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卻已經領着衆人退了出去,傅滄泓擡頭,朝夜璃歌臉上看了一眼,並不責問她去哪裡了,只是上前摸摸她的衣衫,口中輕嗔道:“外面涼,怎麼不多穿件衣衫?”
“傅滄泓。”夜璃歌卻突然出聲叫道。
“怎麼?”傅滄泓擡眸看她。
“沒,沒什麼。”夜璃歌轉頭,別開臉龐,那些糾結於心中多時的話兒,不知道爲什麼,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忽然間再也無法說出來。
如果愛還在,很多事情,不需要解釋。
“對了,今日冷虹來報,說楊之奇忽然撤軍了。”
“撤軍?”夜璃歌一聽,雙瞳頓時收緊,忖度道,“只怕他是打算放棄梅州城,改由其他地方下手。”
“我也是這麼想的。”傅滄泓沉吟,“故此,我已經增派數名武將,各率一支隊伍,直奔邊關。密切留意楊之奇的舉動。”
“我卻擔心,”夜璃歌沉吟道,“楊之奇會設法與南宮墨匯合,若是他們兩個人聯合起來——對了,楊之奇要走,便讓他走,令冷虹率兵,直接攻打虞國,楊之奇迫不得已,一定會回援。”
“這卻不一定,如果楊之奇不肯回援,而執意要與南宮墨匯合呢?”
夜璃歌聞言沉默——傅滄泓的話,確有道理,要冷虹攻擊虞國,短時間之內,是絕對難以取到效果的。
“你來,”傅滄泓攜着她,走到屏風前,“看這個——我有一個新的想法——就是圍追堵截,慢慢分化楊之奇的兵力,讓他顧得了頭,卻顧不了尾,各個分化擊潰,你覺得如何?”
“這確實是個好法子,”夜璃歌微微頷首,“只是,必須要精確地知道楊之奇軍隊的行進動向,才能利用最少的兵力,實現戰略目標。”
“不錯。”傅滄泓眸露讚許,輕輕點頭,在這個時刻,他彷彿又變成那個冷峻理智的王爺,可以將一切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裡,“而這一點,我有十足的把握。”
“呃。”夜璃歌微微一怔——看他的表情,難不成,他在楊之奇的軍隊裡,安插了眼線?
傅滄泓沒有正面給予回答,只是略一頷首。
“既如此,一切就按你的決策辦吧。”夜璃歌難得第一次,讓傅滄泓自己作了主。
“我一定會,做得非常出色。”男人湊脣在她頰上輕輕吻了一口,臉上流露出一絲滿足——能得到她的認同,可真不容易。
“只希望,這場戰爭能儘快結束。”
“是啊。”傅滄泓緊緊地攥着她的手,“我也好希望,這場戰爭能儘快結束,這樣,你心裡安定,而我心裡,也同樣安定。”
“會好的。”夜璃歌臉上終於綻出如花兒一般的笑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滄泓,我相信你,相信你是個宏材大略的皇帝,相信你有能力治理好整個天下。”
“是嗎?”傅滄泓的雙眼像天上的星辰一般閃爍,看着夜璃歌無比欣喜地道,“歌兒,你知道嗎?能得到你的認同,是我最開心的事。”
“祝你成功。”夜璃歌踮起腳尖,在他脣上輕輕一吻,而傅滄泓則伸出雙手,將她抱起,不停地來回旋着圈,曾經的那些不愉快、傷心、摩擦,在這一瞬間,似乎都已經消失無蹤。
是啊,他們始終是相愛的,況且,兩個人在一起,不就是爲了相愛嗎?
紅塵滄桑,處處炎涼,如果連最親近的人之間,都隔着像鴻溝一樣的距離,那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歌兒,你知道嗎?”貼在她的耳際,男子的嗓音帶着無盡魅惑,“能娶到你,是我傅滄泓今生今世,最大的幸運。”
“能嫁給你,也是我夜璃歌今生今世,最大的幸運。”
……
“你說,他們的感情一如從前?”
