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航船再次揚起了風帆。
對這些水手們來說,在海洋上飄泊的日子裡會發瘋似地想念陸地。在陸地上過了幾天平淡無趣的日子後,又會熱切地渴望在大海上航行。
“公爵夫人號”(Dutchess)是條老船,船上的金屬件都已鏽跡斑駁,甲板和船欄上也滿是破損和創痕。它的航速很慢。除了船體老舊之外,也因爲這次船上裝載的是很重的雲石型材。
它是上個月從北美一個無名小港灣啓航的。那裡就是後世的佐治亞州,此時還是個三不管的無主之地。但當地蘊藏着豐富的優質雲石礦脈,一些小商人就從石農手裡買下開採出的石料,在自己簡陋的小工廠里加工成各種規格的型材,等着羅傑斯船長這樣的海商們來收購。
根據合同,這批石材要運送到加勒比海最南端的“特立尼達島”。那裡的一座英國殖民地要塞正在擴建一系列防護建築,需要大量的優質雲石。
榮兵在船上從小話癆處還得知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大不列顛帝國出大事了——安妮女王陛下已於八月一日駕崩!
當他把那張登載着女王駕崩消息的《波士頓新聞信札》週刊拿給大夥看時,每個人都非常震驚。
老德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女王陛下走了。要我說,她還算是位好女王。可惜被那個組織擺佈着,也沒啥實權。女王沒有子嗣,她這一走還不得出亂子?反正我覺着世道還要變!咱們要是不能儘快賺到錢讓自己強大起來,將來還不知能不能自保呢。”
是啊,雖說老德克、螺絲、切裡、貝格這四位都是遠在海隅的大不列顛子民,但女王的逝世帶給大夥的觸動,還是更加擔憂自身的命運。因爲誰都明白,像他們這些連個安樂窩都沒有的人,對於天上是下雨下雪還是下冰雹,感受是最爲直接的。
德克幫搭船的所有吃住費用問題,老德克在上船之前就和羅傑斯船長談好了。伍茲•羅傑斯收了他們5英鎊。其實老德克當時提出的是要給10英鎊。因爲“公爵夫人號”可不是之前那條漢堡船主的小拉格帆船能比的。這就像你買高鐵車票肯定不能只付綠皮車的錢吧?但羅傑斯船長堅持只收了5英鎊。
船長給他們七人騰出了一間小艙室,每天供應兩餐。羅傑斯還堅決拒絕了老德克主動提出去水手艙吃飯的請求,堅持德克幫所有人必須在自己的船長室裡進餐。看來與老德克攀談過之後,人家羅傑斯船長還是相當給面子的。
第二天下午,天氣晴好,萬里無雲。
七八個水手在“公爵夫人號”後甲板忙碌着。老德克他們五個此刻正在船長室裡享用羅傑斯船長招待的“英式下午茶”。榮兵知趣地沒跟進去,所以小梅子也沒去,他倆一個手裡拿塊抹布擦拭後桅下面的銅箍,一個幫忙整理散亂的纜繩。
榮兵沒去船長室,倒不是不習慣這種加了糖和奶的泡茶方式,他是看不慣羅傑斯對他那種冷淡的態度和輕視的眼神。
老德克和羅傑斯之前雖然沒見過面,但早就互有耳聞,所以羅傑斯船長對德克幫衆人還算是禮貌周到。中規中矩地體現着一位不列顛紳士的待客之道。可不知爲啥,他就是對這個黃皮膚的中國年輕人有種懶得掩飾的輕蔑,甚至似乎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反感。雖然他明知弟弟約翰和這個年輕人相處得極好。
“我沒招他沒惹他,還因爲他是約翰他哥和一位歷史上的英雄人物所以挺尊敬他的。他抽的這是神魔風?”
榮兵暗自思忖着搖搖頭,不過很快也就琢磨明白了。看來這位伍茲•羅傑斯船長跟那個摩格韋男爵一樣,都有着歐洲人淺薄的傲慢天性吧。
就像後世那個領導反法西斯戰爭三巨頭之一的胖子。明明他任何一位男性祖先也沒被中國人抽過大嘴巴子,明明他任何一位女性祖先也沒被中國人扒過小褲衩子,可他就是沒來由地看不起中國人。看不起也就算了,甚至還厭惡!他對中華燦爛的文明絲毫不懂,卻有種輕狂的蔑視!他對中華輝煌的歷史一無所知,卻有種無端的憎恨!你說他媽邪門不?
