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靜悄悄。
莫笑蜷在沙發上,漠然地盯着水杯發呆。
“雷鳴的脾氣你該清楚。你挑這個時候結婚,不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嗎?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言之隱,可和歐陽陽倉促結婚,只會讓問題變得更糟。”段子昊急得半個身子都掛在沙發扶手上。
莫笑很平靜地看他一眼:“我和他已經沒關係了。他再是個太歲,也管不到我頭上。”
段子昊張嘴,卻顯然有難言之隱:“莫笑——我是爲你們好。”
“我知道你是好心。”莫笑起身,“晚了,回去吧。”
段子昊動都沒動:“你聽我一句勸行不行?如果你堅持明天去領證,那——後果不堪設想。”他太瞭解雷鳴。如果莫笑明天不去,或許還有一線轉機。如果她去了,他見識過雷鳴的手段,商戰一旦出手,不扼死對方決不罷休。
“你在威脅我?”
看着莫笑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段子昊是越抹越黑:“不,不是。只是,人一旦動怒,就會不理智。我不希望你們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我和他已經沒關係了!跟誰結婚都是我的自由。他動怒也好,高興也好,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莫笑真動氣了。她不知道這羣紈絝子弟腦子裡想的都是什麼。他們就仗着有錢有勢,就可以這樣欺負人?她走到門口,很不客氣地開了門:“不好意思。”
段子昊很難堪地起身,走到莫笑跟前,他說:“是我多事,可我是一片好心。我是爲了我的小侄子。”
莫笑又把門敞開了幾分:“那你該勸勸他,好聚好散。”
段子昊很無奈:“要是有事,隨時打給我。”
他前腳剛出,莫笑就很不領情地關了門。說她不知好歹也好,說她歇斯底里也罷,她實在不想再跟那個男人扯上一絲半點的關係。等明天領好證,她就跟爸爸去廈門一家團聚。她要的只是一紙婚書,她不懂她礙着誰了?連歐叔叔都接受了她這個二婚媳婦,她不懂她動了太歲頭上的那堆土?
段子昊剛走,韓建國就從次臥走了出來:“笑笑,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還是找雷鳴霄談談吧。如果你是真心想和陽陽好好過日子,爸爸一萬個贊成,可是——”
“爸,你該知道,這世上我最不想見的就是他。你幹嗎——”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況且你們連孩子都有了,哪怕是爲了孩子——”韓建國說不下去了。
莫笑撈起衣架上的外套,胡亂地往身上裹。醫院那天,雷鳴霄的話,句句如刀,她沒法向爸爸坦陳。而爸爸總覺得是她矯情任性,舍了孩子的生父卻死活拽住歐陽,她該如何開口啊?她有苦難言。她擰開門鎖:“爸,我下去走走。”
“我陪你。”韓建國轉身就去拿外套。
“不用了。我想——靜一靜。”
初春,乍暖還寒,尤其是入夜,北風依舊蕭瑟。
莫笑抱肘搓着胳膊,踏着夜露,沿着逶迤的路燈漫不經心地走着。好在老爸沒跟下來。她仰頭深呼吸,寒氣刺鼻。阿嚏——她連打幾個噴嚏,眼角都凍得有些發潮。
生活,正如這夜風一樣刺鼻,直叫人窒息。她快透不過氣來。
她盯着頭頂的路燈,呆呆看着,直看得頭腦發脹,眼圈泛紅,眼簾多了一道道重影。整個世界都虛了,唯獨肚子裡那點微弱到不可覺察的小不點纔是真實。形婚?她從沒料到她的人生會走到這一步,無奈、可悲又荒唐。
爸爸以爲歐陽娶她全然是因爲一網情深,而自己答應全然是因爲腹中孩子。呵——她苦笑。嫁一個自己不愛卻深愛自己的人,爸爸尚且不樂意,如果他得知真相,她真不知爸爸要痛心成什麼樣子。她低頭,瞥一眼鞋尖,卻只見幾步開外,一雙油光蹭亮的皮鞋惹眼。
心嗖地跳到嗓子眼,整個人都僵住了,莫笑低埋着頭。她想轉身逃離,腿腳卻像灌了鉛。她想擡頭,強裝蠻不在乎,脖頸卻重若千鈞。
“恭喜啊。”他的聲音冷漠刺骨又吊兒郎當。
莫笑默默地深吸一氣。她擡起頭,就撞見那張夢魘裡折磨過自己無數個不眠夜的鬼魅臉孔。
雷鳴霄玩味地勾着嘴角,眉梢挑起淡淡嘲諷。他雙手插在褲兜裡,短款黑夾克硬梆梆地挺着,襯肩硬朗似刀,生生割眼。可最割眼的還是那對冷眸,像極了加國北部的冰川,許是冷過了頭,又許是路燈作祟,那眸色即不黑也不褐,倒像鍍了一層冷冷的深藍。