“是,姑姑。”
紅鸞眼中終於閃過絲挫敗。
她不相信奇蹟,從來不信,也只覺得世間男子多薄倖,可是夜璃歌,爲什麼你卻什麼都能得到?
美貌、權勢、富貴……還有那個男人的心,夜璃歌,夜璃歌,你到底比其他女人強在哪兒?強在哪兒?
想着想着,紅鸞呼地一聲,將桌上的器物悉數掃落於地。
“姑姑?”立在桌前的女子驀然擡頭,眼中閃過絲驚詫。
“沒,沒什麼。”紅鸞淡淡地一擺手,強令自己恢復原狀,她是個清醒而理智的人,不管遭遇多麼大的挫敗與打擊,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復原。
“你退下,繼續留意宮中發生的任何事情,不得有任何疏漏。”
“是,姑姑。”年輕女子忙不迭地退了下去,說實話,她已經越來越不願呆在她面前,更不願面對她滔天的怒氣。
“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一對男女,能逃得過我的掌握……”紅鸞擡起手,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什麼感情,信念,統統都是狗屁!狗屁!
狗屁?
是狗屁嗎?
這世間很多人,都只看得見眼前的東西,他們無法想象,也不願意相信,某種觀念,某種信仰,可以長時間地紮根於某個人的靈魂,譬如,一生一世的愛。
人人都渴望得到,一生一世的真愛,但更多的人,卻覺得真愛這玩意兒子虛烏有,根本就不值得花時間經營。
沒有愛的人,覺得相愛的人很愚蠢,愛着的人,卻覺得沒有愛的人,很淒涼,誰是誰非,從來都沒有答案。
也許,在真正的感情面前,真正的信念面前,真正的信仰面前,這世間萬事萬物,纔是真正地毫無價值,只是很多人一生一世都沒有見過,便以爲沒有。
曾經,被感情傷透了心的她,也是這樣認爲的,難道她的固執,會被傅滄泓和夜璃歌打破?
紅鸞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面,她渴望他們能夠打破,甚至能夠顛覆她設下的所有陷阱、棋局,創造奇蹟,另一方面,她又覺得,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這世上怎麼會有那樣乾淨的感情呢?那樣乾淨的感情,怎麼可能會屬於他們呢?
不會的。
一定不會的。
肯定有什麼,她所不知道的破綻。
她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紅鸞這樣寬慰着自己,才覺得心裡好過了些。
傅滄泓和夜璃歌,卻並不知道那些背地裡對他們的算計,或者,他們知道,只是不去理會——人生苦短,他們從來不想計較得太多,只願意守着彼此,過最純淨的日子。
……
楊之奇終於發現,自己的兵力在一天一天地減少,他的軍隊後面,似乎跟着一團黑糊糊的影子,偶然間冒出來,吞噬他的有生力量。
“媽的。”他終於忍不住,惡狠狠朝地面吐了口唾沫,調轉馬頭衝向隊尾,所看到的,卻只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
“將軍。”一名士兵湊上前來,“有很多人嚷嚷着,想要休息。”
“我知道了。”楊之奇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告訴他們,不許停留,繼續朝前走。”
“可是將軍,大夥兒已經走了三天……”
“三天又如何?”楊之奇兩條眉毛一豎,“縱然十天,也得走!”
士兵打了個顫,不敢再說什麼,轉身走開,楊之奇沿着隊伍走了兩個來回,目光所過之處,沒有人敢胡亂吱聲,於是,人馬繼續朝前進發。
也許是老天開眼,也許是因爲楊之奇的威名,軍隊總算出了茂密的森林,行至一片開闊處,士兵們立即扔下裝備,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
“起來!都給我起來!”楊之奇揮舞着馬鞭,大聲喊道,士兵們不得已,一個個翻身坐起。
“聽着!要想活命的,拿穩你們的刀槍,背上你們的行囊,就連睡覺,都得瞪大一隻眼睛,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說大聲一點!”
