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河城。
面對風煙滾滾的夜魁國大軍,傅滄泓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沒有人懂得,對此時的他而言,人世間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是的,毫無意義。
人在執著於一件事的時候,總是會忘記很多的東西。
而這種執著,外人,往往是看不見的。
緩緩地,傅滄泓舉起了手中的刀。
“皇上,”隨駕親征的綏德將軍駱平光撥馬近前,“敵我情勢不明,不能隨便出兵啊!”
傅滄泓回頭,非常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仍舊重重將刀往下一劈!
“衝啊!”鋪天蓋地的砍殺聲,立即響成一片。
領着數萬大軍,傅滄泓殺向對岸,天地之間,煙塵滾滾。
夜魁國前軍騎上,與傅滄泓的騎兵激烈交戰之後,紛紛敗逃,傅滄泓身先士卒,直接朝夜魁大軍的中軍主帳衝去。
“皇上,”駱平光揮刀砍翻兩名夜魁國士兵,提馬追來,“不能孤身深入,小心有埋伏!”
傅滄泓哪裡肯聽他,心中甚至不禁掠過一個自暴自棄的想法——要是死了,纔好呢,如果自己死去的消息傳到她耳裡,她會不會,會不會後悔當初離去?
會嗎?
不會嗎?
見傅滄泓紅着雙眼殺來,敵軍主帥單人一騎,狼狽逃躥,傅滄泓也不追逐,只是像市井潑皮一般亂砍亂殺,發泄着心中的憤怒、委屈,和不甘。
突然間,一切靜止了,四周的空地上,夜魅國士兵像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張弓搭箭,無數閃亮的箭頭,齊刷刷地對準他。
握緊手中的刀,傅滄泓挺直後背,甚至擡起頭來,朝灰濛濛的天空看了一眼,脣邊綻出從未有過的溫淡笑意——就要離去了嗎?就要這樣離去了嗎?
這世界如此荒誕,如此寂涼,和沙漠沒有任何分別,沒有一絲一毫值得留戀的地方,只有那個人……
依稀恍惚間,他彷彿看見她自天邊而來,倩影婀娜,一笑傾國。
擡起手,傅滄泓伸向她,可握住的,只是一把虛緲的空氣。
夜璃歌,你對於我這痛苦的一生而言,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你知不知道,我將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你……可是爲什麼,從始至終得到的,卻都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幻夢……
箭頭穿透鎧甲,劇烈的痛在胸臆間沸烈開來,他臉上的笑卻愈發鮮明……呵呵,原來有時候,死亡,也是如此優美。
死了,就不會痛,就不會苦,就不會再爲你而難過……
……
錚——
懸於壁上的驚虹劍,忽然一陣顫鳴。
立在窗邊的夜璃歌倏然回頭,卻見驚虹劍的劍身上,緩緩滲出一縷豔紅的血絲。
她猛然稟住呼吸,一步,一步,走到壁前,擡手握住冰涼的劍鞘,眼裡慢慢墜下兩行眼淚。
……
大戰結束了。
“啓稟將軍,沒有找到皇上。”
“什麼?”駱平光臉上血跡未乾,“仔細找找,一定要找到!”
“是!”
所有殘餘的北宏士兵,呈扇形分散開來,翻動着一具具屍體,尋找着傅滄泓,可是,沒有,沒有,還是沒有,直到夜幕完全籠罩整個大地,他們還是一無所獲。
北宏的皇帝,就這樣,消失了。
……
朦朦火光中,傅滄泓睜開眼,一道黑影映入他的眸底。
“你,”吃力地坐起身來,他嗓音沙啞地開口,“是誰?”
對方轉過頭。
白銀色的面具,透着淡淡泌冷。
“既然救了我,爲何卻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讓你知道。”
“好吧,”傅滄泓也徹底冷靜下來,眸光沉凝,“說說看,想要我做什麼?”
“水軍,”男子透過面具,定定地看着他,“我需要一支極其強大的海軍,來建立龐大的海上王國,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於是,先出手幫你。”
“是這樣,”傅滄泓站起身來,拍拍手上的灰塵,“那你應該調查過,北宏國內的兵力,更應該知道,北宏士兵,最不習水戰。”
“我知道。”
“那你——”
“可以告訴你,我在無土城附近,找到了一座金礦,只要開採出來,足夠我完成心中大業,而無土城,是你傅滄泓的領地。”
“哦?”
“怎麼樣?你幫,還是不幫?”
“幫。”
“很好,”男子伸出手來,“能交到你這麼個朋友,我很開心。”
“你確定,我們會是朋友?”傅滄泓眼裡閃過絲異光。
“確定。”男子點頭,“因爲就某一點而言,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哦?哪一點?”
