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只要端木扶蘇一死,妹妹的仇就等於得報,她便再也沒有了任何牽掛羈絆。也沒了活下去的勇氣,早想着徹底尋個解脫。
但,她不想騙自己,一直以來,儘管她盡力不去想一些事情,一些人,但心底就是還有一種莫名的牽掛,不忍心就這麼離開。但留下來應該要做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端木扶搖沉默了一會,點點頭,“好,爲了你走得安心,有些事我會去做,但就算我想,太后也絕不可能讓我登基,她一向恨我恨得要死。”
“未必。”慕容寒枝睿智一笑,“今時不同往日,太后是還未看清局勢,不過,她也是個聰明人,只要有人從旁提點一二,她會明白。”而這個有機會、有膽量、有把握從旁提點太后一二的人,就是她無疑。
端木扶搖眼睛亮了亮,無聲一笑,“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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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扶蘇的病到了如今這種時候。太后已經不再對那幫太醫有任何指望,反而一門心思地信任慕容寒枝,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那些嬪妃們來探望端木扶蘇,都被她擋在了門外,就連郇真兒都不得例外,別人就更不用想。
但就算她再急也好,端木扶蘇從那日吐血昏迷,意識就再也沒有清醒過。偶爾睜開眼睛,眼眸也呈現出一種死灰色。分明就是命不久矣。慕容寒枝每次來爲他診過脈,除了搖頭嘆息。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阿鳳。”低而沙啞的聲音傳來,郇真兒也不知道是早就等在這裡,還是無意間碰到,緩緩走了過來。
慕容寒枝知道她要問什麼,但人家不開口,她也只是恭敬地行禮,“郇妃娘娘。”
“不必多禮。”念在她之前一直對自己盡力照顧的份上,郇真兒對她的態度很是溫和,“我剛剛要去探望皇上,但太后不允,我很是着急,便在這裡等你,不知道皇上他----”
“很不好,”反正這是遲早的事兒,還不如直接告訴她,免得她還抱有何幻想,慕容寒枝直視着她的臉,眼神坦然,“郇妃娘娘,皇上的龍體此次大損,奴婢已是迴天乏力。”
果然,這話一入耳,郇真兒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失望之色,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樣,喃喃道,“是嗎?”那看來她想要懷上龍胎,是再也沒有可能了,若是端木扶蘇一死,她們這些做妃子的就都要去往雙佛寺出家爲尼,這輩子長伴青燈古佛,再無出頭之日,那種境況有多淒涼,有多絕望,她連想都不敢想,還不如從來不曾入宮,不曾受過寵愛的好!
看她這般難受,慕容寒枝也很是明白她的苦,情知再相勸也沒多少作用,只能嘆息一聲,矮身施禮,“娘娘恕罪,奴婢先行告退。”
她走了老大會兒,郇真兒還癡癡站在原地,半晌沒動。
承恩殿東堂內,端木扶蘇一如既往地昏睡,而且他的臉色比起昨日又灰白了幾分,呼吸更是微弱得有些可怕,隔老半天,胸膛才緩緩動一動,像是隨時會斷掉這口氣一樣。
“見過太后。”慕容寒枝對着牀邊那抹彷彿靜立了千年的背影行禮,同時心下嘆息一聲,語聲都有些啞。
隔了一會,太后才慢慢回身,不過,她的眼神卻是冷靜而銳利的,並不如慕容寒枝想像得那樣痛不欲生。“你來了嗎?給皇兒看一看。”她起身,坐到椅子上,神情居然很平靜----是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了吧?
“是。”慕容寒枝答應一聲,坐到牀邊去,替端木扶蘇把了把脈。其實這脈把不把的,也就這個樣,不會有奇蹟的。“回太后,皇上龍體還是老樣子,已經進不得湯藥,恐怕……”
“沒幾天了是不是?”太后冷笑一聲,也不避諱直接說出來,“無妨了,反正已經如此,哀家就算哭死又有什麼用,誰叫端木扶蘇沒有這個命,守不得望川國大好江山!”
慕容寒枝一時無言,太后這話不太好接,她怕說錯話,只能抻量着開口,“太后說的是,望川國人才輩出,更是有太后力挽狂瀾,宵小之輩就算想要興風作浪,必也翻不出太后手心。”
是人都喜歡聽好聽的,何況慕容寒枝這番話說的又極爲得體,在太后聽來也絲毫不造作,不由她不對慕容寒枝的好感和讚賞之情又多了幾分,“正是如此,哀家在這宮中也不是一日兩日,誰要在哀家眼皮子底下生事,還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重!”
