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般,太后看向凌翊,目光中充滿了從來不曾有過的柔情和歉疚,“爲了讓孩子永遠記得自己的身上流着誰家的血。[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我纔在孩子心口烙下一個印記,那印記乍一看上去無甚玄機,其實,那是一個篆體的許字,你,凌翊,你是許靖遠的兒子,許玄澈的弟弟,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你的身世。”
儘管已經有所察覺,也隱約猜到了什麼,可當太后親口說出來時,凌翊的身體還是劇烈震顫了一下,渾身都抖了起來: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哀家如此費盡心神,只是想讓凌翊活着,替許靖遠好好活着。”太后哽咽着,眼淚將落不落。已快要受不了這等苦楚,“哀家也想着有一天,許玄澈跟凌翊能夠兄弟相認,才、才告訴許玄澈,他還有個弟弟,心口有個烙印,爲免多生事端,哀家並不曾告訴他,凌翊就是哀家的孩子。”
難怪在地下皇陵時,許玄澈看到凌翊心口的烙印,會是那般反應,時時處處維護他,照顧他,不允施洛傷害於他,而後來再跟凌翊碰上時,他處處對他手下留情。原來他從那個時候就知道,凌翊是他親生的弟弟!
“爲什麼不早告訴我?”凌翊死死咬着牙說話,語聲纔不至於顫抖得那麼厲害,“我從來沒想到你就是……”
“因爲哀家不想你去替許家報仇,像許玄澈一樣,毀了自己!”太后顫抖着,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卻咬緊了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真是沒想到,她跟凌翊母子相認,會是在這樣一種境況之下!
凌翊身子一震。登時說不出話來,再低下頭來時,眼淚已悄然滑落。原來,曾幾何時,親生孃親離他如此之近,可他卻渾然不知,這些年除了對太后盡忠,卻始終不曾對孃親盡孝,他是不是該遭上天懲罰?
“太好了!”場中冷了兩秒鐘後,是慕容寒枝驚喜至極的大呼,“上天終究待許家不薄,還留下王爺這條根。太后英明!”
太后搖頭,神情說不出是喜是悲,“哀家哪裡敢稱英明!爲保住凌翊,哀家一直不曾告訴他,他的身世,還對他無比苛責,他心裡定是恨哀家得緊。”
“臣不敢,”凌翊掙扎着開口,語聲嘶啞,讓人聽着喘不過氣來,“太后,臣不敢!”心中悲苦之下,他已不知該說什麼。共討叉圾。
慕容寒枝目光閃動,似是瞬間想到了什麼,眼神驟然變得清冷,“太后,鳳吟有一事不明,望太后賜教,既然先皇對太后和許家仇深似海,那太后必定恨先皇入骨,是嗎?”
太后微一怔,“是又如何?”她已不避諱在慕容寒枝面前說出所有的事,自然更不擔心被她知道,自己的確恨先皇恨得要死。
“那麼,就算太后不想假王爺之手替許家報仇,自己也可以一試,不是嗎?”慕容寒枝淡然一笑,眼神睿智,“太后完全可以不必讓王爺爲雪池國盡忠,只要任由連相在朝中橫行無忌,早晚有一天雪池國會毀在他手上,那樣不是更好?”
這話一入耳,不但凌翊悚然心驚,就連太后也是面色慘變,最終長嘆一聲,“唉!公主的聰慧,遠勝於哀家的想像,如若不然,當初哀家也不會不願公主入宮,甚至不惜----”
“什麼?”一聽她話音不對,凌翊大吃一驚,有件事他怎麼都不敢去想,“太后你----”
“是,”太后點頭,坦然承認,“當初公主回京時被人劫持,是哀家密令他們所爲。 ”
慕容寒枝說什麼也沒想到,當初曲雲煙和太子遭人伏擊,太子因此而中毒,這件事竟然會是太后所爲!枉他們還以爲,定是凌翊或者連相爲爭奪於她,不想對方得手而先下手爲強呢。“太后?”因爲太過震驚,她喉嚨裡乾澀得難受,差點說不出話來。
“公主不必如此,哀家當初想要阻公主進宮是真,但從未想過傷人性命,太子所中之毒,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如果不是公主恰巧會醫,哀家也會着人將解藥暗中送上,不會害了太子性命。”
你倒是思慮得周全,卻差點害苦了太子。慕容寒枝心中苦笑,心還在碰碰跳個不停,都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
凌翊越聽下去,越是心驚,無法想像太后還有多少駭人聽聞的事情瞞着自己,“太后爲何不願公主回宮,難道是早就知道公主早晚會查到所有的事?”
太后又是一聲苦笑,大概也在爲自己的矇昧而自嘲吧,“世人不是傳言,鳳吟公主能預知過去未來嗎,哀家守着那麼大的秘密,不想當年的事再被提起,自然不希望她入宮。”
當年的事?凌翊的心狂跳了一下,“太后?”聽她的意思,還有什麼可怕的事,太后沒有說出來嗎?
