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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上午第一節課,慶中上到校長辦公室,下到各年級組,都收到了一封信,拆開,是一疊照片。UC小 說網:照片裡的人,就是秦之嶺和柴靜歡。

這些平常信封裡裝着的極度不平常的照片猶如定時炸藥,在慶中炸開了花。

那些離事件主人翁最近的人自然是高二年級組辦公室的人。當這些老師們親眼目睹到了這些照片時,不由發出了“果然不出所料啊……”“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等等的感嘆。

每個星期的這天,秦老師上午沒課,第一二節課便要去高二各寢室走一遍,主要查看夜間寢室歸寢情況,所以大概還不知道這件事。而柴靜歡也還沒來,辦公室裡紛雜的堪比菜市場,大家都交流着心得體會,並對那些照片指指點點。

一會兒後,柴靜歡來了。她剛進辦公室,大家就安靜了。在看照片的一個老師手忙腳亂地藏起了照片,藏完了後才愣愣的想爲什麼要藏呢,明明是藏不住的事。

這種條件反射式的趨勢這段時間一直都有,只是今天更爲明顯和詭異。

“柴老師?”年級組的副組長打破僵局,走到她面前,“校長讓你來了的話就去他那裡一趟。”

“知道了。謝謝你。”柴靜歡收拾了一下桌面,然後安靜地款款離開。

“呃,校長只找她一個人?”有人問副年級組長。

“沒讓我通知秦老師。”副年級組長聳聳肩。

“看來柴靜歡在這個學校裡呆不久了,校長可能會偏袒秦老師。”年長一點的老師給出了這樣的判斷。

“你怎麼知道?”新進來的老師忙湊上去問。

“柴靜歡纔來多久?底子太輕了!”那老教師搖搖頭,“如果她真跟秦老師有什麼,大概要直接被辭退了。”

“說來也是!”有人頓悟,“她一走,風波自然就會平息,秦老師的老婆也沒處鬧去。要是兩方面對峙起來……嗯!校長大概也不想弄得這麼熱鬧,讓兄弟學校看戲。”

“嘖,看起來不錯的女孩,至於把自己弄成這樣麼。”有人很是可惜地說。

“你難道不記得她本來就是秦老師的學生?”

最後這句曖昧十足的話突然點醒了八卦的衆老師,辦公室裡便沉靜了一陣,然後又有人重新挑起話題。

“她怎麼還像沒事人一樣?”有人發出這樣的嘀咕。

“不然落荒而逃?”又有人譏笑。

“人家好像還沒看到照片吧?”

衆人又無語,但八卦是永遠不會停歇的,於是——

“不如我們來猜猜這照片是誰寄的吧?”

“小柴剛來沒多久,應該沒和什麼人做對吧。至於秦老師嘛……”

“他明年不是要評職稱麼,聘一級教師?”

在這句話後辦公室終於陷進了真正的沉默裡。

對於老師這個行業來說,評職稱的時候就等於是上戰場。一到時候,花錢給報社登自己論文的——這種倒貼行爲沒有關係的可能還沒有這個機會;爲了零點五分而勾心鬥角——慶中曾有兩位老師爲職稱的事互戳老底,結果誰也沒個乾淨,於是都沒評上……

於是有人開始默默在心裡盤算明年和秦老師競爭聘任名額的人還有誰……

說到底,這個人應該知道更多的□□,而在教書這麼枯燥的職業裡,八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又說到底,別人的事,終究是別人的事,課餘談資而已。

從高二年級辦公室到校長辦公室,要下教學樓,進了綜合樓要經過各處辦公室,上了樓要經過幾個副校長辦公室。似乎每個辦公室都在討論着照片的事,零碎的聲音飄進柴靜歡的耳朵裡。

幸好這一切不過是她自己親手導演的戲,所以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就算校長現在不找她,她也會來找校長的。不過,一路上每個人細瑣的言語,異樣的眼光還是讓她不由自主加強了防備。在快要到達校長辦公室的時候,她心中閃現過另一種情景。

如果秦之嶺讓自己和肖凜的事在校園裡曝了光,是否肖凜也要接受這樣那樣的閒言閒語?只要一想到這個,柴靜歡就緊緊的握住了拳頭,心情也更加的平靜了。

敲門,進門,關門。

辦公室裡只有校長一個人。

“柴老師,請坐。”

校長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有着著名的大嗓門,開會的時候從來不用話筒。

柴靜歡點點頭走過去:“您找我有事兒?”

