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進爵

奚鴻軒講得這般篤定, 沈澤川倒要側目,然而奚鴻軒卻不肯繼續深談,只是說:“你如今也沒個正經住處, 留着齊惠連也不方便, 不如就將他先放在我這裡。”

“瘋子胡言亂語, 留在你那裡也未必合適。”沈澤川平靜地說, “你要他幹什麼?”

“依照我的意思, ”奚鴻軒伸出手刀,“把他了結掉最好。那些陳年舊事不宜沾身,知道得越多, 反而不妙。”奚鴻軒揮動着手刀,看着沈澤川, “你是不肯麼?”

沈澤川說:“我當然不肯, 他是永宜年的老臣, 對沈衛也知之甚詳。我留着他,有用處。”

沈澤川若是一口應下, 奚鴻軒反倒不會輕易相信,所以他說得七分真三分假,讓奚鴻軒把握不住。

奚鴻軒果然不再提殺人的事情,說:“你還想查沈衛的案子?早說麼,蘭舟, 這點事情, 至於瞞我這麼久?”

“我幾時隱瞞過, ”沈澤川笑着提茶壺, 爲奚鴻軒斟茶, “這事情不是顯而易見嗎?沈衛的罪名一日不脫,我就一日不能堂堂正正做人。”

“他那是證據確鑿, 罵名已然深入人心,即便罪名脫了,也不能服衆。”奚鴻軒說,“這種賣國求榮的重罪,是幾輩子都洗不乾淨的事情,光憑朝廷赦免也沒有用。天下謠傳千百種,他沈衛已經被釘死在了唾沫星子裡。可憐你,這事我只能勸你算了,說不清的!”

沈澤川沉默着擱下茶壺。

奚鴻軒見氣氛微沉,便又說:“你如今已經是正經五品錦衣衛,還在乎那些流言蜚語?別啊,往上瞧,這次你差辦得好,得升不是?”

沈澤川說:“八字還沒一撇,南鎮撫我還沒坐穩,一味上衝未必是好事。”

“這次你我都得小心行事,還真是玩命的勾當。”奚鴻軒把狐裘掖好,說,“此次的事情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對方在暗我在明,查不清就會防不勝防。這次壓的是我,下回呢?你自個兒也留心吧。我今日也不便久留,蘭舟,過幾日府裡見。”

奚鴻軒說着起身,又環顧四周。

“我看着院子也可以,你那兒錢若不夠用,找兄弟知會一聲就行。今日的事情,就別擱在心上了吧?”

奚鴻軒說着笑起來,沈澤川也笑,兩個人言歸於好,彷彿毫無芥蒂,適才不過是玩鬧而已。

喬天涯送走奚鴻軒,一回院子,就見沈澤川揹着身面朝正堂站着,正用帕子揩着手。

院外的斜陽橫渡,沈澤川的蟒袍被映得猩紅。他微垂的脖頸如玉白皙,仔細地擦着那修長無瑕的十指,上邊分明很乾淨,他卻像厭惡極了。

“走了?”沈澤川側頭問道。

“看着上了馬車。”喬天涯停在沈澤川不遠處,沒再往前,而是俯身從地上拾起被踩碎的落葉,端詳須臾,“他請來的人都是江湖高手,卻沒打起來,想必是紀綱師父有所提防,太傅沒有抵抗。”

“師父用火燒燬了容貌,爲的就是隱姓埋名,沒有貿然動手纔是上策。”沈澤川把那方藍帕子疊整齊,“先生不能久留在奚鴻軒的手中,得想個辦法。”

喬天涯揉碎葉子,沒打攪沈澤川的沉思。沈澤川忽然轉身,被餘暉晃得眼花,他卻不躲不閃,看向那巍峨皇宮。

“血脈正統……”沈澤川呢喃着,問喬天涯,“那裡邊住的人是誰?”

喬天涯跟着看過去,說:“李氏。”

“不對,”沈澤川眼神冷淡,諷笑道,“是鹿啊——周若失其鹿,天下羣雄皆可逐之[1],今日你說是李氏,明日我也能說是阿貓阿狗。誰能踏上那巔峰龍椅,誰纔是正統。”

喬天涯自詡離經叛道,卻不想沈澤川竟敢這樣說。他驚愕之下,退後幾步,眺望着皇宮,說:“此等悖逆之言,算得上目無王法了。”

“你知道這世間君子無數,個個都是鐵骨錚錚、忠誠不二的好人。”沈澤川把帕子收回袖中,說,“邊沙伯陸平煙號稱‘邊城狼虎’,爲守住邊郡散盡家財,雖然享有爵位封號,卻每日食的都是鹹菜芋頭。到了陸廣白,每遇戰事必定軍餉吃緊,因爲與八大家素來不睦,所以即便戰功顯赫卻至今沒有封爵。做這樣的君子良臣,痛快麼?”

