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夜宮裡是永遠的夜, 真正的陽光永遠不會有照進來的一天。
鐵欄窗外是一彎牙月,黯淡的月光照在銀長期不曬太陽而青白的肌膚上,讓那肌膚的主人看上去像是已死之人一般。
及腰的亞麻色發披散着, 白色的拽地長裙看起來像是小女孩兒們所憧憬的新娘婚紗或是某國公主的禮服;長睫下的天空色眸正對着窗外的牙月出神。
這是囚室, 不, 或許該說是成列收藏品的成列室會比較正確。寬敞的房間頗爲豪華, 坐在柔軟的長毛地毯上, 倚靠着緞面的墊子發呆,便是在這間房間裡全部的人生意義。
“我……”
那一天,鬆梨選擇了跟在自己的老師身後, 選擇了留在家人的身邊,選擇了最穩妥、最簡單的生活。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那天, 聽到鬆梨答案的藍染輕道:“不過也有點遺憾。”
“遺憾……?”
藍染不可置否的輕笑了一下, 並沒有回答鬆梨的疑問。
重又回到虛夜宮的鬆梨變得靜默而溫馴, 瀞靈廷、屍魂界、現世變得怎麼樣了鬆梨完全不知道。鬆梨不問,也不會有人主動對鬆梨說起。沒有盡頭的悠長夜晚與無所事事讓鬆梨的大腦變得遲鈍, 思考變得痛苦,於是鬆梨索性放棄了思考這件事。
那個時候的選擇是逃避、是放棄,還是真的如自己給自己的藉口一般是爲了徵源、伊花、藤丸與銀都不再重要了。
時間,地點,存在的人, 發生的事;綿延的時間中, 一切都會被沖淡。就連記憶本身都會開始模糊。
記不清與衆人的相識時的情景, 亦開始忘記與自己相遇的那些面孔, 漸漸地連那些人的名字都想不起來;鬆梨有時候會爲自己爲什麼而活着感到疑惑。
這樣的生活真的是幸福的嗎?鬆梨腦中偶爾會有這樣的疑問, 接着鬆梨會爲自己爲什麼有這種奇怪的疑問而感到奇怪;然後怠惰和慣性使鬆梨不再思考。
不需要名字,不需要語言, 不需要思考或理解。
鬆梨的世界只剩下安樂的寧靜。
除了對着窗外出神,鬆梨就只會坐在人偶們的中間,和人偶們一起發呆。人偶一共有四個,其中兩個有着火焰般漂亮的頭髮。藍染告訴鬆梨這兩個總是閉着眼的人偶是一對的,他們兩個不喜歡被打擾;所以鬆梨很少把這兩個人偶帶出屬於他們的純白房間。只是在感到寂寞的時候纔會進入那對人偶所在的純白房間,凝望着那對人偶,直到眼睛酸澀爲止。
另外的兩個人偶一個有着天空的眼,而另一個有着深海藍的瞳;一個人偶的髮色如記憶中的暖陽,而另一個人偶的髮色則是如房間內無時無刻不再流淌着的月光。
鬆梨喜歡坐在兩個人偶的中間,靠着其中一個人偶的肩膀,握着另一個人偶的手。人偶的身軀溫暖,只有這份溫暖才能讓鬆梨在冰冷的房間裡入眠。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哪些是夢,哪些不是夢鬆梨根本無法分清,也不想分清。
鬆梨有些感謝給予了自己人偶的“那個人”,名叫藍染的人。在這個鬆梨甚至忘記了其名字的虛夜宮裡只有藍染會對鬆梨說話。
某一天,當藍染一如既往的讓鬆梨坐在自己身旁時,藍染給了鬆梨一件新的禮物。
——那是個美麗的人頭。
黑色的長髮束着千星簪,緊抿的脣上是不會睜開的眼。五官精緻漂亮,帶着些許冷峻神情的人頭早已冰冷。
“喜歡嗎?”拄着下顎,藍染對鬆梨微笑,“如果你想要的話,要我讓人把他也做成市丸君他們那樣嗎?”
“……”鬆梨細細摩挲着着那美麗人頭的眼角、鼻樑,隨後親暱的抱着人頭對藍染笑道:“喜歡,我喜歡。”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藍染眯眼而笑的樣子讓鬆梨覺得熟悉,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到過藍染這樣的笑,聽到過這樣的話。
藍染眯眼看着抱着人頭笑得如幼兒的鬆梨淚痕滿臉——鬆梨並不知道眼淚是什麼東西,只是有一瞬疑惑自己的眼睛爲何模糊不清了。
於是很快的,鬆梨的房間裡多了一個人偶。有着溫暖身軀,不會言語的人偶。
同人偶們共眠,與人偶們一起發呆,鬆梨很滿足。
沒有什麼值得去做,沒什麼值得在意,沒什麼值得思考。只要有人偶們在身邊,鬆梨便沒什麼不滿。
無限的夜晚沒有結束,早晨不會到來,安穩的夢境會一直繼續下去。
“真是遺憾啊。”王座上的藍染雙手交疊,發出了可惜的嘆息。“我以爲我得到手中的是鑽石的原石,沒想到只不過是反光的玻璃碎片而已。”
王座下方的薩爾阿波羅皺眉低道:“真是奇怪啊,是藥的計量有問題嗎?不可能啊。藥的份量應該是完美的。”
“完美?哼!”諾伊特拉譏誚的大笑,“只有你的愚蠢纔是完美的吧!?”
“諾伊特拉,這是藍染大人的御前。”東仙揮手大聲道,這一聲成功的讓薩爾阿波羅、諾伊特拉安靜了下來。
看着王座下神態如常的十刃,藍染輕笑。
“……藍染大人,要處理掉嗎?”站在藍染身後的東仙問。
“要君真是工作熱心啊,”藍染略略閉眼,“不過,不用特意去處理那麼麻煩。讓薩爾阿波羅停掉那個抹除感情和記憶的藥就可以了。”
“是的,藍染大人。”東仙鞠躬應了。
成爲了神之後要打發無聊的時間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藍染對爲自己打發時間的人偶有所不滿:沒有記憶、沒有情感的她只是存在着的僞物,現在的鬆梨並不是藍染喜歡的人偶。
什麼時候才能得到自己理想中的人偶呢?藍染並不着急。
想到藥物的效果消失之後少女會作出如何的反應,藍染便覺得等待是一件有趣的事。在活生生的人偶們中間醒來的她,會聲嘶力竭的慘叫還是連慘叫都無法發出便自願成爲那些人偶中的一員?
大概很快就可以見到了吧?理性、感情都喪失殆盡,像是鑽石一樣純粹透明、堅硬冰冷的少女。那會是藍染最鐘意的人形人偶。
也會是虛夜宮裡最美的,活着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