校長揚了揚眉,起身將桌面上的照片收了收,遞給了柴靜歡。

柴靜歡一張張地翻着照片,臉色也慘淡起來,甚至害怕地發抖。她擡頭看了眼校長,滿眼無助。

其實這些照片柴靜歡都再熟悉不過。

在她決定要約秦之嶺出去看電影、吃飯、約會的時候,始終有人在遠處偷偷地拍下她們相處的一切。這不過是柴靜歡回來後請偵探公司做的事情罷了。或者應該是反過來說,柴靜歡爲了這些隨時可能派上用場的證據,特意安排了自己與秦之嶺的一次次約會。

這些照片除了上次寄了一些給秦太太以外,一直都在家裡放着等着派上用場。

可是,她的計劃被那個女孩破壞了,以至於在很長的時間裡柴靜歡幾乎忘了自己是回來幹什麼的。而現在,這些留着的東西,又可以發揮作用了。

照片上最近的一次,便是她和肖凜的擁抱被秦之嶺發現後,他約自己去茶座的那一回。這次的照片直到昨天下午她才收到,這大概也是她和公司之間最後一筆業務。

除此以外,同城的信,也是第二天就可以收到,她曾爲此做過幾次試驗。非常簡單,寄信給自己。

現在,確實都在按自己以前的計劃行走着,包括接下來的事。

“你還不知道照片的事?”柴靜歡的反應在預料之外,校長有些驚訝。

“我一來副年級組長就說您找我,我就直接來了。”柴靜歡死死地攥着照片,淚珠滾落在光滑的照片上,透明透明的。

“這樣啊……”校長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也鎖緊了眉頭。“你……是今年下半年纔來的吧?”

“還不到一個學期,”柴靜歡輕聲說,然後哀求,“請校長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我……”

“唉!”校長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攤攤手,“這個照片估計在上班的老師全都看到了。”

“什麼?”柴靜歡不禁失聲,猛地站了起來。

“我會調查出來這到底是誰發的照片,不過你得先對我說實話。”校長傾身看着她,“你和秦老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柴靜歡木然地緩緩坐下,彷彿是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極爲慌亂的情緒。校長耐心地等着,然後才聽到她開口。

“我是秦老師的學生,他曾經是我的班主任,也教我的語文,我是他的科代表。”

校長“啊”了一聲,像是有些明白。

“秦老師是我十分仰慕的老師。他有才氣,對學生也是非常的好。高二那年,我覺得自己好像喜歡上了他,而且,他也和我一樣。同樣也是這個學期,有一天他給了我一封情書。可是這封情書卻被我爸媽看到了。爲了不影響我的學業,而又必須要徹底杜絕我和秦老師的這個念頭,我們全家都搬走了。”

“可是我依然沒有忘了秦老師,所以報考的是師範專業,也努力地學習,就是爲了能回來和他肩並肩站在學校裡的神聖的講臺上。”

“畢業後,我就來考慶中,我本來想給他一個驚喜。可是我太天真了,忘了他的年紀也不小了,他結婚了。”

柴靜歡的語氣充滿了無盡的苦澀和惆悵,校長也聽得有些遺憾。

如果秦之嶺沒有結婚,柴靜歡回來,倒是可以促成一對佳偶。其實學校裡很多都是雙職工,他也想過要給學校的年輕男女老師之間牽牽線呢。

“只是心是控制不住的,明知道不可以,卻還是任性妄爲了。”

柴靜歡充滿感情的演講在這兒,突然被梗阻住了。

她的話多半是假的,可是這句話,卻本不在稿紙之上,而阻攔不住的衝口而出。

是啊,只是心是控制不住的,明知道不可以,卻還是任性妄爲了。

柴靜歡低了低眉,看着照片上其實心不在焉的自己,無法想象對面的人假如換成是肖凜。

她輕吸了口氣,掃了眼牆上的時針,加快了語速。

“因爲控制不住,所以我和秦老師私下裡就有了來往。他的妻子我見過,後來也知道了我們的事,所以鬧得很厲害。秦老師雖然……很喜歡我,但是他卻不願放棄他的家庭,”柴靜歡無力地笑,“說的也是。那是他的結髮妻子又爲他生兒育女的,當然難以放棄。所以,他就放棄我了。”

“啊!”校長又輕輕嘆了聲。他心裡矛盾了起來。

“他決定放棄我,我也沒有說什麼,就算再喜歡我,他也不可能爲了我和他妻子離婚,我明白。我只要能默默地看着他就好了。”柴靜歡移了些位置,離校長更近了些。她低下頭,並着腳,雙手放在膝蓋上,儘管抓着照片的手都在泛白了,也還是保持着這個姿勢。

