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還有心情吃羊排?歐陽陽拉着哭得一塌糊塗的莫笑回了家。家門口,就見韓建國坐在行李箱上抽着悶煙。
“爸?”莫笑很意外。她想躲都來不及了,被老爸看到這張大花臉,她捂着臉倒吸了一口氣。
韓建國掐滅菸蒂,走過去默默地抱住女兒:“對不起,笑笑。”他低頭,聲音被煙燻得些許嘶啞:“爸爸來晚了。爸爸答應你,再也不走了,就在這裡守着你……”
莫笑傾身,一把揪住爸爸,沙發墊都隨着微微彈起。眉眼盡染驚色,她問:“真的分居了?”
韓建國默默點頭。他託着女兒的手,緊緊地扣在掌心裡:“我決定了,後半輩子就陪着你們娘倆。”
莫笑的淚瞬時就刷了下來。她微哽:“她……同意了?”自從知道陸梅泄露媽媽的隱私,從中作梗父母的婚姻,她就再對這個後媽喚不出一聲尊稱。
韓建國微微皺眉:“我本意是直接離婚,她不同意。那就分居兩年,到時……不離也得離。”
“爸——”莫笑喚這一聲就撲進了爸爸懷裡。多少年了,她做夢都想父母能復婚。她一直覺得這無異於日出西山。而現在,她已然看到了曙光。她壓根不管不顧陸梅作何感想,是否晚景淒涼,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看到媽媽中風偏癱、無人照料,她直恨不得把爸爸捆在媽媽身邊。如果爸媽真能冰釋前嫌、相攜到老,也不枉她受這一場浩劫。
她擡頭,淚眼婆娑。她難以置信地重複:“是娘倆?是媽媽和……我,對嗎?”
韓建國悶悶點頭,眼圈泛了紅。他撫着女兒的鬢髮:“這輩子兜兜轉轉,臨到將入黃土才知道這輩子……什麼最重。什麼都是虛的,一家人齊齊整整纔是真。”
莫笑咬着脣,一個勁點頭。好久,她問:“媽……知道了嗎?”
韓建國搖頭。他垂瞼,面露愧色:“你媽……怕是不會原諒我。”他振了振:“不過不打緊,人心肉做,她總有一天會接受我。”他撫着女兒的額頭:“有我們的女兒在,我們自然就是一家人。”
莫笑嗯嗯點頭:“媽其實心很軟,她會答應,會的。”她枕着爸爸的肩,噙淚而笑:“爸,謝謝你,我很……開心,從來都沒這麼開心過。”
“傻孩子!”韓建國拍着女兒的背,眼角沾了淚星子。他張嘴,欲言又止。好久,他才摟緊女兒,把聲音埋在女兒的腦後:“爸爸不單是爲了你,爸爸是爲了……自己。你媽……發病那天,我其實……就決定了。少年夫妻老來伴,我不該扔下你媽媽,我們……說好白頭到老的。”
“嗯——”莫笑已經哭得哽不出話來。
清早,對莫笑來說原本是世界末日,卻因着爸爸的到來,生活莫名地添了一道曙光。
“爸——有歐陽陪我就行了。”莫笑在門口把韓建國給堵了回去。她刻意笑得輕鬆:“你熬好湯,我回來喝。”
韓建國沒再堅持。他點頭,面色沉重:“也好,解決好這邊,我們一起去廈門接你媽。我在深圳聯繫好了一家療養院,在關外,你過關就能見到我們,方便得很。”
“嗯——”莫笑咬着脣悶悶點頭。她送給爸爸一個大大的擁抱。她笑:“要烏雞湯。”韓建國紅着眼眶直點頭。
再好的私立醫院都是陰森森的,活像一座冰窟。
“B超?”莫笑拿着主治醫生開出的單子,垂瞼,目光躲在了框架鏡框後,“我已經預約……計劃生育了,就不用B超了吧。”
“B超確定宮內還是宮外,才方便手術。”這裡的醫生相對公立醫院要人性化許多,可也是一本正經,“你也太大意了,快七週了還沒複查,萬一是*,可是要死人的。”
莫笑難爲情地瞥一眼中年女醫生,乖乖地捻着單子出門。門口,她極不放心地回頭:“今天能手術吧?”見醫生點頭,她這才放心地出門匯合歐陽陽。
B超室,莫笑平躺在白布牀上,盯着天花板直髮呆。屋子裡靜悄悄的,只剩下身下塑料紙的窸窣聲和電腦運行的低低嗡聲,莫笑直覺得窒息,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可以了,起來吧。”
莫笑聞聲,如獲大赦似得拉上褲子,蹋好鞋子。她都沒來得及整理好腰帶,就直急着想逃。可忽然,她就走不動了。她的目光悉數焦灼在屏幕上,灰濛濛的那道扇形裡一顆小不點黑不溜秋的,格外刺眼。
她驀地就紅了眼。她趕緊移開視線,可腦海已然被那道扇形給佔滿了。