榮兵以前在網上就看過這些,只是沒有體會也就懶得琢磨,現在他是完全明白了,怪不得那個胖子會說出——“我不會承認,我們對美洲的紅種印第安人或是澳大利亞的黑人犯下過彌天大錯;我也不會承認,一個更爲強大的、高等的、在全世界範圍內更爲聰慧的種族進入並佔據他們的土地,讓他們成爲現在的樣子,是對這些人犯下的一種錯誤。”
怪不得那個胖子會說出——“英國需要掌控中國人,當文明國家變得更加強大的時候,也需要更加無情,總有一天,世界將不再接受那些隨時威脅文明國家的野蠻大國!”
怪不得那個胖子會說出——“把中國作爲世界四強之一是場絕對的滑稽劇!”
怪不得那個胖子會說出——“雅利安人陣營必須勝利!”
從小就在榮爸用“中華九德”的約束外加言傳身教之下成長的榮兵,也養成了欺強不凌弱,傲上不辱下的性格。見不得弱者受苦,也看不慣強者裝逼。既然你羅傑斯先生這麼牛叉叉,那我就離你遠遠的吧,省得相看兩相厭。
所以榮兵索性連一起用餐都儘量躲開。找個身體不舒服的藉口,自己躺在水手艙的吊牀上看報紙,開飯時自然會有人送吃的來給他。而十次有八次都是小話癆約翰搶着幹這活兒。他理也不理他哥的眼神,每次都先把好吃的撿在盤子裡,一溜小跑着給榮兵送過來,然後才踱回船長室去吃飯。
如果說上次在“揚格爾伍茲號”上相處的那些天,榮兵只是覺得約翰是個心眼兒不壞的話癆富二代,那這次重聚之後,感受着他的熱情和細心,榮兵已經在心裡認了他這個朋友。
此刻又是這樣。約翰匆匆喝了杯茶,就起身把餅乾裝了滿滿一盤端出來。在後甲板找到了榮兵和梅里爾,就招呼他倆趕快放下手裡的活兒。仨人就很沒形像地盤腿坐在地上,邊聊天邊分吃着優質精粉餅乾。
“羅賓你別太介意啊我哥那人其實特別好但他就是有點偏執而已他認爲東方人都是沒有信仰的而沒有信仰的人就不會具備人類應有的美德所以不值得尊敬但我知道其實他是錯的。”
“沒啥,約翰。這次伍茲先生幫了我們大忙,我看人看事不會那麼狹隘的。”
小梅子插嘴問道:“約翰先生,羅傑斯船長是個很嚴厲的人吧?”
“不完全是梅里爾其實他完全說得上是個仁慈寬容的人我們在‘瓜亞基爾’被貪婪的船員要求額外多分戰利品我哥明明可以不給卻顧全大局讓出了自己的那份兒回倫敦時船醫‘多佛’誣陷他在‘巴達維亞’侵犯了大英東印度公司的利益但我哥向當局澄清之後也大度地原諒了他。”
榮兵點點頭:“除了對東方人的偏見之外,我覺得你哥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
“確實是羅賓他第一次長途航海打擊敵國船隊攻擊西班牙要塞整整歷經七年九死一生給帝國賺了十幾萬英鎊自己卻只分到一千六百鎊連投入的本錢都不夠但他還是無怨無悔地保持着對大不列顛無與倫比的忠誠與奉獻精神完全聽不到半句怨言。”
“嗯,約翰,就憑他對自己祖國這份最真摯無私的忠誠,就足以令人肅然起敬了。”榮兵誠懇地說。
經過了這次聊天,榮兵也就釋然了。畢竟,一個對自己祖國有着如此犧牲奉獻精神的人,一個能夠以仁恕之心待人的人,是絕對值得尊重的。
至於他對東方人的偏見,明顯是出於那個老牌帝國那種無知和傲驕的遺傳基因,如果他不肯自省,那在這個問題上,就讓他帶着這種無知繼續愚昧下去吧。反正自己和他三百年纔有這同船一渡。過後彼此就再無牽涉,各走各路唄。
