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片樹林裡。
“沒找到?”
傅滄泓一身勁裝,面色沉凝。
“回皇上,是。”
“峰頂呢?”
“峰頂?”立於他面前的男子怔了怔——夜璃歌剛進入山谷沒多久,怎麼會已經到了峰頂?
“去找找。”冷睨他一眼,傅滄泓下達命令。
於是,一衆人等開始飛速朝峰頂-進發。
沿途均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他們平安登上了峰頂。
“皇上,這兒——”一名暗人率先發現地面的異樣,傅滄泓凝眸望去,但見灰白巖面上,洇着幾點血色。
他眸光一緊,下意識地摁住劍柄,銳目往四處掃去,只見雲色蒼茫,層林寂寂,哪有半點人影?
他的夜璃歌,又一次離奇地,從這天地間消失了。
消失了?
消失了?
傅滄泓心中剎那涌起的感覺,難以用語言形容,濃濃的殺意繼而從眸底升起,使他那張原本就冷峻的臉,看起來更顯猙獰。
“下山。”冷冷地交待下兩個字,傅滄泓調頭便走。
暗人們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誰都不敢吱聲。
……
鳳華臺前,依然燈火通明。
長條桌案上,擺放着精緻的瓜果蔬菜,美味佳餚,虞琰神色安閒地捧着琉璃夜光杯,雙手卻微微地發着顫。
“啪——啪——”
幾點輕雨,忽然從空中落下,砸在虞琰的手背上。
“嗆啷啷——”
陡然傳來的巨響,令虞琰擡起頭來,極目望去。
那一身蕭殺的男子,縱然還是普通裝扮,卻惹動無數人的眼。
來了。
虞琰定定神,直起後背——他原本已有打算,要進行一場艱苦卓絕的戰爭。
“她呢?”男子走到他跟前,目不斜視,話音冰寒。
“她?誰啊?”虞琰閃爍其辭。
“別給我裝蒜!”傅滄泓一掌拍在桌案上,立即令所有的杯盤碗盞都跳了起來,“虞琰,別以爲這是元京,朕不敢把你怎麼樣!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你應該早打聽過!”
“嗬,”虞琰一聲低笑,“北皇這是沉不住氣了?何必呢?朕可以立即派一支軍隊,隨北皇進山尋人,如何?”
“朕告訴你,”傅滄泓雙手按在桌沿上,眼中躥動着狼一樣的兇狠,“倘若明日傍晚,還找不到夜璃歌,朕——”
“你待如何?”
“至少……朕,能殺了你。”傅滄泓一字一句,沒有分毫遲疑。
虞琰呼吸一窒,下剩的很多話,想說,卻沒能說出口。
如此狠絕的一個男人,真真是,天下少見。
默然半晌,他從袖中摸出面令牌,遞到傅滄泓面前,傅滄泓接過,也不細看,調頭便走。
直到一彪人馬呼呼喝喝地離開鳳華臺,虞琰方纔回過氣來,擡手擦了擦額上冷汗——怕,他竟然覺得害怕,無比地害怕。
他自認絕不是一個膽怯的男人,可是當傅滄泓站到他面前時,他仍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彷彿沉甸甸的泰山。
“皇上。”楊之奇的喚聲,拉回他的思緒。
“哦,”虞琰這才恍然回過神來,目光越過他的肩,朝晃動的光影看了眼,方壓低聲音道,“現在,怎麼辦?”
“箭已離弦,只能繼續。”
“難道——”虞琰只覺頭皮陣陣發緊,“要……殺了傅滄泓?”
楊之奇沉默,腦海裡一遍遍閃過牧城之下那一戰——不得不說,他爲虞琰安排下鳳華山這個局,是有私心的,他不甘心輸給傅滄泓,輸給夜璃歌,況且,這兩個人若是走到一起,必然會成爲他的大敵,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他時時刻刻想的,便是怎樣將他們分開,然後,各個擊破。
現在,他們的確是分開了,可是他就真有把握,置傅滄泓於死地麼?
縱然他身在元京,縱然自己在鳳華山安排下重重埋伏,可他仍然不敢肯定,可以取得勝利。
傅滄泓……你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呢?
一個怎樣的男人,可以從傅今鋮那樣的暴君手裡脫生,可以擊敗傅今鋮,登上北宏帝位?
一個怎樣的男人,可以爲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千里奔波,不捨不棄?
一個怎樣的男人,可以爲了一個女人大動干戈,不惜,與整個天下爲敵?
是與整個天下爲敵吧?
不顧忌夜璃歌璃國太子妃的身份,不顧忌整個天下的輿論,不顧忌夜天諍有意無意的阻攔,甚至,不顧忌生,與死?
那樣的力量,那樣的信念,又有誰,能夠奈何?
縱然是梟殘狠毒如他楊之奇,也覺得駭怕與震驚。
總覺得傅滄泓在與不在,都有一柄寒光閃閃的劍,在對着他的心窩,始終沒有偏離方向。
這種感覺……有時候非常不好,有時候,卻也非常之爽。
很爽。
特別地爽。
凡是沙場宿將,骨子裡都有一種噬血的因子,看到比自己強的人,便忍不住要去挑戰,不把對方打倒,便誓不罷休。
“你怎麼不說話?”
