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坐在年紀相仿的少年的旁邊, 兩人坐在大宅馬廄旁堆滿草料的小木屋裡。
“我是下人生的孩子,所以不能冠上貴族的姓氏。但是,我一點都不恨父親大人還有民子夫人;反而還感謝他們讓我能在這個大宅中生存呢。你叫什麼名字呢?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頭髮像風中跳躍的火焰, 少女輕輕捏住了綠髮少年的手。少年的左臉上, 有明顯異於常人的白骨面具。
“……名字是什麼?我不知道我是從哪裡來的……我只知道, 我在很荒蕪的地方吞噬了許許多多和我同樣的、比我弱小的東西纔到達這裡……這裡, 是哪裡?”
看不見臉的少女淡淡的微笑, “名字就是稱呼。還有,這裡是瀞靈廷哦。”
鬆梨站在遠處看着,並不覺得吃驚或者意外——鬆梨知道這是回憶, 奧多烏羅的回憶。
“這小傢伙長得好奇怪喔!”“他……他叫瑪多伊特。”懷中抱着醜陋而怪異的生物,努力與少女溝通的少年在念出那奇特生物名字時顯得十分羞澀。
“啊……”少女想要撫摸瑪多伊特的手被咬得淌出了鮮紅的血, 但少女並不在意, “這是你取的名字嗎?那爲什麼你不給自己取一個呢?”
“我……”少年拼命忍下了看到少女流血時, 對血液與靈魂的渴望,“我不知道……我總覺得、我還有其他的名字……”
(破面是虛……而虛是無法成佛的怨靈……)鬆梨多少猜到了綠髮少年、奧多烏羅沒有爲自己取名的原因:他對身前有着模糊而不明確的記憶。曖昧的記憶阻礙了他拋棄過去、迎來新的自我;這份記憶同時也使他保有了人類的理性、智商與學習能力。
鬆梨看着畫面轉換, 鬆梨看到了無數拿着鐮刀、鋤頭、魚叉的人將少女與抱着小小的瑪多伊特、已長成青年的奧多烏羅圍在中間,很快有穿着死霸裝、拿着斬魄刀的死神趕到的畫面。
“怪物!!”“怪物啊——!!”“怪物!!”
“殺了他們!!”“殺!!”“殺死他們!!”
衣衫襤褸的少女伸出雙臂擋在了奧多烏羅與瑪多伊特的面前,“不對!這孩子不是怪物!不是怪物啊!!”
“你這個怪物的同伴,去死吧!!”“父親……大人……?”刀光一閃,少女頭顱滾落的同時, 血液濺了奧多烏羅一身。
天空色的眼有些發澀, 鬆梨沒有閉上眼睛, 因爲鬆梨知道這是奧多烏羅希望傳達的東西, 希望留下的“存在過的證明”與“活着的理由”。
“啊……啊啊啊————!!”
瞳孔異常的張大, 接着是長長的、動物般悲慟的哀嚎,漂亮得讓人感覺到恐怖的紅色晶體狀羽翼撐破奧多烏羅的皮膚, 在奧多烏羅的背後伸展開來。
少女是第一個肯與奧多烏羅聊天的人,也是最後一個。
那是讓奧多烏羅找到“存在意義”的存在,能給奧多烏羅“同伴”感覺的存在,也是讓奧多烏羅維持了“人性”的存在。
肆無忌憚的無差別屠殺,宛如嘲笑着如此愚蠢報復行爲的豔陽高掛在空中。被血濡溼的手無數次的被風吹乾,又無數次的再次濡溼。
『爲什麼人的靈魂會變成自己這樣醜陋的怪物呢?』殺戮時的奧多烏羅的腦中偶爾會冒出這樣的疑問。不過這種疑問也很快也在機械的重複着奪取他人生命的動作中消失了。
胸口的洞太過於醜陋,像是顯示着虛永遠不能擁有心一樣。
(靈魂是因爲有所眷戀……因爲被無以倫比的痛苦所折磨……所以纔會,淪爲虛的啊……)鬆梨乾澀的眼裡慢慢有淚涌出。
理所當然的認爲虛沒有心和感情,擅自斷定虛的存在只需要清除,握着虎濤丸,毫不猶豫的斬殺所見的虛。一直以來,鬆梨對自己做的事從未抱有過疑問。
(虛爲什麼會去吞噬靈魂,爲什麼會吞噬同伴……是因爲他們很寂寞、很痛苦吧?)
不曾有死神記得自己斬殺過多少的虛,也不曾有死神在斬殺虛時有着斬殺其他物種時的矛盾心情。虛之於死神,只不過是目標物而已。
(死神根本……沒有認真考慮過虛的事……)
鬆梨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爲什麼不來找我?她不需要我嗎?我的存在是多餘的嗎?”在鬆梨守着銀寸步不離的時候,孩子一樣的奧多烏羅抱膝坐在鬆梨房間的地板上,看向牢籠般的窗戶外的牙月。
“奧多烏羅大人……”瑪多伊特就這樣守着把自己都給忘記了的奧多烏羅。
“你的主人宮能鬆梨在瀞靈廷,就快被人殺掉了。”藍染帶着東仙出現在奧多烏羅的面前,“你想去找她嗎?”
“我、我想!!”
