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娘很快就歡歡喜喜地嫁到了李家。望着李家上下一片喜色, 雲孃的心稍覺寬慰。李老漢夫婦待自己有如親生,如今看到他們家庭美滿,得享天倫, 雲娘由衷地替他們高興。
吃喜酒的時候, 青山瞅着雲娘氣色不錯, 心情也不錯, 便趁機走過來討好地對雲娘笑了笑:“雲娘, 我們建的私塾你還滿意吧?”
看他那副一臉討好的神情,肯定是有求於我吧?雲娘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青山繼續說道:“雲娘啊,你瞧嬌娘和大林都成親了, 還是你給牽的紅線呢。什麼時候輪到我和月娘啊?”
雲娘撇了青山一眼:“你想月娘陪你住那間狹小的破房子麼?要娶她,你先得修一座新房子再說。”
青山暗暗叫苦, 還有一個月就要入冬了, 房子起碼要到明年夏天才能開始修, 自己可是打算娶了媳婦好過年吶。青山滿臉堆笑地搓着手說道:“我那地本來就小,不然早就修個大房子了, 現在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什麼好地方啊,你看是不是……”
雲娘冷冷地打斷了青山的話:“茶園大把的地,你就在二嬸孃房子的旁邊建一座吧,等你建好再說。”
青山垂頭喪氣地走到月娘的身邊去月娘嘀咕了半天,最後又走到雲孃的面前, 志氣滿滿地說道:“我要把月娘娶回家過年, 你就等着我的新房子吧。”
時光匆匆, 轉眼又過了二十多天。二嬸孃走到雲娘身邊, 和她一起望着建得七七八八的新房, 低低地開口說道:“雲娘,建房之事, 我是贊同你的。青山家小,月娘嫁過去確實是委屈了她,他們也不好與我們住一起。如今新房建在我們家的旁邊,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只是二嬸孃想問你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歡青山?我看你好像不大願意把月娘嫁給他?”
雲娘側過頭來望了二嬸孃一眼,苦笑一聲:“青山是月娘真心所愛,我當然想月娘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只是,經過方氏難產一事,我對生小孩一事心有餘悸。我是擔心,月娘年紀尚小,這樣的身子骨生小孩會有問題,所以纔想多留她幾年。”
二嬸孃理解地點了點頭,抿嘴笑道:“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月娘她屁股大,好生養,你就用不着擔心這個了。”
屁股大,好生養?有這樣一個說法嗎?雲娘傻了眼。雲娘望了一眼正撅着屁股鋤地的月娘,好像還真挺大的。雲娘釋然,笑吟吟地對二嬸孃說道:“如果這樣,我就沒什麼好反對的了,二嬸孃替他們挑個好日子吧。”
二嬸孃的臉上露出歡喜的笑意來:“青山早就找李道長選好吉日了,怕趕不上,還挑了好幾個。等房子建成,都已經入冬了。最近的吉日就是冬至了,不如就冬至那天吧?”
冬至。他說過冬至那天一定會回來。那就剛好可以一起喝月娘的喜酒。雲娘也開心地點了點頭。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好幾天了。許鼎言和幾個夥計一起瑟縮在馬車內,忽然聽見外面人聲漸響,便拉開窗簾朝外面張望了一下。
已經到縣城了。臨近過年,四周一片喜慶的氣氛。到了許記,許鼎言下了馬車,找到李管事交接了帳目,人員名單薪資和花銷明細,便急急地朝馬車奔去。
明天就要過冬至了,自己答應和雲娘一起過的,可不能食言。如今下雪,水路已經凍住,走不通了。許鼎言將拉馬車的其中一匹馬解了下來,正欲跨上馬去,身後那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傳了過來:“許鼎言!剛回來,你又要去哪裡?”
說話之人,約摸三十左右,容貌與許鼎言相像,但比他更加沉穩內斂,身上還散發着令人心生畏懼的威嚴。
許鼎言心有不甘地轉過身來,手上的僵繩卻也不鬆開,只是滿面堆笑地說道:“大哥,我好久沒回來了,想騎馬到處轉轉。”說完,便跨上了馬。
許鼎豐嘴角勾了一勾,暗哼一聲:“如果你就這樣子走了,你就等着娶婉之羣主吧。”
這是什麼話?許鼎言趕緊從馬上下來,走到許鼎豐面前,討好地說道:“大哥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們不是說好,我自己的媳婦要自己選嗎?”
