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會有後悔的事。
預料到的, 沒有預料到的,沒有人能準確的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會爲了什麼事而感到後悔。
此刻的鬆梨並沒有後悔的意思,雖然鬆梨有着自己會後悔的預感。
將傷口急速惡化以致昏迷的雙胞胎兄長留在四番隊接受治療, 鬆梨選擇了一個人去承擔弒親的罪惡。
“鬆……梨……”“鬆梨, 拜託你……”
“是的……伊花大人, 徵源大人。”靈壓所形成的熱風夾雜着血腥味撲面而來, 看着滿面血淚朝自己伸出骨爪的徵源與徵源背上痛苦不已的伊花, 鬆梨決然拔刀。
(不要緊的……)鬆梨抑制着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
“卍解!龍糾……虎濤丸!!”切冰斷雪的輕喝迴盪在空氣中,鬆梨的周身都被噴薄而出的金紅色靈壓所纏繞。
(就算分開,藤丸也在我的身邊……)
(這個力量就是最好的證明。)輕薄的白色軟甲覆上了鬆梨的死霸裝, 鬆梨手臂上有着和藤丸始解時十分相似的籠手。
眼淚早已枯竭,乾澀的眼眶裡流不出哪怕是一滴的眼淚。鬆梨朝着似魔非魔的兩人微笑, 擡着虎濤丸的身形在原地瞬間消失。釋放出高溫的靈壓纏繞着虎濤丸光潔的劍刃, 金紅色的熱浪席捲周圍, 輕盈躍至空中的鬆梨從高處用力揮刀。
“再見,伊花大人, 徵源大人。”
(溫柔的伊花大人,嚴厲但總是爲家人着想的徵源大人……還有朱司波家……)血花飛濺,美目含淚的伊花帶着解脫的表情向後倒去。力道沒有絲毫的減弱,虎濤丸依然以千鈞之勢轟然斬下,金紅色的靈壓之刃突破層層觸手與白骨向着徵源的頭部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黑血噴涌, 怪物般憤怒而悲慼的嚎叫着, 被金紅色的靈壓之刃譬如頭部白骨面具之中的徵源的身軀因極度的痛苦而反射性的彈起。
(再見了……伊花大人、徵源大人、朱司波家……所有的一切……)握着虎濤丸, 鬆梨看着虎濤丸的劍刃在一點點的深入徵源頭部的白骨面具。
(劍刃再深入一點點的話——)劍刃再深入一點的話, 自己就會失去最重要的家人, 鬆梨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我這麼做是對的吧?我這麼做真的是在救贖徵源大人與伊花大人吧?)
啪嗑——
就在鬆梨猶豫的那一剎那,小小的崩裂音從徵源的額頭的正中心傳來, 接着徵源的臉露了出來。
“鬆梨,你在做什麼?”表情和往常一樣嚴肅,就連口吻都沒有變化,徵源平靜而充滿威嚴。
“徵源……大人……”無法抑止的顫抖起來,面對神色如常的徵源,鬆梨動搖了。
“你在做什麼?你這樣對我們露出獠牙利爪,是想殺了養育你與藤丸數百年的我和姐姐嗎?”皺眉起眉,徵源厲聲質問着:“你是要殺了視你爲親生妹妹你的家人嗎?!”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即使知道這是徵源體內的虛所設下的圈套,鬆梨也無法讓虎濤丸的刀刃再深入半分。
“不是那樣的?那麼爲什麼你現在做的是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你不僅沒有實現爲我保護好姐姐大人的約定,更沒有履行你要替姐姐大人守護我、讓我幸福的生活下去的誓言!!”
徵源的話像一柄利劍狠狠地洞穿鬆梨的心,使鬆梨的內心因歉疚與痛苦而支離破碎,“不是那樣的!!我從來就沒有想傷害伊花大人與徵源大人!!”
