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某葉應武的時代,這也是某葉應武的大明。
“既然已經定了,那就如此吧。”伸出手輕輕敲打着桌子,葉應武淡淡說道,“宋瑞,你可清楚了?”
文天祥頷首,沉聲回答:“朝中分作三部分,分別以中書門下政事堂、御史臺和學士院爲首,其中軍政由政事堂負責,監察由御史臺負責,每年科舉和人才培養由學士院負責,政事堂細分爲左右相與參知政事,分別掌管六部。”
“這就好,”葉應武細細揣摩一邊,旋即說道,“官職如何安排已經確定,那麼就是人選的問題了,這種事情某也不想多過問,你們幾人好好商量之後給某一個名單,今天中午之前,下午就可以讓各地文武走馬上任了。”
對於葉應武這明顯是撒手掌櫃的作爲,還說得理直氣壯,文天祥也只能學着葉應武一貫的樣子聳了聳肩。倒是謝枋得想起來一事:“使君,是不是應該在近前舉行稱王之典禮。另外王都所在,使君以爲何處合適?”
自己好像是不能在這鎮江府待着,畢竟鎮江府雖然是重鎮所在,但是既沒有古來作爲都城的經歷,城中格局也太小,葉應武雖然只是稱王,也不能再委屈在這小小陸府了。
“江南之地,臨安又是偏安所在,前宋晦氣雲集之處,自是不可。”葉應武摩挲着下巴,有些好笑,“哪還有選擇麼?”
“蒼蒼金陵月,空懸帝王州。”文天祥站起來笑道,“這建康府空空蕩蕩,正等使君入主。”
葉應武的目光穿過半掩的窗扉,下意識向着西面望去,金陵、建康府,在沉寂了數百年之後,這個六朝古都、龍脈繁華所在,又要迎來一個新的主人麼?
既然是漢家王氣所在,那某就在那裡,走出一條新的道路。
“那就這麼定了。”葉應武淡淡說道,“至於稱王諸多事宜,還有禮部老尚書陳宗禮陳老相公在,某想應該不會棘手吧。”
看着葉應武連都打算告老還鄉的陳宗禮都不放過,文天祥等人也不得不表示自家使君這使喚人的本領還真是越來越高了,不過名臣魏徵當年說得好,“垂拱而治”當爲君王治國有能、麾下臣僚文武全才之象徵,現在葉應武這個樣子,不知道算也不算。
文天祥等人依次出門,而葉應武則是緩緩轉過身。
實際上他並不是真的什麼事情都撒手不管,而是這些細碎的無關大局的小事,葉應武真的不用操心。畢竟他麾下本來就是這個時代最強而有力的人才,無論是怎麼樣的任用,都不會說有無才無德的體現,更何況放着赫赫大名的“宋末兩山三傑”不去使喚,自己在這裡傷腦筋,那不是傻瓜是什麼,這些事情文天祥和陸秀夫包辦,葉應武還是信得過的。
他現在更爲關心的,還是眼前這一張巨大的輿圖。
還是雙方犬牙參差的界限和那些尚且標註着黑色的城池土地。
北伐,自己來到這個時代,想要的並且一直在做的,歸根結底,還是北伐!河洛兩京之地、山東河北之地,還有那已經離去了三百年的燕雲十六州!這個不爭氣的王朝曾經丟掉的一切,葉應武都要收復。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葉應武低聲吟誦,伸手一拳狠狠的捶在了輿圖上,“某自當收拾這舊山河。”
三百年來,戰死的千千萬萬華夏好兒郎,不能血空流。
年邁的宗老爺子,那渡河殺敵的怒吼;含冤的嶽王爺,那還我河山的夙願;年輕病逝的虞相公,那北伐驅盡韃子的咆哮。還有家祭無忘告乃翁的陸游,還有將軍百戰身名裂的辛稼軒,還有全力北伐最後卻爲奸人陷害的韓侘胄······
多少人,多少年,淚水凝固、血汗拼殺,就是爲了北伐,就是爲了漢唐偉業,爲了那個曾經煙消雲散的龐大國度和四方朝拜的尊嚴。
某葉應武既然來了,既然保住了這山河半壁和華夏衣冠,自然也會告慰你們的在天之靈。葉應武緊緊盯着輿圖,目光如火炬。
身後的腳步聲輕輕,葉應武彷彿根本沒有聽見。
“夫君,太湖上好的明前碧螺春,用金山下中泠泉(作者按,號稱天下第一泉)沖泡,夫君暫且休息一下吧。”趙雲舒輕輕的將茶杯端起來放到桌上,然後將葉應武另外一杯泛涼的茶水收走。