打蛇隨棍上是嗎,我也會。慕容寒枝暗裡冷笑,面上卻裝得很是恭敬的樣子,“太后自是一心爲國,只是皇上這望川國就要易主,這皇位由誰來做,可要仔細了,免得壞了望川國基業。”
“那是自然,”太后一時不疑有他,立刻接上話,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哀家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哼哼,這皇位由誰來做,還由不得他們折騰,哀家心中自是有數。”
這陣子她一直從旁系中尋找合適的人選,已大致選中歧陽王之子,十六歲的端木扶雲,此子從小就聰明伶俐,過目不忘,在歧陽名氣很響,很得人賞識。若是端木扶蘇駕崩,她立刻就會着人將他迎進京,那幫朝臣想要反對,也沒得機會。
看她的樣了,慕容寒枝就知道,她斷然沒打算讓端木扶搖繼位,眼中精光一閃,很是敬佩的樣子,“太后有打算就好,奴婢是空自擔心了,皇位如此重要,不怕太后怪罪,奴婢覺得太后就算再英明果敢,終究是個女子,也無別的倚仗,皇位嘛,自然是要交給信得過的人,或者----”
她話說到此處,見太后臉色一變,她知道已說中太后痛處,便故做驚慌失措,“撲通”跪倒下去,連連叩頭,“奴婢胡亂說話,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太后又不是笨蛋,豈會聽不出她話中有話,目光閃爍之際,卻突然笑了,“阿鳳,你不必如此,哀家一向信任你,你有什麼話,只管說無妨,起來吧。”
“謝太后!”知道演戲不能太過火,慕容寒枝也就順勢起身,“太后,奴婢一向愚鈍,話也不太會說,不過太后睿智無雙,必是明白的,這皇位如果不是自己信任的人來做,那自然是要能夠聽太后話的人來做,這樣不管有什麼事,太后也還做得了主,是不是?”
“聽話的人?”太后看着她,腦子裡慢慢想到一個人,“你是說……”
“奴婢不敢妄議望川國朝政之事,不然奴婢就將授人以柄,於太后面上也不好看,奴婢不敢亂說話。”知道她已明白,慕容寒枝暗裡冷笑,適時閉上了嘴。
太后擡眼看向門外,眼神漸漸清亮起來:是了,她差點忽略了這件事,那歧陽王之子是夠優秀,但絕對不是個好控制之人,萬一將來他登上皇位,再一腳把她這個太后踢開,她找誰訴冤去?
那麼,依如今的情形,唯一一個合適的、能夠被自己捏在手心而不必擔心他會不聽話的人就是,二皇子端木扶搖。
所有人都在暗中打算着,說白了就是等着端木扶蘇嚥下最後一口氣,他們好做自己的事。反正在朝臣們看來,太后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二皇子繼位,因而他們便於各方面做好準備和最壞的打算,一旦太后一夥要亂朝綱,他們必要誓死力爭,以保望川國江山不至於落入太后的玩弄之中。
不幾日後,端木扶蘇到底還是病重不治,不甘不願地駕鶴西去。太后雖悲痛萬分,但也知道宮中局勢一觸即發,因而強忍喪子之痛,將羣臣召集在承恩殿,共商國事。
朝臣們各懷心思,知道接下來必將有一場大戰,彼此暗暗交換一個眼神,意即等下隨機應變。
“各位大人,”太后以錦帕拭着眼淚,這痛苦絕對不是假裝來的,“如今皇上駕崩,皇位已空,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哀家便請諸位大人來,商討國事。”
知道你是這意思,有什麼話直接說,不必藏着掖着。朝臣們大都暗暗冷笑,對太后這番造作很不以爲然,就等着她說立誰爲新皇,大家夥兒再羣起而攻。
“哀家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什麼朝政大事,只是這皇位向來是有嫡立嫡,無嫡立幼,先皇大去之時,只得扶蘇和扶搖兩個皇兒,如今皇上已駕崩,這皇位就該由二皇子端木扶搖繼承,衆位大人以爲如何。”
當然不如何。朝臣們一開始都沒關心太后會說誰,纔要羣起反對,但等聽清楚她所說是誰,全都傻了眼:誰?二皇子?太后她、她怎麼可能主動要二皇子繼位,她不是……
見羣臣都瞪大了眼睛,像看鬼似的看着自己,太后也多少明白他們的心思,暗裡冷笑不止,面上卻一臉無辜,“怎麼,衆位大人是有意見嗎,還是說,你們另有合適人選?”
