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警有點煩,他原來做刑警隊長的時候,不死個兩三個的不要跟他提,分局有分局的刑警隊,市局有下面的分隊,他只需要負責總攬一下就行了,真出大案子他親自出馬那是另一回事了。
現在到了分局……頗有些兵遇見了秀才的尷尬,首先就是各種會,一週五天工作日,最少三個會,開完了會就要發文件抓落實,落實不落實兩說,報告您得打!雞毛蒜皮歸派出所吧,可派出所有顧及不到的地方,就找你分局!文的武的劉警沒吃過豬肉總算見過豬跑,再說還有局黨委和副局呢,實在不行就推給他們,最可怕的就是上訪的,人家來了就一句話:找局長!
今個兒他一上班,就遇見一個找局長的,看着挺年輕個姑娘,梳着短髮燙着微彎,臉上化着淡妝,白襯衫闊腿褲高底鞋,揹着的包是寇馳的,應該有些家底,人看着斯斯文文的,一張說話挺衝,“你就是局長?”
“是我。”
“我問問你,法院是不是代表法律代表政府?”
“是。”劉警點頭。
“法院的判決有沒有法律效力?”
“當然有了。”
“私人的財產是不是受到保護?”
“必須的。”
“有人霸佔我家的房產拒不搬離是不是應該派出所管?”
“是。”
姑娘拿出判決書跟房產證拍在桌上,“我家的房子被人佔了,我找派出所,派出所憑什麼不管?他說是家庭糾紛,可我跟姓餘的已經離婚了,法律上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在你們這裡怎麼就是家庭糾紛了?”
“這……”
“我就問問你,你們是國家機器還是和稀泥的?”
這辣椒有點衝啊!玫瑰帶着刺,偏偏人家是講理的,說的也是合情合理,“你先進來坐一會兒等一下,我給你們轄區派出所打電話。”
劉警很快打通了派出所所長的手機,所長說這案子是副所長帶人去的,又讓副所長給劉警回電話,副所長在電話裡跟劉警介紹了一下案情,劉警頭有點疼。
這個姑娘正是典思涵,餘家所的霸佔房產實際上並不止在中心城區的這一處,餘家的人一見法律判決對自己不利,乾脆利落的耍起了賴,餘策搶先把自己手裡的房子鑰匙換了,把自己的爸媽搬到了“自己家”,自己藏了起來,他們家商量好了,典家不給他們“滿意”的答覆,就佔着房子不搬!
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派出所所長來了,典思涵其實先找的他,這事兒所長也爲難,本來按法律來說,房子是人家典家的,典思涵也跟餘策離了婚,請公婆搬離天經地義合理合法,派出所也沒猶豫就出了警,可一到現場傻了,兩個老人,老頭不說話就是咳嗽,老太太口口聲聲說老頭有肺結核,小嘴巴巴的,“這人啊,得憑良心!也得講個孝道,她典思涵好歹做過我餘家的媳婦,我們也不是不搬,我們是無處可去,現在老頭子又犯病了,兒子不收女兒不收連旅館都不收我們,你們把我們趕走了,我們老倆口就要睡大街了!你們是人/民/警察啊,我們就是人民啊,我們這樣子無依無靠貧病交加……你們講點良心吧!”
帶隊的副所長有點暈,做警察的不怕抓亡命徒,就怕這樣的“弱勢羣體”。“大娘啊,不是我們不講良心,你兒子和兒媳婦已經離婚了,這房子你們不能住啊。”
“我們不是不搬啊!我們是沒地方搬啊!”
你看,人家不是不搬啊,人家是沒地方搬啊……“這樣吧,我給你們聯繫傳染病醫院行不行?再找街道找民政給你們點救助。”
“我們不是本地人啊……”
“你放心,國家有政策你們這樣的免費提供車票……要是你們自己回不去,我們聯繫當地民政和你們的親人接你們回去。”副所長實際是想禍水東引,把包袱甩給民政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我不回去啊!我家已經沒人了!我不回去!”一直沒說話的老頭說道。
“是啊!我們不回去!你們讓我們回去就是讓我們死!天啊!開開眼吧!讓我們死了吧!活着惹人厭啊!活着受人欺啊!”