聽到這裡,慕容寒枝倒是突然一笑,想到了什麼,“太后莫非也像世人那般相信那無稽傳言,以爲鳳吟真的能預知過去未來?”她倒是沒想到,像太后這等英明冷靜之人,也會信這種事。
不過真要仔細想起來,這原也無可厚非,不管太后接下來要說的事是什麼,但無論誰有心裡有了這麼重大的秘密,都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對於有人能預知過去未來這種事,自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而如今的事實更加無情的證明,“魅影”一案和安興九年的事,也正是因爲她的歸來而一一重新提及,許家後人的秘密也是她一點一點揭開的,太后的預料並沒有錯。所以說,太后當時應該再狠一點,將慕容寒枝置於死地,也免得日後生出這許多事端。
不過,話又說回來,前提是太后並不知道,眼前這個鳳吟公主是假的,而真的鳳吟公主曲雲煙,是絕沒有此等聰慧,也沒有這份心思破“魅影”之案。所以說,世上的事看似彼此之是並無關聯,實際卻是一飲一啄,前緣早定,避也避不開的。
果然,一聽她問起這個,太后止不住地苦笑,“哀家怎能不信?當年的事原本就是?就是哀家心上的一道枷鎖,反正哀家這輩子罪孽深重,也不想乞求上天原諒,只想等凌翊長大成人,除了連相這個奸臣,保得雪池國平安,哀家也該----”
“太后!”聽她話裡有着濃烈的求死之意,凌翊眼裡閃過明顯的懼色,“別!不是、不是你的錯!”如果說太后在介意瞞着先皇將他給偷出宮去這件事,那完全不必,誰讓先皇對不起許家在先,換成任何人,都會這麼做的。
“你不懂,”太后看了他一眼,事到如今,她也不再掩飾對凌翊的疼愛之情,笑得甚是溫柔,直讓凌翊不知如何面對她,“凌翊,你不懂,哀家當年……罷了,公主想必已經約略猜到些什麼,當年哀家生下凌翊之後,先皇先是高興,而後便發覺了不妥。”
“太后是說,王爺出生的時候不對?”慕容寒枝畢竟是學醫的,前後一聯想,便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正是,”太后點頭,不得不佩服慕容寒枝的聰慧,“哀家當年入宮求先皇開恩之時,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後來因爲哀家悲傷於許靖遠的被驅逐,動了胎氣,因而凌翊又早了一個月出世,先皇便開始懷疑起凌翊究竟是不是皇室血脈來。”
太后猶自記得,凌翊出生之時,正是安興九年的臘月,那一晚,雪下得特別大,一天一夜都不曾停歇,直將天地之間都鋪成一片耀眼的白。先皇抱着初生的凌翊,龍顏大悅,一個勁兒說要封凌翊爲太子,讓他極盡榮華,並即刻下旨,將還是妃子的太后晉升爲皇后,以示榮寵。
“安興九年臘月?”慕容寒枝瞬間想到什麼,下意識地去看凌翊,後者接觸到她如水的目光,身子一震,條地移開了視線,“王爺,無心之言其實也暗藏玄機,是嗎?”
想當初,他兩個在查到“魅影”案可能跟安興九年的事有關之時,凌翊曾笑言自己是安興九年出生,但與此案並無瓜葛。現在看來,他這句話說得太早了,他的出生不但與此案有關,而且關係匪淺,確切的說,一切的根源,都在這裡。
太后自是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說過什麼,兀自青着臉色,說着當年的事,“在隔了一天之後,先皇察覺到異樣,逼問凌翊是不是龍種,哀家自然是又驚又懼,咬着牙說是,不然還能是誰的孩子。先皇半信半疑,便說要想辦法驗明凌翊的身世,哀家當時是害怕得緊了,怕先皇會真的查出凌翊的身世,哀家母子便絕不可能有活路!”
自打許家被趕盡殺絕,許靖遠被驅逐,太后其實已成未亡人,她死是無所謂,可她含屈忍辱才保留下許家這一點血脈,怎能任由凌翊再死在先皇手上。戰戰兢兢了一個晚上之後,太后便決定鋌而走險,將這件事徹底解決。
“怎麼解決?”凌翊的心直要收縮成一團,難受得要命,就算他此時身心大亂,頭腦也一片混沌,但已經多少猜到一些什麼了。
“哀家在先皇酒中下了媚藥,”太后青着臉冷笑,絲毫不認爲自己有錯,“那媚藥藥力很強,先皇在一夜之間連續臨幸十幾名妃子,體力透支、血管爆裂而亡!”
轟!
凌翊只覺得腦子裡似乎有響雷炸開,身子晃了晃,幾欲暈倒:就是說,太后當年弒、弒君?!天哪,這怎麼可能?
“那,沒有人懷疑到太后嗎?”因爲早已料到幾分,所以這事情儘管可怕,慕容寒枝卻還能勉強維持着鎮定,但臉色也已經發白,心也跳得厲害,不時往簾外看,怕有什麼人會突然闖進來,將這些給聽了去。
“不會,”太后拿錦帕輕拭了一下脣角,相當鎮定,“先皇本性好色,後宮佳人無數,夜夜笙歌、白日宣淫之事人盡皆知,誰會懷疑?”