一直沉默不語的葉應武微微怔神,旋即回頭,看着趙雲舒明顯有些生澀的動作,頓時忍不住皺了皺眉:“這碧螺春是惠娘最愛的茶,平時一旦沖泡,都是那丫頭親自送過來,就像獻寶也似,怎地今天換人了。”
察覺到葉應武語氣有些不善,趙雲舒只是低垂螓首,柔柔一笑,之前直來直去的公主風範蕩然無存,更像是一個賢惠淑德的宅中妻妾:“惠娘正在看着微兒學詩,妾身橫豎無事,索性就爲夫君奉上香茗。”
看着趙雲舒想要遮掩的神情,葉應武上前一把,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平時不是這個樣子,有事坐下來慢慢說,何必遮遮掩掩,別以爲某沒有看見。”
趙雲舒腦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識的放下盤子,坐在葉應武對面,櫻脣微啓,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輕輕吹了吹茶水,抿了一口,葉應武無奈的說道:“平日裡你們後宅幾個人可還真沒有誰像舒兒你今天這個樣子,就是琴兒也沒這麼溫柔過,所以想要討好某,咱們打開窗戶說亮話,都是一張榻上滾過的人了,何必這麼含蓄。”
“誰是和你!”趙雲舒霍然一拍桌子,嬌嗔道,只不過話說了一半卻說不下去了,有些尷尬和懊惱的站在那裡,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畢竟她有事相求,而且葉應武說的兩個人在一張榻上滾過,這是人證物證俱全的事實,容不得趙雲舒狡辯。
“這才正常。”葉應武松了一口氣,“你是想說兩浙東西路趙家支脈聯起手來想要討好某的事吧。”
頓時瞪大眼眸,趙雲舒詫異的說道:“那封信送到我這裡並沒有······”
葉應武無奈的笑了一聲,湊過去:“我的娘子大人,別那麼天真好不好,你難道以爲某麾下六扇門都是吃乾飯的?要是這點兒小事都打探不清楚,憑什麼和皇城司鬥智鬥勇?更何況······”
趙雲舒微微發怔,葉應武重新坐了回去:“更何況事關前朝遺族。據說這一次老趙家也是下了血本了,兩個姿色絕佳的宗室女子,還有黃金白銀珠玉絲綢,還真是把某葉應武看成貪得無厭的土財主了。”
“這麼說你是不想收?”趙雲舒沉默片刻,輕聲問道。
葉應武淡淡說道:“你認爲某現在缺錢麼?”
“不缺。”女孩如實回答。
“那你認爲某現在缺妻妾麼?”葉應武有些曖昧的一笑。
他的笑容讓趙雲舒聯想到一些非常不應景的過往,只能伸手扶額:“後宅這些姊妹雖然遠遠比不上其他人的數量,但是各個都是貌美傾城,就算是姿色上佳的宗室女子,怕也難以比得上婉娘、絮娘兩位姊姊,更不要說當日臨安花魁的琴兒姊姊了,所以······不缺。”
“這不就得了。”葉應武的語氣依舊平淡,“更何況宗室女子,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有吸引的是曾經高高在上、就算是有錢財萬貫也難以攀上的皇家血脈身份,可是對於某來說······”
趙雲舒撐着額頭的手微微顫抖,俏臉發白。
“對於某來說,天家女兒都收了,還會看得上這個麼。”葉應武沉聲說道,“用這些某一樣不缺的東西來換取某的寬容甚至功名,難道你以爲這是一個很划算的買賣麼。”
見到女孩一聲不吭,葉應武接着說道:“更何況某也知道這些宗室爲什麼求某,爲什麼奉上這些,還不是因爲他們這些年仗着宗室的頭銜在各地空領着朝中封賞、爲所欲爲,等到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才發現除了吃喝嫖賭,並無一技之長?”
“舒兒,你知道你們老趙家爲什麼會說亡了就亡了麼?”葉應武的聲音緩慢卻冰冷,“一個家族丟失了一切,卻並不去反思爲什麼,而是考慮如何讓一個不應該承受這麼多的弱質女流去承擔,這個家族焉能不亡?百年前靖康時候便是如此,只不過是康王命好,竟然硬生生支撐了百年、偏安了百年,可是百年之後,趙家依舊如此!大好男兒縮在後面,讓女人去承擔敵人的仇恨和報復,爲什麼?”
