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陳文樹回來時,已經接近十點了。街道旁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幾戶人家,閃着燈火,遠處的天邊,偶爾傳來煙火的閃光。涼風吹過,垃圾在地上翻滾,二旁店鋪的招牌,也發出輕輕的響聲。我在路邊踢着空塑料瓶,往前走在。耳中突然傳來“叮鈴鈴”的鈴聲,似乎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美妙悅耳。往街道二頭一看,卻不見一個人影,只有陳文樹在身旁,不由問道:“你聽到什麼沒?”陳文樹臉色不變,冷冷道:“早就聽到了。”我都想開溜了,他居然無動於衷。再仔細一聽,耳中鈴聲確實很清晰。不由頭冒冷汗,警惕的打量四周。
“嘻。”一旁店鋪的牆壁上,突然傳來一絲偷笑。我扭頭往牆壁上看去,漆黑黑的一片,什麼都沒有。“叮鈴鈴”又一陣鈴聲傳來,牆壁上突然走出二個淡淡的人影,戴着花帽子,臉上五彩斑斕,一蹦一跳,擡着一頂轎子出來。我嚇個半死,連忙跑到一棵樹後面,偷偷看着。陳文樹則一動不動的站在路旁。
只見四個矮人擡着一輛花轎從牆中鑽出。轎子散發着詭異的光芒,淡淡的,帶點幽綠。轎身紅幔翠蓋,上面插龍鳳呈祥,四個頂角,掛着鈴鐺,發出悅耳的鈴聲。我看了一眼,覺得沒那麼害怕了。於是溜了出來,好奇的望着。花轎的簾帳突然被一隻纖手撩開,裡面的新娘挑開頭上的喜帕,側眼朝我往來,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我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跳在樹後面,再伸出腦袋一看,花轎已經穿過街道,走進牆中,消失不見。耳中的鈴聲也逐漸小了,漸漸遠去。
陳文樹面不改色,疑惑的問我:“那是什麼?”我想了一會,緊張道:“鬼花轎吧。走啦走啦,小心它們把你擡走。”陳文樹點了低頭,往牆上打量幾眼,正準備回道觀。只見小巷一個人影,猶如鬼魅,朝我們急行過來。我拉着陳文樹的手,就要逃命,身後卻傳來道長的聲音:“跑什麼跑,還不滾回去!”來人竟然是道長,只不過他一身道袍,在風中飛舞,確實駭人。原來道長在書房裡看書,突然一陣陰風吹來,把蠟燭吹得晃了晃。道長望一旁看去,門和窗都關的嚴嚴實實,知道出問題了,於是趕了出來。
道長見我們在這,就問我倆看到什麼沒,我把剛纔的一幕說了,道長眉頭一皺:“牽魂轎。”我連忙問是怎麼回事,道長回答道:“你們先回去,我過去看看。”說完順着我們指的方向,繞過幾條小巷,往那邊追去。我猶豫不決,不想回去,就往陳文樹那邊望去。陳文樹掃了我一眼,道:“走!”二個人一拍即合,往道長那邊追去。他是剛來鎮上,我也對小鎮不熟悉,繞來繞去,就迷路了。路上又黑,也不知身處何方。
正當我們無計可施時,只見一輛破機動三輪從街道經過,路燈的反射下,後面站着三四個人,一言不發,手上拿着幾個花圈。我默不作聲,等車經過後,連忙拉着陳文樹追了上去,小聲道:“就他們,就他們。”我們二個小孩,哪追的上機動車。走了幾步,車輛一拐彎,開往鄉間小路上,消失在視野盡頭。此時路上漆黑一片,旁邊種着大片樹木,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我只能硬着頭皮,跟在陳文樹後面,繼續往前走。走完這條路,前面火光沖天,一大羣人圍在下面,吵鬧異常。此時快凌晨了,這麼多人聚在這,肯定有什麼大事。
我和陳文樹小心的走了過去,躲在一稻草堆後面,伸長脖子,往火光處望去。還沒站穩,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後面,把我們倆耳朵揪住,道長陰魂不散的聲音又傳來了:“回去收拾你們!”原來道長在人羣中打聽情況,見我們倆溜過來,來警告我們一聲。道長罵了我們幾句,又回到人羣中。我們見道長在,也就不害怕了,跟着鑽了進去。道長把我們拉到後面,對我們道:“今晚可能打架,你們站遠點。”
