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倫布這個冒險家在1492年來到美洲的時候,堅信他到的地方就是印度。後世的“西印度羣島”,以及“印第安”這些名字就是這麼來的。登上“疑似怕鳥拉倒”之後,哥倫布見到了當地的原住民,他在日記中以無比驚奇讚歎的口吻記錄道:“這些印第安泰諾族人身材高大,樣貌俊美。而且他們非常友善和誠實,天然就具有着人類最寶貴的美德。”
可話是這麼說,做起來就是另一套了。爲啥?很簡單,利益唄。
哥倫布很快就把消息傳回西班牙,然後就從國王那裡得到授權,宣稱這些島嶼和土地統統歸屬西班牙國王所有。而土地上的印第安人自動成爲西班牙王國的子民。
子民嗎?真是子民嗎?我去你馬鼻!是奴隸好嗎?
西班牙國王的一紙什麼雞脖“委託監護制”,就讓那些絡繹不絕地跑到美洲來發財的西畜們,自動變成了騎在美洲原住民頭上的奴隸主。
最初的歐洲殖民者也沒啥長遠打算,他們冒着生命危險飄洋過海來到這兒,無非就是爲了一種東西——黃金!
西畜以上帝子民的高貴身份,規定每個年滿14週歲的印第安人每3個月就要繳納能裝滿一個“鷹鈴”的金沙或金塊,酋長則要每2個月繳納一個裝滿黃金的葫蘆。完成定額,就會給繳清貢賦的印第安人一枚蓋了印章的銅牌讓其掛在脖子上,免得被其他徵稅人員處死。這就是所謂的“貢稅制”。
這裡就不重複那位“印第安人的保護者”——有良知的西班牙神父“拉斯•卡薩斯”曾親眼目睹並記錄下來的,西畜對印第安人那些猶如惡魔瘋獸一樣的血腥暴行了,這裡只說說那位“阿多歐大酋長”的故事吧。
阿多歐大酋長是印第安人中覺醒得非常早的一位領袖。他是一位聰明正直勇敢善戰的大酋長,在族人中威望極高。當他眼見這些歐洲來客們已經收起了最初的謙和與友善,開始露出貪婪猙獰的真面目之後,就毅然組織起民衆進行堅決的反抗和戰鬥!
西人早就想抓住這位阿多歐大酋長。因爲他們聽說,這位大酋長家族世代積累了很多黃金飾品,尤其是他擁有的一塊叫做“守護”的聖石,更是被西人垂涎三尺!據說那是一塊純淨度堪稱無瑕,顏色之絢麗簡直無與倫比的天空藍琥珀。與它相比,西班牙王室最頂級的藍珀都可以扔了。
雙方的戰鬥異常慘酷激烈,印第安人畢竟在武器代差和組織力上差距太大,漸漸不敵西人。阿多歐大酋長就在1511年率衆渡海,從“伊斯帕尼奧拉”轉戰古巴島,又開始與古巴的首任總督“貝拉斯克斯”作戰。勇敢智慧的阿多歐大酋長髮動起大批的古巴印第安人起來反抗西人的暴統!機智靈活地利用古巴的山地與殖民者展開游擊戰,曾經把西人打得龜縮在堡壘中幾個月都不敢出來嘚瑟。可他與後世那位菲利普王的命運一樣……也被無恥的內奸叛賣了!
一切殘酷的刑訊都沒能讓這位英勇的大酋長說出他把黃金和那塊“守護”藍珀藏在哪兒了。萬般無奈之下,惱羞成怒的西人決定處死他。
絞架和火刑柱都立在了阿多歐大酋長面前,西人神甫按照慣例問他在死前是否願意接受基督教的洗禮。如果皈依基督教,就可以享受絞刑,如果拒絕,就要被烈火焚燒!
於是就有了下面這番狠狠抽打着西人以及宗教那張僞善與殘酷的另一張臉的對話……
“我爲什麼要做基督徒?”
“我希望你在死時得到上帝的恩惠,能夠進天堂。”
“那麼基督徒也進天堂嗎?”
“當然,如果他們是好人,在死時就能得到上帝的恩惠,進入天堂。”
“如果基督徒可以進天堂,我就不願意進天堂。我不想再遇到像基督徒這樣殘忍惡毒的人!”
