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夥計挑開門簾。朱景先見這大屋着實簡陋,北方屋子,爲了避寒,窗戶極小,桌上雖點着燈火,但不是甚亮。東西兩邊靠牆砌着兩條長炕,當中生着個巨大的火爐,甚是暖和,火爐兩旁擺着十來張木桌,已經圍坐了不少被雪阻住的路人。
見有人進來,大家的目光一齊投向他們,隨即又轉過頭去。可朱景先查覺到右手靠着火爐那一桌人目光頗有些不善,他裝作沒瞧見,徑直讓夥計帶他們去到左邊靠牆的一張桌子坐下。心中暗忖,今晚恐怕不容易應付。
安寧低聲道,“大哥,咱們幹嘛不去火邊坐,還有空位啊。”
朱景先捏了捏牽着安寧的手,拉着安寧背對着衆人坐下,才道,“你又不乖!別多話。”
這荒野小店。沒什麼好東西,朱景先便讓他們下了三碗雞湯麪,又切了些滷菜上來。
安寧想摘下面紗吃麪,卻被朱景先攔住,小聲道,“不許摘,就這麼吃。”
安寧點點頭,可一低頭,面紗下襬眼看就要掉到麪碗裡,朱景先給她牽住,小心地不露出她的容顏,道,“你快吃。”
安寧這才舉箸吃起來,直等她吃完了,朱景先才放手自吃。旁邊夥計看得奇怪,但也沒上前詢問。
朱景先一時吃完了,又要了碟花生和瓜子來,給安寧打磨時間,自己要了壺茶,氣定神閒地慢慢品着,留神屋內的人。
右邊那桌的三人仍沒走,桌上幾道小菜早已涼了,明顯就不是來吃飯的。
左邊那人膚色甚黑、身材健壯、滿臉橫肉,右邊那人膚色白些,鬍子拉碴,不修篇幅,當中的那人蠟黃臉。眼光陰鷙,應該是個領頭的。他們三人慢慢的喝着酒,似乎是在打發時間,眼睛卻不時賊兮兮地瞟着店中衆客。他們手邊的包袱裡,有些長長的東西,想來是帶着刀劍兵器的。
瞧這架勢,這幾人想來是做無本買賣的強人,可不知道他們到底還有沒有幫手,同夥接應,朱景先決定先靜觀其變。
天很快便黑了,羅玉娥道,“我去給她把藥煎了。”
朱景先道,“你小心些。”一時喚了夥計過來,送羅玉娥去了廚房。
安寧坐不住了,覺得悶得慌,拉着朱景先的手道,“大哥,咱們出去走走吧。”
朱景先搖了搖頭,溫言道,“外面黑,又冷。小蓮子聽話,就在這裡坐一會兒,啊?”
安寧不耐煩地左搖右晃起來,朱景先拉她到自己左手靠牆這邊坐下,輕摟着她。安寧這才高興起來,依偎着他,抓着他的手玩道,“大哥怎麼這麼好?”
朱景先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小蓮子乖,你不要鬧,想幹什麼,小聲對大哥說,你要是乖,大哥今天一晚上都抱着你。”
安寧滿眼喜悅的點點頭。
忽聽得一陣馬踏鸞鈴之聲,又有客到了。
過了片刻,門簾一挑,一名年輕女子走了進來,這女子皮膚白皙,容顏俏麗,一身綠衣,領口鑲着毛邊,頗爲華麗。她站在門口,卻不進來,打着門簾,此時後面閃身又進來一名女子,連朱景先見了也禁不住眼前一亮。
這女子一身黑貂斗篷,臉似銀盤,明眸善睞,烏黑的雲鬢上只綰着一支紫金釵。美麗端莊,氣度雍容,真真的大家閨秀,卻又觀之可親。她身後還跟著名紅衣侍女,與方纔那綠衣侍女打扮類似,模樣俊俏。三人腰間全佩着劍,她們擁着當中的小姐選了個周圍人少的桌子坐下。
安寧盯着那穿斗篷的女子半天,忽小聲附在朱景先耳邊道,“大哥,那個姑娘跟你好象!” 兩人的氣度有莫名的異曲同工之味。
朱景先心知肚明,淡淡一笑,輕輕撫着安寧的頭。
那女子似也注意到了朱景先,眼神淡淡瞟過來一眼。
夥計上來招呼,只聽那綠衣侍女道,“你們這兒還有些什麼好吃的,便上些什麼吧。”一時低頭問道,“小姐,要酒麼?”
