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宴(下)
“兒臣子建……如此良辰美景……願爲父親大人舞劍一曲……”
正談笑間, 曹植斷斷續續的稟報聲傳來，我擡頭，果見他持劍翩然而立, 少年如玉。
曹操含笑點頭。
曹植行禮, 拔出棠溪劍, 舞了起來。
雖然上午已經看過一遍, 再見一遍, 卻仍是讓人激動。
一舞畢，掌聲如雷。
“啊，不愧是曹子建, 這首詞賦配上這劍舞，果然是才華洋溢。”阮瑀拍着手讚歎道。
我心不在焉的點頭, 目不轉睛的看着一臉讚賞的曹操, 再轉向曹丕, 仍是一臉淡定無波，還與身旁的人說着話。
“符瑜兄, 坐在曹大公子身邊那位是？”微微偏了頭，我問阮符瑜。
他向那邊掃了一眼，淡淡答道，“那是夏侯懋，夏侯將軍。”
在心底暗暗搖搖頭, 曹子建啊曹子建, 雖說你現在表面上是風光無限, 受盡你父親的寵愛, 畢竟年少輕狂, 恃才傲物，光從今晚來看, 你就已經棋差一着。那夏侯懋是何許人，曹丕又是何許人，結交如此人物，又表面上對你的得寵毫無看法，也怪不得曹操最後選擇的會是曹丕。
大約是覺察到我的視線，曹丕轉過頭來，見我怔怔的看他，雖仍是雲淡風清的表情，眉梢眼角卻已俱帶了笑意。
這，這算什麼？無心插柳？
正想着，這邊曹植已經謝過曹操賞，目光轉了過來，隱隱含了些期待和渴望，心中，頓時柔軟下來，朝他展顏一笑。
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眼神一點一點的柔和，如同春日裡的湖面，融化了冰面，只剩潺潺流水，在陽光的反射下瀲灩異常。
“噗嗤——”的一聲，我心猛地一跳。
尷尬的回首，果然見身旁一雙眼睛正飽含笑意的望着我。
這下如何是好？忘了身旁還有一個心思敏捷異常的阮符瑜，剛纔那些眉眼間的官司，大概都被他看了去吧。
一時間，我只覺得臉上發燙，手腳都不知道該往那裡擺了。
而那位，我越是尷尬，他越是覺得有趣似的，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
我惱羞成怒，擡起腳就是一腳下去，用足了力氣。
果然，立刻就見他的臉垮了下去，又不敢放聲叫，只能憋着任臉色變了又變。
直到他露出求饒的表情，我才冷哼一聲挪開尊腳。
“夫人對諸子百家是如何看的？”冷不防，他冒出這麼一句。
“諸子百家？”我不解，漢武帝時不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了嗎？他現在問這麼一句，是意思？
“是的，夫人可讀過孟子，知道他所謂的熊掌與魚？”斂了神情，他正色道。
我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道，“不可得兼嗎？”他是看出我和曹家兩兄弟的糾葛，要勸我選擇一個嗎？舍魚而取熊掌？
“夫人果然博學廣聞。”他拱拱手，“想必夫人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搖頭，苦笑連連，“符瑜兄的意思，我豈會不懂，但兄又否知道，魚，非我所欲也，熊掌，亦非我所欲也。”
聽我所言，他一瞬間轉爲驚愕，接着問了一句，“那爲何？”
“兄既知魚與熊掌不可得兼，又知不知，魚與熊掌自身可願讓人不可得兼？”
他怔怔出神，一時間面色惘然，半晌，輕輕一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可惜，”擡頭看看我，又嘆一句，“可惜了——”
看着他少有的表情，我反是破頤一笑，“兄既爲候爺知己，不應該如此啊。”
“？”
我笑笑，放低聲音，“命不由我，我不由命！”
他略一遲疑，隨即撫掌大笑，“好一個驚才絕豔的奇女子，有如此胸襟，如此魄力，如此勇氣。”
“不！”我搖搖頭，“符瑜兄纔是世間難得的奇男子，竟會欣賞如此一個與衆不同的女子。”
他望我一眼，又笑了出來，“你說我們這算不算互相恭維？”
“怎麼會呢？”我極爲無辜的看着他，“我們只是說出實話而已！”
“來人啊！”
正當我們相視而笑的時候，忽然聽到主席上的曹操一聲厲喝，而堂中，是跪着背仍然挺得很直，昂然不屈的曹子建。
“請候爺息怒，子建公子只是一片良善之心而已。”一位身材修長，氣質儒雅的男子站起身來，往曹植身旁一跪。
這個？難道就是曹植的老師楊修？
大堂中一片寂靜的時刻，我根本無法知曉曹植到底做了什麼惹得曹操如此生氣。
“父親大人息怒。”是曹丕。
“你知錯嗎？”壓着火氣，曹操問道，看來，他還是十分疼愛這個兒子的。
彷彿看不見身旁人的眼色，曹植毫不妥協，“兒臣沒錯，就算荀彧罪大惡極，也不該罪及他的家人。”
“好，好，好，很好。”曹操一連說了四個好字，顫抖着手指向曹植，“你很好！看我養得乖兒子，懂得頂撞父親了！”
笨蛋，怎麼這麼笨蛋，他不會先服軟，然後曲線救國啊，直接和曹操對上有什麼好處？
不覺間，我握緊了雙手，指甲陷進肉中。
“候爺息怒。”更多的人跪了下去。
曹操這是已經明顯冷靜下來，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緒的盯着仍然倔強不屈的曹子建。
“你跟我進書房來。”一聲令下，曹植起身，跟着曹操進了內屋書房。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靜的道了別，自行散去。
我也與符瑜兄道了別，他欲言又止了很久，終究還是留下一句話，長嘆一聲離去。
我看着手掌上的痕跡，苦笑，他說，既生在局外，就不要讓自己陷入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