阿多歐大酋長帶着輕蔑和嘲弄說完了這句話之後,就在烈火中驕傲地飛走了!他留下的這句經過了烈火淬鍊,永遠閃耀着黃金般光芒的語句。也就化成了後世無數印第安人骨子裡的驕傲,一直在他們的靈魂深處閃耀着自信與不屈的光芒!
愛瑪說起的那位“西洛大酋長”就是阿多歐的兒子,他率殘部退回“伊斯帕尼奧拉島”之後,躲進了北方山脈,繼續與殖民者進行着不死不休的抗爭。“愛德華•英格蘭”手下曾經有個泰諾族水手,他病重將死之前,把一個祖輩流傳下來的秘密告訴了英格蘭。據說那位西洛大酋長在他最後的日子裡爬進了懸崖間的一處隱秘山洞,從此再沒出來過。有人據此猜測,他家族那些黃金和那塊“守護”聖石也一定在那個崖間秘洞裡。
本來在加勒比海,像這種寶藏之類的傳說多到數不清,英格蘭也就一聽一樂,過後沒把它當回事兒。不過他有次和愛瑪無意間閒聊起這事兒時,愛瑪卻對那塊傳說中的藍珀立刻着了魔!幾次三番攛掇着英格蘭帶她去那個地方看看。
榮兵插話道:“愛瑪姐,那個泰諾水手還說出了山洞的具體位置?”
“嗯,就在聖地亞哥和普拉塔港之間的那片‘黑森林’峽谷裡。那裡的林莽深處有一座像被刀劈成兩半的高峰,當地人叫它木薯峰。就在木薯峰西半邊的峭壁上有一大片茂密的崖草,據說那個山洞就藏在崖草後面。”
“既然有這麼好的東西,二百年都過去了,就沒人爬上去看看到底有沒有那個山洞嗎?”
愛瑪搖搖頭笑了:“不知道。我甚至都懷疑是不是印第安人爲了懲罰無惡不作的西班牙統治者,故意編出這個故事引他們去自殺!聽說二百年來,至少也有幾十個尋寶者命喪那裡了。那裡實在太特殊太恐怖了!”
“咋呢?”榮兵好奇地問。
愛瑪繼續說:“自從我聽英格蘭說起這塊寶石,就心癢難撓了。你知道女人對這種東西的抵抗力都是微弱得可笑的,反正我承認我就是。我去年終於把愛德華攛掇去了。結果站在那座崖頂,無論我用什麼懦夫、膽小鬼、不是男人……之類的刻薄話擠兌他,愛德華死活都不肯下去!咯咯……那我就只好放棄啦。”
“那裡到底咋回事呢?”
“羅賓,傳說中的那個山洞是看不見的,那裡峭壁上長着大片茂密的崖草,也不知在崖草後面是不是真有個山洞。而且要想爬下去太難了!那座峭壁是向內凹斜的,你知道嗎?最要命的是,那裡非常奇怪和恐怖,時不時就會忽然有股強勁得嚇死人的狂風怪叫着忽然從兩座懸崖間刮過,那風大得能把人刮飛了!而且毫無規律,誰也說不準下一秒會不會突然就又颳起那種‘魔鬼風’!歷年來死在那裡的尋寶人,差不多都是死在那種魔鬼風裡的。”
唐娜聽到這裡,忽然擰緊了眉毛緊盯着榮兵開口了:“你!不許胡思亂想的!我絕對絕對不允許你去!聽到嗎?”
正若有所思的榮兵倏然一驚!接着就咧嘴樂了:“姐,我這麼笨,膽子又小,到現在連‘買只狗’的主桅尖都沒摸過呢。你當我傻呀?呵呵。”
唐娜依然不放心地上下打量着他,哼了一聲:“你笨這誰都知道。膽子麼……那要看是爲什麼事。有時候我覺得你簡直膽大包天!至於說到傻麼……戀愛中的男女又有幾個不是傻的?”