許鼎豐十分不滿地瞪了許鼎言一眼:“過了明天你就二十了,還沒挑好!從明天起,你就乖乖呆在家裡,我讓你大嫂每天給你找些相匹配的女子給你過目,直至挑中成了親你才能離開家!”
許鼎言悻悻然地說道:“那萬一我都挑不中呢,我那不是一輩子都要呆在家裡不能出去?”
許鼎豐十分地怒其不爭:“人家太王妃都已經上門提親了。倘若再挑不中,那你就等着娶婉之羣主吧!”
許鼎言苦笑道:“大哥,我們有話回家慢慢談。”
冬至,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天,也絲毫掩蓋不住今天茶園的喜氣。月娘喜氣洋洋地與青山拜過堂,大家熱熱鬧鬧地吃過喜酒,陸陸續續散去。
雲娘望了一眼窗外,雪好像變小了。屋內喜氣還沒有褪盡,而自己的心卻冷冷清清,一如窗外的風雪。
雲娘悄悄地走出門外,走到院子裡看雪。雪花一片一片地打着旋兒飄落下來,十分美麗。雲娘伸出手來,紛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在溫暖的手心上,很快便融化了。好冷呵,雲娘趕緊朝手上呵了幾口暖氣,繼續伸出手去接雪花。
去年冬至,也是像今天一樣下雪。自己跑去請許鼎言吃飯,兩人就在雪地裡慢慢地走了一個上午。昔日溫馨浪漫的情景一一涌向眼前,恍如昨日。
忽然,雪花沒有再飄落下來了,雲娘頭頂多了一個陰影。雲娘仰起頭來,是一把傘。是他回來了嗎?雲娘一陣心跳加速,臉上隨即涌起暖暖的笑意,急忙轉過身來去看來人。
等雲娘看清來人,心裡稍稍失望了一下。來人竟是嬌杏。
嬌杏望着雲娘瞬間由喜變愁,不免有些動容,收起了原本的戲謔之心,轉而微笑着說道:“以爲我是三少爺吧?我爹今天回來過冬至,他說三少爺昨天就回來了,只是被大少爺拘在家裡,估計要等過完年才能再出來。我特意過來告訴你一聲,以免你等得心焦。”
雲娘悵然地點點頭:“謝謝你,嬌杏。”
嬌杏搭着雲孃的肩膀,柔聲勸道:“外面太冷了,你還是進屋裡吧。”
許鼎言的大嫂林氏,是本縣出名的大家閨秀,性子柔順沉穩,頗有耐性。許鼎豐便十分放心地把弟弟的婚姻交由林氏全權打理。林氏不厭其煩地將家世相配,年齡適合的小娘子,以各種名目邀至家中,隔着屏風讓許鼎言慢慢挑選。
許鼎言由冬至挑到大年三十,終於鬆了一口氣。雖然被軟禁家中,但每日總有親朋好友來探訪,日子也過得有點令人目不暇接。
這天許鼎言挑的女子,正是大嫂林氏的親妹妹。自己的妹子被小叔這樣子彈,林氏的臉掛不住了,當即拉下臉來:“我看你是挑花了眼,這個不好,那個不行,等你大哥回來我就跟他講,不再給你張羅相親的事了。你就等着娶那婉之羣主吧!”
大嫂一走,許鼎言終於鬆了一口氣。打從自己一回來,大嫂每天都請些名門閨秀過來給自己相親,這會終於偃旗息鼓了吧。明天就十四了,我還想和雲娘一起過元宵呢。趁着大哥外出,我還是趕快走吧。
想到這裡,許鼎言披上披風,再在懷中藏一根棍子,打開門笑容可掬地對兩個家丁說我要上茅房。等走到偏僻之處,許鼎言掏出棍子,忽然轉後打暈了跟在後頭的家丁,接着再打暈走在前面一時沒反應過來的家丁,然後把棍子一扔,翻牆逃跑。
許鼎言翻出牆外,正在暗暗慶幸,拔腿想走的時候,身後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響了起來:“許鼎言!你給我站住!”
