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京兆府北面的呼喊聲,唐震就明白髮生了什麼、
蒙古韃子的意圖他已經揣摩清楚了,自己等於是帶着這五千騎兵走上了絕路,到時候一旦蒙古大軍將京兆府合圍,這些騎兵從灞橋撤退回去,也沒有辦法入城,王進絕對不是那種意氣用事到不顧整個城的死活,專門來救騎兵的人。
現在能夠靠得住的只有自己,還有身邊這三千多騎兵了。
兩路騎兵已經在灞原上匯合,實際上持續了也就只有小半個時辰的交手,使得明軍這損了一千多人,而蒙古那邊的損失顯然也不在少數,尤其是充當誘餌的那兩個千人隊,現在看上去足足縮水了一半。
蒙古人的騎兵在灞原下迅速的匯聚,他們根本沒有把臨潼城放在眼裡,這樣一個只有數百名守軍的小城,等到解決了灞原上的明軍騎兵主力,倒是可以當做一個不錯的飯後甜品。
只不過蒙古人沒有想到,明軍騎兵這一次並沒有利用灞原的地勢衝下來和他們決戰,反而層層佈防,守衛在灞橋的兩側,只要蒙古騎兵向着灞原上衝擊,明軍就毫不猶豫的用箭矢和火器招呼,使得並不想用死傷人數比對方還多的代價換來勝利的蒙古騎兵,一時間也不敢輕易上前。
雙方就這樣對峙着,相互****傷口。
“虞侯,咱們真的不撤退過去?”一名都頭站在唐震身邊,手中端着弓弩,目光之中帶着濃烈的殺意。
唐震沉聲說道:“京兆府那邊已經打起來了,蒙古韃子的主力很快就會包圍上來,咱們現在根本沒有撤退過去的時間,更主要的是,用三千多騎兵牽制住蒙古韃子的主力騎兵,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都頭微微一怔,旋即點了點頭。
而唐震看着灞原下來回徘徊的蒙古騎兵,喃喃說道:“現在就是相互拼耐心,蒙古韃子知道咱們居高臨下,害怕傷亡過重,所以不敢輕易進攻,現在是死是活,決定權已經不在你我的手中了。”
後面京兆府那邊傳來飛雷炮隆隆的炮聲,說明蒙古韃子已經開始攻城了,而且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大量的步卒出現在距離灞橋不遠處,一面面黑色象徵着蒙古的旗幟招展,只不過這支軍隊並沒有絲毫想要佯攻城池的意思,反而大多數人都是面對灞橋列陣。
顯然他們的任務更多的是防止明軍騎兵殺過來。
“灞水南岸的蒙古韃子動了!”一名都頭突然間驚叫道。
一排一排的蒙古步卒在鼓號聲中開始向前移動,只留下兩個千人隊盯緊城門,使得城中的守軍不敢輕舉妄動。
唐震心頭被揪了一下,顯然蒙古韃子已經不打算將自己這支騎兵留下來了,畢竟對於他們來說,抽調大量的騎兵和步卒監視這麼一支明軍騎兵並不是什麼划算的買賣。
與此同時,灞原下的蒙古騎兵也開始緩緩調動,三個千人隊分成三個方向準備進攻,而另外三個千人隊也收攏隊伍,只要前面支撐不住,他們隨時可以頂上去,從而對明軍形成持續不斷的壓迫性進攻。
“不能再等了!”唐震低聲說道。
原來三千騎兵在這灞原上還很是安全,但是如果現在步卒也殺過來,前後夾擊,唐震手中的三千騎兵就會疲於奔命,畢竟三千騎兵戰力再強,也不可能抵擋與三四倍以上的敵人血戰。
尤其是蒙古想要將這支明軍徹底吞併的前提下。
“傳令下去,分開兩隊,從蒙古三個進攻隊列之間突進,直指擺脫敵人未止,向東,向渭南方向!”唐震沉聲下令,霍然抽出馬刀。
傷痕累累的唐字將旗在他的頭頂上獵獵飛舞,所有的士卒在這一刻微微躬身,目光之中綻放出濃烈的殺意。一匹匹戰馬低低嘶鳴,這一會兒的喘息已經讓這些遴選出來的精良戰馬恢復了不少體力,只要主人鞭策,它們依舊可以昂首破風。
“殺!”唐震牙關之中猛地爆發出一個字。
寒風呼嘯,刺骨的殺意平地而起!