而這樣一個姿勢卻讓校長覺得她實在有些卑微。卑微地夾在人家夫妻之間,卑微地企求一段不屬於她的愛情,甚至生命裡沒有其他的卑微的生活着。

校長確實矛盾了,不是心軟了,而是被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孩打動了。

那個秦之嶺也真是,結了婚,就該老老實實地過日子,何必又去招惹人家呢。

“校長,”柴靜歡匆匆地擡眼,似是不敢,但又強逼自己去看他,好讓他看到自己眼裡的痛苦,“我真的沒想再要怎麼樣。我和他在辦公室本來坐在對面,現在都搬到離得最遠的地方了。如果還不行的話,下學期我就不教高二,換個年級,甚至下到初中都可以。您……”柴靜歡有些哽咽,“幫幫我。”

校長這下無語了。

他今天叫她來的目的,本來只是打算問問照片裡的事是否屬實,如果是的話,他是想好好勸勸,讓她自己離職算了。畢竟這事在學校裡的影響是可以看到的,而她是剛剛進來的人,也只有犧牲她了。

可是現在這個女孩卻讓他幫她。

“這件事太突然了,主要是影響極爲不好!”校長皺起了眉,“特別是……你是他的學生,又做了第三者,這事如果讓學生家長知道了,學校又不給出處理,學校就失去了信譽,後果可能就很嚴重了。你也應該知道,現在學校生源越來越緊張,不得不重視啊!”

“那麼……”柴靜歡怔怔地問,“您打算怎麼處理?”

“呃……我還沒有找秦老師談呢……等我先……”

“不必了!”柴靜歡突然挺直了背,大聲打斷了他的話。

校長嚇了一跳,只見她迅速地接着說了:“是我自己要回來的,也是我找上秦老師的,秦老師雖然也動了心……但他沒錯!他沒有錯,如果要處理的話,就處理我吧,就算辭了我也可以。”

這番話震住了校長。

看着她眼裡單純的固執,校長實在想不通到底是什麼感情至於她這樣奮不顧身,委曲求全嗎?

“你真的願意嗎?”校長緩聲問她。

“我願意。”柴靜歡平靜地說。

“那好吧,”校長頓了頓,“這個學期沒剩下幾天了,你就上完這個學期的課再離職,怎麼樣?”

柴靜歡站了起來,向着校長鞠了一躬:“謝謝校長!但是我大概……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現在就走。”

校長繼續皺眉。

柴靜歡擡身站定,露出一個分外淒涼的笑,轉過身準備離開。

辦公室外響起了鈴聲,但一時不知道是上課鈴,還是下課鈴。而緊接着,走廊裡也響起了腳步聲,從這聲音,足以可以瞭解到來人的心情如何。

急躁?惶恐?焦慮?

柴靜歡緩緩扯開一個淡淡的笑。你來晚了,我的話順利地說完了。

校長辦公室的門被人猛地推開,秦之嶺撞了進來,然後一眼看到了立在自己面前的柴靜歡。

“柴靜歡……”秦之嶺大吼一聲,面孔有些扭曲。他的手裡同樣是一疊照片,並且看起來已經知道了什麼。

“秦老師!”校長從後面拍着桌子站了起來,他的聲音向來就大,現在氣惱之下就吼得比秦之嶺還大了,“你嚷嚷什麼?”

秦之嶺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校長……我……”

“什麼都不用說了,”校長大手一揮,“我不想聽你的解釋。”

秦之嶺更是愣住了,他隨即陰沉地看了柴靜歡一眼。

“柴老師明天開始就不會來上班了,”校長揉了揉眉心,“你也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秦之嶺茫然地“啊”了一聲,然後看到柴靜歡優雅地再次向校長點了點頭,然後開門出去。

“我說你啊!”校長點燃一支菸,“怎麼會搞出這麼一樁事來。”

“不是這樣的!”秦之嶺快走兩步,大冬天的,他反是一身的冷汗,“她不安好心!”

