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庫納縱帆船神奇號的船長室裡。
“龐先生,刺激不?親身體驗一下會更刺激!我保證。來吧,該你出場了……”
龐茲“噗通”一聲就坐地板上了!其實他是想跪下來的,可全身零件都不聽使喚,腳踝一歪腿一軟,肥碩的身軀就癱坐在地上了。
“賓哥我知道您這是大義凜然懲惡揚善行俠仗義啥地但我真滴冤枉啊賓哥我這次倒黴啊不是不是是幸運在非洲沒購買到幾個黑奴啊不是不是是黑人兄弟一共就請回來62位結果直到今天早上才發現死了一個把我給傷心地呀我說的可全都是真話所有船員和黑人兄弟都能作證我船長室裡有航海日誌賓哥我的狗窩就在金巖葫蘆灣有老母親我太太和一兒一女倆孩子我要說了半句假話你殺我全家啊賓哥!”
這時那個帥得蠻不講理的小夥子匆匆推門走了進來,帶着很不可思議的驚異目光看了地上的龐茲一眼,然後扭頭對魔鬼說:“羅賓,居然是真的!船員都分別訊問了,黑人也問了好幾個。航海日誌在這兒。”
魔鬼瞪大眼睛“呼”地站了起來,接過航海日誌仔細翻閱了好一會兒,才帶着震驚無比的神情“咯噔咯噔”地走過來蹲在龐茲面前……“餓地個神吶胖哥!你……你是咋做到噠?!”
龐茲嘴脣哆嗦了好半天也整不出一句話來,他胸膛快速地起伏着,緊緊閉着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真嚇着了?不怕不怕啊。看見魔鬼你不怕不怕啦你神經比腳大……摸摸毛嚇不着摸摸耳嚇一會兒摸摸……尾巴根兒就算了,我怎麼聞着一股味兒呢?胖哥你不是拉了吧?”
龐茲劇烈地抽噎了幾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啊啊啊這也太嚇人了賓哥!我、我真是冤枉地啊……”
大魔鬼趕緊繼續撫摸着他的假髮,不停地輕聲安慰:“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你是好人我是大壞蛋,不哭了啊。是我錯了,胖哥你有啥要求儘管提,我必須得補償你!”
“我、我要回家……我、我想我白髮親孃啦……嗚嗚啊嗚啊……”
魔鬼食言了。他根本沒答應龐茲的要求。
海牛號被帶到了龍德島西邊那個很小的無名小島下錨。讓船員和黑人都上岸安頓好之後,龐茲被蒙着雙眼又航行了沒多大一會兒就又上了岸。
龐茲心中暗笑,從那小島往西航行這麼屁大點功夫,你蒙我眼睛有啥用啊?做爲混跡加勒比這麼多年的你胖哥我,用屁股想想也知道這肯定是龍德島啊?
或許人家羅賓也未必非得對他保密,應該只是走個程序吧。反正儘量不讓外人知道他們大本營的意思就是了。
上得島來龐茲的嘴巴就沒合上過!這龍德島以前就是個無人荒島,他確實有好幾年沒上來過了,可這片地兒他太熟啦!從庫拉索到向風羣島再到背風羣島再北上維爾京羣島,這是他倒騰黑奴整天走的航線啊?哪次不是近在咫尺地打這兒經過?可這裡啥時候忽然變成這麼個花島天堂了呢?
這位賓哥啊……可絕不是個簡單的雜牌小海盜!
給龐茲擺的壓驚宴太隆重了!足足二百多人把幾十張桌從公司主樓的大廳裡一直襬到了門前的小廣場上。
龐茲何等伶俐的人?他發現,上午劫船時都對這魔鬼噤若寒蟬的這幫人,其實根本就不怕他啊?這不,無論誰都可以隨意跟他拍拍搭搭地說話,甚至相互嘲弄擠兌。所以龐茲現在覺得這魔鬼好像也不那麼嚇人了。於是他的膽子也慢慢溜回來了。
魔鬼賓哥喝到高興時豪氣大發地嚷嚷:“不行不行!胖子我太佩服你也太對不起你了!我說啥得送你點東西表達歉意和敬意!”
可魔鬼渾身上下摸了半天也沒啥中意的東西,龐茲趁機壯起酒膽半真半假地說:“賓哥,你們那種槍我一入手就粘上了。我別的不要,就那槍,送我一枝唄?我就原諒你把我嚇尿褲子還差點拉褲襠的事兒!咋樣?”