我們站在遠處,往人羣裡面望去。只見一家住戶前院,擺放着一具屍體,用白布蓋着。周圍不少人舉着火把,把這照個通亮。院子裡面站在十幾村民,拿着鐵鍬,鋤頭,木棍,砍刀提神戒備着。院子外圍,來了三十號人,也拿着武器,大呼小叫,怒吼震天。一個婦女跪在屍體旁,不住哭泣,旁邊一個漢子,也是淚如雨下,不住嘆氣。這二個人,估計是死者父母了。
“胡木堂,你今天不把兒子交出來,老子們就一把火燒了這。”一個領頭的漢子,身材高大,舉着火把,朝裡面吼道。外圍的人也跟在喊了起來:“交出來!”,“燒了它!”胡木堂四十開外,站在院子裡面,被十幾個族人護着,無可奈何的迴應道:“你們許家不要欺人太甚,圓圓死了,跟我兒子沒關係,是她自找的。”圓圓母親正哭得悲切,聽胡木堂這般說,破口大罵:“要不是你兒子。圓圓會死嗎!我苦命的女兒呀!”說完又趴在屍體上哭了起來。她丈夫也是一臉怒色,盯着胡木堂。
胡家一位族長見胡木堂說話太剛,連忙打圓場:“圓圓死了,我們也不願看到。這事跟俊兒是有點關係,但也不能都算在他頭上啊。人死節哀,看開點算了。”話還沒落地,許家那邊有人吼道:“你這個老頭,意思是圓圓的不對啦。我們這邊死人了,你們當然會說風涼話。”說完舉着鋤頭,就要衝進來,被一個人攔住了。
此人名叫許豪,三十出頭,揮了揮手,示意許家安靜。一幫人穩定下來後,這個人才道:“胡木堂,二口子就一個女兒,指望送終的。現在她死了,我們也不難爲你,扔二萬塊出來,算是給他們養老。”許家有個人冷笑一聲,起鬨道:“要錢幹嘛,要他狗命!”許豪眼神一寒,把那個人瞪了一眼,喝道:“你有種再說一遍!”許豪估計是許家響噹噹的人物,他一出頭,其他人就不吱聲了。
胡木堂被他們鬧的心煩意亂,早就鐵了心,冷哼一聲:“圓圓是自殺的,關我們什麼事!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許家人聽了,都吆喝起來,準備動手,此時許豪也鎮不住場了。胡家長者見了,連忙叫道:“有事好商量,好商量。二萬塊錢,着實多了點,就算把房子地皮都賣了,也湊不齊呀!”
許豪眉頭緊鎖,族人這邊都蓄勢待發,稍微不穩,二個家族就血拼一場。於是道:“我許豪向來就事論事。再怎麼說,也是許家的人。二萬塊錢,是要定了。也不要你們一時還,三年之內還清。”胡家長者見事情有轉機,只能答應,做權宜之計,點頭道:“好好好,我們先籌齊三千,把圓圓葬了。剩下的錢,慢慢還。”胡木堂卻打斷老者,冷道:“許豪,我是看着你長大的,知道你性格。但是這錢,老子就是不給,咽不下這口氣!”許家有個別人本來準備過來鬧事,煽風點火,許豪把事情壓下來,難免心中不快,見胡木堂不知通竅,把事情頂回來,乘機大喊大叫:“胡木堂,給你臺階,你不下,自個找死!許豪,你若再向着他,就不是個東西了。”許豪沉着臉,一言不發,低頭一看,圓圓母親正冷冷的盯着他,似乎有不少怨恨。於是嘆了口氣,退到最後面。
道長見快鎮不住場了,連忙鑽進人羣,吆喝道:“別吵了,別吵了,老道來斷一斷。”許家一個鬧事的,拿出鋤頭,擋在道長前面:“你算什麼東西,滾!”道長勃然大怒,一腳把鋤頭踩斷,吼聲震的人耳朵發麻:“混賬!老道走江湖時,你在吃奶呢!”我躲在後面,看得嘴巴都何不攏,想不到道長還有這般本事。許家見道長手段厲害,都憤憤不平,退在一旁。許豪也面露喜色,敬佩的望着道長。胡木堂雖然脾氣剛硬,也不想鬧大,見道長插手,也甚合心意。
道長走到婦女身邊,勸道:“你家女娃死了,沒辦法的事情。你把他家兒子殺了,也活不過來。拿點錢,趁着沒老,再生一個。”婦女聽道長說的有理,只是垂淚,並不答話。道長又勸胡木堂:“別人家都死人了,因你兒子而起。你就當花點錢,消災算了。”胡木堂嘆了口氣,道:“不是不肯給,他們欺人太甚。既然道長出面,胡某認了。”道長哈哈大笑,擊掌道:“如此甚好,甚好!”緊繃的弦,似乎解開了。
“俊.俊兒死了。”突然房裡跑出一個婦女,臉色蒼白,跌跌撞撞,走到胡木堂身邊,哭了起來。胡木堂身軀一抖,放下木棍,走到後屋一看,胡俊躺在牀上,鮮血流了一地,已經沒有氣息。不由虎目含淚,放聲痛哭。道長聽屋裡傳來哭聲,拍腿自責道:“哎呀,還是沒攔住!”