原本一直處於靜止的明軍騎兵,同時催動戰馬,馬槊和戰刀在這一刻閃動着粼粼雪光。
正準備發動攻擊的蒙古騎兵沒有想到明軍會突然殺下來,隊形頓時有些混亂。後面的三支千人隊急忙上前阻攔,只不過隊形稀稀落落的,而且大多數的人都是惶急之下衝出來,甚至來不及張弓搭箭。
明軍的箭矢就已經撲面而來。
不得不說唐震確實挑選了一個好機會,蒙古人爲了減少火器和箭矢的殺傷,並沒有拉開太長的隊列,所以三支隊列當中留下了很大的空隙,明軍選擇突擊方向正是這兩個空隙,只要能夠在蒙古騎兵阻攔之前撕開一道口子,那麼之後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明軍是從灞原上衝下來的,佔據速度優勢,而蒙古騎兵又需要調轉馬頭,所以等到蒙古轉過身來的時候,已經追不上明軍騎兵了。
唐震手中佩刀猛地砸在一名蒙古騎兵肩頭,鮮血迸濺,那騎兵吃痛之下已經向一側躲開,而唐震徑直從兩名騎兵之間衝過去,身後的親衛手起刀落將那兩名騎兵砍落馬下。
後面大隊的明軍騎兵不斷向前突擊,捲動泥濘和雪塵,將這個小小的缺口一倍一倍的擴大。
蒙古騎兵也反應過來,不得不說統率這支騎兵的蒙古將領還是有幾分本事的,蒙古騎兵並沒有直接調轉馬頭追趕已經殺出去的明軍,而是縱馬在前面兜了一個圈子,從而可以使馬速不減,同時依憑他們這幾天休息埋伏,所以明顯要好過明軍的戰馬體力,意圖從兩側包抄過去。
如果追趕上的話,就可以將這支令人頭疼的明軍騎兵徹底消滅在臨潼城下,震懾臨潼守軍,甚至達到使城池不戰而降的結局;如果追趕不上的話,也可以堵住明軍騎兵向兩翼撤退的可能,逼迫其在調頭和蒙古拼命以及直接退入城中之間選擇。
蒙古人更巴不得他們直接退入城中,在重兵追擊下入城,絕對是險而又險的舉動,需要入城部隊和守軍極高的配合,否則很容易就露出破綻,然後被呼嘯而來的敵人趁着這個機會分割包圍、甚至趁機殺入城中。
看着從兩側重新包圍上來的蒙古騎兵,唐震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蒙古韃子的意思他一眼就看出來了,但是這卻是一個無解的答案。胯下的戰馬喘着沉重粗氣,剛纔短暫的休息根本沒有使它們完全恢復體力,繼續向前的話唐震估計衝不到臨潼城下,就會被兩側的蒙古騎兵兜上來包圍。
死死咬着牙,唐震感受得到周圍都頭和虞侯們投過來的目光,顯然他們也看清楚了現在的局勢,迫切的希望唐震能夠帶着他們殺出去。而唐震卻是清楚,自己不過是帶着這麼多弟兄從一個絕路走向了另外一個絕路。
前面的臨潼城不能進,臨潼城小,本來存儲的糧草和火器就不足,如果再平白多了三千人,實際上根本支撐不了一兩天。更主要的是城中的幾百守軍打開城門,後面的蒙古騎兵肯定會一窩蜂的涌上去。
這些蒙古人就像草原上殺紅了眼睛的狼,什麼都有可能做得出來。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分散突圍,能跑出去一個是一個,至少留下種子以後重建這支部隊。蒙古韃子雖然人多,但是爲了能夠保證消滅幾支人數比較多的明軍騎兵,必然會放過那些人數較少的遊兵散勇。
唐震緊緊咬着牙關,自己已經別無選擇。而就當他剛準備下達命令,遠處卻是傳來戰馬的嘶鳴聲。馬蹄踏動大地的顫抖比之前要劇烈很多,顯然有一支騎兵正在飛快的接近。
難不成還有蒙古韃子的騎兵?