是啊,戀愛中的男女所做的事,處處都透着別人看不懂的傻氣。這不,在羅賓的要求下,航船在經過馬提尼克的時候,停在了法蘭西堡海灣北面不遠的“露絲灣”。大夥看到羅賓鬼鬼祟祟地對雷特歐交待了幾句話,又鄭而重之地塞給他一個小紙卷,之後就派水手劃小艇送雷特歐上岸,看樣子是打發他給溫妮小姐送信去了。
三個多小時後,小雷特歐匆匆趕了回來,衝羅賓比了個“OK”的手勢,兩人臉上就帶着那種同謀者的表情相視一笑,航船就起錨升帆繼續前行了。
晚上在船長室裡進餐的時候,安雅戲謔的問榮兵:“下午雷特歐是給溫妮小姐送情書去了吧?那上面有沒有寫上你在給她準備禮物的事兒呀?咯咯咯……”
榮兵對包括唐娜姐在內所有人的打趣和詢問一概笑而不答。只是在他臉上那繃不住的笑容裡,似乎有着掩飾不住的興奮和得意。
唐娜姐太聰明瞭!所以儘管她一再嚴厲警告,儘管她還叮囑老德克絕對不許縱容榮兵冒險胡鬧,可當船到了瓜德羅普燈塔海灣,皮特、傑尼、小洛夫三人帶着幾名水手劃小船送唐娜和安雅回巴斯特爾時,榮兵這邊馬上動起了歪腦筋……
“大叔,咱們是不是應該去‘剝奪李哥’島了?已經拖太久了。”
老德克低頭沉思一下:“嗯,的確太久了。成!咱們可以把船悄悄停在聖胡安西邊的老鐵鍋海灣,先趁夜潛進聖胡安城裡去看看老爹,他要是不願意跟咱們走,就多留些錢報答他那時對你的仁慈吧。”
榮兵點點頭,其實那位老爹對榮兵來說何止是仁慈啊?當時他只要是本着獄卒們再正常不過的冷漠之心,那榮兵現在早就連朽爛的白骨都不知被拋到哪裡去了。
老德克的牙兇狠地咬了起來!他目露兇光繼續說:“之後咱們就連夜奔襲那個莊園!我德克這輩子見過的壞人太多了,可那對兒邪惡的姑侄,我他媽聞所未聞!簡直堪比那個吸血女伯爵!”
榮兵也咬着牙搖搖頭:“你錯了大叔!歷史上那個吸血女伯爵是假的,不存在的。那位伊麗莎白•巴托裡夫人其實是個善良的女人。她自己身爲貴族卻非常節儉,甚至連買幾個洋蔥圈這樣的小事都要對僕人親自過問。但她卻能慷慨地捐贈大筆金錢來建醫院和學校,捐助教會、留學生、和最底層的農民。人們都很敬仰她,甚至連當時的匈牙利國王也命令自己的女兒要向她學習。她其實是因爲捲入了政治的爭鬥和陰謀,才被無恥地構陷!含冤揹負了數百年的惡名……”
衆人都非常驚奇!在此時的歐洲,那個惡毒的吸血女伯爵和她那些殘忍的故事已經流傳甚廣了。大家身爲歐洲人都不知道這些事,這個東方的羅賓是怎麼知道的?
德少就瞪大了眼睛問:“哪有數百年啊?一百多年吧羅賓,你是打哪兒知道的?”
“我……嗯……在一個擺渡圖書館裡看到的。放心,我看到的資料保證比你們歐洲那些謊言傳說靠譜多了。不過,很顯然那個‘達馬侯爵夫人’也是被這個邪惡的傳說給撩撥得春心蕩漾了!她才效仿那個編造出來的吸血女伯爵,去尋找那麼邪惡的快感!其實她的偶像是捏造的,而她自己纔是真正的吸血侯爵夫人!”
老德克點點頭:“歷史上那個是真是假咱都管不着,但這個惡毒的達馬侯爵夫人……哼哼!”
榮兵磨着牙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放心吧大叔!她不是喜歡玩血嗎?我有好玩的遊戲伺候她……”
約翰看着榮兵那陰毒的表情,不由打了個寒噤!
“羅賓你明明有着最善良的心性你要做的也是正義之事可你爲啥不能擺出堂堂正正的表情呢?”