“呵呵呵。”典思涵冷笑一聲,“老天是該開開眼,這世上還有這樣的人,霸着人家的房子不肯走,把人家的房子造得跟垃圾站一樣。”她的房子是精心裝修過的,這老兩口卻不是啥講究人,才佔了房子不到一個禮拜,沙發上就有大片的不知名污漬,地板髒得看不見本色了,到處扔着餘老漢咳嗽完擦嘴的衛生紙,廚房裡散發着不知道什麼味兒,衛生間的味兒更別提了。
“那個……典女士,這事兒我覺得你們還是應該協商解決。”副所長捏着鼻子跟典思涵說,他也不是不同情典思涵,但是他也真沒辦法,餘家老夫妻一看就是不聽勸的,他也只好柿子撿軟的捏了。
“協商解決?你們都協商不通,我能協商好嗎?這就是一對無賴!”餘家夫妻當年還沒這樣,這十年在城裡混的,好的沒學會,壞處學得挺成功。
“天啊!天啊!快睜開眼吧!我早說了這東北的媳婦不能找!霸道蠻橫不講理啊!好歹我也做了你十年的婆婆啊!又替你家看倉庫又替你帶孩子,做牛做馬啊!現在你公公病了,我們沒處去你就這樣翻臉不認人啊!可憐我的兒子被你逼走,現在還下落不明啊!”
她這麼嚎又來了警察,樓上樓下的也下來了幾個閒着沒事兒乾的老頭老太太,其中有一個老太太忍不住說了句,“那個……姑娘……你就讓他們住幾天唄!這人得講良心。”
典思涵原想着拿到了離婚判決就擺脫這噁心的一家人了,沒想到離了婚撕破了臉,餘家這塊狗皮膏藥粘得更緊了,一見是附近的長舌婦,她也沒什麼好氣,“你講良心,你把他們接你們家去!”
“你看你!”長舌婦被鬧了個大紅臉,“這麼不講理,難怪人家不要你。”
“呸!是我不要他!”典思涵直接啐了一口,這世道就是這樣,不管離婚的真實原因是什麼,總是有人把事情歸結到女人身上,典思涵實際上不是一個嘴毒心狠的厲害人,她純屬是因爲離婚被磨的,脾氣大變,看誰都不順眼,誰撞她槍口上誰倒黴,連工作都沒心思上了。
副所長一見兩邊都不讓步,有心找個中間人,“那個……你丈夫呢?”
“前夫。”
“是啊,你前夫呢?”
“聯繫不上。”
“他總有工作單位吧。”
“他求領導讓他出差了。”說到這裡典思涵有些鼻酸,可就是忍着不哭,她原來想着餘策是被家人連累了,他們實在做不成夫妻,可還有十幾年的情誼,畢竟他是孩子的爸,法院上脣槍舌箭的,過個兩個還要緩合一下關係,沒想到餘策撕下假面具之後竟然是個市井無賴,毫無骨氣和人格可言,她這些年到底有多蠢啊,竟然看不穿他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兩老人還有別的子女嗎?找他們來接吧。”
“找過了,誰都不來。”餘家人早定立攻守同盟了,反正他們也是外來戶,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撕下典家一塊肉來絕對不收兵。
“那……這我就沒辦法了,你這屬於家庭糾紛……”
“我跟餘策都離婚了,怎麼能算家庭糾紛?”
“我們在這方面有政策,這種案子我們不管的,不然你去法院申請執行?”
“你什麼意思?”