在老德克的影響帶動之下,整個德克幫在待人處事上都挺有分寸感和自尊心的。既然承了人家羅傑斯船長這麼大的情,大家也不可能真登鼻子上臉地拿自己當貴客了。所以儘管沒人要求他們這樣,七人還是自覺地每天拿出不少時間幫水手們幹活兒。
這個時代水手們的生活真挺苦的,榮兵對此體會很深。在被緩慢的航速拖得極爲漫長的航程裡,每天都很勞碌也很無趣。水手們每天都要擦拭金屬機件、檢查滑輪組和索具、聖石磨洗、觀測海面、整理錨纜、放帆卷帆、維護保養火炮槍械刀具、縫補整理和曝曬風帆、此外還要餵雞、洗衣、做飯、打掃衛生……
總之,水手們的生活每天都是一刻不得閒。但就是這麼勞累的活兒,月薪才22先令——合一英鎊零兩先令。還沒有倫敦一個馬車伕掙的多。嫌少你不幹?好啊,秒秒鐘不要停蹄地馬上滾吧!西印度這邊英屬的各個島嶼上,正擠滿了因失業而飢餓的水手急着找口飯吃呢。你可別忘了,安妮女王戰爭剛一結束,大不列顛王國立馬翻臉!把四分之三的海員水手和士兵果斷地一腳踢出皇家海軍!現在的加勒比,有上萬衣食無着的流浪漢們等着搶這份月薪22先令的活兒呢。
眼下的航向幾乎是全逆着北赤道暖流,所以幾近滿載的“公爵夫人號”只能勉強跑出4節都不到的航速。這就不錯了,如果是像“蓋倫”、“克拉克”或者“皮納斯”那些吃水很深的大肚子商用船型,滿載時在海上跑個2、3節是正常狀態而已。但對於“公爵夫人號”這種以護航、破交、戰鬥爲主要任務的護衛艦來說,不到4節的航速對水手們實在是一種折磨。
但同是這一段漫長無聊又忙碌勞累的航程,對榮兵來說可大不一樣了。來加勒比兩三年了,說實話,剛開始的時候,對於一個看慣了三百年後的飛機高鐵,見識過航空母艦航天飛機的人來說,對18世紀這些風帆船是完全無感的。
在這個風帆時代,就算是英國造船大師彼得•佩特設計建造的那艘最大的重型戰列艦“海上主權”號,排水量才1500噸吧?至於那艘法蘭西帝國曾經的榮光——“皇家太陽王”號,排水量也才1630噸罷了。
可對於榮兵來說,他之前工作的那艘“德越”號不過是一艘靈便型小噸位幹散貨輪而已,那“空排量”也都在6000噸以上了。這種時代差異造成的錯覺,他是過了好久才調整過來的。
在加勒比這片海域裡,所有島嶼都是點綴在茫茫洋麪上的大大小小的珍珠,連接它們的就是浩瀚的海洋。經歷了這麼多的榮兵現在算明白了,也不用什麼6000噸600噸的,德克幫要是有條屬於自己的60噸佩利亞加輕舟,那無論是貿易走私還是像現在這樣滿地圖找人,絕對太嗨了!能有條屬於自己的船,也許是這片海域裡所有人的夢想吧。
所以漸漸的,榮兵纔開始用另一種心態和眼光看待這個時代的標誌——風帆艦船了。
神思聚焦過來之後,榮兵才發現,甭管300年後科技時代的船舶功能多麼強大,要是單純從美學的角度去審視,那些後世扁扁哈哈地趴在水面上的現代船舶,與這個時代的風帆船相比,就像一隻頭頂光禿禿的醜小鴨趴在一隻高冠彩翎的孔雀面前非嚷嚷着要比“俺與徐公孰美?”
這時代的能工巧匠們,把18世紀人類所有的聰明才智、科技積累、和對美的追求,毫無保留淋漓盡致地體現在了這些風帆船上。聽老德克和小梅子他們閒聊時談起過,“海上主權”和“皇家太陽王”這兩艘一級戰列艦,且不說它們在這個時代裡無與倫比的巨大噸位和駭人戰力,僅其精雕細刻鑲金嵌銀的豪奢風範,那簡直就猶如一幢飄在海上的軒敞華麗的宮殿!