“不、不、不,太后聖明。”
“二皇子宅心仁厚,應當繼承大統。”
“太后爲國爲民,臣等佩服。”
回過神的朝臣們雖然意外之至,不知道太后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又怎麼會突然改變了主意,但既然這結果就是他們想要的,他們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這下好了,各方原本暗流涌動,對皇位虎視耽耽,等着跟太后一夥大戰一場,沒想到在太后的操縱之下,這場原本必將到來的大戰如此戲劇性地消失於無蹤,他們不愣神纔怪。
“如此,甚好,”太后疲憊地揉了揉額角,“接下來的事,就有勞各位大人了,哀家才失去皇兒,心中悲痛,什麼都不想管了……”說着話,她踉蹌着起身,宮女趕緊扶着她回去休息去。
朝臣們大半都是想端木扶搖繼位,一來是不想太后權勢繼續坐大,二來嘛,自然是跟太后一樣的心思,那就是這個二皇子一向不得人心,容易控制。反正不管什麼原因都好,至少現在端木扶搖已經不會有性命之憂,把他放在皇位上,以保朝中各派之間微妙的平衡,端的是個絕妙的法子。
一場爭鬥下來,最失意的人成了最大的贏家,難怪當朝臣們齊齊涌到端木扶搖的住處,迎他去承恩殿登基之時,他不禁錯愕萬分,脫口道:“她真的做到了?”
朝臣們不知道的是,他所說的“她”是指慕容寒枝,她先前說會想辦法助他登基,他原也沒往心裡去,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自打端木扶搖一入承恩殿,太后就覺得着不大對勁,待到看到他雖有些緊張,但步子從容地走上玉石階,她不禁愣住,“你的腿----”他不是殘了很久嗎,什麼時候……
“已經好了,”端木扶搖掐緊了掌心,面上卻冷然一笑,“不然,你們擁戴個廢了腿的人做皇上,豈非越加丟望川國的臉。”
“你……”聽出他語氣狂妄,太后心中登時大怒,但今日這般場合,自然不能發作,便一甩衣袖,“既如此,登基大典便開始吧。”可惡的二皇子,什麼時候醫好了腿,哀家居然不知!這麼說,他揹着哀家,還做了其他見不得人的事?
好,看起來這個二皇子也不是那麼容易降服之人,看來得先一步將他制住,讓他翻身不得,免得將來受其所累。其實她又哪裡知道,端木扶搖根本無所倚仗,他之所以這般驕傲,只不過是因爲一向不把太后這幫人放在眼裡,說白了還是少年心性而已。
禮官見時機差不多,便尖聲宣佈登基大典開始,羣臣對着端木扶搖跪下去,三拜九叩,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1”
身着龍袍的端木扶搖兩手抓緊了龍椅兩邊的扶手,視線微向下,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從未受過此等待遇的他滿頭滿臉的冷汗,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一句話:高處不勝寒。
到了這般時候,一切就算是塵埃落定,朝臣們將端木扶蘇風光大葬,之後太后以新皇端木扶搖的名義下詔,國喪期間禁止民間一切婚嫁,新皇登基,改年號“順元”,大赦天下。各部各司其職,做好自己份內事,一切等國喪之後再說。
端木扶搖儘管萬般不情願,但一朝登基爲君,他也必須面對這一身份上的突然轉變,這於他而言,是大到幾乎無法逾越的障礙,也難怪他會整天煩躁難安,動不動就發無名火。好在那些侍女侍衛一向知道二皇子孤僻難相處,除了儘量侍奉好他之外,能離多遠離多遠。此種境況之下,端木扶搖心境有多苦悶,可想而知。
不過,萬幸的是,一直以來有慕容寒枝在他身邊,處處開導他,安慰他,儘管初時這幾天很是難捱,然他畢竟還是堅持了下來。當習慣了這種傀儡一般的生活時,每日照舊做着些有他無他都可以的事,與從前相比並沒有多大的差別,他也就不覺得多麼難熬了。
既然這些事情都已經定下來,慕容寒枝也真到了該走的時候了,端木扶搖看出她的用意,自然不想她走,兩個人面對面時,他就故意不提這件事,而是找些無關緊要的話來說,“對了,姐姐,我一直想要問你,你怎麼讓太后改變主意,讓我做皇上的?”