周圍的將領們臉色大變,如果還有蒙古騎兵在外圍遊蕩的話,那就算是分散突圍,殺開第一層包圍,迎接他們的還有第二層。在外圍的蒙古騎兵,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漏網之魚的。
只不過唐震很快發現在兩側越來越近的蒙古騎兵竟然緩緩慢了下來。
一名都頭聲音顫抖的說道:“都虞候,你快看!”
目光投向馬蹄聲動的方向,唐震相信這一幕自己一生都不會遺忘。
赤色的旗幟躍出白色的原野,黑壓壓的騎兵鋪天蓋地而來,就像是鋒利的鐵矛,刺穿猝不及防的蒙古騎兵隊列,密集如雨的火銃聲宣告這支騎兵的有備而來。
更主要的是,當先的赤色旗幟迎風招展,上面的“葉”字即使是隔着這麼遠也能夠看的一清二楚。
普天之下,能夠批量裝備火銃這等先進單兵火器,並且以王室之姓作爲將旗的,也就只有一個人了。無數的明軍騎兵停下步伐,怔怔地看着這支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袍澤將士。
他們都已經回過神來,明白來的是誰。
而周圍在重擊之下如同浪花般破碎的蒙古騎兵,也在無形之中告訴明軍將士們,他們已經死裡逃生。
“弟兄們,明王殿下親自率軍前來,是我輩之榮膺,隨某衝!”唐震的聲音有些喑啞和哽咽,這種柳暗花明的感覺自然是難以言表,但是在大敵當前,他還沒有喪失理智。
現在雖然蒙古騎兵已經被打亂了陣腳,但是畢竟他們人數不少,而援兵又是長途跋涉前來,必然人馬疲憊,所以最多也就是憑藉這甫一照面的突然襲擊,可以打蒙古一個措手不及,一旦蒙古騎兵重新聚集,以及灞水那邊的步卒趕過來支援,那麼就算是再來一支援軍恐怕也沒有辦法挽救敗勢。
所以當務之急,是抓緊配合援軍將蒙古騎兵徹底打懵、打垮!
原本精疲力竭的明軍騎兵紛紛怒吼着催動戰馬,渾身浴血的他們頂着朔風拼命向前。一匹匹戰馬嘶鳴,一把把兵刃雪亮。只是一面葉字大旗,就已經足夠讓他們爲之衝鋒陷陣、死不旋踵。
臨潼城下,戰局瞬息急轉。
馬槊重重的抽在一名蒙古騎兵腰間,江鐵毫不猶豫的縱馬飛馳而過,這落馬的蒙古韃子自然有後面涌上來的騎兵招呼。顯然這些蒙古騎兵還沒有熟悉同馬槊交手。
這種長比步卒所用槍矛、而在槍頭下面還帶有倒刺、蒺藜或者骨朵的兵刃,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戰場上了。這是鼎盛時期橫掃草西域的漢唐騎兵賴以縱橫的兵刃以及他們高貴身份的象徵,只不過隨着兩宋騎兵的沒落和北方騎兵的興起,馬刀和與之配套的騎兵快速突擊作戰逐漸佔據上風,也使得馬槊逐漸退出歷史的舞臺。
但是大明的建立,也註定了這種象徵漢家騎兵的兵刃的重生。無數的漢家兒郎平端鋒利的馬槊,用難以抗拒的衝擊力和超長的攻擊範圍,將一切在前面阻擋去路的敵人,全部碾壓爲齏粉!