“聽明白了!”
“果然是一代名將。”伏在草叢裡的冷虹,眼裡不由閃過絲敬佩的光——軍人就是軍人,軍人向來敬佩比自己強的人。
與此同時,他將掌心在往草叢上用力地摩擦了幾下,任那尖銳的針刺兒,刮破皮,滲出血來——癢癢,控制不住地癢癢,想撲上去與之決一高低的癢癢,越是強大,越想征服的癢癢。
但長期作戰養成的理智,還是讓他按捺住了自己——楊之奇現在看似兵困馬乏,可他心裡那股氣勁兒並沒有泄,只要一絲未泄,他就無機可趁,只能跟在他後面,繼續前進。
夜色慢慢地變得濃稠起來,樹林裡慢慢變得安靜下來。
“將軍,喝口水吧。”
副將張之遠走到楊之奇身邊,遞上自己的水囊。
楊之奇接過水囊,擰開蓋子送到脣邊,咕咚咕咚連灌幾口,兩眼卻警惕地掃視着四周——作爲一個將領,他必須對所有手下負責,隨時隨地都得保證所有人的安全。
沒有異常,但楊之奇也並沒有因此就放鬆警惕。
“你們都過來。”
士兵們拿着武器,紛紛團聚到他身邊。
“按這個陣形排列。”楊之奇在地上畫了個圖形,將士兵們分成數支,在樹林裡分散開來。
篝火突突地跳躍閃爍着,士兵們有的低聲細語,有的倚着樹幹呼呼大睡,有的來回巡邏,看似鬆散,其實內裡緊凝着一股子精神氣勁。
“撤退。”冷虹沉靜地下達軍令——此時出擊,只會撞在楊之奇的刀口上,對自己毫無宜處。
危險似乎是離開了,楊之奇心中那根弦稍稍一鬆,立即又開始思索——老是這樣處於被動閃避的狀態,顯然是他根本不願意的,要如何才能讓跟在後方的尾巴暴露呢?
……
“報告將軍!”
“什麼事?”
“駐紮在樹林裡的虞軍忽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哦?”冷虹目光一閃,卻並不覺得很吃驚,他好歹和楊之奇對峙了一陣子,深知他個性陰忍,在用兵上更是千變萬化,防不勝防。
“將軍,現在我們?”
沉吟片刻,冷虹方道:“再後撤六十里。”
“再後撤?”士兵吃驚極了。
“對,照我的命令做。”冷虹毫不遲疑地道。
要說,這楊之奇古怪,未料卻遇到一個更加古怪的對手。
若是其他兩個將領遇上,基本會採用“敵進我退”,“敵退我進”等計策,偏偏這兩人,各有各的算盤,若是撥到一起,那定然是千古難逢。
……
“居然,沒有跟上來。”勒住馬繮,楊之奇回頭朝後方看了看,眸裡閃過絲詫色——敢情這北宏還真是人才輩出,先有個吳鎧,現在又多了個冷虹——夜璃歌,似乎你發現的每個人才,都是我的剋星。
“傳我將令,用樹葉茅草僞裝自己,緩緩潛伏前行。”
“是,將軍。”
且不說冷虹和楊之奇在邊境線上膠着,而南宮墨,面對吳鎧咄咄逼人的氣勢,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先是以各種樣方式籠絡京城中的貴族們,使之聯成一氣,再迅速徵調各地駐軍至邊城,阻止吳鎧大軍入侵。
如此一來,也就意謂着傅滄泓先前一統天下的佈局徹底失敗,得另起爐竈。
斜靠在榻上,傅滄泓雙眸深凝,看着桌的地圖。
他很討厭自己的無能爲力,甚至忍不住想把這張黃絹撕碎,可他到底按捺住了自己,深深呼吸一口氣,用手指揉着太陽穴,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