“先問良心,再論快意,要做骨鯁之臣,就得舍小我、棄私慾。鎖天關的馮一聖一門忠骨全部戰死,這就是大義炳然。”

沈澤川適才壓下的瘋狂再度席捲而來,他立身大笑,說:“喬天涯,你根本不是離經叛道,你是道中囚徒,是能做君子的人。”

喬天涯說:“主子——”

天際的餘暉盡沉於夜,昏暗覆蓋,梨樹的枯枝張牙舞爪,在沈澤川擡起的臉上映出陰影。

“但這世間總要有人做亂臣賊子。我不信命由天定,倘若來日刀架頸側,別說奚鴻軒,就是李建恆,我也不會刀下留情。奚鴻軒嘴裡講的血脈正統,與我而言無異於癡人夢談,刀鋒過喉誰都要死,嫡出庶出無一例外。”

寒夜悽清,昏鴉幾聲哀叫,沈澤川回眸看着喬天涯。

“我志不在君子,也不在好人。睚眥必報既成信條,那麼恩是恩,過是過。今日之事,我要奚鴻軒拿命來抵。”

風襲殘雲,刮落了枝頭殘葉。

* * *

都察院彈劾來勢洶洶,先後將奚鴻軒、潘祥傑、魏懷興甚至海良宜都參了一遍。岑愈坐鎮主筆,幾方在朝堂之上打得不可開交。

李建恆才醒,這幾日話不多,坐在明理堂聽政時都是由着他們爭執。

海良宜在疫病前就身體抱恙,近來看着消瘦,始終沒有休息的時候,此刻聽着工部與戶部再度起了爭執,不由重咳幾聲。

李建恆趕忙說:“閣老不必起身,有話坐着說吧。”

海良宜行禮,用帕子掩着口,緩和些後才說:“昨日內閣已將此次賞罰條目遞呈御案,皇上看過後,若覺得有不妥之處,可以駁回,由內閣重議。”

李建恆心不在焉,海良宜本以爲他會支支吾吾,豈料他頓了少頃,說:“朕已看過,有些地方確實不明白,還請閣老解惑。”

此言一出,滿堂錯愕。

李建恆打開摺子,說:“禁軍疏通官溝有功,蕭馳野已經是二品禁軍總督,僅僅賞些銀兩金玉不足爲意,太少了。”

海良宜答道:“楓山校場今年擴建,銀兩由戶部統籌,已經算是免了他今年的最大開支。臣以爲賞不可過,足夠了。”

李建恆說:“但是藥材調配、隔絕病患,疏通官溝無一小事,他都辦得很好。”

海良宜思忖着,說:“功勞不假,可這些事情並非禁軍憑靠一己之力就能辦成的,若是恩寵太過——”

“朕想進他的爵位。”李建恆合上摺子,看着海良宜,“他乃離北王嫡次子,若是上陣殺敵,這會兒也該有爵位在身。”

海良宜沒有立即應答。

李建恆說:“朕這幾日纏綿病榻,想的就是這些事情,朕想封蕭馳野爲‘定都侯’,閣老意下如何?”

海良宜說:“不可,皇上,非軍功不得封爵。蕭馳野此次雖然有功,但遠遠不到能夠封爵的地步。啓東邊郡陸氏戰功累累,如今也僅僅給老將陸平煙封了個邊沙伯。蕭馳野一沒有定疆,二沒有驅敵,唐突封侯,只怕難以服衆。”

“他本就在南林獵場時護駕有功,此次又臨危不懼。疫病沒有蔓延起來是好事,此事關乎闃都安穩,難道還不算功績嗎?邊沙伯陸平煙屢次私調邊郡守備軍,他沒有進爵,只是功過相抵而已。”李建恆說着紅了眼,掩面哽咽,“莫非朕的性命也也不值一提?封他爲侯意在褒獎,又沒有擴增禁軍人數,也沒有開設私權,不過是個虛名罷了,這也不成?”

魏懷古原本要彈劾蕭馳野私調藥材的事情,但如今看着風向不成,便改口說:“皇上所想也是情理,蕭馳野當機立斷、臨危不懼是該褒獎,但閣老所言不差,依臣之見,不如先封蕭馳野爲‘定都伯’以示尊榮。”

“不成,”海良宜寸步不讓,“斷然沒有這樣的道理。皇上,今日若封了蕭馳野,他日寒的便是邊陲老將的心,非軍功不能封爵乃是朝中定理。”

李建恆說:“那便先封了陸平煙,進他爲侯,再封蕭馳野爲伯,這樣一來,閣老還不同意嗎?”

他說封就封,猶如兒戲。

海良宜咳嗽劇烈,想要再說什麼,卻被潘祥傑搶了先。潘祥傑慌不迭地說:“臣以爲是好事,此乃皇上登基後的第一封,是殊榮。閣老,凡事不可墨守成規,如今他確實有功,破例一回又能如何?”

孔湫見世家異口同聲地攛掇李建恆,不禁拜下去,說:“臣以爲閣老說得不錯,皇上,陸平煙爲邊郡防守鞠躬盡瘁,即便要封,也不該這樣草率——”

“草率?朕再三詢問諸位的意見,你還要說朕草率!”李建恆甩袖起身,指着孔湫說,“朕見你在朝堂之上皆以閣老唯命是從,君臣君臣,到底誰是你的君,你是誰的臣?!”