“皇上,”慕容寒枝無奈地看着他,又一次糾正,“皇上如今已是萬萬人之上,且不可再叫我‘姐姐’,若是讓人聽到,我豈非百口莫辯。”
端木扶搖不以爲然的揚眉,“有什麼打緊,我一直是這樣叫你的,何況我早說過,若有一天我真能萬萬人之上,你要在我身邊,既然是我身邊的人,我叫你一聲姐姐,別人能說什麼?”
慕容寒枝無言,苦笑一聲,心道你願意叫就叫吧,反正也沒幾天了,等我離開了,你想叫,我也沒得聽了。“其實我也沒說什麼,只是提醒太后,當心養虎爲患。”
“是嗎?”端木扶搖突然冷笑,“那你的意思是,我只是一隻人人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卻去的貓,可以任太后宰割?”原來在姐姐眼裡,他就這般不中用嗎?那她助自己登上皇位,豈非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話?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慕容寒枝一點都不意外,也一點沒有惶恐愧疚的意思,“皇上切不可妄自菲薄,如今你是一國之君,金口玉言,你說的話哪個敢不聽,打罵責罰任由你,你是虎還是貓,別人說了是不算的,你不明白嗎?”
端木扶搖一怔,看到她眼中銳利的光,陡的明白了什麼,禁不住汗顏,“是,姐姐,我明白了。”
“那,我也該走了,”這話終究是要說的,儘管心裡難受得緊,慕容寒枝還是笑着說出來,“扶搖,我還是喜歡這般叫你,我知道你日後會面臨無數的艱難險阻,但你已經是皇上,就該承擔起一些事,不管怎樣,你都要一個人,你千萬小心,知道嗎?”
儘管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儘管她對端木扶搖沒有男女之情,可爲什麼在即將分開時,她的心還是會疼得那麼厲害,簡直無法忍受?她是想不動聲色地,或者說大方坦然地把這番話說出來的,可越說到後來,她眼前越是模糊,語聲也越是哽咽,說到最後一句叮囑之時,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眼淚已悄悄滑落。
端木扶搖咬着嘴脣,擡着下巴看她,自然是不想眼裡的淚落下來:他可是男人,也是皇上來的,怎麼能像姐姐一樣哭。“你怕我出事,就不要走啊,你陪着我,我什麼都不怕。”
再沒有比這更直白的挽留,再沒有比這更深沉的信任,慕容寒枝身子一震,臉色已煞白,“我……”
“別說!”端木扶搖卻突然翻手壓住她的嘴,眼裡是強烈的哀求之色,“別說出來!你要走,那就悄悄地走,別讓我看到,不然、不然我一定不會讓你走,我要把你鎖起來的,我會,一定會!”
慕容寒枝怔怔看着他,就算他不捂她的嘴,她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到這般時候,一切就已告一段落,慕容寒枝覺得,自己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公主和溫公子成功逃出生天,端木扶搖也登上了皇位,端木扶蘇一死,妹妹的仇也報了,她再留下來,真的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原本她是想着,只要妹妹大仇得報,她就追隨她於地下,姐妹兩個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兒。可那時候之所以做如此打算,是因爲她很清楚,報仇是一條不歸路,無論以何種方式殺了端木扶蘇,她手上都將染滿血腥,也必將爲望川國所不容,就算她不自行了斷,望川國上下也不會放過她。
可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端木扶蘇死於暴病,她兵不血刃就報了仇,一下子就沒了非死不可的理由,要知道人活着極其不易,只要能活,誰又願意死?如果一來,她倒是開始覺得茫然,既然不用死了,她那接下來要去哪裡,該去找誰?
其實,她是有人可以找的,比如凌翊,比如在望川國做質子的五皇子,再比如弟弟……“可我又算什麼?”慕容寒枝自嘲地笑,幾經艱難,再世爲人,她這身子已經不止一個人要過,即使見了凌翊,能許給他什麼?