他們乘坐的這條260噸的“公爵夫人號”,要是停泊在“海上主權”或“皇家太陽王”旁邊,那視覺對比肯定就像一輛童車停在一輛重卡旁邊似的。
這時代的歐洲戰艦都是以炮火裝載數量來分級的。以英國的標準爲例:一級艦有三層全通甲板100門以上火炮;二級艦是三層甲板90門火炮;三級艦是兩層甲板80門火炮;這三個等級統稱爲戰列艦。
四級艦有50-60門火炮;五級艦通常40-50門火炮;30門火炮以下的爲六級艦。
當然,大炮數量越多的戰艦,體型和噸位肯定就越大。
西班牙和法蘭西的戰艦分級和英式不完全一樣,但總體差不多。
法國海軍戰艦隻分爲五級,三層全通火炮甲板爲一等戰列艦,兩層全通火炮甲板爲二等戰列艦,艦長都是上校,裝備12磅炮的巡航艦稱爲一等巡航艦,裝備8磅炮的巡航艦稱爲二等巡航艦,裝備6磅炮的巡航艦稱爲輕巡航艦,艦長都是中校。
西班牙戰艦的分類最粗放,三桅全帆裝50門火炮以上的都能稱爲戰列艦,50炮以下的稱爲巡航艦,更小型軍艦就以船型來稱呼。
不過,加勒比海這邊畢竟不是歐洲本土的洋麪,這邊大船並不多。像伍茲•羅傑斯船長這條六級護衛艦改裝的武裝運奴船,只要不是發了神經去挑戰那些上千噸的西班牙運寶船,那基本就可以在加勒比海橫着膀子逛了。甚至那些很牛鼻地遊曳在來往商船必經的航線上,強行登船檢查勒索的西班牙海岸巡防隊炮艇們,遠遠瞄見“公爵夫人號”這種98英尺長260噸26門火炮的護衛艦,立馬就會毫不猶豫地掉頭駛進風裡遠遠逃開。
那種那種近海巡邏炮艇名字是“Gan bort”,因爲讀音和“幹爆它”一模一樣,榮兵就給它取了這麼個好玩兒又好記的名字。
與上次從聖馬丁到博奈爾島的航程中不同,榮兵這次終於找到了對這個時代風帆船的濃厚興趣。
他和德克幫所有人一起,幫船上的水手們用粗重的木製絞盤棒一起喊着號子用力轉動絞盤,把沉重的大鐵錨拉起來。
和水手們一起排錨纜。粗大的錨纜是用大麻纖維編成的,浸過海水後重量驚人!爲了防止錨纜糜爛,榮兵和水手們要把它排放在一間有條狀鏤空地板的房間裡,這樣利於水分瀝乾和通風。
天氣晴好的時候還要曝曬風帆。這是爲了防止糜爛。
還要經常檢查風帆。每張帆上都有個標籤,標註它是屬於哪根帆桁的,這樣水手們不用打開就能準確找到需要的那片帆。
另外,大片的亞麻風帆也需要不時修補一下。尤其是它與繩索和帆桁經常摩擦的地方。這是船上織帆工的活兒。
有點技術含量的首要就是舵輪了。螺絲就是個不錯的舵手,他有時會帶着榮兵去船舵那裡,粗略地給他講講舵手的活兒。榮兵雖說是海洋學院裡讀了三年的專科生,不過他學過的那些都用不上,具體到這時代風帆船的操作上,榮兵就跟傻子沒啥區別。
當然,乾巴巴地學習樂趣還是差點。所以榮兵最喜歡的還是擺弄船上的武器。刀就沒啥意思了,自己身上就有支這時代的人沒法想像的極品刀子。但槍還是挺好玩的。“公爵夫人號”船長室旁邊的倉庫裡就有二十幾支狗鎖式步槍,甚至還有六支花了大價錢從黑市弄來的,嶄新的法國海軍輪契式槍機的燧發步槍。
榮兵經常偷偷攛掇約翰從船長室悄悄拿了鑰匙打開倉庫,兩人一人拎上一支溜到後甲板那裡,朝船後的海面上開上幾槍過過手癮。至於約翰那支挺漂亮的喇叭筒槍管的手槍,榮兵早玩膩了。那東西也就是個漂亮的玩具罷了,別說沒有長槍的射程和威力了,只要站在八米開外,你就放心地玩手機吧,約翰五槍之內肯定打不着你。