“還用我把話說得太明白嗎?現在是和諧社會啊。”一對老人,他帶着四五個兄弟,隨便就擡出去了,可問題是擡出去之後呢?派出所又不是沒遇見過這樣的事,擡完了人家“受傷”了,“生病了”,往醫院一住……消失不見的兒女馬上出現了,糾集一幫人又鬧醫院又鬧派出所、公安局,還有一些找媒體的,就算是警察最後也難免破財消災,一年到頭遇見兩三樁這樣的案子,派出所、分局、局裡都得大出血,勒緊褲腰帶,警察也是人,警察也不敢“扶”老太太啊,尤其是這種明顯全家耍賴的老太太。
“不行!這事兒你們得管!”典思涵攔着不讓副所長走。
副所長沒辦法,語重心長地跟老太太聊天,從天南聊到海北,又說老太太辛苦,又說他們可憐,慢慢交流感情……最後繞到請兒女來接人,老太太立馬變臉,一捂腦袋……誰的電話號碼也記不清,誰的住址也不有關係,再問一捂腦袋,人家腦袋疼,暈倒……
這有什麼法子啊?副所長攤攤手,“你別爲難我們了,這事兒你們自己解決。”實際上他已經暗示解決之道了。
典思涵聽是聽出來了,可真不甘心啊,“你什麼意思?”
“家庭糾紛,還是在家庭內解決吧,你跟你前夫畢竟還有一個孩子,這也是你孩子的爺爺奶奶,人前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看在你兒子的份上……”明顯這家人是對離婚判決不滿,想要找茬要錢……要依副所長的人生經驗來看,能破點財把這樣的人家打發了,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你這稀泥和得挺不錯啊。”典思涵冷笑。
“你這話說的……行了,我還有別的事,不能只管你一家,我們走了,有事再打電話。”副所長帶着人飛也似的跑了。
典思涵瞧着他們,心裡卻轉着別的念頭,家庭糾紛是吧?哼!
現在到了分局這裡,看起來很有些軍人派頭,頗爲英武的局長也是一臉爲難……原來警察都是這樣的貨!
“這位……我還是建議你們協商解決。”劉警最後也只能和希泥,否則呢?派一隊人把把兩個老人扔出去?錢多燒得慌還是嫌事少?“我建議你找一找你前夫,他總有工作單位,總還要臉面前程。”
“他就是個不要臉的滾刀肉。”她早就去過餘策的公司,餘策被派出去出差了,他公司的領導跟餘策關係很好,再加上餘策在公司沒少說典思涵的壞話,人都是幫親的,還有先入爲主,餘策在公司的形象不錯,典思涵去了公司根本沒討到什麼好,還聽了不少怪話。
“這個……以和爲貴,你跟你前夫確實過不了了?”劉警問了一句。
“你覺得呢?”典思涵挑了挑眉,這世道真是把人往潑婦上逼啊,別說是十年前,前一個月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潑婦的一面。
“呵呵呵呵呵……”
“行了,你們警察管不了是吧?家庭糾紛是吧?我自己解決!到時候你們別插手就行!我就要你們這個話!”
“姑娘,可不能走極端啊!”
“家庭糾紛有什麼極端的啊!”典思涵說完就走了。
典家在a市也是大家族,典思涵從小到大也很是交了些朋友,更不用說典家做生意做得不小,三教九流什麼人不認識,餘家跟她玩這套……警察又和稀泥,那就別怪她了!
典思涵做出了一個她後悔了很久的決定,她完全是一時意氣衝動行事,把事情徹底做絕了,一件能用錢解決的事,竟釀成了一場她差點抱恨終身的大禍。
這個時候的典思涵是不知道的,她出了分局就打電話找了人,她找的這個人是她的一個“竹馬”,家裡也是做生意的,只不過這個“竹馬”家裡的生意不是很順,“竹馬”學習也不怎麼好,後來不知道跟哪個大哥混了,現在開了間借貸公司,手下頗有些小兄弟,她瞭解竹馬,是個講義氣的,兩人一直沒斷了聯繫,竹馬的兒子今年四歲,剛上幼兒園就交到她手上,跟她關係就更好了。
典思涵先約竹馬伕妻兩個一起吃飯,在席間把事情說了,竹馬一拍桌子,“我早就看那個餘策不是什麼好人!沒想到他爹媽也是無賴!你等着!我幫你把這事兒平了。”
“你可少惹點禍吧!”竹馬的媳婦其實是有些不開心的,她早就介意竹馬跟典思涵好像關係很好的樣子,雖然典思涵行得正坐得直,從來不私下跟竹馬亂聯繫,像今天的事完全可以約竹馬一個人吃飯,她卻約了他們兩口子,竹馬媳婦還是免不了多想。
“放心,這事兒我知道咋辦。”
餘家夫妻再無賴也是兩個普通的老人,竹馬能開私人借貸公司,手下是很有一幫打手的,他派了人半夜蒙着面衝進了典思涵家裡,給正在睡覺的老頭老太太套上麻袋就裝出來了,直接扔到典家借給餘家住的房子門前了,用紅漆寫了幾個字:“搬家!”“不搬全家死光!”