回首這些日子以來,她不禁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然纔要有此感慨,她又忍不住地、悲涼地笑,從孤竹國到雪池國,再到望川國,一段又一段的,她豈止是做了一場夢那麼簡單!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雖然還是有那麼多的不放心,放不下端木扶搖,放不下凌翊,可她已經累了,太累了!現在她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好好地休息,好好地過幾天平靜的日子,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想明白這些之後,她也不再彷徨猶豫,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儘管端木扶搖有話在先,但她想着還是去給他道個別的好。此次一別,當永無再見之日,有些話還是得囑咐一下他,再以後的事由他自己承擔吧。
再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走在望川國皇宮之中,慕容寒枝心中說不上是何滋味兒,原來心頭壓的東西多了,也便覺不得它的沉重了,只是覺得頭腦裡一片白茫茫,不知該何去何從。
“阿鳳。”身後傳來低低的、沙啞的叫聲,儘管是大白天的,聽起來也像是鬼叫一樣,不由人不脊背發冷,忍不住地想要打哆嗦。
ωwш▪тTk Λn▪C ○ 慕容寒枝猛地顫了一下,霍然回身,本能地答,“啊?”等到看清楚身後的人,她不禁愕然,“郇、郇妃娘娘?”端木扶蘇駕崩,他的這些妃子們不是應該去出家爲尼嗎,這都十幾天了,怎麼她還在?
不過,郇真兒倒是真的瘦了很多,憔悴得不成樣子,也難怪,任誰落到這樣的地步,年紀輕輕,下半輩子就等於毀了,特別是對於享受慣了榮華富貴的她來說,這種心理落差,如何接受得了?
郇真兒慢慢靠近,蒼白的臉上卻有着異乎尋常的紅暈,連眼神都躲避着慕容寒枝的臉,“我、我----”
“郇妃娘娘有事情要奴婢幫忙嗎?”儘管已物是人非,但慕容寒枝從來不會瞧不起任何人,態度上依舊恭敬,想到之前郇真兒對她的信任和期待,一陣歉疚涌上心頭,“郇妃娘娘,奴婢真是慚愧,沒能幫到娘娘,實在是皇上----”
“我想,”郇真兒遲疑着開口,臉又紅了幾分,有種手腳都沒處放的感覺,“你可能已經幫到我了。”說着話,她快速看了慕容寒枝一眼,好像在期待着後者能明白她的意思一樣。
“什麼?”慕容寒枝一怔,看到她的樣子,心中驀地一動,臉色登時就變了,“你是說----”共序邊劃。
“噓!”郇真兒急得豎起一根手指在脣邊,眼神焦急,“阿鳳,你千萬莫要嚷,萬一不是,那我不就、不就……”乍一發覺自己可能懷了端木扶蘇的遺腹子,她也是又驚又喜,如果真是這般,至少她就不必出家爲尼了,所以纔想要找慕容寒枝確定一下。
而她哪裡知道,慕容寒枝是與端木扶搖一心的,她這樣貿然說出來,如果慕容寒枝的心再狠一點,爲了維護扶搖而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的孩子打掉,她豈非什麼希望都沒有了?
慕容寒枝被她這話攪得亂了心神,倉促之間不及細想,只是本能地替她高興,“是真的嗎?啊對,我是大夫,郇妃娘娘,我替你把脈!”說着話也不管兩個人正站在當地上,她幾乎是一把抓過郇真兒的手,替她把起脈來。
郇真兒緊張地看着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萬一不是,那不就……
好在她並沒有不安多久,不大會兒慕容寒枝已經欣喜不已地笑開來,“恭喜郇妃娘娘,你真的懷了龍胎!”
事情一旦得到證實,郇真兒即被巨大的喜悅淹沒,反倒不敢相信了,“真的嗎?真的嗎?”