“不安好心?”校長差點被煙嗆到,連咳了幾聲。

“對,我懷疑這個照片是她自己寄到學校的,她的目的就是想搞臭我。”秦之嶺異常激動地說着。

他今天巡視完寢室後,一回到辦公室,就被人塞了這疊照片。而這卻不是第一次了。

他依然還是那句話,他沒有將他們見面的事告訴任何人,而現在這裡面竟然有前天他和柴靜歡坐在茶座包廂裡的照片。照片上的每個瞬間都是取自開門的那一刻,就算有服務員來去,竟然還是可以得到這樣說不清楚的照片,其偷拍的技術不能不說是高超。

他在那瞬間想起了第一次在家裡見到這種照片的情形。他曾經以爲是妻子跟蹤了自己,但事實卻似乎並不是。他後來懷疑過辦公室的一些和自己不和的人,但依然也不是。可是現在,他不得不把這件事跟柴靜歡聯繫在一起。稍微前思後想一下,就能知道柴靜歡想幹什麼。

只要抖出了自己,她以爲他就不能再把她和學生的事傳出去?不,他絕不會讓她得逞的。

可是,校長聽了他的那句話,竟然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

“秦老師,教師這個職業,雖然也是百種人有百種品性,但是我認爲最起碼的人的道德還是要有的。”校長沉聲說着,他吸了口煙,在雲霧繚繞中問,“別的不說,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她爲什麼要冒着失去大家的尊重,失去努力獲得的工作,要冒着寧願被人指責是第三者,還被人唾罵而遺臭萬年的種種危險搞臭你?”

校長的話就像托塔天王手裡的寶塔,瞬間就壓制在了秦之嶺的身上。

在校長擲地有聲的反問中,秦之嶺心中的一個由來已久的疑問也漸漸被浪打來,是啊,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

時至今日,他何嘗不是心力憔悴,卻未曾讀懂片刻柴靜歡的心。

秦之嶺的迷惑一現,校長心中就說了“果然”二字。他掐滅了煙:“這大概是我知道的最得不償失的事了。你,還是先去好好想想吧。”

秦之嶺頹然轉身,開門出去,卻看到那個惹下大亂子的女人就靠在門邊。

“你想知道這一切是爲什麼嗎?”柴靜歡擡頭望着天。

天灰藍灰藍的,沒有一點生機,今天似乎不是一個好日子。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柴靜歡說完,便走在了前面。

秦之嶺像是脖子上被栓了鏈子一樣,跟在她身後。

今天柴靜歡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襖。

她的一半的頭髮用簪子挽成一個結,固定在後腦上方。簪子看起來很亮,頂上吊着小掛墜,一步一晃別有情致,而餘下的頭髮,披散下來,又十分柔和。

是了,喜歡用簪子又喜歡披頭髮,這女人應該是個很矛盾的綜合體,那麼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咒,而當這個咒解開的時候,誰也沒有預料到結局。

柴靜歡帶秦之嶺去的地方,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竟然是柴靜歡現在的家裡。

在上樓的時候秦之嶺依然有點忐忑,因爲他本能的想到了肖凜家也在上面。但是他隨着就自己打消了它,甚至認爲如果再次遇上,應該是柴靜歡更爲忐忑纔對吧。

把秦之嶺領進了家,柴靜歡逕直進了臥房。

她不想再拐彎抹角了。

秦之嶺不明所以地在廳裡等着。

周圍很安靜。

這還是個上班的時間,柴靜歡住的地方沒什麼大件東西,越加顯得周圍空洞洞的。今天沒有太陽,看起來晚上似乎會有雨。學校裡沒有雨傘,下午還有課,晚上回家要給兒子買個暖寶寶,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瑣事,也有想不到盡頭的煩心事……

就在秦之嶺胡思亂想的時候,柴靜歡出來了,她先是給了秦之嶺一封陳舊的書信。

“這是……”秦之嶺忍不住低叫起來。這不是自己給她寫的那封情書嗎?

柴靜歡低聲說:“對,這是你寫給我的東西,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秦之嶺拼命點頭。

“那麼,”柴靜歡拿出另一張薄薄的紙,“如果那是起因,這便是結果。”

她將那張剪報遞給他。

“這是?”秦之嶺接過剪報,看這一面,無一完篇,便又奇怪地翻過去看另一面。

然後,他呆了。

第一個印入眼簾的是日期。

這個日期他很熟悉,因爲它的前一天,是當年柴靜歡突然離開的日子。

再接下來,秦之嶺越看越瞪大了眼,滿臉的不可置信。

“你知道……這一切是爲什麼嗎?”柴靜歡輕輕翹起脣角,聲音幽幽然,“因爲如果不是你給我寫這封信,我們全家不會走,如果我們全家不走,我爸媽就不會死於這場車禍中。”