看來那槍也是人家的命根子,龐茲小眼睛咕咕溜溜一瞅賓哥那副尷尬的模樣,馬上嘎嘎大笑着端起杯子給彼此找下臺階:“我逗你玩哪賓哥!瞅你嚇的。來來喝酒喝酒……”
沒想到賓哥瞅了他半天,忽然一咬牙一拍桌子:“給了胖哥!就憑你創下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記錄,我就交你這朋友!”
第二天,當龐茲坐在海牛號艉甲板上,像抱美女似地抱着一枝黃金檀步槍,看着正在夕陽中遠去的龍德島無聲地樂了。
那魔鬼原來也不可怕呀?反而比閱人無數的龐茲接觸過的絕大多數人更好打交道。可能就是神經有點啥問題吧?偶爾他會忽然怔怔地帶着挺落寞的表情失神一會兒……
昨晚賓哥跟他在公司三樓的豪華客房裡聊了半宿。至於聊的內容,龐茲這麼滑頭的人,是連說夢話都不會泄露出去半個字的!
一位客人龐茲走了,另一批客人又走進了海洋客棧。
費城,榮兵這兩世裡都還沒去過。對他來說,這個城市只意味着一些人名和詞彙……
《獨立宣言》
艾弗森
馬龍
多爾夫•謝伊斯
肖•布萊恩
張伯倫
哈爾•格利爾
但對於“約翰•紐德恩”就不同了。紐德恩就出生在費城,在他三歲之前父母就先後染上天花和黃熱病去逝了。
他從小在叔叔家長大。但叔叔嬸嬸和他的兩位堂兄一位堂妹對待他,往寬容裡說也就是極其一般。雖說談不上虐待,但至少也是很冷漠很無視吧。就跟富裕家庭用剩飯養了一隻小流浪狗沒啥區別。後來稍大些他才隱約聽到了一些事,原來,父母去逝之後大約有價值一兩千鎊的遺產都歸了叔叔嬸嬸。他有點懷疑,要是沒有那筆遺產,他的命運會不會連條小流浪狗都不如?
賓夕州以及費城都是英格蘭“貴格會”教派的始祖之一“威廉•佩恩”拓殖並建立的。貴格會教友比任何一個基督新教的分支都更受打壓和迫害,即——天主教迫害新教聖公會;聖公會迫害清教徒;而連清教徒也去迫害貴格會!
直到“威廉•佩恩”在北美這邊拓殖了賓夕法尼亞,在英國的貴格會教友們才終於有了一塊屬於自己的安身之所。
其實紐德恩從小就很喜歡和那些貴格會家庭的人們接觸。他們之間特別隨和平等,彼此之間從不稱閣下、大人之類的,而是直呼其名,約翰就是約翰,喬治就是喬治,無論你是總督還是大法官。
雖然他們飽受其他教派的歧視和欺凌,卻堅定地奉行宗教寬容和平等。所以在費城這裡所有宗教信仰都是被包容的。
那時紐德恩很小,還不懂得太多。他只是羨慕那些小夥伴們家庭親人間那種其樂融融的氣氛。而他就沒有這些了。因爲他叔叔全家都是清教“公理會”的。
公理會表面上也強調個人信仰自由,尊重個人理解上的差異。但當七歲的小紐德恩稍微透露了點自己喜歡貴格會的意思,叔叔嬸嬸頓時勃然大怒!把他嚇得再也不敢談及這個話題了。
可他真羨慕那些小夥伴的快樂啊。在這個家庭裡生活很壓抑,不光是對他,那些哥哥妹妹之間也是如此。童年的小紐德恩顯然還不能理解清教徒們的勤奮、勇氣、堅定的信念、創造精神、誠實守信、和回饋社會這些高貴偉大的精神內涵是什麼。
他只是感覺這個過分提倡節儉、禁慾、不許吸菸、不許喝酒、不許看戲、不許玩樂、不許跳舞、不許唱歌——頌聖唱詩除外;不許彈奏樂器——教會音樂除外;甚至女孩不許有布偶娃娃,男孩不許有木頭玩具的家庭,實在實在是太壓抑了!
別人家孩子的日子是彩色的,而小紐德恩童年的日子是成串成串的灰色。 www ★T Tκan ★℃ O
但孩子們的韌性是最強大的,就像巨巖下的小草一樣。無論怎樣的重壓,也不能阻擋他們一天天的長大。
小紐德恩聰明勤奮記憶力超人。從在教會學校上學起就一直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十五歲,他就去了波士頓的哈佛學院就讀神學。在離開叔叔家的那一天,除了對終於能離開這個壓抑的環境有點暗暗竊喜之外,也難免有一種對未知人生路的莫名惶惑。而他大堂兄臨別前受叔叔委託私下嚴厲警告他的那句話,則更增加了這種惶惑的氣氛。
大堂兄嚴肅地告誡他:“不許手淫!”