榮兵含笑望着小話癆說道:“你記着約翰,我們要把善和美都奉獻給值得的人。對陣邪惡時,越是不知變通自以爲是的堂堂正正,往往越吃虧!所以對待邪惡時,你先要知曉它的邪,然後還要比他更惡!這就是家父讓我牢記的九條格言之一:君子以遏惡揚善!”
老德克毫不猶豫地贊同:“羅賓說得太對了!反正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信條。這麼多年對惡人老子要不是比他們更惡,早他媽死了七八十回往上了!”
於是行動計劃和航線都迅速確定了。
船牛人膽大,大夥決定不走正常的傍着背風羣島那條弧形航線了,就從蝴蝶島朝西北深海里直線插過去!
第一次在幾乎完全是順着洋流和季風的航行裡,將近270海里的航程,麥德道哥在水手們不緊不慢的訓練狀態下,也於第三天下午就到了“剝奪李哥”北邊的老鐵鍋海灣。
“老鐵鍋海灣”的海岸線近乎完美地天然形成了一個圓弧形鍋底,從地圖上看去,像極了一個盛滿海水的大鐵鍋,因之而得名。
這個海灣離聖胡安的摩羅堡其實只有兩公里遠,卻又巧妙地被東邊高高的海岸岬角遮住,便於躲避摩羅堡觀察哨的望遠鏡,是老德克選定的理想錨地。
在海灣內收帆落錨,榮兵帶上5個人劃小艇上了岸,沿着海岸線踏着夕陽,朝着他初來這片時空後到過的第一個城鎮聖胡安快步走去。
“科奎……!科奎……!”
路邊的西班牙鼠尾草叢中傳來的蛙鳴聲讓榮兵的心猛地一動!
多麼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啊……
陌生,是因爲除了在波多黎各島上,榮兵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沒聽到過這種聲音。熟悉,是因爲這尖銳嘹亮的蛙鳴,是榮兵當年莫名其妙地到來時,在這片時空裡聽到的第一個聲音。
奶黃色的夕陽下,是瀰漫了山巒和原野的淡淡薄霧。薄霧的盡頭,就是遠處城鎮裡那富於詩意的縷縷炊煙了。
每次從蒼茫清冷的海上回到陸地,看到眼前這一幕溫暖的畫面,榮兵的心裡都會情不自禁地一顫……
以前無論身處多麼摩登繁華的都市,榮兵也都習以爲常一無所感了。可現在的他,有時會爲一棟孤零零的小木屋,一座寒酸簡陋的小院落,一堵爬滿青藤的院牆,會爲所有這些人間質樸生活的點點滴滴在心中油然生出一陣感動!
從此刻直到三百年後那個繁華的時代,人類就是這樣生生不息地走過。那麼從自己那個時代再靜靜流淌三百年之後呢?那時的人間……又會是一個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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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恩酒館裡還是老樣子,除了桌椅比幾年之前愈發陳舊發黑之外,連擺放的位置似乎都沒動過。就像這塊殖民地的宗主國,那個日漸衰朽的老牌日不落帝國一樣。
酒館的生意比以往更清淡了。從中午到黃昏,一共才上了兩桌客人。
說是兩桌客人,其實一共就仨人。靠窗那桌是城裡的鐵匠和他的徒弟,倆人只點了一盤碎肉丁炒豌豆和兩瓶最便宜的大麥酒,居然就能喝了三個多小時還絮絮叨叨地沒完沒了!另一桌客人就一個,是碼頭上看倉庫的老傢伙。他乾脆連菜也不要,就一杯朗姆酒和一紙包自己帶來的鹽煮花生,就一直喝到了現在。
班恩老闆站在櫃檯後面心煩意亂地擺弄着發黃的骨質骰子,不時警惕地斜眼看看那個討厭的鐵匠!一想到待會結帳時,那個難纏的傢伙肯定又會藉着酒勁耍賴裝醉地把明明該付的14個奧克塔沃抹掉2個,他就不由得一陣心煩!
