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表妹。”白逸之從外面進來。
林映月趴在牀下,只看到半截雪白色的長袍。
“逸之哥哥。”霍媛像是忽然換了一個人,說話細聲細氣的,起身打招呼,“請恕我身子弱,不方便,沒有出去親自迎接。”
“都是自家親戚,不必多禮。”白逸之客氣道。
“快請坐。”霍媛顯得很是高興,聲音裡,有一種壓抑不住的歡快,“前幾日,聽說逸之哥哥過來做客,早想過去打個招呼。可是逸之哥哥一直和二哥喝酒,都不得空,沒想到今日居然來我這兒了。”
白逸之回道:“之前我去了揚州一趟。正好帶了幾匹綢緞回來,想着媛表妹是年輕姑娘家,特意挑了桃紅、鵝黃等嬌嫩顏色。”招呼丫頭,捧了綢緞上來,“媛表妹你瞧瞧這些料子的式樣,可還歡喜?”
霍媛連聲道:“甚好,甚好。”語調甜甜的,有一抹小女兒特有的嬌羞。
林映月在牀下聽得若有所思,漸漸悟過來了。
這霍媛,多半是愛慕白逸之。
所以,剛纔霍媛罵自己是狐狸精,並非是幫霍焰出頭,而是看不慣自己和白逸之有瓜葛,心生嫉妒了。
至於自己和白逸之的所謂瓜葛,無非是在霍府相遇,以及白逸之去找蘇心琬救人。當時霍媛並不在場,這些雜七雜八,肯定是佩蘭故意說出來的。
哎,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在霍家又多一個敵人。
林映月摸着還在發燒的額頭,腦子暈乎乎的,偏生牀底下地板又哇涼哇涼的,這冰火兩重天的滋味兒,委實不好消受。
正在心裡罵霍媛這個花癡,怎麼還沒說完?
忽然間,“叮鈴鈴”一聲響動,一個茶蓋骨碌碌滾到了牀下。
林映月猛地一嚇,黑暗裡,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不由輕呼,“啊……”繼而暗暗叫苦趕緊捂嘴,但是來不及了。
白逸之忽然一聲大喝,“什麼人藏在牀底下!”
霍媛急道:“逸之哥哥,可能是老鼠……”
然而白逸之並不聽她的,直接上前,掀開了牀罩,伸手把林映月給拖了出來。他盯着林映月看了幾眼,臉花花的,像是一隻淘氣的小花臉貓。
可是卻沒有心情笑話她,因爲他握着的那隻手,滾燙滾燙的。
“白、白公子。”林映月尷尬的打招呼。
白逸之眼裡閃過一抹複雜之色,只是當着霍媛的面,不便流露太多。轉而鬆手,然後淡淡的道:“你不是昨天落水的那個丫頭嗎?藏在牀底下做什麼?”
霍媛神色緊張,在背後瞪了林映月一眼,“好好回話!”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林映月知道對方在乎白逸之,要保持形象。
而她,作爲一個霍家丫頭,和主子小姐對着來顯然不明智。因而回道:“剛纔在牀下幫三小姐找東西,正巧公子來了,再突然出來未免有點冒失,所以就沒出來。”
霍媛鬆了一口氣,接話道:“行了,行了。不用你找了,出去罷。”
“是。”林映月本來就在發燒的病中,頭暈腦脹的,實在沒耐心看霍媛的表演,巴不得馬上腳底抹油,福了福就出去了。
這邊白逸之也跟着告辭,說道:“既然媛表妹這邊沒事,那就先走了。”
霍媛不甘心,“逸之哥哥,你再多坐一會兒。”
“外面還有事。”白逸之微笑客套了一句,轉身便走。
霍媛氣得在後面咬牙,等他出門,恨恨的跺了跺腳。心裡的怒氣還是沒法消,抓起一個茶盅,“哐當!”,在地上摔得粉碎!
鈴蘭勸道:“三小姐,別生氣了。”
“我能不生氣嗎?”霍媛叫道:“逸之哥哥從來不到我屋裡來,今兒是頭一遭,枉費我還那般歡天喜地。沒想到,他根本就不是來看我,是專門過來搭救那個小狐狸精的!小狐狸精一走,他就也坐不住跟着走了。”
鈴蘭嘆了一口氣,不好勸。
霍媛恨聲道:“這個狐狸精有哪點好?一會兒勾引二哥,一會兒勾引逸之哥哥,弄得整個霍家都雞犬不寧!”越想越恨,“難道我,堂堂正正的鎮南侯府千金小姐,還比不上一個破落丫頭?不除掉她,真是難消我心頭之恨!”
“三小姐。”鈴蘭勸道:“除掉一個映月不難。可是,別說世子爺那邊不能招惹,就算是白家表少爺這邊,也不好得罪啊。若是表少爺因爲映月惱了你,那……,三小姐你還怎麼嫁到白家去啊?”
“難道就這麼看着她給我添堵?”霍媛咬牙反問。
鈴蘭嘆氣道:“可惜夫人那邊等着映月生兒子,不管這事兒。大夫人又不便讓白家的人出事兒,更是不願意生出流言蜚語了。
霍媛惱火道:“你說這些有什麼用?倒是趕緊想個主意啊。”
鈴蘭猶豫了一下,細細分析,“眼下夫人等着映月生兒子,大夫人不然多生事端,都是暫時不會動她的。所以,只能另闢蹊徑了。”
霍媛催道:“怎麼另闢蹊徑?快說!”