餘家人深更半夜聽見外面一通叮噹響,還有自己家父母的哭聲,等到聲音安靜了,開了門一看……兩個老人被扔在自家門外,門上還被寫了字……嚇得屁滾尿流!趕緊的報了警……
劉警第二次見到典思涵就是這樣的情形,“我說你看着斯斯文文挺講理的人,怎麼幹這樣不講理的事?”
“你說的是什麼事?”
“典思涵,我覺得你不是敢做不敢當的人。”劉警說道。
“你不說是什麼事有什麼敢不敢當?”典思涵瞧着劉警和兩個一臉難色的派出所所長,還有兩個臉色不怎麼好看一樣是所長之類的人……她就等着這種打臉的時刻呢。
你把人家老人給扔出去了算怎麼回事?”
“家庭糾紛啊。”典思涵直接把警察的結論扔警察臉上,“房子我得賣,不能無限期的免費給別人住,咋地犯法啊?”
“你這是私闖民宅知道不?”另一個眼生的派出所的人不認了,這姑娘沾點挑釁啊。
“我自己的房子,我想什麼時候進就什麼時候進,想讓誰進就讓誰進,想讓誰滾就讓誰滾,私闖什麼民宅?”
“姑娘,別鬥氣……”劉警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人呢出事全在鬥氣上出的,你們家的事不是不能和平解決,你現在一斗氣屬於激化矛盾。”多少事都是從普通小事上來的啊……
“你們要是依法辦事把他們趕走了,我能自力更生嗎?根子在你們身上,不在我身上。”
典思涵說得是實話嗎?肯定是實話,這個弊端太明顯了,本來事實清楚的糾紛,派出所怕擔責任和稀泥一推了之,看着一團和氣,實際上矛盾還在那裡,一旦激化就是大事,可誰能當那個得罪人的人呢?劉警想改變作風,可是難!他也是久在江湖上混的了,深知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做他們這行的最怕的就是衝動。
“成了,你現在也算達成目的了,別再衝動行事了,回去好好過日子吧。”劉警搖搖頭,這事兒他們早開過碰頭會了,也就是批評教育,真較起真來他們理虧,現在怕是連批評教育都不能了。
“那謝謝你了。”典思涵拿起自己的包起身走了。
她跟劉警都沒想到的是,他們會很快再見面。
典金寶大名叫典書軒,正是最可愛的年紀,典思涵離婚之後就帶着孩子回了孃家,育嬰師辭了,典家夫妻在家帶外孫子,最近中午有點熱,楊錦華把外孫外出活動的時間定到了上午八點至九點,下午四點到六點。
典書軒在姥姥家小區很是有幾個好朋友,在一起追跑打鬧玩得不亦樂乎,楊錦華在小區里人緣很好,跟一幫年齡差不多的坐在一起講着自己女兒的事,“唉……當初我就不同意她結婚,現在不同意她離婚,可是我閨女不聽我的啊……再說餘家也確實過份。”她又把餘家的行事說了說,“要我說啊,真不應該找鳳凰男。”
“嗯,是啊,我家有個親戚也是……”另一個老太太又講了別家的事。
他們聊得熱熱鬧鬧的,難免忽略了孩子,楊錦華根本沒看見典書軒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小區花園的角落,跟什麼人說着話……後來一輛車開了過來……
她聊完天再找外孫子,已經看不見了……“典書軒?典書軒?”
一個也是帶孩子的女人說了一句,“典書軒坐車剛走。”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