“那麼你爲什麼還要傷害我與姐姐大人呢?”虛化的徵源說着,骨爪指向了自己的後背——不再呼吸的伊花靜靜的躺在那裡,嘴角還有一絲零落的猩紅。
“這就是你做的好事。你殺了姐姐大人。”
徵源的聲音中鬆梨再也沒有握緊虎濤丸的力氣,虎濤丸應聲而落。
“你殺了不惜消耗生命使用力量也要讓重傷的你得以存活下來的朱司波伊花。”殘忍的敘述着“事實”,支撐着表情沒有變化的徵源,無數的觸手們在蠢蠢欲動,“因爲你,姐姐大人能駕御熾水鏡的事被瀞靈廷發現。”
“對不起……”叫聲裡夾雜着哭音,鬆梨用力抱緊了自己的手臂,“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伊花大人徵源大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而現在,你殺了代替你走上戰場,以熾水鏡對抗奧多烏羅、最後再一次爲了救你而捨命姐姐大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瘋狂的大聲道歉,鬆梨用力閉上了眼。
(夠了……已經、夠了——)清楚的感覺到有東西向自己襲來,可抱着自己顫抖不已的雙臂鬆梨連眼睛都不想睜開。
(一定要親手傷害自己的至親人才能拯救其他人什麼的……我做不到……!)傷害了至親至愛的人還有資格繼續存在下去嗎?揹負着弒親罪行的人就算是活着也還能再回歸到正常的生活之中嗎?鬆梨的答案是否定的。
(結束吧……這一切……!)不得不傷害至親至愛的人的命運,鬆梨不想要。
“對不起,伊花大人、徵源大人……我真的是什麼都做不好的人……就連讓你們安穩的沉眠都做不到……”自嘲的苦笑着,鬆梨等待着疼痛與終末的降臨。
“不要逃避——!!”蒼藍絢麗,映照得鬆梨眼前一片明亮。
緩緩地睜開眼,鬆梨看到的是藤丸手持始解的龍條丸擋下了向自己襲來的森然骨爪。
“不要逃避!鬆梨!!”死霸裝的衣幭翻飛不止,藤丸咬牙抵抗着骨爪上的巨力,寧靜蒼藍的在虛化的徵源所釋放出的混沌靈壓中成爲唯一強烈的光源。
“藤、丸……”難以置信的睜大了天空色眼,倒映在鬆梨瞳中的是哥哥寬闊的肩背,“爲什麼?”
“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是在一心同體的不是嗎?”用傷痕累累的身體擋在妹妹面前,勉力支撐着的藤丸略略回頭對鬆梨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做哥哥的怎麼會丟下妹妹一個人?”
“所以一起承擔吧,”發上火紅的長穗隨着靈壓摩擦所激起的熱風不斷狂舞,藤丸身上的傷口一一迸裂。
“弒親是我們兩個人的罪孽。”
爽朗的笑容一如既往,鬆梨以爲自己不會再有的眼裡又一次涌了出來。帶着笑容,鬆梨上前一步去想要去觸碰藤丸“嗯……是的,這是我和藤丸、兩個人的罪孽……”
朱司波家的故事應當由朱司波家的人來爲其畫上句點,而朱司波家的雙生子的命運或許便是永不分開。鬆梨的幸福快樂不完全是由藤丸帶來,但若是鬆梨身上有可以稱之爲“罪孽”的東西,那麼藤丸的身上也一定會揹負上同等的“罪孽”。
(再多一個弒親的罪孽也無妨吧?)藤丸想。(……我的的罪孽已經夠多了。)
以和妹妹一樣的天空色眸子瞬也不瞬的凝視着妹妹,藤丸已做好了決定。
(我犯下的第一個罪,是不顧一切想成爲鬆梨不可或缺的半身……)
無論何時都希望能成爲妹妹的手足,希望妹妹能需要自己,希望妹妹沒有自己就活不下去;不管這樣的願望有沒有禁錮了妹妹的靈魂、讓妹妹失去原本應有的自由。
(我的第二個罪孽是希望一直能佔據着鬆梨心裡最重要的位置。)
無論是其他的家人長輩還是朋友後輩都被自己投機取巧的隔絕在自己與妹妹外,以血緣束縛着妹妹的心,使妹妹不得不注視着自己所在方向。
(……以守護的名義讓鬆梨和其他人拉開距離,又在發現有可能失去鬆梨的時候想要先結束自己的生命,好讓自己可以永遠不失去鬆梨。)
藤丸知道,不想把妹妹讓給任何人的這份心情已是一種罪孽。
(這些是罪,我的罪。可是我所最大的罪孽還並不僅僅是如此——)
腳步一點點的被向後推去,眼看着虛化的徵源身上的觸手紛紛纏繞住與熾水鏡成爲一體的伊花,咬牙苦撐的藤丸雙手已開始因抵抗骨爪上的巨力而麻痹。
“不破壞熾水鏡的話,這一切就不會結束……!”顧不上還沒有完全被治癒胸腔與右手就快要被虛化的徵源與伊花的靈壓壓碎,藤丸騰出左手開始結印,“鬆梨也是知道的吧?熾水鏡的力量會把虛化的徵源大人、伊花大人變成能夠吞噬一切,且只具有吞噬本能的怪物!”
“!!”藤丸的話使鬆梨回過了神,伸出的手在未碰到雙胞胎的哥哥之前僵在了空氣中。
左手的手指不斷的彎曲伸直,過大的壓力使藤丸幾乎快要感覺不到自己右手,“破道之五十四,廢炎!!”