馬幣的這個帝國到底是咋了?不是說教皇像切蛋糕一樣舉刀一揮就把半個地球都劃給了西班牙嗎?不是說從一百多年前開始,自己這個暴富的祖國金銀開採量就佔到整個世界的八成以上了嗎?不是說自己這個豪橫的祖國僅僅從美洲這邊就搶掠開採了一兩千噸黃金和五六千噸白銀嗎?不是說自己這個牛掰的祖國用馬尼拉大帆船把東方那邊弄來的絲綢茶葉和珍寶一直在源源不斷地運回西班牙嗎?
可爲啥西班牙人民的日子從自己五歲懂事起直到現在六十五歲反而他媽的越過越窮越活越壓抑了呢!?天主哇!全世界搶來的東西都不夠那些卡斯蒂利亞貴豬們揮霍嗎?小老百姓們不但沒有因祖國的豪橫過上好日子,反倒承受着因爲鉅額金銀的輸入而帶來的嚇死人的物價飛漲!日子反而一天比一天難熬了……
班恩恨恨地想:“哼!難怪聽人們都說,整個歐洲都在嘲笑西班牙人是弱智!搶來了鉅額金銀珠寶也不懂得生產和經營,就被那幫敗家王室貴豬們可勁兒地禍禍!反倒刺激和帶動了法國英國荷蘭們往死裡開工廠辦商團,用生產的東西把這個日都日不落的二貨搶來的金銀全給賺走了。還順帶手強大了人家的工業農業和國力軍力!怪不得聽那些來過酒館的各國船長們都笑話說,自己這個豪橫的祖國西班牙——就像一頭把好東西剛剛塞進嘴裡轉眼就給拉出去了,連個消化和吸收營養的過程都木有的蠢豬!”
正自恨恨的班恩老闆忽然沒心思腹誹自己那豪橫的祖國了。因爲終於有客人進來了,哈哈……居然有六位呢!
酒館生意一直半死不活,早在三年前就連唯一的小跑堂都不要了。班恩親自從櫃檯裡跑出來,滿懷期待地面帶笑容哈着腰,等着這六位在靠窗口那張桌前坐下的器宇不凡的客人們點菜。
“一碟炒雞蛋。”那個把帽檐壓得低低的人輕聲說。
“好的先生。”老闆記下之後,依然躬身等着客人吩咐。
“嗯……要炒得焦黃焦黃那樣的。”
“好的先生。”
“行了。”
“啊??”
這麼一羣穿戴打扮人五人六的的大男人,呼呼拉拉地走進來大大咧咧往這兒一坐,統共就點了巴掌大的一小碟炒雞蛋??
我去不帶這麼玩兒的吧?老闆看了一眼那隻蹲在金髮小夥子肩膀上嘴巴老大老大的鳥心中恨恨地想:“就算是喂鳥兒,那點玩意兒夠這隻大嘴巴吃一口的不?”
他失望地走回櫃檯,沒精打采地朝裡間後廚的老伴嘟嚷了一聲:“炒雞蛋一碟。”
“你對聖胡安這麼熟悉嗎?怎麼知道這裡有個酒館?”那個帥得要了親命的小夥子好奇地問。
“我……幾年前來過。”
“這酒館咋地他家炒雞蛋有特殊配方啊真有那麼好吃嗎特意顛顛地跑這兒來吃”
肩膀上蹲着巨嘴鳥的那個俊朗的鳥人說話如同蹦豆兒!
“不知道,我也沒吃過。”
“切!那你這玩啥呢?”一個金毛矮個少爺模樣的撇撇嘴。
“你們不知道,那天我走進來後,一眼就看到這張桌上放着一小碟炒得焦黃焦黃的雞蛋!那味道往我鼻子裡一鑽啊……我當時饞得差點沒哭出聲來!”
“哈哈……”
“嘎嘎嘎!”
“少丟臉吧你!啥玩意兒啊?好像你在中國連雞蛋都沒吃過似地!”
“嘿嘿……可不是嘛?煽情!這廝的強項,習慣性煽情!”
“中國人?”班恩老闆端着這小碟炒雞蛋邊走邊想,65歲了,我還沒親眼看過六個大男人吃一個雞蛋的新鮮事兒呢。今天老漢我倒要開開眼,瞅瞅你們幾個是咋吃的?哼!