“會死的哦。”藍染溫柔的眯眼而笑。
“‘死’是什麼……?不過,不管是什麼,只要能到她、能到主人在的地方去的話……”奧多烏羅孩子氣的笑着,“要我怎麼樣都可以!”
眼淚簌簌的滾落下來,指縫裡透出些微的哽咽,鬆梨曲起了身子。
(那孩子……只是……只是想要“同伴”,想要“存在的理由”啊……)
(因爲不懂得“死”的含義,因爲不瞭解“死”所代表的“消亡”……)
(最後一刻,有了“爲主人去死而存在”的這個存在理由,實在是……太令人悲哀了……)
奧多烏羅幸福過嗎?破面們和虛們幸福過嗎?操縱着他人、玩弄着他人存在的上位者們,幸福過嗎?
爲了伊花、徵源,爲了瀞靈廷、流魂街的人們,也爲了自己;被斬在虎濤丸之下的那些存在僅僅只是爲了被斬殺而存在的嗎?
如果是不被需要的,那爲什麼還要出現在世上,還要“存在”呢?
鬆梨一點點的泣不成聲。
(沒有什麼是不該存在的啊……)
溫熱的手指抹去了鬆梨眼角的淚痕,輕聲的嘆息聲傳進了鬆梨的耳朵。
眼前是一片橙黃的光芒,鬆梨聽出了那個聲音,“……浮竹、隊長……?”
“宮能?你醒了?”
眼睛逐漸適應了光線,鬆梨看到了一臉驚喜的浮竹。
“這裡是……雨乾堂?”想起身卻扯動了傷口,劇烈的疼痛讓鬆梨喘息不已。
“你受了很重的傷,不要動會比較好。”擔心的傾過身,浮竹輕撫上鬆梨的額,“還在發燒……”
“爲什麼……我會在這裡?我應該是……”鬆梨想起了最後看到的、朝自己一刀劈下的白哉。
浮竹表情複雜,然而還是開口道:“……你和白哉戰鬥後,你被熾水鏡的光所帶走。然後我和京樂在五番隊廢棄的舊隊舍附近的樹林裡發現你了全身是血的你。”
“是這樣啊……”鬆梨脣角浮現出一抹淡笑,“謝謝,浮竹隊長。還有京樂隊長也是。”
並不想知道浮竹和京樂是出於想幫助自己的心態還是隻是單純的接受了上司的命令找到自己,鬆梨無所謂自己是“等死”抑或是“獲救”。
“宮能,好好休息吧。放心,外面有京樂,不會有人進來抓走你的。”浮竹輕撫着鬆梨的頭頂。
“……”鬆梨張大了眼,沒有任何言語的看着浮竹。
“我會在這裡陪着宮能,所以,”浮竹爲鬆梨拉好了被子,“放心的睡吧。”
“浮竹隊長,我是、背叛者啊……”細長的手指顫抖着拉住了欲從牀邊離開的浮竹的羽織衣袖,“我是投靠了害死海燕前輩、都小姐的藍染老師的人啊……”
重又坐回鬆梨的身邊,浮竹還是輕撫着鬆梨的頭頂,“雖然不是對的,但宮能做的並沒有錯。”
除了徵源、藤丸以外,輕撫松梨頭頂的這個動作,就只有海燕做得最多。
浮竹對鬆梨笑了一下,“況且,要是志波在的話,他也一定不會介意這種小事的。”
“根本……不是什麼小事啊……”鬆梨皺眉苦笑。
被白帝劍切裂的身軀很痛,可鬆梨卻不在意,再一次試着起身。
“宮能!?”浮竹一驚,扶住了站不穩身體的鬆梨。
“我不能待在這裡。”鬆梨輕喘着,“會給浮竹隊長還有京樂隊長添麻煩的。”
“宮能,我不在意你給我添麻煩啊。”浮竹急道。
“我在意。”鬆梨笑了一下,“況且,還有京樂隊長在。”
“宮能!”看着咬牙起身的鬆梨,浮竹忍不住抱住了鬆梨纖細的身體。
——那是無關於情愛的,長輩給跌跌撞撞,但仍想向前的孩子的擁抱。
“不需要那麼拼命啊,宮能。你只要留在這裡就好了,留在這裡就可以了……其他的事都不需要去考慮,其他的事都不需要去揹負,只要好好的、留在這裡就好了。”
或許這是代替友人徵源唯一能做的事吧?又或者只是單純的不願意再看見這個孩子再受到傷害?浮竹自己也陷入了迷茫。而唯一明確的就是想要阻止鬆梨離開的事。
“……謝謝,浮竹隊長。”鬆梨微微閉上了眼。
浮竹的擁抱讓鬆梨想起了徵源和伊花。無論多少年,那兩個人也是以這樣的方式擁抱自己。而現在,浮竹代替徵源和伊花再一次讓鬆梨體會到可能不會有再下一次的溫暖擁抱,鬆梨真的打從心底覺得感激。
明白松梨心意已決,浮竹苦笑着放開了鬆梨,“宮能,雨乾堂隨時歡迎你。”
“是的,謝謝,浮竹隊長。”鬆梨點頭微笑。
浮竹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路上……小心。”
“是的,浮竹隊長。”鬆梨笑顏以對,像很久以前在五番隊的事情忙完後到十三番隊探望浮竹後準備離開時一樣。
只不過這一次,浮竹沒有把握能夠再一次看到笑着與自己告別的鬆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