“報告。”醫生從一側的打印機裡抽出一小片紙遞了過來。
莫笑看都不敢看。她奪過來,草草理好衣服,鞋子都沒穿好就急衝衝地推門而逃。
“怎麼了?”歐陽陽見她臉色慘白,趕忙迎了過來。
莫笑愣愣地僵在門口,指尖哆哆嗦嗦地捻死了那張紙片。她卻全然不敢低頭。
歐陽陽試探着抽紙,莫笑沒掙扎。他低頭,就看到幾個字刺眼,“宮內見胚芽,見心管搏動”。他直皺眉,也急急移開了視線。他侷促地把報告塞回給她,她也只是癡癡地接着。
頓了足足分把鍾,莫笑的臉色總算稍稍好了些。她看一眼歐陽,什麼都沒說,就默默地走向長廊那頭。
歐陽陽默默地跟着,刻意落在幾步之外。他一直盯着她,看着她怯生生地低頭偷瞟報告,又看着她咬着嘴脣、緊着拳頭強裝鎮定。他忽然就騰了上去,一把拉住她:“要是捨不得,不如看看其他解決辦法。”
莫笑像尊木偶,被他扯住就真不動了。可她沒扭頭,就這麼直直地盯着長廊盡頭。靜默,好久,她纔像自言自語地嘀咕:“還有什麼辦法?我即便有勇氣當單身媽媽,孩子……未必就想來到這個世界。單親家庭的孩子……沒人會懂她的苦樂。”
車輪碾着地磚嘎地慘叫,段子昊甩上車門就下車,也不顧車頭歪着直霸了兩個停車位。
“雷鳴!你他媽怎麼回事!人呢?”段子昊一邊朝門診樓衝,一邊衝着手機那頭吼,“公司的事有什麼大不了的!我這邊纔是十萬火急!等你來救命!”
手機那頭,雷鳴霄坐在辦公室,正被老爹虎視眈眈地盯着。他不緊不慢地別過臉:“天大的事都擱一擱。”
“他媽的怎麼擱!再他媽擱一擱,高子就要斷後了!”
這頭,雷鳴霄已經彈了起來:“你說什麼?”
段子昊攀着樓梯,氣喘吁吁地衝進門診樓。他左顧右盼,急得直像熱鍋上的螞蟻:“厲娜真他媽就是隻毒蠍子!高子都那樣了,這輩子還能不能生都不一定。你說她怎麼就這麼狠,真他媽下得了手!”
“我馬上到!”雷鳴霄掐斷手機,朝老爹揮一把手,“爸,我有急事,公司的事回頭再說。”
雷霆軍一把就拽死了他:“事情沒說清楚之前,別想離開!”
“爸——”
父子的對決最終以哐當一陣門聲給打破。
雷媽媽盤着高高的髮髻,依舊一襲米色套裙,趾高氣昂地走了進來:“坐,今天就要好好說清楚。”
醫院長廊,一片死寂。歐陽陽漸漸鬆了手。頓了好一會,兩個人又前一腳後一腳地走向既定的那個結局。剛拐到主治醫生室,莫笑就聽到走道不遠處喧囂的吵鬧。
“厲娜,你他媽是不是瘋了!你怎麼就這麼狠毒!高子都這樣了,你怎麼忍心的!”
聲音耳熟,名字也耳熟,莫笑禁不住就探頭,直驚得她立馬就要折回了電梯口,卻被歐陽陽給攔了下來。真是段子昊!她只看到段子昊死死拽住一個年輕女人,一副恨不得吃人的狠相。
“呵呵——”一聲冷笑,虛弱無力又刻骨薄涼,“做都做了,說這些還有用嗎?”
“你是想要高子的命嗎?你他媽的怎麼就這麼狠毒!高子哪點對不起你了?啊?”段子昊已經氣得七竅生煙,吼得整個過道都在震動,“你們二十歲不到就在一起了!你們五月是要結婚的!”
“結婚?他走都走不了,還怎麼結婚!”嘶聲痛哭,似乎要把樓板給生生地撕條口子。厲娜捂着心口,哭得聲嘶力竭:“你以爲我想啊?不做掉難道生下來?生下來要結婚的!我們還怎麼結婚!怎麼結?”
“怎麼就不能結?高子他還沒死!”段子昊已經理智全無,單手就掐住厲娜的下巴,直把她一路撞到了牆上,“他不是沒機會站起來!醫生都沒給他判死刑,你卻要送他一程?你是不是要氣死他!啊!”他順手就掐住厲娜的脖子:“你怎麼就這麼狠!回來就沒看過他一眼,現在還要殺死了他唯一的孩子!”
厲娜本來就臉色蒼白,這下被人掐住命門,臉頰直褪得不着血色。她卻絲毫沒露懼色,硬着脖子一哽一哽:“他要……想生,花點錢,大把人……跟他生。自然的……不行,試管……總可以。”
“你還是不是人!”段子昊徹底暴怒。他紅着臉,脖子的青筋都突了起來。他越發緊了手,直掐得女人蒼白的脖頸淺淺泛了紫:“高子愛上你這麼個狠女子,真是瞎了眼!”
莫笑本來一個勁拉着歐陽陽要折回電梯,避開那兩人的。可眼下情形太不對勁,醫生護士聞聲不過探頭瞟一眼就躲回了屋裡,似乎誰都不願淌這趟混水。
“歐陽——”莫笑趕緊推歐陽陽。歐陽陽見勢拔腿就飛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