“微臣——”楊之奇確實無言可答,他心中此刻其實是茫然的,感覺到進攻失去了方向。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努力搖搖頭,楊之奇禁不住道:“皇上,微臣只能,相機而動。”
“相機而動?”虞琰的眉頭高高擰起,“折騰了這麼久,你的意思是,要,放棄?”
楊之奇真的冷靜了:“皇上,您請細想,現在能夠同時應付璃國和北宏嗎?”
“璃國……”虞琰目光閃了閃,“璃國尚不足爲懼。”
“那麼北宏呢?”
“只要傅滄泓一死,北宏即刻土崩瓦解,一個帝王離開自己的國土,等同於主動獻出生命!”虞琰毫不遲疑,擲地有聲。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倘若傅滄泓和夜璃歌此時死了,必然會引起天下局勢劇烈震盪,後果,不是我們能夠掌控的。”
“那麼,”虞琰擡頭,看向夜空的眼神有些飄緲,“就讓他們,短暫地消失吧……”
消失?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非常絕妙的主意。
只要夜璃歌與傅滄泓同時消失,哼哼,楊之奇心中冷笑,似乎已經看到,虞國的旗幟插滿璃國與北宏的土地。
……
傅滄泓走得很慢,彷彿要用雙腳,把地上每一個土坷垃碾平,整支隊伍的氣氛壓抑而沉凝,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沒有。
依然沒有。
沿着登上峰頂的路,他來回走了接近三遍,心中的痛苦與絕望,愈發地加深,加深。
“呼——”
一陣風忽然從頭頂掠過,傅滄泓霎地擡頭,但見一道黑影縱躥跳挪間,已然消失在前方的樹影裡,幾乎沒有過多思索,他提氣跟上,疾步如飛,任由獵獵風聲從耳際掠過。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身後的人拉下太遠,隻身進入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
準確地說,是原始森林。
厚厚的落葉像錦毯般鋪陳在腳下,腐敗的氣息在鼻尖縈繞,多年掙扎求存的意識告訴他,這裡處處是陷阱,處處是殺機,哪怕是一棵看似不起眼的小草,也會將你置於死地。
他的腳步慢了下來,開始凝聚起所有精神,傾聽四周的動靜。
“咕咕,咕咕”
森林深處,傳來一陣夜鳥的低鳴,使得林間的一切看起來更加恐怖。
他還是執意往前走着。
忽然間,幾點幽藍的火光在前端亮起。傅滄泓一愣,全身肌肉隨即繃緊,腳步更輕更柔。
終於,他步出叢林,眼前出現一片峭壁,上面密密麻麻分佈着無數的洞穴,每一個都幽森詭譎,看不分明。
這——
縱然他一生經歷無數的險境,可陡然面對這樣的境況,也有些失了應對,好半晌纔回過神,盯着那些洞穴默默沉思——
洞穴如此之多,要一個個去探,顯然不行,唯一的辦法——
很快地,傅滄泓撤步走向一旁,抽出腰間利劍,劈下一根根枯樹枝,將它們累成一堆,掏出火褶子,“啪”地點燃。
橘紅色火苗躥起,清晰地照出四周的一切——黛色樹林、青色的巖壁,還有一塊塊形狀千奇百怪的石頭。
“嗖——”一道白影忽然從洞穴中躥出,啪啪拍打着翅膀,飛上樹枝,像只貓頭鷹似的,在那裡蹲着。
鳥人?
看清楚對方那古怪的模樣,傅滄泓不禁一怔。
鳥人的目光很不友好,但暫時還沒有攻擊的表示,只是居高臨下地瞪着傅滄泓,彷彿他纔是一隻怪物。
被這麼一個不人不妖的東西盯着,無論如何不是件令人舒服的事,傅滄泓正打算做點什麼,另一個鳥人忽然搖搖晃晃從最底層的洞穴裡走出。
傅滄泓驀地瞪大雙眼——他手裡拿的,那個金晃晃的東西,分明是夜璃歌的頭飾!
璃歌!
不知道是怎麼了,他本來是個極其冷靜的人,然而只要事涉夜璃歌,便容易急躁和憤怒,此刻看到那樣東西,更是按捺不住,猛地跳起來,便衝將過去,那鳥人卻極靈敏,往旁邊一跳,迅速躲開,把那金冠塞入口中,咬得“嘎嘎”作響,晶亮的涎沫沿着他的脣角滴下來,看着讓人作嘔。
一擊不中,傅滄泓立即發起第二次攻擊,然而,他快,對方更快,總在他到位時先行撤離,傅滄泓終於火了,唰地拔出長劍,猛地向那鳥人劈去。
鳥人一聲長嗚,扔下金冠落荒而逃,傅滄泓驅前,拾起金冠,忙忙拭去上面的髒污,掖入懷中,然後轉頭看向那一面峭壁。
他已經肯定,夜璃歌必然在這些洞穴裡,可是,他要怎麼做,才能儘快找到她?
璃歌,希望在我找到你之前,不要有意外,不要……
……
潮溼的草堆裡,女子的身子輕輕蠕動,慢慢睜開雙眼。
僵麻感還未退去,她尚不能自由活動,更不清楚,自己爲何會來到這裡——是那隻鳥人?
眸色一緊,她不僅低頭,仔細檢查一番自己的衣裙,還好,並無異樣。
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