莫笑被那兩輪深藍包裹着,她只覺得嗓子眼堵得死死的,越發呼吸不暢。她分明想移開視線,可目光卻像焊牢在這張冷峻的臉上。她上輩子肯定是中了這個男人的毒,否則,她怎麼到了今天還會這麼不知死活。
雷鳴霄被她盯得些許不自在。轉念,他冷笑出了聲。又來這套?他從前就被她這滿目深情給騙得團團轉。到了今時今日還來這套?她該是有多無恥。他笑:“幹嗎這麼看着我?不知道的——”他幽幽貼近一步,勾了頭:“還以爲你在勾引我。”
莫笑像被雷劈中。她本能地退了兩步。她別過臉,燈光投射在她臉上,灑下一層詭異的光澤。她竟然鸚鵡學舌似得拷貝他的表情,勾起嘴角笑得玩味,卻沒說話。
雷鳴霄徹底黑臉了。她眸底的不屑不知怎地叫他極不舒服。
莫笑沒看他,扭頭就往回走。
雷鳴霄想都沒想就伸手拽她:“你什麼意思?”話從口出,連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是什麼意思。晚飯都沒吃就鬼使神差地跑來這裡,遊魂似得在樓底下一飄就是幾小時,半包煙都空了,一見她,就火冒三丈!他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莫笑疲沓地甩手,卻被他拽死了。她極不耐煩地扭頭:“如果是來道喜的,我代歐陽一起說聲謝謝。”
雷鳴霄被她噎得嘴角都繃得微搐:“就沒解釋嗎?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聽他暴怒,她驚詫到眸子都睜得滾圓。她竭力撫平表情:“我沒你那麼齷蹉。”
“別他媽說什麼一個月閃婚!鬼才信!”雷鳴霄緊住她的胳膊,勾着腦袋貼近一步,目光都染了戾色,“是婚禮那晚嗎?”
他的氣息撲鼻,莫笑只覺得窒息。她別過臉,死命抽手:“你愛怎麼想怎麼想。放手!”
雷鳴霄越發攥死了她。他悶吼:“我問你話!”
莫笑像根被壓到底的彈簧,一霎爆發似得:“問什麼?”她倔強地昂着下巴,咄咄逼人:“你有什麼資格問我?沾花惹草的是你!冷暴力的是你!信誓旦旦的是你!縱容你媽差點要了我命的是你!”
她整個人禁不住顫慄,連聲音都在顫慄:“在我遍體鱗傷時提離婚的是你!假惺惺要離婚旅行的是你!睡我……最好姐妹的是你!當着全天下甩我的——是你!”她使出全身氣力,狠推他一把,哭出了聲:“我沒對不起你,你憑什麼問我!”
雷鳴霄冷不防地被她推開兩步,整個人都有些愣住。
莫笑只覺得眼角潮潤。她容不得自己再落一滴淚。她死死睜大眼睛,一面倒逼回淚水,一面揹着手揉眼睛:“雷鳴霄,我沒欠你什麼。你說我害得你股票大跌,可到最後,你不是賺得盆滿鉢滿了嗎?我不欠你什麼!”
“你不欠我?”雷鳴霄騰近一步,掌着莫笑的肩幾乎把她半拎了起來。他逼視着她,低吼:“你想清楚!你有沒有欠我!”
莫笑愕住,腳尖踮着地,重心卻全然空了。
雷鳴霄自覺胸悶得快炸了。到了今時今日,這個女人竟然變了法地指責他混蛋、無恥、無情,可她爲什麼不想想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他憋屈極了:“你以爲我想嗎?莫笑!”他的聲音又低又冷,活像寒冬裡低聲嗚咽的夜風:“我不是沒想過對你好!我也不是沒對你好過!可你配嗎?你配嗎?”
又是不配!莫笑同樣氣炸了,她反手掙扎,直要掙脫他。
雷鳴霄不理智地一通悶吼,忽的,就厭嫌地撒了手,更是連退了好幾步。
重心一個不穩,莫笑屈膝就倒了下去。腦海裡一閃而過的都是那扇屏幕上的小不點,在墜地那刻,她伸手撐在地上,掌心一陣刺痛,單膝磕在地上更是一陣悶疼,卻總算穩住了。她嚇得滿頭是汗。擡頭時,她狠剜他一眼,淚水一霎就決了堤。
雷鳴霄的手還懸在半空,顯然是沒來得及拉她。他羞愧地皺了眉,縮手懊惱地撓了撓短髮。
莫笑摁着地板起身。她冷睨他一眼,頭也不回地往回走。扭頭,她就又哭了。她不懂爲什麼他能這樣無情。即便無愛,他們好歹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大半年,哪怕只是同屋室友都不至於——
她拂一把淚,嘀嘀摁開單元門的密碼鎖,就在她拉開門要鑽進去的那霎,胳膊又被拽住了。
“滾開!”莫笑頭都沒回,就狠甩一把。她只聽見鏗鏗兩聲,身後的人似乎被甩得一個踉蹌。
“笑笑,是我。”
莫笑半個身子在門裡,半個身子在門外,聞聲,就這麼生生被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