於是,經太醫診斷,先皇是過度淫亂而駕崩,沒有人懷疑到太后一絲一毫,更因爲太后的身份而唯她之命是從,她報得大仇,自然身心大快,但表面也裝出處處維護皇室顏面的態度來,說是對外不要說出真相,只須說皇上是暴病而亡,也就是了。
於是,羣臣都沒有異議,將先皇風光大葬之後,接太子順理成章登基爲王,尊稱皇后爲太后,移居嘉寧宮,三月國喪之期過後,一切恢復如常,安興九年的事也就慢慢沉寂下去,時間一長,人們就都忘了許靖遠之案,忘了許家的冤案。
但,別人會忘,太后不會忘,尤其是害得許家家破人亡的七大臣,更是讓她時時恨到咬牙切齒,原本也想利用太后之尊,尋個機會將他們除去的,可那時曲天昭初登大寶,也不是多麼英明的皇上,對七大臣還是很倚仗,她跟曲天昭之間又沒有多少情份可言,沒過多久之後,她便打消了這一念頭,另尋他法。
“這時候,許公子便找上太后了吧?”終於明白了所有的事,慕容寒枝淡然一笑,慢慢恢復鎮定,“於是太后便假許公子之手殺七大臣,爲許家報仇?”
“是,”太后點頭,“後來的事,你們便都知道了,哀家不必再說。”是不必再說,再說下去,就該說太后弒君是彌天大罪,應該將她交給皇上處置了。
凌翊痛苦得咬牙,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微低着頭,長長的睫毛不住顫抖,淚已將落。
慕容寒枝看了他一眼,臉上有明顯的不忍之色,突又想起自己先前的問題,轉向太后道,“那麼,太后就是因爲親手害死了先皇,所以於心有愧,不想雪池國子民因連相亂政而無辜受難,所以才悉心教導王爺,要他盡力護雪池國安寧嗎?”
“是,”太后點頭,想起這些年心上負擔,她亦覺得身心俱疲,背也彎了下去,“哀家就算再恨先皇,卻也不能因此而毀了雪池國,何況哀家也算親手爲許家報了仇,就更不能再做出沒有人性之事,便讓凌翊在朝中與連相抗衡,只爲穩住朝綱和人心。”
即使因爲凌翊的權勢漸大而招致太子的誤解,太后也絕不辯解半句,不讓凌翊解釋一句,因爲太子生性多疑,容不下人,若是去跟他說,太后和凌翊對雪池國一片忠心,他是說什麼都不會相信的,又何必多費脣舌。
慕容寒枝沉默了一下,突然道,“王爺,我明白你的一片苦心了,對不起。”她咬緊了脣,只覺得心中無比歉疚,簡直沒有臉面對凌翊!
想她初回雪池國時,因爲跟世人一樣,以爲凌翊居心叵測,擁兵自重,再加上相信曲雲暮兄妹是正直之士,事實上他們確實沒有壞心,只不過在權勢面前,人性總是經受不住一些考驗,所以她那時候處處針對凌翊,對他疑心頗重,根本不曾給過他好聲色,想想真是汗顏。
而更要命的是,她曾不止一次拿話擠兌凌翊,要他放棄手中權勢以示絕無二心,凌翊雖不想被她誤解,卻仍咬牙堅持,受下所有的委屈,而不卸下這身重擔----不是不願,而是不能,那時候的他,每被慕容寒枝逼一次,心就流血一次吧?
而且他曾說過,有朝一日,慕容寒枝總會明白,他對皇室絕無二心,事實證明,他對雪池國之忠心,天地可鑑,她怎能不爲自己曾經的言行而羞愧----儘管基於不知者不罪這一點,她的罪過其實沒有那麼大。
“不,”凌翊咬着嘴脣,齒縫間已經有血絲滲出,“我……臣不敢當……”他從來不會在意別人如何誤解於他,即使是慕容寒枝,他也不曾對她有半句怨言,只是如今所有的事都已被她知曉,她到底會如何做?
若是她硬要將許玄澈,他的哥哥和太后一併交於皇上處置,他何以自處?
“這有什麼不敢的,”慕容寒枝倒不爲意,似乎沒看出他的彷徨和絕望,自顧自笑了笑,“王爺,這麼多年你爲雪池國盡忠,也着實累了吧,有未想過放下這一身重擔,逍遙自在去?”
“嗯?”凌翊一怔,怎麼也沒想到慕容寒枝會說出這般沒着沒撈的話來,下意識地看了太后一眼,後者也有微微的疑惑,他又把目光轉了回來,“公主是說……”
“那麼,太后呢?”慕容寒枝只是淡然笑着,卻並不解釋,“太后對雪池國一片赤誠,如果不是您教導奉陽王成大器,堪與連相抗衡,便沒有雪池國如今的安生,可謂勞苦功高,太后這麼多年勞心費神,可曾想過放下嗎?”
功苦功高?勞心費神?難道在她眼裡,太后就只有功,沒有過?太后可是親手殺了先皇之人,難道這不是大罪,不該將她處以凌遲之刑嗎?還是說,這個鳳吟公主心思與常人不同,更沒打算將這些事稟報皇上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