右手摸的,而剛剛是左手摸到,我快速回頭用右手一個巴掌拍在煤牆上面。、
啊......啊的一聲從我嘴巴里不由自主的喊了出來,我的右手瞬間縮了回來,並且用力的甩了幾下。高建離我最近,站起來問我,鄒楚瀟,你怎麼了?
我,我剛想告訴他手被針紮了,又覺得不妥。哦了一聲後說,手不小心碰了一下,高建沒有說話,我用礦燈晃了老高他們幾個,我想他們剛剛肯定聽到我啊的那一聲纔對,但是因爲只有礦燈的光亮,我看不到他們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多想。但是心裡卻是一陣翻涌,我首先想的是我可能得了什麼怪病,會不會是對煤炭過敏?媽的,一會下班百度一下,有沒有煤炭過敏這種病症。我強忍着疼痛,但是內心的好奇促使我還想再摸一下,可又怕一會又忍不住疼到喊出聲音,最終我選擇慢慢靠邊坐下,然後用右手食指輕輕地觸碰了一下煤炭。依然是那種針扎的刺痛感,且比剛剛都要痛。此時戴着安全帽的我,已是滿頭大汗,汗水甚至順着臉頰往下滴,我趕忙摘下眼睛,用手背擦拭了一下眼睛臉頰,然後開始深呼吸......腦袋裡面一片空白,這是我從一年前以來到現在,第一次有這種強烈的痛覺。緊張感。
後面高建跟老高,還有其他人坐在那裡聊了些什麼,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我的大腦就像是電腦開機重啓了一次一樣,雖然系統恢復了正常,但是中間關機的那幾十秒讓我陷入了無盡的困惑之中,這種強烈的時間差異感,像是,像是,雖然我沒有去過國外,但是我感覺應該像是那種強行把時差調換了一樣,不知道這樣形容是否貼切,總之我很清楚,我的腦袋剛剛停止工作了一會,就在我最後一次嘗試用手去觸碰煤塊之後。我坐在那裡右手有些顫抖,完全是控制不了的顫抖,汗水短時間內就浸透了全身,工作服裡面的純棉T恤,完全溼透了,甚至能明顯感覺到褲子裡也是溼透的,加上我沒有穿內褲的習慣,這種酸爽無法言喻,真是奇怪的感覺。不知道過來多久,我只隱約記得,老高他們在我面前忙碌了一會,直到高建過來搖晃我的肩膀,我才半夢半醒的跟在身後。走了一段之後,我問他現在要去哪裡,他說下班了,因爲綜掘機壞了,他們剛剛把綜掘機後面的石渣清理了,這個班沒有掙到錢咯,我反問他幹活怎麼不叫我。高建回頭一下然後說,看我坐在那裡,以爲我睡着了,他們也就清理了一個小時左右,就沒有喊我。
一個小時?我有些驚愕,我剛剛坐在那裡一言不發,是因爲渾身冒汗,大腦空白,根本沒有睡覺,但是爲什麼聽不到他們的聲音,眼睛也看不清楚像是在我的眼睛外蒙了一層紗布一樣。不管了,趕緊出去再說,我驚魂未定,這種未知的疼痛感,讓我感到恐懼。這一年多,一個人在深夜的時候,其實腦袋裡有冒出過自殺的想法,雖然只是那麼一瞬間,但是想過。我覺得如果是我要自殺,跳樓,跳河,上吊之類的我肯定不會選擇,那樣多疼,另外如果不死的話也一定很痛苦。如果讓我選擇,我肯定選擇吃藥或者是其它疼痛感少一些的方式。可眼下我這手上摸到煤就痛,這簡直超出我的想象啊,我要是多摸一會會不會被痛死,想到此處,我不敢再往下想,這種死法,也太痛苦了。
隨着井道的燈光亮了起來,我知道很快就能逃出生天了,低配版的纜車慢慢往上爬升。從下往上的感覺好了很多,迎面的風有點大,甚至呼呼作響,我剛剛被汗水浸透的身體,這下突然舒服了許多。不過也許是冷熱循環頻繁的原因,快要到井口處的時候,我打了個噴嚏。從低配版纜車上下來後,我大力的吸了一口氣後,擡頭看了看天空。這種感覺真的太奇妙了,感覺這幾個小時像是過了很久很久一樣,我像是從地獄來到人間,春風拂面,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