那小姐道,“要一斤吧,你們陪我喝幾杯,搪搪寒氣。”她的聲音清朗,明晰動聽。
綠衣侍女便又讓小二上了一罈酒和燙酒的爐子。
自從她們三人進屋後,朱景先留意到那右邊那桌的三個人便一直不懷好意地盯着這三位姑娘。那兩名侍女已經察覺到了。往那裡瞟了好幾眼,只有這位小姐似乎不爲所動,鎮定自若的飲酒吃菜。舉止優雅,旁若無人,朱景先瞧着也覺賞心悅目。
過了一時,羅玉娥端着碗藥進來了,安寧聞着藥味立即皺起了鼻子。
朱景先笑笑,伸手摸了摸碗邊,還有些燙,也不着急,靜靜的等到藥溫熱了。這才柔聲道,“喝藥,把面紗掀一角起來。”
安寧不情不願的掀開一角,朱景先已經伸手端着碗到她嘴邊,用袖子擋住了別人的視線,喂安寧把藥喝了,又忙取出粒糖來塞進她的嘴裡。
安寧喝了藥,覺得甚是睏倦,就想睡覺了。朱景先從包袱裡取出自己的斗篷給她從頭到腳包上,就把她抱在懷裡,不一時,安寧便沉沉睡着了。
夥計過來小聲道,“客官,您把她放到炕上去吧,炕已經在燒了,一會兒就熱。”
朱景先笑笑道,“等一會兒吧。”
又過了一時,天色漸晚,客人紛紛覺得困倦起來,夥計就招呼着他們往右邊那邊炕上去,朱景先注意到那三個人睡在離門口最近的地方。
夥計又過來道,“你們這幾位女眷和那三位小姐,就睡在左邊吧。客官,您要不去左邊睡?”
朱景先道,“謝謝你了,小哥。”他轉頭對羅玉娥道,“羅姑娘,你去睡吧。”他用手指着一個包袱道,“這個包袱是外公爲你準備的,今晚正好用上,你拿着蓋,彆着涼。”
羅玉娥接過包袱謝道,“多謝宇文爺爺和朱公子費心了。”她瞧瞧安寧小聲道,“那你今晚怎麼辦?”
朱景先道,“我抱着她便好。”
羅玉娥道,“要不我陪着她睡?”
朱景先搖頭道,“別再攪得你一晚上睡不好了。有我看着她就行。”
羅玉娥眼神裡不知是羨慕還是感嘆,她自己到炕上睡去了,展開包袱一瞧,裡面是全套的貂毛衣裳,宇文括準備得甚是齊全。羅玉娥心中暗暗感激,只拿件袍子出來搭在身上,其他的包做枕頭,躺下了。
等其他人全都睡下了,那紅衣侍女纔打開包袱,先取了件貂皮鋪在炕上,又在炕邊牆上釘了個釘,取出一塊鮫鮹紅紗繫上展開,隔成個小小的帳子,這才請那小姐入內休息,自己和那綠衣侍女分左右睡下。朱景先見這小姐行事,倒與自家有些相似。這鮫鮹紅紗極輕薄,從裡面瞧外面一清二楚,從外面瞧裡面卻是什麼也瞧不見,他家掛着的也是這種紗帳。想來這位小姐出身定是不凡。
等衆人都睡下了,夥計進來移走燈火,小聲問道,“客官,您今晚就這麼坐一晚?”
朱景先輕聲道,“可以的,小哥你也早些休息吧。”
那夥計想了想道,“客官,您稍等一會兒。”
他出去不一時,和另個夥計擡了個竹榻進來道,“客官,您要不嫌棄,就在這裡休息吧。總比您坐一晚強,只是沒鋪蓋,得您自己弄了。”
朱景先喜道,“多謝小哥了。”他打開包袱,拿自己的那套貂皮衣裳鋪上,拿包袱做枕頭,抱着安寧躺下,這竹塌雖然窄小,但他摟着安寧倒也不覺擁擠。
過了一時,只聽衆人呼吸均勻悠長,似都已進入夢中。朱景先卻不敢真睡,只閉目養神。
屋外北風颳得一陣緊似一陣,呼嘯於天地之間。
也不知什麼時候了,朱景先忽聽見屋內窸窸索索的聲音,卻又不是老鼠。他立即睜眼瞧去,只見對面炕上,最外面那人起身了,似是那個黑臉漢子,他小心翼翼的下了炕,往右邊炕上張望了一陣,然後俯身跟那兩人耳語了一陣,然後躡手躡腳的出去了,不一時,聽見馬蹄往外的聲音。
朱景先暗叫不好,那人應該是尋同夥去了。剩下那兩人等同夥走了,也慢慢起身,拿了包袱,出了門。聽那腳步聲,卻是應該埋伏在屋後了。
朱景先忙起身坐起,卻見那帳子也打開了,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鎮定的望着他。
朱景先知道這位小姐也發覺了,上前小聲道,“走了一個,埋伏兩個!”
那小姐點頭道,“先解決這裡,然後速速離開!”
朱景先趕緊叫醒羅玉娥,那小姐也拍醒了左右兩邊的侍女,羅玉娥立即起身拿着包袱到安寧榻邊守着。
朱景先指着安寧,問那小姐道,“你能保護她一會兒麼?我去解決外面的人。還得套車!”
那小姐略收拾一下,俐落地跳下炕道,“我跟你去!”她轉頭吩咐道,“蕓香、檀香,你們保護這兩位姑娘,待會兒聽到我兩聲巴掌,再帶她們一塊出來!”
那倆丫頭立即抽出長劍,侍衛在羅玉娥和安寧身邊。
朱景先見她幾人進退有度,身姿矯健,身手應不太弱。於是對那小姐作了手勢,兩人一前一後如狸貓般竄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