因爲波士頓那邊是清教徒的天下,這幾十年間,在麻省和康州的紐黑文有好些個男孩都因爲手淫行爲被處死了!
紐德恩沒空想那些無聊的事情。來到哈佛的他眼界大開!他如飢似渴地閱覽一切能夠抓到手裡的好書!看不懂?沒關係。暫時理解不了?沒關係。先吞進肚子裡,然後再憑着天性和本能去分辨哪些是應該變成養分來供應自己的心靈發育,哪些又該被當成排泄物排出體外。
除了本專業的神學著作,他利用一切時間大量閱讀了史學、科學、文學作品。當然,也偷偷閱讀了像洛克的《政府論》;培根的《新工具》;托馬斯•莫爾的《烏托邦》……以及許多神學院學生不該接觸的書。
從哈佛畢業之後,他還是想回到賓夕法尼亞去。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爲什麼,只是神學的知識掌握得越多,他內心反而隱隱地更懷念那個貴格會教友的聚居地了。
好在不必再回叔叔家住了。他在一個小鄉村的教堂擔任年薪37英鎊的助理牧師。但沒過多久,他就開始喬裝打扮偷偷去參加貴格會的“月會”和“季會”崇拜活動。
貴格會也被稱爲“教友派”、“公誼會”。這個教派認爲每個人的內心都有着“基督的靈光”,這就猶如“種子”。故而所有人都可以藉助此“靈光”和“種子”去識別真理,接近上帝,獲得正確的生活指南。
貴格會反對一切外在權威和繁瑣形式。無聖餐無聖洗,不慶祝復活節聖誕節和諸如此類的基督教節日。信徒子女自然爲會友,新會友在聚會時經衆會友的同意即可入會。婚禮葬禮很簡單,無神職人員和規定的陳設。
紐德恩越來越發現,貴格會所堅持的反戰原則;始終參與爭取社會正義的活動;興辦醫療教育和慈善事業;反對奴隸制度;熱心於改善監獄條件……等等這些具體的社會行爲,更貼近他自己的天性和人生追求。
於是,這位本身就是神職人員的紐德恩,現在卻信奉——“與上帝建立直接而私密的關係,而不憑藉神職人員。”
可叔叔在幾個月前的一天忽然夤夜來訪,用幾乎不容拒絕的方式懇求他幫個忙——去非洲販奴!
事情是這樣的。叔叔又弄到了一塊肥沃的土地,準備建個大麻種植園。至少需要六七十名黑奴。可近來黑奴價格飆漲,“好貨”也不多。剛巧叔叔的一位好友“科爾斯頓”就是個老奴隸販子,他正要去非洲一趟,打算販回幾百個黑奴好趁現在價高大賺一筆!一拍即合,叔叔與朋友簽了商業合同,出資三分之一,運奴船回來後分得三分之一的黑奴。
因爲涉及資金花銷和“貨物”質量的把關,必須要有自己人在船上,所以叔叔就想到了紐德恩。
叔叔的理由讓人沒法拒絕。他自己年齡大了,沒法承受幾個月的海路風滔。大兒子有自己的事業要忙,二兒子身體不好,所以舍紐德恩其誰呢?
紐德恩當然不願意去。他所崇尚的貴格會的理念之一就是堅決反對萬惡的奴隸制!可叔叔卻說:“我和你嬸嬸畢竟養育了你整整十三年!如果你想有所報答的話,這就是唯一需要你的事情了。”
販奴的事業很不順利!
他們的“聖母”號來到非洲幾內亞灣,才知道趕上了一個最不好的時段。各種因素疊加導致這段時間黑奴數量很少,而現有的黑奴幾乎都被一個神秘而強大的“公司”給控制了“貨源”。
老奴隸販子科爾斯頓想盡一切辦法,最後只弄到106名男女黑奴。萬般無奈之下,“聖母”號於52天前從奴隸海岸出發駛回美洲。
接下來的經歷對紐德恩來說就是一場噩夢!
在航程的前41天裡,他親眼看到那些黑奴都戴着鐵鏈和鐐銬,像動物一樣窩着脖子蜷起四肢被塞在比狗籠子大不了多少的鐵籠裡。科爾斯頓給他們的食物連豬都不會吃!關奴隸的船艙狹窄黑暗,遍地都是垃圾、排泄物和嘔吐物,空氣惡臭得能把人薰昏過去!