鈴蘭不方便只說,只道:“三小姐你一個大姑娘家,不方便出手,再說也不好得罪世子爺。大夫人和夫人又暫時不肯動她,你想……,咱們候府還剩下誰能管啊?”
霍媛腦子裡飛快轉了一圈兒,“你是說,借父親的手來收拾映月?”
鈴蘭點頭,“奴婢再想不出別人了。”
霍媛眼珠子轉了轉,“借父親的手。”片刻後,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我明白了。只要父親和映月扯上關係,二哥就不能要她了。到時候鬧大一點兒,霍家豈會容得下一個勾引父子的賤婢?而且這樣,也不會影響逸之哥哥的名聲。”
鈴蘭聽得一陣乾笑。
是啊,把哥哥和父親的名聲搭進去,情郎倒是撇清了。
霍媛沒覺得有啥不妥,高興道:“只是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咱們商量商量。”繼而神色一肅,“記住!這件事斷不能讓旁人知道,母親那邊也不可以泄露,否則麻煩就大了。”
鈴蘭趕緊應道:“是,奴婢明白。”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暫且不說霍媛主僕這邊的陰謀詭計,只說林映月。她暈乎乎的出了霍媛的院子,過了橋以後,有點婚禮糊塗不認路了。
立在橋邊站了站,水面生風,一陣冷風吹過打了個激靈。
“映月。”白逸之在後頭喊道。
“白公子。”林映月緩緩轉身,看着他道:“你怎麼也出來了?我還以爲,你要在屋子裡多陪三小姐一會兒。”
白逸之搖搖頭,“陪她做什麼?”
林映月不太明白了,“那你……,不是去找她說話的嗎?”
“不是。”白逸之眼神溫柔看着她笑,“我是聽丫頭說,你被媛表妹叫過去了,所以才找了幾匹綢緞送去,做個由頭。若不然,怎麼能找機會把你給拽出來。”
“啊……”林映月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這麼說,白逸之是爲了她才專門過去的?如此溫柔的口氣,體貼的舉動,不免覺得心口一陣亂跳,臉上都微微有點燙了。
“走罷,這兒冷。”白逸之招呼道。
林映月跟了上去,打岔道:“正好我不認識路呢。”
白逸之微笑,“你跟着我走就好了。”
“好。”林映月心裡暖融融的,因爲羞赧,聲調也變得比平常柔軟,“白公子,你可真是一個善心的人。幾次三番的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你……”
“當心!”白逸之轉身扶住了她。
“哎……”林映月嚇了一跳,剛纔沒注意,差點一腳踏空摔下臺階。幸虧白逸之扶了一把,不然就要摔一個狗啃屎了。
“是不是發燒的厲害?”白逸之擔心問道。
“嗯。”林映月不是很有力氣,聲調虛弱,“本來就頭暈腦脹的,然後三小姐找我又吹了一陣子風,越發覺得渾身軟綿綿了。”
“我送你回去歇息。”白逸之攙扶着她下了臺階,說道:“等下再跟夫人說一聲,讓她看着點兒,別讓人隨便叫你亂走了。”
“多謝白公子了。”林映月感激道。
“別動。”白逸之忽然從懷裡掏出帕子,給她擦臉,“剛纔藏在牀底下,沾得你滿頭滿腦都是灰塵,撣一撣,不然跟小花貓一樣。”
他靠得很近,陌生男子的氣息撲面而來。
林映月心裡慌得不行。
特別是,他動作溫柔的替她捻去髮絲上的灰塵,擦掉臉上的痕跡,親密的就好像彼此是一對戀人。心口一陣亂跳,說話也結巴,“白、白公子……”
“好了,先這樣吧。”白逸之笑着放下了手。
“哎……”林映月臉上滾燙滾燙的,好生尷尬,只能撒謊道:“額頭上燙得很,看來我這發燒又厲害了。”
“那趕緊走。”
“公子……”林映月叫住他,目光灼灼,好似有一簇火苗在跳動,“我……,我想求你一件事,能不能找個機會把我送出霍家?”聲調微微委屈,“世子爺他,實在是太過喜怒無常了,又狠心冷情,我不知道哪天就會把小命給丟了。”
白逸之長身玉立的站在風裡,微有沉默。
林映月急了,“我知道,這件事讓你很爲難。我也不敢說什麼答謝的話,重金之類,想來你也不喜歡,只求你能憐憫我一條小命。”雖然不知道白逸之的身份,但是霍焰的生母就是出自白家,能和鎮南侯府結親的人家,肯定身份不會差了。
她心中惶恐無比,感覺根本就找不到有力的說詞。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
藍天白雲之下,一位是溫文爾雅的翩翩白衣公子,一位是纖細柔弱的明豔少女,兩人近在咫尺,溫馨的好像一副優美的畫卷。
可是……
霍焰卻沒有辦法欣賞。
他站在假山後的陰影裡,透過花籬,看着對面郎才女貌的那一對,臉色陰沉沉的好似馬上就要下雨!手裡捏着馬鞭,呼哧一下,狠狠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