老闆失望了。沒啥看頭,人家那五位壓根沒動。就那個中國人一直低着頭,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把那一小碟炒蛋吃完了。班恩連看熱鬧的興致都沒了。唉!人走背運遇奇葩呀。他悄悄嘆了口氣,又低頭玩起了骰子。
“老闆,多少錢?”
班恩聽出是那個奇葩的聲音,頭都懶得擡地回答:“承惠4奧克塔沃。”
接着就聽到了幾枚銅板放在櫃檯上的聲響。又聽那人問:“請問老闆,蒙特西諾斯老爹家怎麼走?”
班恩都懶得去數那幾個零錢,更懶得看這位奇葩,擺弄着骰子頭也不擡地說:“那個老獄卒吧?出門右轉往城東那邊走。安牡蠣巷進去第二家就是。”
“謝謝。”
一直到幾個人出了門,班恩纔沒精打采地擡起頭,伸手去撿櫃檯上那幾個銅板。嗯?這是什麼?班恩疑惑地拉開一個繡花小布袋上的束口絨繩……
一片燦爛迷人的金光差點晃瞎了他的雙眼!
滿滿的一袋金幣……只從表面能看到的就有金路易、多布隆、皇家玫瑰、獅子金幣、金畿尼……
班恩老闆的嘴脣不受控制地哆嗦了半天,才猛然想起“莫名的橫財招橫禍”這句話,他趕快合上了袋口抓起袋子繞過櫃檯追出門去!
“賓哥,我看見你好像把一個絲絨錢袋放櫃檯上了,故意的?”
“嗯,德少,要是我們走到街角還沒人追出來還錢袋,你就回酒館把錢袋要回來,從裡面拿三個金幣給他。”
“爲啥呀你這是玩啥呢神叨叨的”
“沒玩啥,一個觀察人性的小遊戲……”
“請等等!先生……”
那六個人站住轉身,一聲不出地望着追出來的班恩老闆。
老闆聲音黯啞艱難萬分地說:“先生,我想……這一定是您的錢袋吧?您……似乎是不留神把它遺落在櫃檯上啦!”
那人卻沒伸手來接,他揹着手凝視班恩的臉,笑了一下:“噢,這個啊,嗯……這是麪包錢。”
“麪包錢?您一定是記錯啦!您今天根本沒要麪包啊?而且這老多錢……我的天!這、這足足夠買下兩間麪包鋪子還得搭上仨老闆娘的吧!?”
那人又笑了:“也沒那麼多,班恩老闆。”
“您……先生,您還知道我的名字?”
“對。我知道。”那人的語氣很奇怪……
“我還知道,對一個差點餓死的人來說,一個黑麪包的珍貴可遠遠不是這一小袋金屬片所能比的。”
班恩老闆已經快被折磨瘋了!他幾乎是帶着哭腔說:“可我咋就不知道您還吃了黑麪包沒給錢呢?我失憶啦?再說像您這樣的身份吃麪包也應該是摻奶的精粉……”
那人忽然拍拍自己的頭……
“噢對了,說到這兒,好像還另有一杯淡啤酒的錢也沒付。但我記得您當時似乎是要免費送我的樣子。也可能是我誤會了?那時我西班牙語一塌糊塗的。”說着又做出了伸手掏錢的動作……
“我、我求您啦!求求您千萬別再掏啦!請可憐可憐我這脆弱的老心臟吧!它真地再也承受不住啦!雖然我咋都想不起來有這事兒,但啤酒是送的!絕對是送的!!”
班恩老闆瀕臨崩潰了,他帶着哭腔兒求告着。
“您確定?”
“確定確定一萬個確定!我向天主起誓那杯啤酒是送的!”
“好吧,那就這樣,再見。謝謝您的一念之善和您的黑麪包。我今天來這兒,就是爲了提醒別人也提醒自己,好心是會有好報的,哪怕只有一點點。這話也送給您吧,誠實慷慨又善良的班恩老闆。”
“謝謝先生!好人必有好報——這話我一輩子都會記住的!不,就算真有來世,請您相信我也絕對會是喊着這句話出生噠!”
