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遊伍
顏雪懷和黃博，一個坐在罈子堆裡，另一個則坐在前面，兩人一前一後，一路無話。
到了會昌街口，騾車停下，顏雪懷跳下車來，開始往下面搬菜。
黃博見了，連忙過來幫忙。
有現成的幫手，顏雪懷沒有客氣，和黃博一起，把菜一筐一筐往下搬。
忽然，斜次裡伸出一雙手，把顏雪懷手裡的菜接了過來。
“我來吧。”
聲音淡淡，卻不容拒絕。
來的是柴晏。
“嗯，這個也給你。”
顏雪懷用腳，把一筐菠菜勾了過來。
柴晏收起笑容，冷然道：“怎麼，你還想和我討價還價？”
琥珀和瑪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有些愧疚。
柴晏緩緩走到遊伍面前，冷聲說道：“顏景修指使你的？”
黃博訕訕，對顏雪懷說道：“你們鋪子招了不少人啊，真好。”
再加上衛葆曾因調、戲顏雪懷，而被五城兵馬司抓走，後來雖然被放出來了，可還是被送去前線。
顏雪懷搖搖頭，很忙你還跑過來，就是爲了告訴我，以後你到董記吃飯？
柴晏的心裡猛的抽了一下，忽然就疼了起來。
冬日天冷，水裡還有一層尚未化開的薄冰。
母女倆哆裡哆嗦的，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這桶水潑到那人身上，牀上的人哎喲一聲，坐了起來。
“好。”顏雪懷想不起來，董記除了烤肉烤蘑菇以外還有什麼吃的了。
可是當着黃博，顏雪懷也不能戳破他，只好在心裡猛翻白眼。
黃博笑着說道：“好啊，改天一定去。”
“顏景修出錢，我幫他找過人，僅此而已。”遊伍說道。
顏雪懷點點頭：“謝啦。”
母女倆不敢耽擱，很快便擡了一大桶涼水過來。
這時，柴晏回來了，三個人便匆匆忙忙走了。
遊伍依然瞪着他：“我把事情說了，你能保證不去報官？”
“什麼人，你們是什麼人？”遊伍驚詫地喝道。
看到這半截衣袖，無論是平城府還是五城兵馬司，都會認定，這事與宮裡有關係。
琉璃冷笑：“遊伍，你也算是在道上混過的人，就不要大驚小怪了，你能做，我們也能，想活命就老實一點。”
遊伍看着那張年輕而雍容的臉，氣得想要罵娘，可是卻也只能在心裡罵，這麼大的把柄握在人家手裡，他能如何？
“我是前年認識顏景修的，那時我還在跑鏢，路上出了點差錯失了鏢，來接鏢的是個讀書人，我都說了會賠錢，他還不依不饒，非要拉着我和我兄弟去見官，我一氣之下，推了他一下，他倒下時剛好磕到石頭上，就這麼死了。顏景修是和這人一起來的，我當時也給嚇壞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沒想到顏景修非但沒有大吵大鬧，反而一口咬定，那書生是自己摔倒磕死的。
柴晏使個眼色，瑪瑙對蘭草說道：“行了，這裡沒你的事了。”
聽到有人來了，蘭草抖着手迎出來，看到柴晏，蘭草怔了怔，下意識地抿抿鬢角，又咬了咬嘴脣，讓自己那因爲害怕而發白的嘴脣有些血色。
看着蘭草的背影，遊伍啐了一口，這臭娘們，果真不是個好的。
見他目光閃爍，卻仍然沉吟不語，柴晏冷笑：“你能給顏景修上堂做證，你們的交情看來真的不錯，難怪，他做什麼事都要拉上你。”
黃博試探地問道。
“也沒啥，那小子夠狠，他說他那位嬸孃，最寶貝的就是女兒，只要綁了姓顏的那個丫頭，我們要多少錢，他那嬸孃就會給多少錢。前提是不能暴露身份，他打聽到一個消息，那對母女先前得罪了宮裡的一位大人物，而那位大人物因爲一些原因，反而沒有找她們麻煩，所以顏景修就讓我們趁着那丫頭落單時綁走她，待到拿到錢了，就把人殺了，不留活口，然後讓我們在屍體身上留下半截子灰白條子的衣袖，把那半截衣袖塞進死者手裡，做成是被她撕下來的，他說官府看到這半截子衣袖就不會繼續查了，別看這是人命案子，到頭來也會不了了之。”
少東家.
