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卓芸所料, 仲秋再三推辭不過,做了幫首,家中的客人一下多了起來, 靈犀與韓婆子已忙不過來, 又加地方小, 有時候客人只能站在院子裡說話, 仲秋和她商量, 擴建宅院。
一家子應邀住到卓芸家,馬府開始人來人往,只是沒過兩月, 靈犀又有喜脈,來的客人才慢慢少了。
第二年宅院建好的時候, 靈犀生下二子方翊, 在卓芸家住到孩子百日後, 一家人才搬進新宅。
離開卓芸家的時候,閬兒和馬旻馬蕙哭得稀里嘩啦, 馬母也直抹眼淚:“這麼多人熱熱鬧鬧住着多好,偏要走。”
靈犀笑道:“總賴着不走,大娘該嫌棄我們了。”
馬母也笑了:“大娘愛熱鬧,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搬入新宅,之前一年因爲身孕耽擱下的事, 一下都擺到了眼前, 家中只得新添了兩名男僕兩個婆子, 靈犀每日疲於應酬, 過幾個月適應了, 新結交幾名說得來的,幾家常來常往倒也熱鬧, 卓芸自然場場不拉,高興沒幾日有了身孕,馬豐再不許她出門,靈犀怕她寂寞,隔三差五邀了人到馬府陪她。
日子悠然而過,次年,平安州換了知州,從上京派來的,架子端得十足譜擺得天大,上任伊始,朝廷與黑汗王朝邊境交惡,加大錢糧賦稅,全力課催依然不足,若再逼迫又恐生出民變,知州就盯上了碼頭的船東,聽說這些船東月進百金富得流油,尤其是幫首方仲秋,被稱爲平安州首富,思來想去對外宣稱革新,對商戶徵稅實行大戶統籌,何謂大戶統籌?就是朝廷下達的收繳數目,先由各處大戶代爲繳納,然後大戶再向散戶收繳。
仲秋與上一任知州乃忘年交,直言慣了,一聽就說不妥,來到州衙對知州說道:“大戶統籌聽起來是良策,實施起來卻是兩頭坑,若大戶心善不忍催逼,則白替散戶代繳,若大戶爲富不仁,散戶本就利薄,再欠人錢財,不用幾年就會被大戶逼得做不下去。”
知州一聽這話陰沉了臉,仲秋又起身一揖道:“大人,平安州沒有漕運,船東們做得只是平常生意,更比不了海運發達的泉州潮州,朝廷下達的賦稅太重,還請大人爲民請命。”
知州一聲冷笑:“聽說方大官人乃平安州首富,也聽說方大官人樂善好施,年年爲鄉民們鋪路修橋,我相信方大官人並非爲富不仁,不如這樣,平安州的賦銀缺口,由方大官人補上,老夫回頭將方大官人的善舉上奏朝廷,說不定賞個一官半職,省得爲這商賈。”
談話不歡而散,仲秋回去唉聲嘆氣,直說自己太過魯莽,尚不知這新任知州脾性,就過去大放厥詞,惹惱了他,日後只怕多有爲難,帶累自己生意不說,還會帶累所有船東,靈犀不說話,只聽着,待他說完了笑道:“要不這樣,趁此機會仲秋辭了這幫首,多累啊,費力不討好的差事。”
仲秋搖搖頭:“如今這種情形,無人願意接替,若是一切順遂了,纔有可能。”
靈犀爲他捏着肩頭笑道:“慢慢來吧,雖說他是做官的,也不能逼死我們,馬大哥可說得上話?”
仲秋靠在她胸前眯了雙眼:“馬大哥如今生意都靠着手下幾個得力的兄弟,只一心在家陪着卓芸和孩子,卓芸如今又大了肚子,他高興得孩子似的,我看呀,他如今成了隱士,我也盼着有朝一日能象他那樣。”
靈犀手臂圈住他,下巴擱在他肩頭笑道:“馬大哥打拼多少年了,仲秋還欠火候。”
仲秋扭頭親親她臉頰:“是啊,如今還是隻有何大哥靠得住,其餘的還要再教,性情品行也要再看看。”
這時院中傳來閬兒的嬉鬧聲,仲秋笑道:“這小子都過了四歲生辰,也該請個先生認字了。”
靈犀笑道:“玉容就是現成的先生,如今西域文字和語言都會了,漢學別說我了,就連仲秋都不如她。”
仲秋點頭說也是,撫着靈犀手說道:“和靈犀說說話,心裡鬆快多了。”
靈犀笑道:“我也就能陪你說說話,幫不上別的。”
話雖如此,心裡還是盼着能幫上仲秋。
午後卓芸來了,靈犀跟她提起新上任的知州,卓芸笑道:“這算問着了,這位知州大人是軟硬不吃的臭脾氣,只有一樣,懼內,他本是寒門子弟,科舉後榜下捉婿,與夫人恩愛和諧,靠着岳家纔到如今,在上京,他這懼內可是出了名的。”
靈犀眉眼一彎:“阿彌陀佛,原來這榜下捉婿也有好的。”
卓芸笑道:“那是自然,好的也有很多,肖贊那樣硬骨頭的少見,這樣一來,靈犀可就有了用武之地。”
靈犀瞧着她,卓芸手指點在她額頭上:“去拜會知州夫人啊,跟夫人成了閨中知己,知州還敢爲難仲秋嗎?”
