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叉子磕在盤子邊,雷鳴霄彈起了身。他盯着她的背影:“你……這是怨恨我嗎?”昨晚,他輾轉反側,滿腦子盤旋的都是這個。他只覺得好笑,遊戲纔剛剛開始,他還沒做什麼,竟然就糾結這個。他該是有多善良?
“沒有。”莫笑說得很無力。擱誰,整晚沒閤眼,都會有氣無力。她不想強裝。她微微偏過頭:“這世上,沒誰該對誰好。這個道理,我八歲就懂了。謝謝你昨天在機場幫我。作爲……朋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雷鳴霄只覺得噎住,話說不出半句。他煩躁:“那幹嗎不跟我同臺吃飯?”
“我從來不信‘再見還是朋友’。”她把手機塞挎包裡,戴上口罩,又罩上眼鏡就出了門。
雷鳴霄瞥一眼滿桌子的吐司、牛奶。他撐着餐桌坐了下來。他都不懂,他早早爬起來,折騰這一桌子是爲了什麼,她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他更懷疑,王曉麗還有沒有登場的必要。莫笑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沒想抓住他不放。從他擺出姿態要跟她撇清關係那刻,她似乎就接受了徹底分道揚鑣的結局。
他舔了嘴脣,吃力地咬了咬,端起咖啡就悶了下去。
公司樓下,遠遠就看到那堆長槍短炮。莫笑趕緊差司機繞去寫字樓背面。她穿進隱蔽的巷子口,溜進了寫字樓的緊急通道。
電梯門一開,她探頭探腦。還好,公司前臺沒被攻陷。她刷卡進門,迎面就撞見前臺小姑娘竟然見鬼似得彈了起來。
“早!新年快樂!”莫笑摘下口罩,送上一個微笑,可頃刻,就侷促地紅了臉。
一向嘴甜的小姑娘破天荒地繃了臉,更當着她的面,拽起了內線電話:“喂——她到了。”
莫笑很尷尬地順了順劉海就往裡走。有一種注目禮,剝皮抽筋,是下輩子都不願經歷的。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莫笑走到座位前,早已虛脫到腿腳發軟。
鈴鈴鈴——座機響,嚇得莫笑整一個激靈。
哧——她聽到一聲刺耳的嗤笑,耳膜像穿了個洞。她趕緊偏過身,接起電話。掛斷時,她覺得天地又開始旋轉。
小會議室,對面HR唧唧喳喳的話,莫笑沒聽進半句。
“Monica,如果沒問題,麻煩簽了這份協議。”HR公事公辦地推了推桌面上的協議,“當然,公司提前解約,會給你合理賠償,三個月薪水明天會到你賬上。”
莫笑瞥一眼協議。她擡頭:“我做錯了什麼,公司要提前解約?我要個合理解釋。”她的聲音雖細,態度卻堅決。
HR退靠着椅背:“因爲你,公司不得不發動整棟大廈的保安擋記者。即便如此,還是有漏網之魚。這已經嚴重影響公司的正常秩序。還有,網頁上鋪天蓋地的負評,公司不得不啓動緊急公關,隨時都是上百萬的支出。Monica,即便打官司,你也未必有勝算。”她又推了推協議。
一夜之間,全世界都棄她而去。一個個還理直氣壯。莫笑無力地迷失在HR大義凜然的表情裡。她再瞥一眼協議,決絕地推了去:“我不會簽字。公司可以選擇強行解約,我也可以選擇起訴維權。”
HR攤開手聳肩:“何必弄得這麼不愉快?”
咚咚——兩聲敲門聲剛落音,會議室的門就被推了開。樑肖直挺挺地堵在門口:“莫笑,跟我來。”
莫笑扭頭看一眼。
HR起身:“樑總,我們還沒結束。”
“我已經說的夠清楚了。”樑肖抱着肘,“誰都沒權動我的人!”
HR剛要吱聲,樑肖一個比手止住,很不留情面:“你沒資格跟我對話。我帶隊至今,從沒哪個部門、哪個人能對我的部門指手畫腳。我是莫笑的直管領導,除了我,沒人能炒她。你們只負責執行,決策沒你們的事!”
HR漲紅了臉:“樑總,這是總公司的決定,我們——”
樑肖已經轉身。“莫笑!”他喊這麼一句,已經大步離去。
辦公室,樑肖硬邦邦地面着玻璃牆,背對着莫笑。
“樑總,謝謝。可是,你真的沒必要爲了我和人事鬧得這麼不愉快。我本來就沒打算簽字。如果公司強行解約,等這件事過去後,我大可提請仲裁維權——”
樑肖笑着偏過頭:“我不是爲了你,我是爲了一個leader的權威。如果阿貓阿狗都可以隨意動我的人,我還憑什麼服衆帶隊?”他撈起大衣:“你目前的狀況的確不適合上班,我給你放一週大假。走吧,我送你出樓。”
莫笑的眼睛紅了。她捂着眼,振了振:“你……信我嗎?”
樑肖聳肩:“你甭管人信不信。怎麼處置你的骨髓,是你的權利。這是基本的人權。我不認爲道德可以凌駕於人權之上。”
“我沒有!”莫笑拂開手,她只覺得胸口憋着一股氣,她微喘,“我——”
樑肖擺手:“莫笑,我不是不信你。你說你沒有,我就信。我只是說,即便這件事完全屬實,公衆也不該一味指責你。放棄捐贈,是你的權利,莫笑。受體在沒得到捐體書面正式答覆之前,就完成了清髓手術,這很草率,這纔是這起悲劇的根源所在。錯不在你。”
莫笑徹底愣住。淚還在眼眶裡打轉,她癟着嘴。半晌,她才說,“謝謝,可是,我真的沒做過。”
“走吧,我送你回家。”
地下停車庫,樑肖熄了火。他瞟一眼電梯間,就偏頭死盯着莫笑。
如果不是擔心衝破不了記者的重重包圍,莫笑絕不會讓樑肖送來這裡。她侷促地解安全帶:“我……是來搬家的。搬場約好六點,看來……要提前了。”
“需要幫忙嗎?”
“不,不用。”莫笑急忙搖頭,已經推門而出。
站在大門前,莫笑一遍遍摁着門鈴。沒人應。
她瞟一眼黑漆漆的手機屏,沒法給雷鳴霄打電話,可直接輸密碼進屋,她總覺得不妥。躊躇好久,她最終還是開了門。她只是想趕在他回家之前,把她有關的一切都清出這套房子。
房子裡,黑漆漆的,只有兩點粉紅光亮一閃一閃。
莫笑揉了揉眼,大白天竟然拉上了遮光窗簾,滿屋子的燈都熄滅了,只剩餐桌上的燭臺耀眼。牛排沐浴在燭光紅酒的曖昧柔光裡,泛着蠱惑人心的光澤。
莫笑莫名地抖了起來。她忽然想起,剛纔,玄關多了一雙平底鞋。那雙鞋,很眼熟,她好像見過好多次。
她咬着脣。她只想轉身逃走。可雙腿卻不聽使喚,她鬼使神差似得,一步步挪近樓梯口,又一階階攀向樓上。
頓在主臥門前,她雙肩簌簌,指尖撫上房門那刻,指甲都褪得慘白。房門沒關,嘎吱就被她推了開。一霎,就這一眼,天地都混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