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的意思,是想往自己家來扎個根,雲長天一開始想不好她的真實意圖,但看她無言時後背杵着廊柱,垂着頭只管玩自己手裡的髮梢,些許亂髮從鬢邊散出來遮了一些側臉,這副模樣是很招人心疼的,
可能她在何音那邊不怎麼吃得開,雲長天猜測,又或許只是想借機靠近董家,往後等董忭得了一官半職回來剛好可以攀着他過上好日子,
樑又夢覺得他遲遲不答應,該不會是被他發現自己意圖了吧,她擡起眼,從擋在兩頰的亂髮束中斜着望去,這人看她的眼神說不好是什麼味道,
“難怪董嘉言和那笨丫頭都被他迷得神魂顛倒,這男人擅長的就是眼波流轉間的柔情曖昧啊,”他此時的柔美神態讓她頓悟過來,原來會打仗的英勇是一回事,會吸引女人的魅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等不來他的回答,擡起頭面對着他笑道:“少爺若是爲難,就當我沒提過,我這就帶你去找月娘,”
“不,”雲長天攔住她說道:“我會讓洛忠跟董家去商量好,你只管放心地過來,”
樑又夢見他應了,喜形於色,連忙斂着裙裾屈身行禮道:“又夢在此謝過大少爺收留之恩,”
衷瑢這兩天待在別院裡和淨姨解釋着雲長天的事,但是任憑她說得口乾舌燥淨姨都決心再不把她交給雲長天,
樑又夢領着他走到廳堂門口,聽到裡面的動靜:
“你就答應了吧,他真的對我挺好的,”
“不行就是不行,說了多少次,他最開始解婚約的時候你就該回頭了,說什麼只想娶你所以才毀了婚,你這個腦袋也不仔細想想,他連父母之命都不放在眼裡,以後萬一又遇上一個女人,你覺得自己要怎麼辦,”
“說明他真的很喜歡我啊,”
“喜歡你,他跟你保證了多久,一輩子兩輩子,保證有用嗎,之前我給你說的親事連婚書字據都在了,他不還是照樣翻臉不認人,就憑一句風吹過就散的口頭保證,再要甩了你不要太容易,”
“不會的,我相信他,他看我的眼神都很看別的女人的不一樣,我們,,”
“衷瑢啊衷瑢,我就說你怎麼這麼死腦筋,遲早再要被那個男人害一次,何音都跟我說了,你是不是被賣到青樓去了,不是德爺及時救了你,你還能在這裡跟我犟嘴,,”
“那是我自己笨,不關他的事,而且,,我覺得他也算是個正人君子吧,至少我跟他表態之後他就再沒急着碰我,”
樑又夢聽到這裡,回頭往後瞥去,雲長天不自覺輕咳一聲扭了頭避開她,裝着沒聽見,
裡面聽到似乎有男人的聲音便停了爭吵,衷瑢跑出來探頭探腦,見到是他眼睛都瞪圓了,
他這算正式見了長輩,與上回搶人時的蠻橫態度比,今天手足無措地站在堂上於淨姨來說已經是對她很客氣了,
她順着胸口悶氣,儘量忍着情緒說道:“雲少爺這是又想帶衷瑢走嗎,”
他拱手作揖表示一下敬意,很端正地回道:“雲某上回確實做得不對,但一切都是出於對衷瑢的喜愛,”
衷瑢親耳聽着他的表白,急迫地想讓淨姨也體會到他真的不是個無情的人,
“我希望雲少爺還是能放了衷瑢,既然你與她失過一次婚約,便說明你們兩個到底是沒緣分的,如今再強求一起,也不怕讓老天爺用手段拆散你們,”淨姨厲聲地逼退雲長天,
他對解婚約的事其實從來不以爲意,能有點感嘆大多還是因衷瑢而起,
剛纔偷聽時他清楚了淨姨對這事比衷瑢本人還耿耿於懷,到底是拉扯着衷瑢到現時的母親一般的女人,一點點過錯都被她揪住不肯放,
他盡力安撫道:“雲某真心爲衷瑢着想,早已打算好此生只娶她一人,所以纔有了那場鬧劇,”
“鬧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麼天大的事都被你輕易違背了,你還覺得是鬧劇,以後要是跟衷瑢出了點什麼問題,你再大手一揮讓她滾蛋,這也僅僅算鬧劇了是吧,你雲家家大業大沒了這一娘子也不算什麼問題,可我就這兩個孩子,萬一又讓你毀一次,我找誰來救她,”淨姨拼了火氣,斥責着雲長天的冷漠,陳婆本在另一間屋子裡做着女紅,被她這一陣痛心疾首的呵斥給引了過來,
她看淨姨面對着衷瑢和雲長天,眼眶早就紅得跟充血似的,再是快要成親的這對準夫妻一個滿臉陰沉,一個急得臉紅脖子粗,像在爭吵的模樣,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把淨姨攔到身後,自己上陣了:“我說你們這對年輕人怎麼回事,聯合着欺負淨姨是吧,你們看她年紀歲數大又是沒什麼身份背景就以爲她好對付嗎,我告訴雲大少爺你,就衝着你爹的面子你也得喊她一聲姨,”
