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抽噎着說道:“我再問你最後一遍, 那支銀釵是誰送的?”
李大牛定定地望着雲娘哭得一塌糊塗的臉,有點兒於心不忍,默然半晌, 才艱難地說道:“你容我先想一想。”
那塵封在心底的往事, 頓時像泉水般, 嘩啦啦地全部涌了出來。一切彷彿剛剛發生在昨日。
“那一天, 我去迎娶她, 騎着高頭駿馬走在前面,走到山邊的時候,那些蒙面劫匪, 就那樣了無聲息地殺了過來……我帶着她一路逃,逃到懸崖邊上, 那些劫匪二話不說就紛紛放箭, 是她用身體擋住了箭, 從頭上拔下銀釵塞在我的手中,把我推下了懸崖……後來我被爹救了回來, 等傷好了,我找到了她的墓……”李大牛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越來越嘶啞。
透過朦朧的淚眼,雲娘望見李大牛的臉容一點一點地扭曲起來,眼睛裡全是深深的自責和痛苦。雲娘連忙走向前去, 伸出手來捂住了他的嘴:“不用再說了, 我以後再也不問了。”
看着自己心愛的人因自己而死, 這種痛苦, 確實是難以讓人承受的。想必那個她, 就是許家的大小姐許鼎賢了。
雲娘心情十分的紛亂,自己喜歡的男人, 心裡還藏着另外一個女人,這何嘗不是一種難以承受的痛苦?也許她在他心裡的位置,自己這輩子也無法超越。
但是,另一個聲音又告訴自己,何必和一個已死的人去計較呢?現在留在他身邊的人是你,這就夠了。她只是他生命中匆匆而逝的過客,而將來,你們會擁有屬於彼此的孩子,一起相濡以沫渡過下半輩子。與她比起來,自己不是幸福得多嗎?
李大牛紅着眼睛,輕撫着雲孃的臉龐,一臉歉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只是,我無從說起。”
雲娘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嘴角抽了抽,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李大牛伸出手來,將雲娘擁入懷中,喃喃道:“我下半生最大的福氣,就是能夠遇到你。我很希望,以後我們能一起看到每天的日出和日落,生很多很多的小孩,一起活到很老很老。”
雲娘點了點頭,伏在他的懷中,聽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久久無聲。
李大牛的事情暫時算是告一段落,還沒來得及舒一口氣,更頭痛的事情又來了。
嬌娘悄無聲息地回來了。雲娘遇到她,是在某天去洗衣服的時候。雲娘去洗衣服,嬌娘已經洗好準備回家,兩人就直愣愣地迎面對上了。
嬌娘面帶波瀾不驚的微笑,與雲娘打招呼:“姐姐,早。”
雲孃的頭嗡嗡地疼起來,她怎麼又回來了?不會又有什麼陰謀吧?她的眼睛裡似乎是十分的平靜,難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雲娘勉強定了定心神,不動聲色道:“妹妹怎麼回家來了?妹夫有一起回來嗎?”
嬌娘坦然地笑了笑:“我現在和他是毫無瓜葛了。姐姐沒別的事,那嬌娘先走了。”
毫無瓜葛?雲娘一臉驚訝地望着嬌娘漸行漸遠的背影,暗忖着,一定要讓許鼎言好好打聽一下,到底嬌娘是爲什麼回來了。
一想到許鼎言,雲孃的頭就更疼了。這個傢伙,對着自己的各種暗示,他都全然當作聽不懂,依舊我行我素地明裡暗裡對自己好。人家並沒有明確地表態,總不能開門見山地叫人家不要對一個有夫之婦存有非份之想吧?萬一人家不承認,那豈不是變成了是自己自作多情?那種堵心感覺,就像一拳打在一團棉花上,絲毫使不上勁。
雲娘滿腹心事地洗完衣服晾曬好,然後回到布行。許鼎言自回來以後,不再每天都陪着雲娘看店,只是每天臨近收工的時候,過來坐一坐,對一對賬。雖然如此,但云娘卻仍是整天地與他擡頭不見低頭見。因爲,許鼎言的臥室,就正對着布行的大門!他每天都靜靜地站在窗前,微笑着癡癡地看着雲娘。
雲娘喜歡在沒客人的時候,坐在門前,一邊曬曬太陽,一邊紡紡布。自從無意中發現許鼎言就在對面癡望着自己,雲娘幾乎一進店就直至收工纔會再出門來。即便是這樣,布行的大門那麼高大敞亮,一眼望過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還不是照樣的盡收眼底?