“是真的,”慕容寒枝輕嘆,命運真是很奇妙,真沒想到端木扶蘇駕崩之前,還留下了這一點血脈,也不枉他來人世走這一遭。她恨的是害死妹妹的兇手,跟他的孩子沒有關係,不是嗎?“郇妃娘娘,你真的懷了孩子了。”話又說回來,端木扶蘇已經駕崩,端木扶搖成了皇上,再說龍胎不龍胎的,豈非不倫不類。
“太好了,太好了!”郇真兒終於喜極而泣,“我、我的孩子!”手下意識地摸上還沒有隆起的腹部,她又是一陣悲從中來:要是這個孩子早點來,她不就……
“娘娘,奴婢覺得,您應該將此事稟報太后,您說呢?”不然,這些先皇的嬪妃都要去雙佛寺出家,這個孩子可就要跟着她吃苦了。而太后只要知道此事,念在這是端木扶蘇唯一的骨血,她必也不會虧待了郇真兒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郇真兒恍然,也顧不上悲痛,連連點頭,“是,是是,正是!那,我先去了。”話音未落,她一手提起裙持,跌跌撞撞地去了。
慕容寒枝看着她身影消失,這纔回過身,搖頭嘆息,“真是沒想到,端木扶蘇還有此血脈留下,太后必定高興得緊----”然才說到此處,她心中凜然一驚,猛地想到一件事:既然端木扶蘇有後,那太后怎麼可能再任由端木扶搖做這個皇上?
換句話說,端木扶搖豈非……“糟了!”她暗叫一聲不妙,不禁強烈後悔剛纔不應該提醒郇真兒去稟報太后這件事。現在這樣,端木扶搖無異於陷入更大的危機之中,這要如何是好!
這一來,慕容寒枝是完全沒了主張,原地轉了無數個圈,終於決定還是在走之前把這件事告訴端木扶搖,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也好早做防範不是。一念及此,她立刻向承恩殿飛奔而去。
承恩殿上,端木扶搖正對着面前攤開的奏摺發呆,神情很挫敗。他雖從小聰明伶俐,在舊住處時長日無聊,也讀過不少書,但處理朝政之事卻是頭一遭,面對一本一本的奏摺,和其上洋洋灑灑的文字,他會覺得無所適從,也不是難以理解之事。
何況他心裡很清楚,他做這個皇帝,只爲平衡各方面的勢力,讓他們暫時安定下來,這些奏摺早已被大臣和太后的心腹們看過,無關緊要才呈上來給他看,做做樣子罷了,他批不批的,於大局也沒有影響。
就是因爲這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感覺,才最令他痛恨,偏生又無可奈何!而最叫他心神不安的是,他唯一信任、倚仗的姐姐不定什麼時候就要離開,越發讓他難以平靜下心神,又怎麼可能把精神氣力放在整頓朝綱上去?
今天一整天,慕容寒枝都沒有過來找他,他料想她應該已經離開了吧----因爲他說過,要她走就悄悄地走,別讓他知道。“好無情的人,我叫你悄悄地走,你就當真聽話……你就真的不想在離開之前,再見我一面?”
誰料端木扶搖還不曾埋怨完,慕容寒枝就一步踏了進來,神情頗爲無奈,“是你叫我悄悄走掉的,如今又來怨我,是什麼道理?”
乍一見她出現,神情如此寵溺,端木扶搖簡直驚喜莫名,像個孩子似的從龍椅上彈跳起來,連蹦帶跳地跑到她面前去,咬着嘴脣直笑,“姐姐,你還沒有走嗎?我剛纔、剛纔沒有說是你的錯,就是----”
“皇上,”慕容寒枝還他一笑,但眉眼之間的擔憂之色卻甚是濃烈,“你已是皇上,要自稱‘朕’,知道嗎?”
“知道知道!”端木扶搖一迭聲地答應,“我跟他們就這麼說,跟你自在些。對了,姐姐,你是不是不走了?”
“皇上先別說這個,”慕容寒枝機警地向門外看了一眼,又瞄了瞄站在一邊的侍女侍衛,“我有話要對你說,去裡面?”
“好!”端木扶搖想也不想就點頭,跟着板起臉,“朕要跟姐姐說話,你們在外面侍侯着。”
“是!”侍衛侍婢應一聲,不敢稍有輕慢,他們算是看出來,這個鳳什麼的,雖然樣子醜,但很得新皇信任,他們對慕容寒枝自然也不敢稍有得罪,想着以後還得多巴結着點兒呢。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內室,慕容寒枝咬了咬嘴脣,反正也沒更委婉的說法,乾脆直接挑明,“方纔我碰上郇妃,替她把脈,她懷了你皇兄的孩子。”
一聽這話,端木扶搖還不曾醒過神,只是聽她提及端木扶蘇,他先皺了皺眉,而後冷漠地道,“是嗎?那跟我有什麼----”語聲戛然而止,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說----”他一向聰明,這個中利害只要稍做聯想,就完全想得明白。
“是,”慕容寒枝苦笑,“現在想必太后也已知道此事,扶搖,你的處境只怕……”
端木扶搖臉色開始發白,白得近乎透明,儘管一向把生死看得很淡,但想到宮中的血雨腥風,他眼中還是現出明顯的恐懼之色來,不怎麼有底氣地冷笑,“那又怎樣,反正我一個人慣了的,生死也不在我手,太后想要我的命,我又能奈她何!”