柴靜歡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血色,但卻並不是在校長面前的那種僞裝。也有可能是因爲衣服的襯色,總之是一張雪白的臉。

雪白的臉上,柴靜歡的雙眸一片灰濛濛的,像是打散不了的煙霧,像是死氣沉沉的潭水。

而,她在說着話的嘴脣,卻如殷紅如血的曼珠沙華,它的名字,又叫彼岸花。

“你在說什麼……”秦之嶺艱難地開口。他的臉色不會比柴靜歡好到哪裡去,他感覺自己似乎在接近一個自己絕對沒有想過的真相,這個真相將勒緊他的脖子,令他無法呼吸。

“我說的,就是你所看到的。”柴靜歡低下眼,目光輕輕地觸碰到那張到現在依然令她心碎的剪報,“白紙黑字,其實是那麼清楚,你也不敢相信對不對?”

秦之嶺忙把那張剪報反覆地看,一遍一遍地看,直到看到可以將它速背出來。但他還是無法理解:

“你回來……就是因爲這個?”

柴靜歡冷冷地問:“難道還不夠嗎?”

“那你回來……”秦之嶺像做夢一般回憶着。

他回憶着柴靜歡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回憶她搶着坐在自己對面;回憶着她每天精心打扮自己;回憶一起看電影、吃飯,握住的她的手……

但秦之嶺也回憶起兩人除了偶爾握過手並沒有什麼實質的接觸;回憶起寄回家的照片;回憶起她將自己丟在賓館引發的事;回憶起她將位子搬離的那麼遠……

那麼多的回憶,現在一一被分割成兩半。

一半近,一半遠。

而近的那一半,也似乎變成了假的,並且快要化爲虛無。

秦之嶺如夢初醒。

“原來……你回來,就是爲了拆散我的婚姻,毀了我的生活,就是……”剩下的那幾個字像是毒藥一般滾過秦之嶺的喉嚨,“來報復我的……”

“你答對了。”柴靜歡輕鬆地說。她說完後走到桌邊,爲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我報復你,是因爲你毀了我的生活卻在別的地方快樂的生活着,還娶妻生子,”柴靜歡轉頭睨過來,“你配嗎?你值嗎?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秦之嶺的聲音有些哆嗦了:“你爸媽遇到車禍,的確是件非常不幸的事,我深感同情。你這一路過來,也肯定很不容易,可是!”他幾乎是拼命喊了出來,“爲什麼你要把這一切都算在我的頭上?難道我會願意你爸媽死嗎?難道我會願意看到你活得這麼辛苦嗎?我安排的殺人事件?我授意那個司機對着你們的車子衝去過?這難道是我乾的嗎?!!”

柴靜歡一步邁前,揚起手裡的杯子,衝着秦之嶺兜頭潑過來,她厲聲說:“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大喊大叫,你又痛苦了多久?我不用你假心假意,我只是要讓你嚐嚐什麼叫做失去幸福的滋味。何況,”柴靜歡轉而哼道,“你看看現在的你,有失去妻子嗎?有失去兒子嗎?有失去工作嗎?你依然什麼都沒有失去。而我失去的……卻永遠不可能再回來。”

秦之嶺伸手緩緩地抹去臉上的水漬。水是冰涼的水,卻無法冷卻他心中的憤怒絲毫,曾經的希望只變得此刻的絕望,大概世界上再沒有比他更倒黴的人。

“爲什麼不乾脆繼續報復下去?”他呵呵地笑了,笑自己居然到了這一刻還殘留一絲希望,“爲什麼要心軟?”

“你以爲我是因爲你心軟嗎?”柴靜歡看着他形神皆欲瘋狂,真相把他逼到這樣,心中是真有些爽快的,可是爽快之餘,又有些難以言語的痛苦。

秦之嶺突然又悟了。

他終於想起來,柴靜歡的變化大概是因何而來。

如果沒有肖凜,也許她將繼續報復下去,直到把自己鬥得只剩一個人。就算冒着失去大家的尊重,失去努力獲得的工作,要冒着寧願被人指責是第三者,還被人唾罵而遺臭萬年的種種危險,她還是要搞臭自己。

對的,是因爲肖凜,她不是心軟了,而是連向自己報復都不稀罕了。

“你還真是……”秦之嶺哈哈大笑起來,“你不要五十步笑一百步。如果你覺得我傷害了你毀了你,那麼你照樣傷害了肖凜毀了肖凜。”