榮兵偶爾也會被約翰帶着去下面的炮艙玩玩。由船上的水手長湯瑪斯給他講解各種火炮的特點威力,以及如何固定、保養火炮和檢查“發火機”。大炮的發射機件稱爲“發火機”,它很精細,需要特別維護,不用的時候必須得用鉛蓋保護好。
“公爵夫人號”上的火力相當不錯。26門炮中,有22門12磅炮,另外4門是船首船尾的9磅炮。炮艙角落裡有大堆的實心鐵球炮彈,還有兩個鐵球中間連着一條鐵鏈的“鏈彈”,啞鈴狀的“槓彈”,和碼放在一起的圓桶狀的“葡萄彈”。
這一切對榮兵來說都挺新鮮的。可惜,羅傑斯船長沒下達訓練命令之前,大炮是不能亂開的。要不然榮兵還真想玩玩。
這些天裡,榮兵把這個時代風帆船上所有的活兒都體驗了個遍。但最讓他打怵的,莫過於上桅了。
“公爵夫人號”的主桅有86呎高,這是水手長湯瑪斯說的。榮兵在心裡換算了一下,大概是二十五六米,相當於八九層樓高吧。他在下面仰頭看着桅頂就覺着頭暈,更別說上去了。
他最高就到過桅杆中間的那個桅樓上。看着小梅子從這裡沿着“旱鴨子洞”又向上爬去,榮兵跟在後面只爬了不到兩呎就感覺頭暈腳軟冒虛汗,只好哆裡哆嗦地撅着屁股慢慢蹭了下來。至於像操帆手那樣爬到高高的帆桁橫杆上放帆卷帆,榮兵連一回都沒敢試過!
每次從主桅爬下來後,榮兵都得抖着腿趴在船欄上緩一會兒。看着“公爵夫人號”的那些水手們像雜技演員一樣“噌噌噌”地飛快爬上主桅,膽大包天地跑向兩邊的帆桁,一邊互相大聲嘲笑着,一邊在六分鐘內就把全船的風帆都放滿了……榮兵每次都覺得不可思議!
七個人中,老德克就不用說了,風帆船上的全能型精英。只要是跟風帆船相關的事兒,就沒他不知道的。只要是風帆船上的活兒,就沒他幹不好的。螺絲是專長型選手,絕對是把好舵。切裡和小梅子也都算是全能,只是各項能力都遜色於老德克而已。小託尼別看以前沒在船上幹過,但小偷出身的這廝天生就是最好的操帆手和瞭望手,爬高上桅的靈巧和速度,弱一點的猴子很可能都得被他氣哭嘍!胖貝格也有自己的專長,從前在商船和海軍裡,他主要乾的活兒就是錨工和炮手。不但是拔錨落錨時的主力,而且別看他樣子笨乎乎的,玩起槍炮來也是老兵油子的水準。榮兵……算了不說了。
日子一天天在重複的忙碌中流逝。榮兵每天除了在船上幫手幹些力所能及的活兒,聽水手們閒聊些風帆船的操作技巧之外,就是吃飯睡覺。當然,還有很大一部分時間要承受小話癆約翰的機關槍掃射。
不過榮兵現在對此一點不覺得煩了。這麼漫長的航海日子裡朝夕相處下來,他發現小約翰絲毫沒有富家少爺最常見的那些被慣出來的臭毛病,也沒有他哥伍茲那種伴生在骨頭縫裡的歐式傲慢與偏見。他就是個心地善良純淨,待人熱心誠懇的年輕人。可能唯一的毛病就是他的嘴了。聽他說話,你真得有顆大心臟。因爲他確實具備能把你一直嘚吧到突發心絞痛的能耐!
這天晚上,德克幫衆人正各自躺在小艙室裡的吊牀上吹牛聊天。
大家七嘴八舌地譴責小託尼昨晚又做噩夢,嗚嗷喊叫地把大夥折騰得都沒睡好。小託尼臉色挺難看地勉強笑着給大夥道歉……
老德克頭枕着胳膊,忽然眯起眼睛問榮兵:“羅賓,小話癆這次有沒有再提讓你留在他家航運公司的事兒?”