淨姨心力憔悴,有些站不住,一把抓住陳婆的手臂,讓她先別說了來扶着自己,
衷瑢看她臉色蒼白,又是這陣子爲了她的事,頭上的烏髮白了一片,心裡早已不忍,但是自己又是那麼喜歡雲長天,無法取得她的祝福又是多麼難受多麼委屈,
她上前欲一同扶了淨姨回去,但被陳婆呵斥一聲道:“你走開,淨姨這麼多年白養你了,還來幹什麼,趕緊地跟你相好走啊,是死是活都不要與我們有搭介了,”
這話這態度訓得衷瑢實在受不了,自己真心向着淨姨哪有帶了外人來氣她的道理,看着她們逐年枯去的背影慢慢相持着走了出去,廳裡的衷瑢淚如雨下,
雲長天也倍感無奈,從袖中抽出手絹來替她擦淚被她一手推開,飛也似地逃出去了,
樑又夢從始至終都在門外聽着好戲,她看雲長天要追出去攔截道:“這時候你追她幹嘛,快點再去求求淨姨呀,”
“可是我怕衷瑢她,,”雲長天滿心滿腹都是他的小娘子,生怕她跑沒了,
樑又夢答應她會向衷瑢追去,遣了他到淨姨的臥房繼續交涉,
陳婆並不待見他,但云長天氣勢足,沒讓她忘記還有個階級差距擺在面前,也只能讓步迎他到外屋,隔着珠簾跟坐在榻上的淨姨說話,
淨姨體力不支,拱身癱坐在榻沿,一手架着榻欄微微喘着氣,她無力再去爭辯或爭取,吵過罵過那孩子就是不聽,最終也只能隨了她的意願去,難不成還真要把她鎖起來,鎖到像當初她從夜市回來後那魂不守舍、一天一夜都不吃飯的模樣,
她實在是狠不了這個心,又看到簾外雲長天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邊,像一座雕塑,與他英勇無悔的父親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心想到可能他對衷瑢真的是投了畢生的決心呢,
而且怎麼說他們兩個都已經訂了婚,再過幾天到拜堂的日子,一切都跟結局已註定似的不可逆不可違,
“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吧,”淨姨無力地笑起來,雲長天聽到了不做任何回答,只是低頭沉默,
“你今年多大了,”淨姨特別喜歡問這些小輩的年紀,好像只有從他們身上,她才能察覺到時間過得真是太快了,
雲長天老實交待道:“二十四了,”
“你滿月的時候我還來喝過酒,一眨眼再過個一年兩年,說不定我還捱到那時候,喝到你們兩人兒子的滿月酒了,”她低低地笑起來,把經年的愁苦與歲月的風霜都笑了出來,
雲長天聽她終於是許可了婚事,連着拱身三拜,起誓道:“從今往後,我待淨姨必像待自己母親般孝敬,”
淨姨擺擺頭,揮着手說道:“我沒幾年好活的了,但求你把衷瑢照顧好了,我進了土也能瞑目了,,”
陳婆在一邊聽得無言地抹起淚,又是按着淨姨的吩咐送了雲長天出門,
她返回房裡時,悲憤涌出嗓門來:“你就這麼放了那小子帶了衷瑢走,”
淨姨頭疼心疼,挨着牀榻慢慢臥倒下去想說說不上來,心裡的不捨和擔憂如何消得了,除非她是親眼目睹了衷瑢一生平安幸福才能放下一顆心,
按着陳婆的話講,連到時候投胎去,都還要站在忘川邊看到衷瑢也下來,牽着她手了才肯過那奈何橋,喝一碗孟婆湯,
這小娘子生前惹了淨姨老老犯病,必是要被判到畜生道去,估摸着那時候,淨姨放着做人的機會不要,也還是會隨她一起再去歷一輪冤孽,
淨姨昏沉間起了夢境,當年宮裡的明月與寥寥琴聲復又在她眼前拔地而起,要麼高高在上,要麼繞樑不絕,
有位剛剛遠征回來的大將軍按着佩劍路過她時突然停了下來,喊道:“忻橖師傅,”
年輕的她一回眸,見到他高大的身影是那麼精神有魅力,微微笑道:“將軍如何認識我,”
“傳聞宮中來了位琴藝與樣貌俱翹楚的琴師,雲某果真沒猜錯,”他說着從腰間取下一朵剛摘的鮮花,仔細簪到她的髮髻上,
雖然這是頭一次碰面,她還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明月與琴聲瞬間凋落下去,夢境裡出現漫天飛雪的城牆大門,那是幾年之後的事了,他又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朵花來,欲再次表明心意,還是被她慣着拒絕道:“忻橖此生只得辜負將軍美意,奈何心有所屬,無法相從,”
他問到底是誰,她咬緊着牙關說不出口,不僅僅對他,對這世間來講,她的真實的愛戀,是如此晦澀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