那人一笑,點點頭轉身就走了。
滿滿一袋金幣的獎賞?誠實慷慨又善良的讚美?這是窮酸卑微的酒館老闆班恩這輩子收穫最爲神奇豐厚的一天!他的白髮在晚風中幸福地凌亂着……
幾年前來過?炒得焦黃焦黃的雞蛋?一杯淡啤酒?黑麪包?他老說什麼黑麪包……
“他是……天主啊!我想起來啦!他就是那個……”
聖胡安城東安牡蠣巷一間寒酸簡陋惡臭燻人的小木屋裡。
一位頭髮花白凌亂,瘦得像鬼一樣的老人躺在骯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破褥子上,半張着嘴艱難地喘息着……
“貝妮塔……艾米利奧……我……真高興呀……我沒有……沒有違背天主的……旨意……堅持到……最後了……現在終於要和你們……團聚啦……我很……很……幸福……”
老人渾濁的雙眼半睜半閉,無論誰一眼望去也會斷定,這幾乎已是個死去了大半的人。他在努力地用無人能聽清的聲音喃喃自語着,這或許是他本能地想留在這世間的最後聲息吧。
老人唯一的兒子,一位西班牙皇家海軍帆纜士官長,六年前被海盜用最殘酷的方式殺害了!他自己原本是個老獄卒,前年也被辭退了。老妻貝妮塔在得知兒子噩耗的時候,人就已經死了大半。就是爲了這個拋舍不下的老伴,纔像稻草人一樣艱難麻木地活着。
自從老人也失業了,日子越發艱難。貝妮塔只好加倍地勞碌給人漿洗縫補,原本就羸弱衰老的身體就再也支撐不下去了!三個月前的一個黃昏裡,她一頭栽倒在洗衣的井口邊就再沒起來……
從那天起,老人唯一的心願就是趕快離開這個惡濁的世界,去天國和自己的妻兒團聚。可他是一位天主的忠貞信徒,他曾在內心對主保證過,不會再用自殺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他得恪守!
他不敢對全知全能的天主耍心眼兒。於是一直掙扎到終於病倒,纔不用再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人一樣每天出去幹零活兒了。那時他還剩下兩雷亞爾零幾個馬拉維迪。他拒絕了好心的鄰人迪亞哥的幫助,但請求迪亞哥讓他六歲的兒子每天過來取錢幫他買個麪包,再倒點水。
可人不只是需要吃喝,還要排泄的呀……
於是漸漸地,連那麼兩三位偶爾還惦記他的好心鄰人也漸漸地不再上門了。
兩天前,老人把最後一枚銅板送給迪亞哥的小兒子,讓他去買糖了。那之後的整整兩天兩夜,這間冷寂的小木屋就像口棺材。
老人覺得身體越來越輕,之前一切的種種痛苦都消失不見了。他的內心充滿了祥和的愉悅,還有一種即將踏上另一段陌生旅程時淡淡的緊張和興奮。
他很熟悉,這就是將死的感覺。六年前他就曾體會過一次。他記得當時所有的感受,更清晰地記得當時天主對他的啓示。是的,他還記得,這段天主的啓示,他還用來拯救過一個可憐的孩子。
那是個中國孩子,老人現在還能記起他的樣子。那孩子比老人的兒子小上幾歲,東西方人的樣貌又差異巨大。可不知爲什麼,老人總覺得那孩子的眼神裡有種東西和他的艾米利奧是那麼神似……
那個孩子……他自由了嗎?他回家了嗎?他還那麼年輕,盼着慈悲的天主會讓他有個不這麼苦澀的人生吧。那孩子叫什麼來着?老人在思維行將停頓之前,毫無意識地想着……
噢,對,是羅賓。
老人的思維或許真的開始進入彌留狀態的混沌了。
因爲當他毫無意識地想到那個羅賓的時候,已經眯成一線就快要完全合上的眼中,忽然出現了那個羅賓的臉……
幻覺,有時候竟然像真的一樣啊?呵呵。老人微微咧了一下嘴角,表達了自己最後的微笑。
但那個幻覺中的羅賓卻哭了,哭得像個傷心的孩子……大串大串的淚珠撲簌簌地滴落在老人乾涸的臉上!
“老爹……我真想殺了自己!我就是個自私透頂的混賬!要是我能早來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