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鴉雀無聲。歐陽陽父子與莫笑父女對坐着。
歐爸爸瞥一眼兒子,率先開口了:“老韓,大家這麼多年街坊朋友。打小,大院裡的人就開咱的玩笑,說我們兩家是娃娃親。可那……”他瞟一眼莫笑,有點不自在地壓低了聲音:“畢竟是玩笑。這倆孩子如果是情投意合的,當年在武漢讀書那會就該——”
“爸——”歐陽陽扯老爸的衣角。他衝老爸直搖頭:“是我向笑笑求婚的,這事,我已經決定了。”
歐爸爸拂開兒子的手,臉色越發難堪,可語氣也越發決絕:“笑笑發生這麼大的事,我這個做長輩的也很心疼。可心疼歸心疼,兒女親家還是兩碼事。”
韓建國越聽耳根子越發紅起來。他皺着眉,似乎憋了股火馬上要發作似得。
莫笑則難堪到恨不得把頭埋在桌子底。她其實早料到歐爸爸會有微詞,可她沒想到老人家竟然會這麼大反應,連夜就趕到上海,還不惜撕破臉說這通開場白。她鼓足了勇氣擡頭。她想搶在老爸開口之前說話,她不想鬧到事情無法挽回:“歐叔叔——”
“笑笑!”歐陽陽喝止了她。他站起身,拽一把老爸:“爸,我想跟你單獨聊聊。”
歐爸爸看一眼兒子,僵持分把鍾,還是無奈地起了身。
“韓叔叔,對不起。”歐陽陽衝韓建國道了聲歉,就拽着老爸出了門。
鏗地,大門合上。
韓建國一臉沉重地閉了眼:“笑笑,你的難處,爸爸懂。可……”他嘆氣:“婚姻不是兒戲。我不知道你怎麼說服陽陽的,可是,這件事,你得三思後行。你——”他睜開眼,攬住女兒:“別怪你歐叔叔,我們這輩人……都有些……小忌諱。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莫笑擠出一絲苦笑。她擡頭,眼眸裡閃着淚光:“歐陽能這樣幫我,我只會感恩一輩子。”
“笑笑,解決問題有很多種辦法,不單是急急忙忙找個人嫁了。比如,你可以找雷鳴霄商量——”
“不可能!”莫笑斬釘截鐵,拳頭都攥了起來。她意識到過激,緩緩鬆開手,緩緩移開了視線:“爸,他是怎麼對我的,你也看到了。這個孩子只是我的。”
韓建國嘆氣:“好,你說怎樣就怎樣。爸爸一向都支持你,你想留下寶寶,就留下。我們可以去香港、去澳門或是更遠的地方,爸爸能力有限,可養小外孫這點錢還是有的。實在犯不着……哎……”
“爸,不單是錢的問題。”莫笑握住老爸的手,“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與衆不同。不單是個戶口或是身份的問題,我希望……她也有爸爸。歐陽是最好的人選。我相信他會對孩子很好。”
韓建國無奈地看着女兒:“我雖然不知道陽陽爲什麼願意做這麼大犧牲,可是,你相信爸爸,沒哪個男人願意帶別人的孩子,除非——”他撫住女兒的腦袋:“是愛屋及烏。”
莫笑順勢靠上老爸的肩。她咬脣,思量再三也不過是輕飄飄地說:“這是我和歐陽之間的事,外人……不會懂。我們倆懂就行了。”
樓下,父子倆對坐在小區健身區域的蹺蹺板上。路燈昏黃,隔得這麼近,一人一頭卻看不清表情。
“爸,這就是我和笑笑的故事。是我欠她的,這麼多年都欠了她。我想還。讓兒子爺們一回,好嗎?”
歐爸爸愁悶地抽着煙。一根菸燃燼,他毫無徵兆地起身,直蹺得兒子差點一個踉蹌。他撂下菸蒂,死死地踩滅:“你個混小子!這種缺德事也幹得出來,你叫我說你什麼好!”
歐陽陽直起身,拍拍膝蓋:“是我……混蛋。”
歐爸爸伸手勾住兒子的脖子直拽到胸口。他撓着兒子的腦袋,直要狠敲幾個爆栗子的,可到底下不了手。他痛心地甩開兒子:“我從小怎麼教你的啊!你幹什麼不好,惹這種禍,還瞞了我這麼多年。”
“爸,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歐爸爸隔空戳着他發火,“你對不起的是那兩個!”