藤丸右手臂上的血管破裂,濃重的血腥味更加激起了虛化了的徵源的狂性;也就是那這一秒,廢炎的軌跡照亮了黑暗瀰漫的空間。大團的廢炎撞上與藤丸相抗衡並快要完全壓制住藤丸的骨爪,虛化的徵源慘嚎一聲,骨爪迅速焦枯的同時廢炎也像大團的煙火般炸裂開來。
熱風席捲,藤丸逆風而上,握着龍條丸的右手有鮮血止不住的往下滴落。斬落擋路的觸手、骨爪,藤丸在幾個騰挪之間到了裹住鬆梨的斬魄刀的觸手面前。向蠕動着的觸手們放出一個蒼火墜,在被觸手們吃痛丟下虎濤丸的時候藤丸搶上前去拿到了妹妹的斬魄刀。
“鬆梨!!”藤丸向身後大喊,緊接着將虎濤丸拋了出去。
“虎濤丸……!!”腦袋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考慮的鬆梨完全是出自於本能的以瞬步上前,在接到虎濤丸後自然的變幻身形,斬斷向自己與虎濤丸襲來的觸手骨爪。
“不要逃避,鬆梨。這是我們的命運。”
背對着妹妹,藤丸不想去猜測當自己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妹妹會有怎樣的表情,
“這是我們必須揹負上的罪孽。”
(可以的話,我想要承擔所有的罪。讓鬆梨的靈魂永遠維持着純白。)擡頭,以堅毅的眼神望向前方痛苦不已的徵源,藤丸毫無保留的釋放出自己的靈壓。
藤丸一點也不懼怕消失與死亡。藤丸唯一恐懼的是在自己消失後,純白的妹妹會被他人帶走,接着染上他人的顏色。
(傷口什麼的,要治癒根本不困難。況且,就算傷口沒有癒合,也有忘卻傷口疼痛的方法。)不想被妹妹忘記,不想成爲妹妹的“過去”,藤丸想要是一定要有人讓妹妹染上顏色,那比起其他人,那個人還不如是自己的好。
(……最後的最後,都還在繼續着明知是罪孽的行爲。我真的……是個差勁的哥哥啊。)脣角浮起些微的苦笑,藤丸在心中嘲笑着自己。
在妹妹的身邊生活下去的話,絕對會釀成不可饒恕的逆天之罪。
(反正都是罪——)
身形輕動,藤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向就快要完全與觸手融合成一體的伊花。蒼藍的光弧劃破空氣接連電斬,藤丸上前接住了伊花早已冰涼的軀體。
感覺到力量的源泉被奪走,虛化的徵源連聲怒咆,身上剩下的所有觸手與骨爪一次性全部朝着藤丸而去。
“藤、藤丸——!!!”鬆梨瞬步上前,然而已經遲了。
——無數觸手與骨爪穿過藤丸的身體,在藤丸的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血洞。
“縛道之六十三……”咳出大灘的鮮血,渾身是血的藤丸嘴角帶笑似是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幕。傾盡全部的靈力,用上畢生最大的靈壓,藤丸大喝:“鎖條鎖縛……!!”
光華爆放,數不清的鎖鏈盡數緊縛上徵源身上的觸手與骨爪,任憑虛化的徵源有多麼大的怪力,在一時之間也不能動彈分毫。
“這樣就……乘現在,鬆梨——!!”以軀體作爲封住虛化徵源的道具,以自身作爲被熾水鏡力量變爲什麼都能融合吞噬的伊花的餌食,藤丸向妹妹吼道。
“啊、啊啊……”看着虛化的徵源咆哮掙扎着將藤丸身上的傷口扯開的更大,再看着藤丸從身體上的血洞開始被吞噬融合,鬆梨只能發出不成字句的聲音。
“乘現在啊!!!能這樣暫時封住徵源大人的動作和熾水鏡力量的機會只有一次!”
已經到了哥哥面前的鬆梨因哥哥的話而打了激靈。震顫着的冰涼的劍尖對準了藤丸的胸口——與藤丸慢慢融合、變得只有手掌大小的熾水鏡就停留在藤丸心臟的位置上。
(罪孽是不會消除的。)此刻連呼吸都十分痛苦的藤丸有種奇妙的解脫感。
不必再擔心自己會將不該說出口的話說出口了,也不必再日日夜夜或夢或醒的時候壓抑着自己內心就要決堤的情感,最重要的是,不必再擔心什麼時候自己無法再控制自己的理智,失控的自己會作出什麼傷害妹妹的事。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
“鬆梨,”藤丸張口。
(和鬆梨不一樣,我的身上就算再多一兩個罪孽也無所謂。因爲……)
朝妹妹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困難的移動着手指,藤丸抓住虎濤丸的劍尖,送向了自己的心臟。
(我最大的罪孽,就是愛上了與自己有着相同血緣的雙胞胎妹妹。)
“再見。”
(再見,我唯一的半身,我唯一的命運,我唯一的……)
(摯愛之人。)
鮮血染上了熾水鏡破碎的鏡片與虎濤丸的劍刃,也染紅了雙胞胎兄妹兩人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