“感情,對於感情,我們都同樣執著。”
傅滄泓的眸色深了:“你,也喜歡夜璃歌?”
“哈哈哈哈,”男子仰頭,忽然縱聲大笑,“傅滄泓,你也太把天下人看輕了,太把這個世界看輕了!夜璃歌雖美,卻非吾所愛,吾所愛,乃是廣袤大海中,那一顆璀璨的絕世明珠!”
“絕世明珠?”傅滄泓有些糊塗,卻並不打算多問,“罷了,總之你救我一命,無土城,就算是你的了,只管拿去。”
“果然夠爽快!不過傅滄泓,我還有個問題。”
“什麼?”
“世間萬紫千紅,難道非夜璃歌不可?”
“是。”
“倘若,她一生一世都無法完完全全地愛你呢?”
“那是她的事。”傅滄泓雙眸定定地看着石壁,話音裡沒有一絲遲疑,“我愛她,不管她愛不愛我,不管這段感情最後的結局如何,我都愛她。”
“既然如此,爲什麼方纔,卻甘心殞命於箭下?你是想用這樣激烈的方式,讓她傷心一生一世嗎?”
傅滄泓渾身一震。
那男子緩緩轉過身來:“我聽過你們之間的故事——傅滄泓,一個女人能爲你闖宮禁挾持皇帝,除了愛,不作第二設想,她值得你付出,也值得你等待,給她一點時間吧,她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的。”
“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男子涼涼一笑:“不知道,或許這世間,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般奇妙——初次見面,卻覺得情趣相投——或許也因爲,我們都是愛而不得的男人,我知道,你愛得很辛苦,但你永遠無法想象,在這個世界上,會有人,比你愛得更辛苦——”
“是嗎?”傅滄泓扯扯脣角,“那我倒是很願意洗耳恭聽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灑然一笑,男子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怔立良久,傅滄泓方纔從洞中出來,卻見四周一片煙水漫漫,自己竟然是處在一方孤島上。
這——
“最後送你一件事禮物——這座島,名喚驚鯊島,離海岸已有兩百里的距離,洞中的食物和水,夠你飲用一段時間,一直以來,都是你在辛苦地尋找那個女人,這次,換她來尋找你吧。”
呃?傅滄泓驚奇地瞪大雙眼——這個莫明其妙闖進他們故事的人,到底,想做什麼?
在這裡等着?
他不由擡起頭,朝茫茫天際看去——她會來嗎?她能找到這裡嗎?
……
濃郁夜色掩映下,整座龍赫殿顯得格外幽謐。
一道人影,像風一般掠過層層飛檐,落入大殿之中。
“什麼人?”
火狼拔劍出鞘,直刺向前方。
“是我。”女子回頭,黑色面紗拂落,露出魅麗容顏。
“夜小姐?”火劍一驚,收劍回鞘,“您,您怎會在此處?”
“我且問你,傅滄泓呢?”
“皇上,皇上他——”火狼目光閃躲。
“他怎麼樣了?”
“……屬下不知。”火狼言罷,細細將圖河城一戰的細枝末節,備細說與夜璃歌聽。
夜璃歌雙眉緊蹙,一言不發。
“夜小姐。”
“你說——傅滄泓在千軍萬馬中,消失了?”
“是。”
“你們已經找遍圖海城的每個角落?”
“是。”
“好吧,”夜璃歌點點頭,“今夜,我出現在這裡的事,任何人都不要告訴。”
“夜小姐。”見她要走,火狼喚了一聲。
“還有事?”
“是,屬下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麼?”
“倘若夜小姐,仍然未能下定決心,留在皇上身邊,那麼,就最好不要去尋找皇上。”
“你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夜小姐你難道不明白嗎?你的每一次離開,對皇上而言,都是傷害,夜小姐既然無法鐵了心愛皇上,那麼,找不到皇上,找到皇上,又有什麼要緊呢?”
夜璃歌沉默半晌,方再次開口道:“你的話,我會好好考慮考慮。”
“恭送夜小姐。”
……
從天定宮中出來,夜璃歌踏着夜色,慢慢地朝前走,火狼的話始終在耳邊徘徊——若是從前,對於這些“無關緊要者”的話語,她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可是此時,卻起了陣微瀾。
或許,她是該找個地方,好好地想一想,她和傅滄泓的未來了。
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從來不曾質疑過彼此的愛,那爲什麼還要介意其他的呢?
她是不是該放下一切,只裝着他了?
應該是吧……除了那個該死的婚約,只是——若她自己確定了心意,天下之大,又有誰,能攔得住她呢?
想到這裡,夜璃歌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整個人也變得輕鬆起來——好吧傅滄泓,讓我去找你,就算天涯海角,讓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