“嗯,還真有,提了。”
“噢,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榮兵“忽”地從吊牀上坐了起來,也眯起眼睛盯着老德克開口了:“老頭兒你啥意思?那麼些苦日子大夥都抱着團兒熬過來了,噢,現在終於要發財了,你就開始動起了歪心眼兒,一腳把我踢出去好少個人和你分錢是不?”
大家先是愣了片刻,接着就是“嘎嘎嘎……咯咯咯……”
老德克也咧着嘴樂了一會兒,之後他就收住笑容點了點頭:“好!既然你能這麼說,那咱大夥要窮就一塊窮死!要發財就一起過好日子吧!”
“這就對了嘛老頭兒。我總感覺咱們的好日子就快來了,真的,說不定明天就……”
“哈哈……嗬嗬嗬……”
第二天下午,榮兵正昏頭脹腦地趴在船欄上,聽小話癆在他耳邊高速傾吐着他和初戀女孩的那點雞毛和蒜皮,忽聽船上的大銅鈴急促地“鐺鐺”猛響起來!兩人趕快擡頭看去,只見桅樓上負責瞭望的小託尼正猛搖連接着下面大銅鈴的那根繩索。還衝下面的人揚起胳膊,手中的紅色小旗子直指“公爵夫人號”船頭的左前方……
兩人趕忙跑上艏甲板,約翰舉起單筒望遠鏡朝小託尼指的方向望了過去。榮兵也伸長了脖子朝那邊看去,肉眼看不清楚,遠處海中的一座小島那邊似乎有片帆影。
“咋了約翰?”
約翰又看了一會兒,把望遠鏡遞給榮兵:“沒什麼是兩條船打起來了。”
有水手迅速向船長報了信兒,伍茲•羅傑斯也小跑着跳上了艏甲板,舉着一支精緻的象牙柄單筒望遠鏡朝那邊望了過去。片刻之後,他也放下望遠鏡,想了一下揮揮手:“沒事兒了,各幹各的去吧。”
約翰有點奇怪地問:“伍茲我怎麼看到兩條船都是法蘭西國旗我看錯啦?”
伍茲•羅傑斯頭也不回地跳下船臺說:“約翰你記着,這麼粗心在海上可沒法生存。你沒看錯,兩條船都是法蘭西國旗,這就說明有一條是假的。真相就是,那條斯盧普海盜船正在攻擊那條弗魯特商船。”
“有現場版的海盜劫船大片可以免費觀看?”這個念頭頓時讓榮兵有點小興奮!他趕快又舉起望遠鏡朝那邊望了過去。卻只能看到擋在這邊的那條斯盧普縱帆船,可沒有電影中那種遠景俯拍的視角,太遺憾了。
約翰似乎看出榮兵對這種事兒的好奇了,他善解人意地笑着伸手指了指桅樓。榮兵會意,轉身跳下艏甲板,跑向左舷邊傾斜着伸向桅樓的側支索。
“羅賓別亂跑爬左邊的側支索你不怕被風颳到海里去嗎?”
榮兵頓了一下,尷尬地笑着拍拍自己的腦袋,趕快轉身又往右舷的側支索跑去。
在海上有條鐵律,爬側支索時一定要背對着風來的方向。這樣身體就能被風吹得更緊貼繩梯,相對安全些。如果是身體迎着風,萬一海面上突然來股強風,說不定雙手一個沒抓牢,整個人就被吹飛了!不是掉到甲板上摔死摔傷,就是掉進茫茫大海里死活難料。
榮兵站在桅樓瞭望臺上,接過小託尼遞來的望遠鏡,正興奮地朝北面那座小島望去……
站在高處就看得很清楚了。在那座像一隻趴在海中的巨龜的小島西南角,一條飄揚着鳶尾花旗的弗魯特商船,已經被一條搶佔了上風口的斯盧普縱帆船逼進了小島岬灣裡的死角,隨着海盜船走着之字型越迫越近,弗魯特商船的迴旋餘地已經越來越小,漸漸陷入了死地絕境。
榮兵在鏡筒裡看到,那條斯盧普縱帆船再次側對着弗魯特商船的時候,忽然從左舷處騰起一片白煙……半秒之後,海面上就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響。就像鞭炮在一個密閉的鐵罐子裡炸響了一樣。緊接着,斯盧普左滿舵之後,右舷對着弗魯特,又是一片白煙的噴騰和火炮的轟響……榮兵興奮得捏着望遠鏡的手心裡又潮又熱。這可是第一次親眼看到真實現場版的海盜海戰啊,太麼刺激啦!