顏雪懷失笑，對黃博說道：“謝謝黃大哥，你還有事，就不留你了，改天你來鋪子，讓我孃親自下廚，你嚐嚐她的手藝。”
蘭草嚇得差點跪下：“遊爺，不關奴的事，真的不關奴的事。”
“真的，當然是真的，唉，那兩個女人，被折騰得都不似人形了，尤其是那個小的，都給玩爛了，那些流民都是一夥一夥的，窮兇極惡，見什麼搶什麼，看到女人，不分老少，全都糟蹋了。顏家那兩個，也真是命大。”
柴晏兩隻手各拎一筐菜，對顏雪懷說道：“少東家，你讓人家走吧，我一個人就能把這些菜拎回去。”
柴晏拎着兩筐菜，一陣風似的跑了，很快，又跑回來，再拎走兩筐菜，待到顏雪懷拎着最輕的幹木耳和黃花菜走到半路時，柴晏已經返回來了。
“我把菜放到鋪子門口了，你讓辛伯幫你搬進去，你不要自己搬，筐上有毛刺，小心傷到手。”
柴晏不敢想像，若是那時李綺娘和顏雪懷沒有拿起菜刀砍向那些流民，等待她們的會是什麼。
柴晏是真的有事，方纔他是路過，恰好看到有個男的在幫顏雪懷搬菜，便跑過來幫忙，琥珀和瑪瑙還在路口等着他。
柴晏笑了笑，道：“去年十月初二，你和你兄弟遊陸在順德府外二十里的地方，殺了一家七口並一名車伕，兩名僕從，那一家七口中有兩位老人，一對夫妻，還有三個孩子，最小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不知你可還記得這件事？”
三人在一間獨門獨院的平房前停下腳步，瑪瑙上前敲門，來應門的是個濃妝豔抹的婆子。
或許普通百姓不知道，但是官府辦案的人肯定知道。
我們想了想，便就答應下來了。
遊伍說完，便看着柴晏，他被涼水澆了個透心涼，這會兒凍得臉色發白，眼裡的狠戾也被沖淡了幾分。
“什麼？”遊伍打量着柴晏，他不認識眼前的少年。
“那個.”柴晏略一遲疑，說道，“我以後到董記吃飯，就在你家鋪子對面。”
屋裡躺着一個人，牀邊還站着一個。
遊伍臉色大變，他傍上陳三爺的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這少年是如何知道的？
還有他和顏景修的事，怎麼也被人知道了？
就是這麼個事，還沒動手，真的還沒，那注大財雖然不少，可也還沒有弄過來，你們若是不信，就去找那對母女問問，她們的錢，我們一個子也沒拿。”
柴晏聲音冷硬如刀：“灰白條子的半截衣袖，呵呵，真是好算計。”
大魏朝七品以上，五品以下的太監，袖口處是灰白條子。
遊伍臉色發白，他惡狠狠瞪向抖成一團的蘭草，丫的，老子是被這個賤貨給害了。
柴晏閉上眼睛，一臉閒適，好像他不是在審問犯人，而是在茶樓裡聽曲兒。
瑪瑙嗯了一聲，閃身讓出路來，柴晏走了進去。
我們起先不願意，可後來一打聽，前陣子有個叫王招娣的娘們兒，綁了青雲嶺的少當家，青雲嶺的人把王招娣和她的人全都給鏟了，顏景修的那個妹子，也摻和進來了，我們聽說以後，一時半刻還真就不敢動那對母女了。
柴晏微微一笑，撩起袍子，在遊伍對面坐了下來：“把你和顏景修之間的那些事情詳細說說。”
“不用，把人帶來帶去的，反而容易出事，”說着，他便往翠仙小街裡面走去，走了幾步，見瑪瑙和琥珀還在遲疑，便道，“這地方你們能來，我也能。”
遊伍剛剛醒過來，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一把短刀便抵在他的胸口上。
一旁的黃博呆了呆，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少年劍眉星目，俊朗得有點不像話，這個是誰？
見他不說話，柴晏又道：“那家人是來新京投親的，那對老夫妻有兩個兒子，被你殺死的是小兒子和小兒媳，他們另外還有一位長子，在京城做官，他便是刑部侍郎周庭真。對了，你殺死的那三個孩子，其中年紀最大的那個，便是周庭真的嫡長子周宏，年方八歲。”
顏雪懷想踹他了，你忘了昨天你是怎麼說的了嗎？
“也沒啥，顏景修在樹人書院，能在那裡上學的，非富則貴。顏景修偶而會給我們介紹些生意，我們每次也沒讓他白幫忙，會給他抽成。後來顏家破了財，賠給那個姓李的婆娘很多錢，顏景修就說，這麼一注大財，就憑她們兩個女子，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一準兒會被人盯上。