許鼎言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自嘲地笑了笑,轉而大大方方地走到許鼎豐的面前:“反正我也是跑得過初一,跑不過十五。大哥,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吧。”
正月十四上午,天氣十分晴朗。春陽融融,雲川正在院子裡與嬌杏一起逗弄兒子。院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雲川打開門一看,來者是許府的家丁,遞了一封信給雲川:“雲管事,這是許大少爺給你的信,讓你儘快趕回去。”
雲川蹙着眉飛快地看完信,連忙吩咐嬌杏:“你去炒幾個小菜溫一壺酒來給劉平吃一吃暖暖身子,我有事要出去,一會就回。”
事到如此,應該讓她先給個答案吧,不然三少爺太不值了。雲川匆匆趕到茶園,只告訴雲娘說許鼎言被軟禁,問她是否有什麼話或什麼東西要捎給他。
擔心的事,遲早是要發生的。寫信讓他務必要想辦法回來?還是讓他聽家裡的話,不要回來?雲娘癡癡想了一會,乾脆讓他自己決定吧。雲娘拔出自己手上戴着的到玉鐲,遞給雲川:“你幫我把這個帶給他吧。”
雲川點了點頭,藏好玉鐲,轉身離去。
雲川立即回到家裡,劉平剛吃飽,兩人即刻動身趕往許記。
回到許記,雲川一下馬車,便有家丁引他去書房見許鼎豐。
許鼎豐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雲川的肩膀:“我知道你與鼎言從小投契,你的話他多少都會聽進去一點。他現在在房裡,你去勸勸他吧。”
門“吱呀”一聲響,許鼎言望着雲川推門而入。許鼎言澀然:“雲川,我主意已定,你不必來勸我了。大哥打算何時放我離開?”
雲川對着許鼎言微微一笑:“三少爺。”說完,便從懷中掏出雲孃的玉鐲,遞給許鼎言。
許鼎言接到玉鐲,臉上揚起了久未浮面的笑容,感激地對雲川點了點頭,說道:“麻煩你跟我大哥說一聲,我主意已決,請他現在就放我出去吧。”
雲川辭過許鼎言,對着門外的許鼎豐搖了搖頭。許鼎言嘆了一口氣:“現在已經掌燈時分了,就讓他明天早上再走吧。方管事,你給我記住,一個銅板也不要給他帶走!”
坐在雲川回三家村的馬車上,許鼎言眉飛色舞地笑道:“原來淨身出戶是這麼的身心通泰,神清氣爽。”
雲川正在趕車,側過頭來,苦笑着搖了搖頭:“還真難爲你笑得出口,如果不是我順路撿你回去,我怕你還在用兩條腿在路上慢慢地拖着這筐煙花走回來呢!”
趕了大半天路,已到了下午,雲川和許鼎言終於回到了三清觀腳下的許記。由於許鼎言已淨身出戶,就不宜再住在許記,雲川便將他安置在自己家的廂房。吃過午飯後,雲川讓店夥計一起幫許鼎言把行李搬到自己家去。說是行李,其實也沒多少,不過是些換洗的衣物和一些字畫書籍。
忙活了半天,許鼎言歇息了一會,再整理好房間,轉眼已到傍晚。嬌杏回來煮了幾個菜,給許鼎言和雲川下酒。還沒吃到五分飽,天色已暗了下來。許鼎言迫不急待地拎起一筐煙花去找雲娘,臨出門時方纔想起,抓出十來根菸花留給嬌杏。
元宵佳節,月亮正圓。不知道此刻,他是否也是在家中望着這一輪明月呢?月色依依,天各一方。村子裡正在鬧元宵,月娘和青山跑回村裡看熱鬧去了,自己推說要早睡,方纔得以留在家裡。二嬸孃倒是早早就睡下了,這麼早,真的睡得着麼?
雲娘正站在窗前,對着那一輪明月發呆,忽然“啾”的一聲,一股強烈的亮光飛速升上天空,接着在天空裡綻放出絢爛的光芒,五彩斑斕的花朵接連着漫天開放。是煙花!雲娘循着煙花的源頭望去,竟是在自己家的茶園裡。藉着漫天煙花的光芒,雲娘望見了一個熟悉的修長的白色背影。
是許鼎言嗎?雲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按捺住驚喜的心情,快步跑了出去。果然是他!雲孃的心撲通撲通地狂跳着,眼睛裡閃爍着晶瑩的淚光:“你終於回來了!”
許鼎言扭過頭來,站直了身子,嘴角噙着笑,走到雲娘面前,與她柔情蜜情地對望片刻,伸出雙手,擁她入懷。許鼎言在雲娘耳邊低低地說道:“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