江鐵霍然擡起馬槊,迎向前面越來越近的唐震他們。
寒風中每一個人的衣甲上都已經結了一層薄冰,甚至就連眉宇之間都帶着冰霜,不過眼眸之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卻彷彿能夠融化周圍一起的冰雪。
唐震在幾名都頭的陪同下火急火燎的過來:“神策軍四廂都虞候唐震,參見明王殿下。”
後面吳楚材將葉字將旗插入地上,笑着說道:“唐相公不用這麼客氣,明王殿下不在此處。”
“什麼?”唐震等人都是吃了一驚,下意識看向那葉字將旗。如果不是明王殿下親臨的話,那麼又有誰有膽量撐着葉字將旗在禁衛軍的護衛下一路殺將過來?
江鐵見唐震等人更是疑惑不解,急忙解釋道:“我等渡過沋水的時候,冰面破裂,明王殿下當時正在冰上,急忙下水救人,扛起木頭使得後續部隊可以抓緊渡過沋水趕來支援,殿下至尊之體,親入冰水,不幸感染風寒,所以只能留在渭南靜養,而我等不敢怠慢,奉命加急前來支援。”
吳楚材從後面補充了一句:“還好來得及時,沒有讓唐相公和諸位袍澤弟兄陷於敵手,否則我們就無顏面去向明王殿下覆命。”
輕輕呼了一口氣,唐震的心中暖洋洋的,他沒有辦法想象葉應武身爲九五之尊,是如何毫不猶豫的跳入冰水當中,更不敢想象以明王殿下不比兵將的身子骨,將要面對什麼樣的後果。
他只知道,自己現在能夠安安穩穩的站在這裡,是明王殿下用命換來的,這是對他唐震的信任和託付。自己就算是拋頭顱灑熱血,也不能讓明王殿下失望!
當下裡唐震霍然伸手指着向灞原方向撤退的蒙古騎兵:“兩位將軍,現在咱們的弟兄固然是人困馬乏,但是蒙古韃子來往折騰,也好不到哪裡去,尤其是現在韃子摸不清咱們的來路,如果趁勝追擊的話,可以將他們消滅在灞原下,否則蒙古人佔據灞原,就切斷了潼關、臨潼和京兆府之間的聯繫,同時還可以俯瞰臨潼,於我不利。更重要的是蒙古韃子的步卒很有可能通過灞橋進攻臨潼,到時候咱們攻守難以抉擇,倒不如先佔據主動。”
江鐵和吳楚材對視一眼,沉聲說道:“唐相公言之有理。”
唐震輕輕呼了一口氣,看向兩名禁軍統領:“這是一場賭博,而且很有可能輸掉。一旦咱們拿不下這些蒙古韃子騎兵,全軍覆沒倒是小事,臨潼和京兆府都有可能守不住!”
緩緩握住馬繮,江鐵一邊下令召集隊伍,一邊回頭看了一眼唐震,微笑着說道:“唐相公不要忘了,咱們大明將士,最擅長的就是創造奇蹟,最喜歡的就是賭博!”
吳楚材也是難得爽朗的大笑一聲,催動戰馬。
唐震無奈的搖了搖頭,自己倒是忘了這些傢伙的來歷。大明的禁衛軍和前宋時候的禁衛軍可是大不相同,前宋的那種甚至連花架子都算不上,但是大明的禁衛軍,至始至終都是一羣亡命之徒,一羣刀頭舔血卻有嚴格的紀律和殘酷殺人手段的殺胚。
他們爲戰爭而生,他們在戰火和鮮血中磨礪,他們從組建的那一刻開始,南征北戰,所向披靡。
那自己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戰旗翻卷,明軍騎兵緩緩匯聚在那一面葉字大旗之下,沾染着敵人鮮血的兵刃再一次舉起,戰馬的低低鳴叫,將領的高聲呼喊,原本漸漸沉寂下來的原野,再一次被濃烈的殺意所籠罩。
“爲了大明!”江鐵手中的馬槊舉起。
“爲了大明!”無數的人大聲響應他。
戰馬逐漸加速,一面面旗幟招展。
原野上,赤潮奔流,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