他親眼看到老奴隸販子科爾斯頓是怎樣惡毒地把他認爲不聽話的黑奴活活打死扔進海里!當他上前攔阻並試圖爭辯時,老畜牲的眼睛越過他的頭頂看着遠處的夕陽,懶洋洋地答道:“多死幾個少死幾個又有什麼分別?反正這趟是賠定了。也不知這次是誰給船上帶來的黴運!哼!”
其實這條將近200噸的船隻裝了一百多黑奴,完全沒必要都塞進一個小船艙裡。紐德恩幾次找科爾斯頓勸說,認爲這樣特別容易引起傳染病大爆發,不如把船艙儘量打掃乾淨,把黑奴們分散關押更好。反正船上有大量閒置的空間。
但科爾斯頓還是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懶洋洋地說用不着。
然後傳染病真的爆發了!是黃熱病。
從航行的第13天開始,一具又一具黑奴的屍體被拋進了大西洋。紐德恩覺得自己正身處真實的地獄……他快瘋了!
他甚至偷偷向基督祈禱,讓自己也快點染上黃熱病死了算了!免得每天夜裡一閉上眼就開始做噩夢,而清晨一睜開眼,立刻又掉進了另一個更悲慘更真實的噩夢!他無處可逃!
紐德恩天性有點敏感脆弱,所以他晚上一個人在艉甲板的“波拿文都拿”桅後面偷偷哭的事兒,就被船員們當成了笑料。
可人家老奴隸販子科爾斯頓的心理素質真是強大的一比!他特別喜愛狗,在船上還帶着一條。他對自己的狗特別有愛心,有耐心,甚至有時還會表現出童心。可當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就死在他眼前,死在他手裡,他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扔了就完了唄,那有啥?
紐德恩的祈禱沒有應驗在自己身上,沒想到卻應在這老奴隸販子身上了……航行第37天,他的狗先病死了。四天之後,老奴隸販子科爾斯頓追他的狗去了。
約翰•紐德恩自動成爲船上主事。他立即下令給黑奴解下多餘的鐐銬,只留着雙腳間的鐵鏈——畢竟還是怕黑奴們暴動。然後親自帶人把船艙清掃乾淨,把還活着的80名黑奴疏散開來分別關押,提高黑奴的飲食標準,定期分批帶他們上甲板沐浴陽光呼吸海風……
饒是如此,在之後的11天裡還是有三名黑奴死去了。這回可賴不着老科爾斯頓了吧?人家追狗去了啊。現在可都是他紐德恩的錯!
所以紐德恩想自殺。因爲他心理承受能力有限,和人家那些堅韌勇毅的盎格魯薩克遜豪傑們根本莫法比!
可他現在又不敢自殺。他生怕自己死了之後,在餘下的航程裡,那些冷漠的大副和水手們會讓更多的黑人死去。
於是他在人生裡第一次強迫自己要活得像個戰士!每天睜開眼睛就跳起來,盡力去做好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什麼都不讓自己想,就這麼機械地生挺着……硬挺着……活挺着!
昨天他們航行到那片聽大副說叫做“海洋客棧”的水域時,忽然很意外地被海盜船給劫持了!紐德恩對此很不解,因爲早就聽老畜牲科爾斯頓說過,非洲運奴來加勒比的船最不受海盜待見。紐德恩對此倒是一點不怕。有啥怕的?我還有啥?就一條早就不想要的命了,要不?拿去。謝了,解脫!
可那個東方面孔的海盜頭領跳上船來既不找金砂也不翻銀幣,而是很奇怪地先問航程中黑奴死了多少。之後他就憤怒地揪着紐德恩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聖母號是吧?牧師是吧?好!好!歪瑞歪瑞地顧德!我會用相當別緻的方式送你去見你的聖母!別忘了替我帶好噢!”
他邊說邊從後腰抽出一把樣式很奇特的短刀……
紐德恩背靠船臺癱坐在甲板上,無所謂地笑了笑。他太累了,早就厭倦了!他已經不知道這段地獄航程結束之後他還怎麼在這骯髒的人間繼續生活了。所以他甚至有點好奇,這位東方海盜說的“相當別緻”的方式會是什麼呢?還真有點小期待啊……
可緊接着事情忽然反轉了。一個老黑人和一個高大得嚇死人的黑巨人跑過來,急匆匆地告訴了那個東方人一些什麼事。但紐德恩現在體力和精神早已透支到了極限!他猜自己應該是前幾天就病了,也不知怎麼撐到現在的。所以他根本聽不清那兩個黑人都說了些什麼。
那個東方人馬上又走了回來,帶着難以形容的表情又蹲在他面前說:“牧師朋友,我對不起你!你……怎麼了你?哎呀!你頭咋這麼燙啊……”
然後紐德恩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