諸臣皆跪,齊聲說:“皇上息怒!”

孔湫立刻說:“皇上乃臣之君父,臣以皇上唯命是從!但是越制封爵確實不妥!”

“朕就是要封他!”李建恆哭哭啼啼地說,“朕前後遭逢劫難,都是策安相助方能化險爲夷,封他個爵你們也推推阻阻!這朝中事情,都由閣老說了算,那這皇位,不如讓給閣老來坐!”

這話是要誅了海良宜!海良宜跪身不穩,掩脣劇咳。他不見外官,不設私宴,日夜操勞,爲的就是不結朋黨。他這樣悉心教引李建恆,怕的就是有人戳脊梁骨。他是股肱之臣,不是恣睢權臣!

李建恆見海良宜咳得佝僂,也不敢再鬧,叫人來扶,嘴裡仍然說着:“不論如何,蕭馳野都要封!”

明理堂大鬧一場,幾日後聖旨已下,猶如驚雷,震來了四方奏摺。

陸廣白帶着他爹在邊郡接了旨,陸平煙進侯,他拿着那聖旨,在那一刻也不知該做何表情。

陸家在這黃沙裡埋了一代又一代,陸平煙全盛時號稱“邊城狼虎”,跟蕭方旭、戚時雨一樣威名顯赫,如今傷病一身還沒有退居二線,終於熬到了封賞,卻是給後輩小兒鋪路。

蕭馳野原本在府裡睡覺,聽到聖旨到,穿衣出來迎。

福滿讀完聖旨,喜笑顏開地要來扶,卻見蕭馳野面色不佳,沒有接旨的意思。

——這爵位不能要!

海良宜說得一點都不假,他蕭馳野雖然在南林獵場護駕有功,又在此次事情裡顯得舉足輕重,但這些與邊陲真刀實槍打下來的軍功天差地別。

陸平煙是誰?

那是跟他老子蕭方旭稱兄道弟的人!

如今作踐了陸平煙來封他蕭馳野,蕭馳野往後還怎麼在各個邊陲守備軍裡任職?他還怎麼能夠服衆?最重要的是,陸家怎麼想?蕭、陸還怎麼當兄弟?

定都定都,這是要把他蕭馳野定死在闃都。李建恆病了一場,他媽的病傻了吧!

蕭馳野肝火上躥,又沒睡好,扯了把沒穿好的官袍,強壓着怒火,面無表情地說:“你去恭稟皇上,蕭策安德不配位,不敢受此滔天恩眷,不敢接此天賜爵位。”

234.螻蟻215.鐵指274.露水59.風月156.大嫂132.兵行158.碎玉97.傷痛3.猛禽179.女人49.寒芒124.定局216.潮夜263.老虎58.大雪271.惠連201.強欲212.拉扯61.坍塌88.帝師116.晨陽28.巷醉131.蛛網58.大雪210.青鼠195.獒犬106.粗魯203.鬆玉79.蛛絲21.秋獵184.清談86.舊宅213.變局4.餘孽248.無名116.晨陽197.意料11.新歲14.螳螂28.巷醉170.怪物278.豪雄44.夜談59.風月48.就計226.器量19.真假145.乞丐187.臨近235.混賬228.日後88.帝師179.女人157.仲雄178.行商224.遽轉221.難題129.夢冢114.火勢50.同舟174.瘋狗110.庶子168.蠍子207.愚弄272.峰迴48.就計178.行商27.秋寒50.同舟152.哈森132.兵行269.病變154.男人136.離間109.驚蟄72.進爵86.舊宅261.恩威55.賬簿86.舊宅179.女人276.雨鋒67.共枕234.螻蟻16.暴雨268.菩提57.結案97.傷痛129.夢冢104.兄長121.良宜77.風波133.九年191.年夜184.清談156.大嫂105.狡詐262.分道74.推杯62.身世
234.螻蟻215.鐵指274.露水59.風月156.大嫂132.兵行158.碎玉97.傷痛3.猛禽179.女人49.寒芒124.定局216.潮夜263.老虎58.大雪271.惠連201.強欲212.拉扯61.坍塌88.帝師116.晨陽28.巷醉131.蛛網58.大雪210.青鼠195.獒犬106.粗魯203.鬆玉79.蛛絲21.秋獵184.清談86.舊宅213.變局4.餘孽248.無名116.晨陽197.意料11.新歲14.螳螂28.巷醉170.怪物278.豪雄44.夜談59.風月48.就計226.器量19.真假145.乞丐187.臨近235.混賬228.日後88.帝師179.女人157.仲雄178.行商224.遽轉221.難題129.夢冢114.火勢50.同舟174.瘋狗110.庶子168.蠍子207.愚弄272.峰迴48.就計178.行商27.秋寒50.同舟152.哈森132.兵行269.病變154.男人136.離間109.驚蟄72.進爵86.舊宅261.恩威55.賬簿86.舊宅179.女人276.雨鋒67.共枕234.螻蟻16.暴雨268.菩提57.結案97.傷痛129.夢冢104.兄長121.良宜77.風波133.九年191.年夜184.清談156.大嫂105.狡詐262.分道74.推杯62.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