許家的人聽說胡俊死了,也就不鬧了,反而不知所措。不少人猶豫一會,準備把圓圓屍身擡回去。胡木堂早就從屋裡衝了出來,拿着一把砍刀,吼道:“想走,還我兒子命來。”說完流着淚花,往剛纔鬧的最兇的人身上撲去,那個人措不及防,後背被他砍傷了,血涌了出來,於是嚇得大叫,往前面狂奔。許家人都準備離去的,見胡木堂凶神惡煞,傷了族人,於是都握着兵器,就要開打。胡家也涌了上來。道長怪叫連連,拼命抱住胡木堂,急道:“冤冤相報何時了,還不快走。”胡木堂本不準備傷道長,掙扎道:“道長,你放開,老子要宰了那個gouri的。”
許豪見道長抱住胡木堂,連忙叫道:“走走走,快走。”說完和另一個人擡起圓圓的屍體,離開這裡。圓圓父母見胡木堂悲憤欲絕,準備說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跟着大部隊去了。胡木堂見許家人走光了,再也控制不住,倒在地上,輕聲哭泣。一個人正準備扶他,胡木堂猛的甩開他,吼道:“走,都走!”胡家族人聽了,也不知如何開勸,都離去了,讓他安靜一會。
道長見人都散了,把胡木堂抱了起來,勸道:“莫哭莫哭。”胡木堂一聽哭得更兇了,悲憤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道長,我.”道長扶着胡木堂走進裡房,他妻子正坐在牀邊,也不知哭泣,望着兒子屍體發愣。道長眉頭一皺,把胡木堂扶進堂屋,準備被他妻子拉出來。婦女見道長拉她,死活不肯出來,就要守在兒子身邊。道長無奈,把她敲暈了,抱回堂屋,放在地上。胡木堂此時已經平靜許多,低頭看了一眼,輕聲道:“謝謝道長了。”
道長哈哈一笑,道:“男兒家中棟樑,莫要頹廢。看你內人還年輕嘛,抓緊時間再生一個。”胡木堂只是搖頭嘆氣,並不說話。道長往門外看了一眼,鬍鬚一翹,走了出來。我們倆躲在門口,見被道長髮現了,就要逃走。道長早就追了出來,道:“你們去看看,鬼花轎什麼時候過來。”我心裡不是滋味,問道長是怎麼回事,道長就告訴我們了。
原來許家和胡家二個家族,一直是死對頭,磕磕碰碰的。世間分分合合,也沒有絕對。到了這一代,胡俊就和許圓圓相戀了,胡木堂得之,也沒有反對。只是許圓圓父母拼命反對,情到深處,許圓圓無法自拔,又得不到父母允許,飲農藥自盡。她父母悲憤過度,叫了一大幫族人,來到胡木堂家鬧事,無奈卻把胡俊逼死了。道長說到這,我心裡難受得要命,陳文樹卻沒感覺。最後,道長對我們說:“你們去看看,花轎什麼時候過來。在前面引下路,別讓新娘走錯家門了。”
我和陳文樹聽了,連忙來到下路旁站在。此時聽說她的身世,也沒那麼害怕了,更多的是傷心難過。我和陳文樹在路旁站了不久,耳中又傳來叮叮噹噹的鈴聲,很快,四個矮人擡着花轎從林間鑽了出來,淡淡的綠光,如夢似幻。走着走了,就往一旁走去了。我小聲喊道:“噓,這邊。”說完伸出指頭,往胡木堂家中指着。小矮人又搖搖晃晃,把花轎擡往這邊。花轎簾帳又被打開,新娘略微扭過臉,朝我一笑。我嚇了一跳,也朝她一笑。很快,花轎擡進胡木堂家中,我和陳文樹趕緊跟了過去,在門口望着。
只見一個人影從房屋中走出了,上了花轎。花轎穿過後面,漸漸消失在黑夜中,再過不久,鈴聲也聽不見了。胡木堂低着頭,突然一陣陰風吹過來,耳中似乎傳來兒子的聲音:“爸,我去了。”於是連忙站了起來,往後面跑去,後門外不見一個人影,只有一陣涼風吹過,樹葉刷刷搖擺。
道長來到後面,天空乾爽,月色靜人,不由喜道:“此事有轉機,老道去也。”說完帶着我和陳文樹回到道觀。事隔半年,道長又回到那兒,偷偷把圓圓骨灰挖了出來,和胡俊葬在一起。再過了不久,胡家,許家都生了一個男孩。二家經歷過後,也沒以前的怨恨,見面之後,也只是和氣打招呼,逐漸趨於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