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叩見父皇、母后。”
一轉過了寢宮『門』前的屏風,果然見到武后正坐於榻上,默默地垂淚不已,而高宗則有若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邊上團團轉悠着,顯然是被武后的哭泣鬧騰得暈頭轉向了的,眼瞅着情形與自己預先設想的幾無差別,李顯不禁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可也沒敢有甚失禮的表現,大步行到了榻前,甚是恭敬地行禮問安道。
“啊,顯兒來啦,免了,免了。”
一見到李顯已到,高宗尷尬之餘,也不禁暗自鬆了口大氣——高宗這幾日雖不曾病發,可身體卻是較虛,人也倦得很,懶得動彈,別說上朝理政了,便是連寢宮的大『門』都不曾邁出一步,每日裡除了用膳之外,大多數時候都是蜷縮在榻上看閒書打發時光,今日雖是早朝時間,可高宗卻並上朝之打算,而是在榻上『迷』糊地睡着,直到被武后的到來所驚醒,自是不免疑『惑』今日早朝結束之早,這便順口問了一句,卻沒想到不問還罷,這一問之下,武后可就開始垂淚了,任憑高宗怎麼問、怎麼勸、怎麼哄,武后也不開口,只是坐在那兒漣漣垂淚不止,直鬧得高宗心慌意『亂』不已,好在李顯的到來總算是讓高宗有了個喘上一口大氣的機會,當然了,被自家兒子見着自個兒的狼狽勁,高宗心中的尷尬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
“兒臣謝父皇隆恩!”
李顯面『色』平靜地謝了恩,雙目低垂地站着,並不擡眼去看高宗那一臉子的尷尬之神『色』。
“唔,顯兒啊,今日早朝可還順利麼?”
注意到李顯的視線並未落在自己的身上,高宗臉上的尷尬之『色』不單沒消減,反倒是更盛了幾分,沉『吟』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勉強將心中的強烈不適感硬壓了下去,微一猶豫之下,高宗還是遲疑地問了一句道。
嗯?老爺子怎麼這麼問,老賊婆還沒告黑狀麼?不對,敢情這老賊婆子早已料到咱會來,呵,這可是挖了個陷坑等着咱去跳了!
一聽高宗這話問得蹊蹺,李顯只微微一愣,便已是明白了過來,此無它,不過是武后耍的一個小手腕罷了,只因今日早朝的事兒這麼一鬧騰,就算她再怎麼瞞,也斷無法保證事情的經過不傳到高宗的耳朵裡去,既然已無法用朝議之結果去壓高宗同意出兵,那武后也就只剩下扮演受了委屈的母親這一角『色』,以此來脅裹高宗同意其不合理之要求,之所以不玩惡人先告狀這一把戲,爲的便是將受委屈的角『色』演得更真上一些罷了,道理很簡單,先行開口解釋者必處於受攻之狀態,這等形勢下,誰先開口解釋,誰便會因此而落了後手。
“回父皇的話,朝議不甚順利,確是發生了些意外。”
明知道中了武后的小埋伏,然則高宗有問,李顯卻也不能不答,無奈之餘,也只能是苦笑着解說道。
“哦?究竟出了甚事,爲何你母后她……”
高宗並非愚魯之輩,先前本就已懷疑早朝上出了岔子,這會兒一見李顯面『色』微苦,又怎會猜不出母子倆必是在早朝上鬧出了生分,頭疼之餘,也不禁微有些竊喜,只因這本就是高宗希望看到的局面,不爲別的,只因唯有朝局平衡,他的皇位才能確保無虞,無論是武后獨大還是李顯勢強,於高宗來說,都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當然了,不管是頭疼也好,竊喜也罷,該問的,高宗總歸還是得問上一番纔是。
“好叫父皇得知,事情是這樣的,早朝伊始,鴻臚寺卿元萬頃便已率先上了本章,爲『波』斯王子泥涅師代轉求援之本章,爲戰與不戰,諸臣工各持己見,相持不下,武后遂問策於孩兒,兒臣對曰:父皇對此早有決斷,兒臣不敢違也,母后爲賈朝隱等人所蠱,執意要兒臣統軍出征,孩兒惶恐,不敢應命,只言此事若得父皇明詔,孩兒自當爲之籌謀,母后怨孩兒不聽使喚,遂怒而罷朝,諸般種種皆孩兒之過也,未能克盡孝道,以致惹母后傷心,實是不該,只是軍國重事,兒臣確不敢掉以輕心,須得父皇明斷方好。”
明知道武后正豎着耳朵準備挑自個兒的語病,可面對着高宗的疑問,李顯卻又不能不答,無奈之下,也只能是將朝堂上所發生的事情簡略地陳述了一番,當然了,自請其罪自是不免之事,不過麼,同樣也沒忘了指出武后的蠻橫無理處。
“荒謬!朕早就說過『波』斯一事任其自然,元萬頃這廝安敢欺朕,當真可惡至極,朕斷饒不得其!”