柴晏卻連個眼角子也沒給她，徑自走進屋裡。
“少裝糊塗，顏景修的親孃和親表哥是奸細，現在還關在飛魚衛的大牢裡，若是陳三爺知道你和他們攪在一起，你猜他是會保你，還是把你一腳踢開？”
你們在京城裡或許不知道，我們以前是保鏢的，但凡是做這行的，就沒有不怵青雲嶺的，不是我們慫，是我們嫌麻煩，誰沒事想要招惹土匪，我們又不是王招娣那個欠收拾的。
“用水把他潑醒。”琉璃命令。
遊伍不可置信地瞪着柴晏，嘴脣翕翕，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話來：“你想讓我做什麼？”
“招了好幾個，人多力量大嘛。”顏雪懷說道。
見柴晏親自過來了，琉璃嚇了一跳，詫異地看向瑪瑙，這是什麼地方啊，你怎麼把七爺帶到這裡來了？
瑪瑙也很無奈，他也不想，可是七爺執意要來，他能怎麼辦？
“把他弄醒。”柴晏沉聲說道。
看着黃家的騾車消失在拐彎處，柴晏乾咳一聲：“少東家，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蘭草如獲大赦，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唉，少年人啊，顏大姐不知如何評價。
遊伍一怔，緊緊咬住後槽牙，一言不發。
“說，你接着說。”柴晏沉聲說道。
聽到這裡，柴晏終於睜開眼睛，目光如炬，看着遊伍：“你們真的找到了一對母女的屍體？”
我們把這事和顏景修一說，顏景修就說了，他能給我們出主意，但是前提，必須五五分成。
“好哩。”
他的話音方落，琉璃手中的短刃便向前送了寸餘，鮮血透過遊伍身上單薄的衣裳滲了出來。
“那我走了啊，真的走了，今天我有點事，很忙。”柴晏說完，便真的快步走了。
顏雪懷正要說不是，柴晏便搶着說道：“嗯，我們一起的。”
來到翠仙小街外面，瑪瑙說道：“七爺，人在裡面，要不我們把他帶出來，咱們去南街的那處宅子。”
從那次之後，我們兄弟和顏景修就成了患難之交。後來他家裡人來新京，他讓我們幫忙尋找他的嬸孃和妹子，我們打聽到那對母女被一夥流民給盯上了，便猜到凶多吉少。沒過多久，就尋到一對母女的屍體，便以爲是要找的人，萬萬沒想到，我們竟然找錯了，這事後來還鬧上了公堂，唉，早知會因爲這事被你們盯上，我說什麼也不會上堂做證。”
若是王妃知道，他們眼睜睜看着自家七爺，一口一個少東家，又是搬菜又是拎筐，而他們袖手旁觀，好吧，他們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了。
那婆子看到瑪瑙，臉色頓時嚇得煞白：“還在裡頭，奴按您的吩咐，又給他餵了一次藥。”
“算你狠，我說！”遊伍咬牙切齒。
顏雪懷瞪他一眼，把另外兩筐菜也踢到他面前：“拿回去。”
“顏姑娘，這位也是你們鋪子裡的？”
“顏景修給你們出的什麼主意？”柴晏問道。
院子裡住的是一對“母女”和兩個丫鬟，那個婆子叫美玉，女兒叫蘭草。
我們就找顏景修打聽那對母女的事，顏景修心眼多，一下子就看出我們的心思，這錢自是不能全都落到我們哥倆手裡，他要和我們五五開。
我們哥倆一商量，這麼一注大財，若是落到別人手裡，那多可惜，是吧，多可惜，那麼多錢呢。
不是命大，而是這對母女不甘受辱，拼命反抗。
琉璃看向正在門口伸頭探腦的美玉和蘭草：“拿桶涼水來。”
嚴格說來，翠仙小街算不上一條街，七拐八彎，若沒有熟客帶着，還真找不到地方。
事後，他跟着我們兄弟一起去了衙門報官，仵作驗屍後也證明那書生是磕到石頭上死的，再加上又有我們這些人證，這事便不了了之，那書生的家裡人都在外地，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就連我們失鏢的事，也沒有人追究。
這事雖然沒有召告天下，但是至少官府裡的人，想知道的全都知道。
“顏景修的膽子可真不小，竟然還想拉衛明給他做替罪羊。”
是啊，真若是出了人命，這案子查到這裡也就不會繼續下去了，死的只是一個小小的民女而已。
所以，顏雪懷就白死了，李綺孃的銀子也白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