更刺激的場景緊接着就出現了,弗魯特商船那根高高的主桅,在不知第幾輪炮火的轟擊之後,像個暈了頭的醉漢一樣搖晃了幾下,猛地栽歪着連同上面的法蘭西國旗一起斷折掉落,砸在了下面的甲板上彈了一下滑進海里。
榮兵情不自禁地“唉呀”了一聲:“主桅廢了!這下弗魯特徹底完犢子了!”
“那還不算啥,羅賓,你注意到斯盧普的旗子了嗎?”
榮兵放下望遠鏡一回頭,哈,原來是老德克大叔也巴巴地爬上來看熱鬧了。
“旗子?”榮兵又舉起望遠鏡仔細看了一下:“噢,剛纔還是海盜的黑旗呢,啥時候換成紅色了?這是哪國的旗呀?”
“這就是血旗,現在很少有人用了,是以前加勒比海盜們的規矩。亮黑旗威脅對方放棄抵抗,如果對方繼續抵抗,亮出血旗就表示攻下敵船就會血洗!不留活口了。”
“這麼……我靠我看到了,那弗魯特上有女人還有孩子!而且……等等!斯盧普的船尾……我好像看到……”
放下望遠鏡,榮兵忽然臉色紅脹,太陽穴上兩條怒龍又隱然飛舞了起來……“大叔!咱們得救救弗魯特!”
“你咋了羅賓?”老德克奇怪地看着榮兵似乎就要火山爆發的樣子。
榮兵急切地抓着老德克拎着望遠鏡的手往上擡,焦躁地喊:“你快看看斯盧普船尾的字母!快看!”
老德克狐疑地舉起望遠鏡又看了過去,同時在嘴裡唸叨着:“P-r-e-d-a-t-o-r……獵食者,咋啦?”
“大叔,它就是殺死咱們的朋友老熱雷米的那條‘普瑞德特爾’號!就是它!”
瞬間,桅樓上所有人的腦海裡同時浮現了老熱雷米的那條腿——那條被擺在左腋窩下的,血已經流乾了的,蒼白的右腿……
老德克腮邊的咬肌一陣亂扭:“原來真是這個雜碎船長和他的‘普瑞德特爾’!可是……羅賓,沒用。咱們啥也做不了,羅傑斯船長不會……”
“他會的!”榮兵頭也不回地順着“旱鴨子洞”開口鑽了進去,然後抓住繩梯手腳並用,以從沒有過的速度向下爬去!
船臺上的約翰也從榮兵這不同尋常的舉止中看出了什麼不對,他急忙走到側支索下擡頭看着榮兵……
還沒下到風雨甲板,榮兵就開始焦急地喊:“約翰,我必須求你一件事!”
“說!”
“那條海盜船的船長是一隻嗜血惡魔,他曾經非常兇殘地殺死了一位對我們很好的老人!現在他已經對那條弗魯特亮出血旗了!”
“可海盜攻擊一條法國船關我們英格蘭人什麼事噢對又幹你們中國人什麼事呢?”
“別跟我提哪國人哪國船!約翰,現在是魔鬼正呲着牙要撕吃無辜的人類!無論那些人類是哪個種族什麼國籍,他們都與你信仰着同一個上帝!看在你們那位上帝的份上,約翰,那船上有女人和孩子啊……”
“可我哥……”
“約翰,撒個高尚的謊吧!以善良和慈悲之名!”
“怎麼撒?”
“聽我的!你就這樣說……”
五分鐘後……伍茲•羅傑斯拿着望遠鏡的手在不停地顫抖!
“約翰,你說的都是真的?”他的聲音嚴厲而憤怒!
“安德魯船長親口告訴我的就是這條‘普瑞德特爾’一直追着我們可敬的父親的船用炮一直打一直打當時船上人手和火藥都不夠了父親就只能一直逃一直逃險些就被……”
“住嘴!去告訴吉爾左滿舵!湯瑪斯敲鐘!全員進入戰鬥準備!立刻!”
“Aye!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