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圓這樣想,徐徐閉上了眼睛,朱脣微啓,那個字呼之欲出。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熟悉又冰冷的聲音,“傅清官,放開她!”
剎那間,傅清官像是被摁了開關的機器人似的,手上的動作驟然就鬆了,似笑非笑的蹲在那,嗤笑出聲,“來的還真是時候,怎麼就不想聽聽她的選擇呢?”
還差一點點,他就能聽見那個夢寐以求的答案不是了麼?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我願意陪你去死更讓人動心的表白?
不是想聽嗎?爲什麼還要出來攔着?
還是他在害怕什麼……傅清官單手撐地站起身來,利落的拍拍身上的粉塵,臉上又恢復了冰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何月圓後背僵直的蹲在那,機械的扭過頭,就看見客廳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架輪椅,何端陽穿着奶油白的圓領毛衣,好端端的坐在輪椅上。
他很瘦。
比上次躺在牀上的時候還要瘦。
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骨節分明,幾乎只剩下皮包骨頭了,臉上的顴骨凸出來,原本就是通過手術修整過的皮膚有些鬆,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
何月圓還注意到,他的容貌,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
跟從前的何端陽不一樣了,但她還是一眼就能確定,那就是他。
他的背後就是客廳的水晶燈,柔和的燈光照下來,在他面前投射出一片光影,纖長的睫毛在原本就有些烏青的眼下,投射出一片更加暗沉的陰影。
還好,是活着的。
何月圓一屁股蹲在地上,感覺身上的力氣都被卸盡了,臉上的傷口特別疼,疼的她有些委屈,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試探的叫了他一聲:“哥?”
何端陽的睫毛顫了顫,按了輪椅的開關驅動它往前。
前面就到了露天的陽臺,那柵欄,可未必能攔得住他的輪椅啊!
何月圓眼底一慌,尖聲道:“你不要動。”
輪椅一下子就停在了原地。
何端陽有些茫然的坐在輪椅上,看向何月圓,旋即好像是明白了什麼,驅動輪椅把自己稍稍轉了個方向,用側臉對着她,自嘲道:“抱歉,你一定是被我嚇到了。”
何月圓連滾帶爬的站起來,但發現沒有手的支撐,發麻的腿也根本就使不上勁,索性跪在地上,膝行了幾步進了房間,跪在他的輪椅邊上。
饒是褲子穿的厚,膝蓋也疼的直抽抽。
何月圓動不了了,就用下巴用力的勾着何端陽的輪椅扶手,輕聲道:“你轉過來,讓我看看你。我腿疼,過不去了。”
何端陽眼底幽暗,垂着頭,猶豫了一下,按了輪椅上的一個按鈕,輪椅卻沒有動的意思,何端陽對着空氣淡淡道:“幫她把手解開。”
那聲音一路擴散,以至於別墅裡四面牆壁都成了喇叭,來回的迴盪着何端陽的聲音。
傅清官的聲音很快出現在客廳盡頭,手上轉動着一把銀色的鑰匙,悠悠然走到何月圓身邊。
何月圓直起腰背,背對着傅清官把手往上擡了擡。
“叮!”一聲輕響。
傅清官把鑰匙在指尖搖搖晃晃,然後丟在了地上,仰着下巴揚長而去。
何月圓的心裡瞬間像是展開了一百幅的八駿圖,腦門子上的黑線數都數不過來。
這個變態的男人!
何端陽微微嘆口氣,把輪椅調轉了個方向,彎腰從地上撿起鑰匙,幫何月圓把手銬打開,指尖觸及到何月圓冰冷的皮膚,無意識的皺了眉。
像是感應到他的不快,房間裡“叮!”一聲輕響,靠着懸崖的陽臺緩緩降下來一面玻璃窗,四面的暖氣也都打開了。
“你等一下,我去找醫藥箱幫你處理一下傷口。”何端陽轉動輪椅欲走,惦記着她臉上的傷口。
流了很多血,看着很疼的樣子。
好在是開放性傷口,只要注意些就不會留下疤痕,何端陽把醫藥盒子整理好,不由道:“他就這個脾性,你不要介意。”
何月圓撇嘴,牽扯到傷口,又連忙伸手捂了一下,口齒不清的嘟噥道:“這脾性也真夠變態的。”
何端陽笑笑,回身準備把醫藥箱送回原地,何月圓連忙攀上了何端陽的腿,半蹲在他面前,不肯讓他再動,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你是真的還活着吧。”
爲什麼她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何端陽垂着眸子看着何月圓凍的發紅的手指,猶豫了一下,伸手捂住了她的手,包在掌心,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溫度分一些給她,聲線說不出是虛弱還是淡然,很輕,“如果我真的死了呢?你會怎麼樣?”
會難過嗎?
還是會很快忘記?
剛纔何月圓被傅清官壓着的時候,他幾乎就要知道答案了。
可還是在最後時刻,忍不住衝出來阻止。
大概真的是害怕,她嘴裡的答案,會和他希望的背道而馳。
他更怕那樣的答案,會讓他忍不住就放了手。
事到如今,放不掉了,何端陽卻尤其想知道,如果他死了,會怎麼樣?
“何端陽。”何月圓的臉色冷了下來,無意識的抽回了手,避開了何端陽希冀深情的目光,垂着頭一字一句認真的重複之前就說過的話,“如果你死了,我會很快忘記你,再也不要記起。”
轉瞬,又擡起頭,“所以,不要死,你答應過我,要好好配合傅清官治病的。”
“是嗎?”何端陽的眼底,失望一閃而過。半晌,才忽然開口,很認真的糾正她,“厲明祁,我的名字,叫厲明祁。”
何月圓怔忪一下,深深看了一眼何端陽,點點頭。
厲明祁。
原來這纔是他真實的名字。
那他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嗎?
“你知道你自己……”
“以厲明祁的身份,我可不可以愛你?”何端陽打斷了何月圓的話,言辭之間帶着幾分慌亂的試探。
如果何端陽只能做永遠的守護者。
那麼作爲厲明祁,他可不可以愛她?
哪怕,多一天也很好。
他沒有時間,也很害怕,害怕那些他曾經排斥的事情會發生,害怕有一天,會把他守護她的習慣,變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