“你現在的性格你知道有多麼扭曲嗎?就你現在的狀態,撒起謊來眼都可以不眨一下,演起戲來可以去拿奧斯卡大獎了。你這樣的人會有什麼真心?你就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你這樣的人會真的喜歡一個人嗎?會真的愛一個人嗎?恐怕你喜歡的愛的是你的演技吧,你就活在自我欺騙自我折磨之中。”秦之嶺重重地喘着氣,他幾乎眼角盡呲,只想把一切惡毒的語言都加諸在這個給他帶來莫明痛苦的女人,“所以……你遲早會拋棄肖凜的,你不會要她的,你就等着看她毀滅吧。”

柴靜歡瞪着他,全身無法控制的顫抖着。兩個人就像殺紅了眼的鬥牛,冰冷的環境裡轟然而起的烈焰卷着舌頭吞滅了兩個人。

“會毀滅她的人是你,你已經毀了我,我不能再讓你毀了她。”

“所以你就在校長面前演戲,博得他的同情?你以爲是我毀了她嗎?是你,是你自己纔對。”秦之嶺還在說着,從柴靜歡的眼睛裡他讀到了很多東西,這些東西讓他的每一寸思維都開始四分五裂。“你在說我是垃圾對不對?我要是垃圾你也是垃圾,我要是下了地獄你也一定會下地獄。”秦之嶺開始滿屋子亂走,彷彿這樣才能消耗他的憤怒,終於,他找到了更多的真相,“哈,我終於知道你爲什麼會喜歡女人了。你心理有問題,你因爲我害怕和男人相處吧?你是不是根本沒有和男人談過戀愛上過牀?你是因爲不能愛男人所以才選擇和女人搞在一起吧,你這個變態……”

秦之嶺的聲音止於柴靜歡動手之後。

柴靜歡掄起一把椅子砸向了他,他險險地避開,椅子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狼狽地瞪着她。

“你真是世界上最最差勁的男人。”柴靜歡寒聲說。

“被我說中了?”秦之嶺冷冷笑着,往前走。

柴靜歡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秦之嶺上前,一把抓住了柴靜歡丟椅子的那隻手:“其實男人一點也不可怕的。其實只要你對我好一點,我就一定會回報你的。你其實不必做那麼多,你只要說一句我愛你,我就可以爲你粉身碎骨的。”

“到底是誰能說謊,”柴靜歡感覺到手腕處傳來幾乎碎裂的疼痛,“到底是誰在自我欺騙?”

“總之你不該這樣挑逗一個男人的極限,最不該的,是把他帶到家裡來。”秦之嶺步步逼緊,直到將柴靜歡逼退到牆邊。

冷冰的牆。

“你要對我用強的嗎?”柴靜歡繼續毫無反應。

“我只是要讓你知道,女人是需要男人的,而不是需要和自己功能一樣的身體。”秦之嶺壓下身體,對着她的臉親了下去。

當秦之嶺的嘴脣壓在柴靜歡的嘴脣上時,柴靜歡只覺得這實在是世界上最討厭的事情。

原本想過也許最終會利用上自己這具身體。可是每每想到時,她總是會有種作嘔的感覺,這確實使她在某種程度上拒絕與男生的親近。無論這是不是原因,她也確實沒有和男生談過戀愛上過牀。

秦之嶺竟然會說出那樣的結論,而結論已經不重要,事實上就是她無法接受這個男人的親近,或者,是全部男人的親近。

爲什麼,也不重要,她已經做出了選擇。是不是變態,都無所謂了。

柴靜歡開始掙扎了,她的嘴脣只有肖凜碰過,她的身體只有肖凜碰過,她的心靈也只有肖凜碰過。

對於已經失去自控的秦之嶺來說,柴靜歡的掙扎顯得很不痛不癢,只是她拼命躲閃的臉讓他非常不好控制,他便鬆開一隻手,改成鉗住她的下巴。

“等你知道什麼是男人的時候,你會離開肖凜的。肖凜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就讓她的家長去管吧,你其實連自己都管不好。”

柴靜歡的雙腳也被他壓制住,全身只剩下右手可以動了。她反手從頭上卸下那支簪子,朝秦之嶺揮去……

這支簪子,是那支不鏽鋼的。它永遠不會生出像血一般的紅鏽,卻在劃破對方大動脈的一剎那,嚐盡鮮血。

一切都沒有變,自己幻想過的他的種種死法裡,便有這一種。

一切都沒有變,她不是因爲肖凜,而依然是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