一個字又一個字敲打在趙雲舒的心頭,淚水順着臉頰流淌。
伸手端起來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葉應武回頭看向被細細密密的線條標註的輿圖:“某現在所關心的是北伐大事,是整個天下數百萬黎民的生死,對於趙家這區區數萬人,某又如何能夠面面俱到,又如何能爲了他們的生存而忽略更多?舒兒你知道麼,這很自私。”
看着趙雲舒不說話,葉應武只能掏出手帕遞給她,聲音並沒有停頓:“而且舒兒你也不要忘了,之前這是趙家的天下,趙家的生死存亡,就是天下的生死存亡,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這天下已經換了主人,趙家不可能依憑着這些積攢下來的老本度日的,終有一天積蓄的財富會消耗一空,到時候某也不可能憐憫這數萬的婦孺老弱。”
“既然是自己弄丟了這個國,那麼就要承擔後果和責任的。”葉應武輕輕敲打着桌子,“對於前朝遺族,某不會有任何的優待,當然也不會有故意的欺壓,自食其力的人,能夠重新打下一片天地,自力更生的人,能夠重新走上萬衆矚目之位,但是這樣想要依靠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賣弄,那就真的沒有任何希望所在了。”
輕輕嘆了一口氣,葉應武還是走過去,伸手輕輕按在趙雲舒的肩膀上:“舒兒,聽話。”
彷彿找到了能夠託付的溫暖,趙雲舒下意識的一把摟住葉應武的腰:“夫君,你知道妾身也不想的,可是畢竟,畢竟那是血脈親族啊。”
“舒兒乖,這件事怪不到你。”葉應武嘆息着說道,“換作任何一個心腸軟的人,顧及血脈傳承的人,都會選擇這樣的做的,只不過趙家吃了這片天下三百年,已經足夠了,是時候讓他們用一雙手重新開拓去了。”
看着趙雲舒輕輕擦拭淚水,葉應武緩緩閉上眼睛。
趙家那麼多宗室,終歸也不能放任他們,畢竟這裡面有很多人都是一些好吃懶做的紈絝子弟,葉應武現在也沒有多少閒情逸致管他們。不過這麼多人想要從自己這裡混口飯吃,倒也不能讓他們失望了。
伸手輕輕攬過趙雲舒的肩膀,沉吟片刻之後,葉應武輕聲說道:“這樣吧,舒兒,讓趙家人的族中耆宿來鎮江府一趟,某倒是有一件事情很有興趣和他們商量商量。”
趙雲舒有些驚喜的看向葉應武,葉應武想了想:“也罷,還是讓他們直接來建康府吧,某倒是不介意在新的王府當中接見一下這幾位。”
臉色微變,趙雲舒細細品味着葉應武這一句話的意思,聲音有些顫抖:“夫君,你是打算定都建康了?”
“不錯,定都建康,金陵王氣所在。”葉應武沉聲說道,“也是某力挽這狂瀾所在。”
緩緩的攥住葉應武的手,趙雲舒低聲說道:“夫君······”
攬着她的肩頭,葉應武擡頭看向輿圖:“何某一起,看着這江山。”
手微微顫抖,有些冰涼,趙雲舒靠在葉應武胸口,只是靜靜看着輿圖。
“看着萬山紅遍。”葉應武的聲音很低,但是趙雲舒卻是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彷彿只有靠着葉應武,才能給他走下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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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應武輕輕翻看着放在桌上這長長的一份名單,墨跡尚未乾,每一個字都帶着葉應武獨有的剛柔並濟,當初爲了練成這樣的字體,葉應武可是沒少給那個白鬍子飄飄的老師說好話。
現在看來即使是來到這七百年前也不輸於他人。
“夫君爲何還要謄抄一遍?”綺琴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收拾堆滿一桌子的奏章和書籍,見到葉應武打了一個哈欠,於是上前伸出手輕輕揉着葉應武的太陽穴,綺琴本來就素手纖長,柔若無骨,又因爲在青樓中受過訓練,所以就算是葉應武“身經百戰”,這個時候也是忍不住輕輕的哼哼兩聲。
手上的冊子緩緩合上,葉應武閉上了眼睛:“畢竟這是某以後賴以治國的人才,也是未來整個大明的棟樑支柱,這一邊謄抄或許在別人看來算不上什麼,但是對於某來說,卻是要心中有數。”
想起來什麼,葉應武將這象徵着整個大明未來中樞的冊子遞給綺琴:“琴兒,來,幫某念一遍,某還需要細細考慮考慮。”
“夫君,你現在如此疲憊,還是先歇息一會兒吧。”綺琴擔憂的說道,剛纔葉應武臉上想要遮掩的疲憊神色,讓她心中一痛,自家夫君平日裡都是懶懶散散的樣子,難得見到他如此心累。
“唸吧。”葉應武的聲音雖然很輕,但是依舊堅定,“雖然蒙古韃子現在陣腳不穩,但是要說他們就此死了南顧之心,這絕對不可能,更何況北面還是忽必烈這等人物,留給某的時間卻也不多啊。”
見到葉應武堅持,綺琴終於還是有些無奈的應了一聲,伸手接過來那沉甸甸的冊子,小心翼翼的翻開,低聲念道:“大明官職草擬如下:左丞相文天祥,右丞相蘇劉義,參知政事陸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