“我只是對不起笑笑。”歐陽陽的聲音低到了塵埃裡。
“上去。”歐爸爸直往單元門衝。他忽然扭頭:“回頭,跟你未來岳父好好說!”
大清早,雷鳴霄就趕到這套舊房子。昨晚,那個女人竟然主動聯繫他搬家的事,他實在意外。雖然一想到商場那幕,他就胸悶。可他還是請了假,一早就在這裡靜候着。韓建國來上海,父女倆搬回居所的事,他已有耳聞。而莫笑最終拒絕樑肖的工作,把他打發回香港的事,他在機場親眼所見。若非如此,他冷笑,他斷不會這麼好說話,大清早給她開門。
叮咚——門鈴響。雷鳴霄冷不丁就勾了嘴角。這個女人就喜歡裝模作樣,明明知道密碼還要裝。他慢吞吞地起身,懶洋洋地打開門:“你可真有勁。又不是第一次偷偷進屋了,裝——”他瞥見韓建國那張緊繃的臉,就尷尬地收了聲。
韓建國冷睨他一眼,彎腰套上鞋套,就招呼工人進屋。
雷鳴霄抱肘站在樓梯口,冷冷看着一個個整理箱魚貫而出。他又開始胃疼,哪怕抱肘抱得再緊還是止不住一陣強過一陣的搐痛。他沒來得及吃早點,連胃絞痛都犯上了。他暗罵那個女人該死!可怎麼罵都不解恨,他窩火極了。她這算什麼?明明說好來搬家的,居然自己土遁,差老爹上場,她就這麼不願意見他?
“以後別再聯繫了。我不想再見到你。”她的話又在耳畔作祟。雷鳴霄很不耐煩地走去客廳,他又開始翻煙。這些天,這個女人陰魂不散,睡覺也好,吃飯也好,時不時就暴不出這麼一兩句狠話來磕磣他。他真被噁心透了。
他摸過一支菸,點了起來。沙發上,鐘點工大掃除時鋪上了一層白布遮灰,他連個坐的地都沒有。他懊惱地瞥一眼就走去餐廳。抽開一把椅子,他歪坐着,就一本正經地薰起煙來。
“如果我真的離不開你,我們能不能一輩子就這麼好好的過下去?就我們倆,沒別人?”見鬼!他還在想她那些肉麻兮兮的鬼話!什麼離不開他?這些天沒見她病更沒見她死!不單沒病沒死,還桃花滾滾,一個歐陽陽再一個樑肖,可笑的是,那倆情敵還哥兩好得很。
他忿恨地想摁滅菸蒂,左顧右盼卻找不到菸灰缸。他起身,正想衝進廚房找垃圾桶,卻見前岳父繃着張老臉走了過來。他立馬住了步。
“聊聊。”韓建國黑着臉,拖開椅子,落了座。
雷鳴霄吸一口煙,坐下時,隨手把煙掐滅在餐桌上的大理石上。
韓建國皺了眉。
雷鳴霄張嘴,那聲“爸”差點就無意識地脫口而出。他尷尬地別過臉,改口忿忿:“如果是興師問罪,就別開口了。我對得起莫笑有餘!”他自問對得起她。對她,他簡直仁慈過頭了。自古血債血償,他向她討的這點,算什麼?
韓建國摁着餐桌起身:“背叛婚姻,還覺得對得起妻子有餘。確實沒什麼可說的了。”
雷鳴霄不自在地挪了挪。
韓建國盯着廚房的移門,忽然就自嘲般苦笑:“報應!我的報應!”
雷鳴霄詫異地擡眼看他。
韓建國低頭:“十幾年前,我和今天的你一樣。作爲笑笑的父親,我如果不是上樑不正,今天我非揍殘了你。可是……”他無奈地嘆氣:“我們犯了同樣的錯。我連揍你的資格都沒有。”他抽着椅子送進餐桌底:“當年,我覺得莫雨琴對不起我在先,我做什麼都是該的,她就得乖乖受着。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覺得是笑笑對不起你。”他搖頭:“兩口子不該是這樣的。和愛的人斤斤計較,到頭來計較的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