高宗可不傻,這一見武后與李顯這回是鬥得過狠了,心下可就不免有些忐忑了的,只因其要的是朝局的平衡,而不是這對母子狠鬥連連,如今這麼被朝臣們看了笑話去,高宗的臉豈不得丟光了去,只是一個是愛子,一個是妻子,高宗罵誰都不是,也就只能是將元萬頃這個始作俑者抓出來臭罵上一通,擺明了便是想含糊着將此事就此揭了過去。
“嗚嗚嗚……”
高宗的心思雖是好的,可惜武后並不打算領情,高宗的話音方纔剛落,武后的哭聲便已是響了起來。
“媚娘,朕,朕,朕……”
武后這麼一哭,高宗懼內的本『色』立馬便暴『露』無遺,直慌得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地都不知道在說些甚子了,至於先前的勃然大怒麼,早已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去。
“陛下,臣妾無能,不能爲陛下分憂,臣妾,嗚嗚……”
高宗這麼一『亂』,武后的哭聲立馬更大了幾分,淚水橫流之下,還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媚娘這是說的啥話,朕豈會怪你,唉,莫哭了,莫哭了啊,不就是『波』斯復國一事麼,再議也就是了,些許小事耳,何必如此。”
高宗本身就有對外用兵的癮頭,自其上位以來,就沒少對外征戰,之所以拒絕『波』斯王父子的請求,並非其不想戰,而是考慮到路途遙遠,縱使戰而勝之,於大唐本身來說,也無甚太大的利益可言,這纔會拒絕出兵,此時被武后這麼一鬧騰,心中已是大『亂』,爲求將武后安穩住,也就稍稍鬆了些口風。
“父皇聖明,孩兒也以爲『波』斯復國一事理當再議上一議纔是。”
高宗的本心其實並未改變,之所以稍鬆了下口風,也就只是打斷先哄住武后的鬧騰罷了,不過權宜之計而已,然則於李顯來說,卻是個順水推舟的好機會,自是不肯放過,緊趕着便接口稱頌了一句道。
被李顯這突如其來的一打岔,不止是高宗愣了神,本正哭着的武后也同樣爲之一窒,漸起的哭聲陡然間因之弱了不老少。
“顯兒,此言何意?”
高宗本以爲李顯是持反戰之態度的,可一聽李顯此言似乎不像,自不免有些子糊塗了,顧不得再去安撫武后,狐疑地看了李顯一眼,遲疑地追問道。
“父皇明鑑,母后『欲』助『波』斯復國,乃是出於揚我大唐威風之考慮,出發點自是好的,兒臣也以爲當得如是,前漢強盛不及我大唐,尤敢呼出: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而今我大唐赫赫雄風遠在歷朝歷代之上,兵鋒所向,無不披靡,區區一大食耳,實無足掛齒,所慮者,不過是路途遙遠,利急戰而不利僵持,倘若真『欲』戰,那孩兒倒有個人選,必可勝任統軍之責!”
『波』斯灣自然是要佔的,李顯早早就在佈局此事,也早已在琢磨着該何時動手的問題,本來麼,按李顯的計劃,該是先扳倒了武后,穩定住國內形勢之後,再着手去做這件事,然則武后既然打算在此事上做文章,李顯倒也不反對提前動手,所不願者只有一條,那便是李顯絕不肯在這等關鍵時刻離開朝堂,除此之外,甚事都好說。
“唔,顯兒此言倒是有理,只是兵將安出?糧秣輜重又該從何而來?”
若真能急戰而大勝,高宗自也不會有甚反對意見,只是內心裡卻並不託底,故此,並未追問李顯所薦之領軍人選,而是問起了最關鍵的兵源與糧秣問題,畢竟河南、河北的災情方纔應付過去,朝堂實在是沒多少餘糧可供調用了的。
“父皇,兵聖有云:兵不在多而在『精』,似此遠征極西之事,兵多了反倒要誤事,依孩兒看來,若是由河西副都督林成斌率兩萬衆出征,便足以『蕩』平『波』斯一國,至於糧秣輜重麼,就由河西一地獨自承擔也無不可。”
李顯早就已規劃好了遠征事宜,心中有數得很,此時聽得高宗問起,自是答得飛快。
“這樣啊,唔……”
高宗對李顯把握河西之事本就頗多顧忌,也早有心要慢慢調整河西一地的文武官員,此時聽得李顯如此說法,自不免有些心動,只是卻又擔心李顯乃是正話反說,這便沉『吟』了起來,愣是沒敢輕易下一個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