“扶搖!”聽他這般意志消沉,慕容寒枝簡直急得要吐血,“你怎麼能這樣說?如今我們也只是猜測而已,也許、也許太后並不會怎樣,不過你也要早做防範才行,不然我走了……”
“反正你遲早是要走的,”端木扶搖賭氣似的轉過身去,眼前卻一片模糊,他自己都覺得奇怪,已經哭了嗎?“那我是死是活,也不關你的事,你還管那麼多做什麼!”
“我----”慕容寒枝登時語塞,繼而無聲苦笑:是啊,她原本是打算要走的,可是如今----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措手不及,更是誰都沒了主張,慕容寒枝怔怔看着他不住起伏的肩背,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助和絕望:難道,她只能眼睜睜看着端木扶搖在十個月之後,被太后以某種莫須有的罪名趕下皇位嗎?
侍女來報,說是郇真兒求見,太后厭惡地皺起眉,冷冷道,“不見!”她才失去唯一的皇兒,心情悲痛可想而知,繼位的端木扶搖又不把她看在眼裡,她心神難安,怎麼可能會見間接害死皇兒的這些嬪妃們!
“太后,”侍女小心翼翼的,“郇妃說她有很、很重要的事,說是跟……”她偷眼去看太后的反應,怕犯了什麼忌諱,“先皇有關。”
“什麼?”這宮中上下誰不知道,太后最恨人提起“先皇”兩個字,這會讓她想起慘死的皇兒,“那個賤人竟敢這麼說?”
“太后息怒!”侍女嚇得年通一聲跪下,“郇妃還說了,太后一定會、一定會願意聽她說的,她、她----”
“是嗎?”一聽這話,太后突地就收斂了怒氣,目光閃爍,顯然已經想到什麼。郇真兒一向進退有度,更不是不會看眉眼高低之人,既然敢冒着觸怒自己的危險前來求見,想必真有重要之事也說不定。想到此,她揮了揮手,“讓她進來說話。”
“是,太后。”侍女鬆了一口氣,趕緊轉身出去。
不大會兒,郇真兒有些氣喘地進來,跪倒行禮,“妾身見過太后。”
太后視線略向下,看了她一眼,臉容冰冷,“你定要見哀家,有什麼事?”還敢說跟皇兒有關,倒是要聽聽,她能說出什麼來。
“回太后話,”郇真兒不驚不懼,叩了個頭,“妾身方纔找鳳姑娘診過脈,妾身懷了先皇的孩子。”
似乎有炸雷在頭上響過,太后被打得臉色發青,張口結舌,反應不過來。“你、你----”
“太后,”郇真兒提高了音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字道,“妾身懷、了、先、皇、的、孩、子。”
緩過一口氣,終於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太后用力晃晃頭,眼裡開始有了驚喜之色,“郇、郇妃,你、你說的是、是真的?”
“是真的,”郇真兒用力點頭,爲免弄錯,她特意找了太后也信任的鳳不棲替她診脈,絕不會錯,看來端木扶蘇第二次病倒之前的那一晚跟她共赴雲雨,畢竟沒有虧待她。“妾身真的有了身孕。”
“太好了!”太后顫抖着,落下淚來,“原來、原來皇兒還有後……太好了……太好了……”除了這個,她已經不知道再說什麼。還以爲自己再也沒有希望,沒有牽掛,原來蒼天有眼,還給她留下皇孫,延續皇兒的血脈!
好,很好,端木扶搖,哀家倒是要看看,你能囂張到什麼時候!等郇妃生下皇兒……
依着她的狠絕和對端木扶搖的不喜,要郇真兒真的生下皇子,端木扶搖皇位不保是小事,恐怕……連性命也將葬送在她手裡!若非如此,慕容寒枝又爲何會急成那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