靈犀絞了雙手:“原先的知州夫人慈和,我纔敢常來常往,這次又不知是何性情,還真有些膽怯,不過爲了仲秋,我豁出去了,她還能吃人不成”
卓芸嘻嘻笑道:“就是就是,公主和太后都敢鬥,何況一個小小的知州夫人。”
靈犀笑罵道:“又取笑我,先打聽一下知州夫人喜好纔是。”
卓芸笑道:“早打聽過了,夫人啊不愛別的,就愛玉器,尤其是和田玉,若是將玉容身上戴的那塊送了她,靈犀肯定心想事成。”
靈犀搖搖頭,眼睛一亮說道:“對了,那次在龜茲逗留,仲秋爲我壓驚,還真送過一個玉牌,我挺喜歡的,後來翊兒總是伸手來抓,有幾次勒得脖子疼,我就收起來了,只是不知價值幾何,是不是上品。”
靈犀拿出來給卓芸看,卓芸一瞧咂舌道:“乖乖,我看比玉容那個更好,仲秋可真捨得。”
靈犀笑道:“馬豐給你的,又有那樣差了,真是。”
卓芸笑道:“不敢戴啊,怕婆母看見說我奢靡,有時候實在忍不住,就夜裡戴着睡覺。”
二人說笑着去了趟榮寶齋,掌櫃的篤定對靈犀說道:“絕對價值不菲的上品。”
靈犀這才放心,笑問卓芸怎麼知道知州夫人的喜好,卓芸笑道:“馬豐說的,馬豐說仲秋雖說會賺銀子,跟那些官人打交道還有些稚嫩,特意求人在上京打聽過的。”
靈犀點點頭:“馬大哥確實料事如神。”
卓芸得意道:“那是,我家官人,神人一般。而且好學善用,如今牀笫間也不粗魯了,越來越體貼。”
靈犀笑得不行。
第二日一早派了韓婆子去遞帖子,知州夫人爽快,當時就讓韓婆子拿了回帖。
隔日靈犀一早裝扮齊整,依舊是簡潔大方,只在細節上求幾分精緻,帶了韓婆子進了府衙後門,跟着前來迎客的丫鬟往客堂而來。
知州夫人聽到稟報,笑眯眯迎了出來,夫人也就三十出頭的年紀,端莊大方,攔住靈犀行禮,牽了靈犀的手笑道:“不必多禮,快進來吧,我初到此處人生地不熟,每日閒得發慌,方大官人的夫人能來看我,我高興得不得了。”
牽着她手進了前廳坐着敘話,夫人不露痕跡觀察靈犀,看她衣飾精緻卻不奢華,不似一般商賈那樣穿金戴銀,心裡對靈犀添了好感,又聽她說起幾年前去過上京,折服其繁華,不禁起了思鄉之意,拿起帕子拭淚,靈犀就轉了話題說起西域之行,夫人聽到于闐,轉憂爲喜:“那兒盛產美玉,我也一直心嚮往之。”
靈犀從袖筒中拿出那塊玉牌,只拿繡帕包着,笑着遞了過去:“夫人看看這塊可閤眼緣?”
夫人接過去瞧了瞧就眯了雙眼,遞了回來笑道:“此等珍品,我不敢奪娘子所愛。”
靈犀不接,只笑道:“在我眼中,它就是一塊玉牌,這一年多束之高閣沾滿塵埃,在夫人眼中,它卻是珍品,可見它與夫人有緣。”
夫人再三推辭才收了,又聽靈犀說起博羅之行,知道她孃家也是官人門第,更對她另眼相看,開口已直呼閨名,笑道:“不想初到平安州,就能碰到靈犀這樣投緣的,以後可得常來常往。”
靈犀忙說聲好,這時有小丫鬟掀簾進來,低低跟夫人稟報着什麼,靈犀忙起身告辭,夫人擺手道,“留下用了飯再走。”又回頭吩咐道:“快請進來。”
小丫鬟打起門簾,進來一位秀麗的小娘子,手中牽着一位女童,女童眉目如畫,靈犀不禁多看幾眼,心裡就覺眼熟,卻想不起在那兒見過,再看那位娘子,靈犀就是一愣,這不是當年在桐城城門外賣畫給她的那位小娘子嗎?只是看她神色,好象不記得自己,也不好當着夫人的面敘舊,只笑了笑。
小娘子牽着女童的手福了下去,知州夫人忙扶住了,笑說道:“論理我跟渥丹沾着些親戚,不用這些虛禮,快坐吧。”
小娘子落落大方坐了下來,客氣說道:“我乃肖縣令家的鄰人,冒昧打擾夫人,請夫人勿怪,上次夫人來訪,帶來她孃親做的衣裳,她就一心惦記着,小孩子心性,以爲見着夫人就能見着自己孃親,老鬧着前來,跟我哭了好幾次,我實在是不忍心。”
夫人喚來丫鬟抱渥丹出去玩耍,靈犀要回避,夫人不讓,嘆口氣對那小娘子說道:“我那次見着渥丹,心裡也十分喜愛,可憐孩子有娘跟沒娘一樣,以後想來就常來,只是她想見她娘,我卻幫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