中午,雲川有事,換了一個夥計過來送飯。飯菜做得很合雲孃的胃口,待嬌杏和她孃親吃飽後,雲娘風捲殘雲般將剩餘的菜全部吃完。吃完之後,雲娘掃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小夥計,不好意思地朝着他笑了笑:“呵呵,你們大廚的手藝越來越好了,不吃完就太浪費了。”
那小夥計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我們大廚哪有這麼好的手藝啊,難道小娘子不覺得,近幾天的飯菜與以往的有什麼不同嗎?”
雲娘想了想,自己只覺得這幾天的飯菜都很合自己的胃口,並未往深一層去想。如今小夥計一提出來,雲娘便想起了自許鼎言回來之後,飯菜就更加地合自己的胃口了。難道……雲娘笑了笑:“許記的飯菜一直以來都很好吃啊,況且我又不挑食,我還真沒注意有什麼不同。”
小夥計不由慨嘆起來:“這可是我們三少爺親自下廚,精心準備的菜式啊!小娘子竟然吃不出來,三少爺真是白費心思了。”
雲孃的心頓時咯噔一下,一邊將碗筷收入籃中,一邊淡淡笑道:“也許是三少爺體恤雲夫人既要看店又要帶小兒的辛苦吧。麻煩你幫忙謝謝三少爺一聲。”
小夥計聞言,訕訕地笑了笑,也不再說話,提起籃子就回到了許記。
雲娘在心裡咬牙切齒起來,有必要弄得這麼人盡皆知嗎?既然有這份心思,爲什麼就不索性給大家來個痛快的?雲娘望了一眼對面的許鼎言,覺得他每天都這樣望着自己實在是太過份了,實在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不要如此的明目張膽。
日漸偏西,許鼎言一如往常地來到布行對帳。能夠近距離看看她,和她說說話也是好的。走進布行,許鼎言望見雲娘正坐在桌前拿着帳本等着自己,眼睛裡不自覺地又多了幾分期待。
雲娘給許鼎言砌了茶,耐心地看着他慢騰騰地對着帳,笑咪咪地說道:“三少爺,我有件事想拜託一下你,我有一個妹妹叫做嬌娘,嫁到隔壁陽明縣的一個據說是望族的潘姓人家裡,如今卻是回了家。你能不能幫我查一下,她究竟是爲什麼回來了?她和她和丈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雲娘望見許鼎言依舊悄然無聲地翻看帳本,不禁急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許鼎言終於停了下來望着雲娘,嘴角彎成一個極好看的弧度:“你說的話,我一直都是放在心上的。”
雲娘噎了一下,索性半明半暗地說道:“我看你每天都站在窗邊看,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呀?”
許鼎言微微一笑:“這都被你發現了,難得你這麼關心我。我是在看風景。”
看風景!就這麼輕飄飄的三個字,就讓他給繞過去了。雲娘仍不死心,追根究底地訕笑道:“到底是什麼風景這麼好看呀?”
許鼎言似笑非笑地望着雲娘:“是人間絕色。”
雲娘聞言嘴角抽了抽,很想再問一句:“在哪裡?”但最終還是低下頭來,沒有出聲。好吧,我臉皮沒你厚,被你打敗了。
兩人又寂靜無聲地坐了一會兒,嬌杏奶完孩子,掀開簾子出來了:“你們對好沒有?是時候該回家了。”
許鼎言將帳本一合,輕輕推到雲孃的面前:“對好了。你收起來吧。我先走了。”說完,許鼎言又深深地望了雲娘一眼,起身走出布行。
許鼎言的消息很快就打探回來了,原來嬌娘爲了能離開潘家,竟然喝下了絕育的藥物,肚子一直沒有動靜,最終被潘家一紙休書趕出了家門。
雲娘十分感慨,當初如果是月娘嫁過去,又將是一番怎麼樣的光景?只是嬌娘她,不知道還會不會恨着自己和月娘呢?
太陽漸西,雲娘坐着嬌杏的驢車,心情複雜地回到家,一下車就發現竹林前圍了一大羣人,在吵吵嚷嚷地不知討論些什麼。嬌杏也被驚動了,連忙下車來看。
雲娘望見李大牛在人羣中,便擠了過去,悄聲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李大牛指着頭頂上的竹子:“嬌娘回來了,竹子開花了。”
雲孃的腦袋頓時嗡嗡作響,一片亂七八糟。竹子通常幾十年上百年纔開一次花,所以古代的人民通常認爲竹子開花是一個大凶之兆。竹子是在嬌娘回來之後纔開花的,村民們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凶兆是嬌娘帶回來的。
雖然自己對嬌娘這個便宜妹妹沒有一丁點感情,但是,她經過潘家的事情,還能堅強地活着,已經非常不容易了,如果這次被當成帶回凶兆之人,那她還活不活得成都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