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間以“白馬”爲名的寺廟不少,可論及名氣,卻無一間能與洛陽白馬寺相提並論者,概因始建於東漢的洛陽白馬寺乃是中原最早的寺廟,向有“中原第一古剎”之名,坐落於洛陽城外十里處的洛水旁,參天綠樹隨處可見,香火繚繞中梵唱陣陣,端的是不同凡響,尤其是這等金秋時分,更是遊人如織,香客不絕於途,好一派佛國勝地之景象。
“諸公,今日難得人到得齊,自該好生盡興一番,也不枉了眼前的勝景!”
“不錯,青卿之言甚是,面對此等勝景,我等不留下些千古名篇豈不辜負了去。”
“明瑞這話說得倒是,可惜有駱公在,這揚名千古的絕唱怕是輪不到您了,哈哈哈……”
……
白馬寺的山門外,一羣身着便衣的文人笑呵呵地相互調侃着,談笑無忌之狀宛若初出家門的學子一般,然則細細看去便可發現這羣人個個氣度不凡,顯然不是尋常之輩,實際上也確實如此,除了當朝御史中丞、當今文壇領袖駱冰王之外,更有東臺大學士劉熾(字青卿)、國子監直博士李銘(字明瑞)、通士舍人範履冰等衆多文壇英豪,隨便拿一個出去,都絕對是文壇共尊的人物。
“眷秀(範履冰的字)這話可說得不地道啊,萬一駱某今日手拙,豈不是要被架之於火上了麼?”
駱冰王這些年來因着李顯明裡暗裡的照應之故,官運可謂是亨通得很,僅僅入朝不過五年時間,便已從區區八品小官一路狂升至從四品的朝堂大員,絕對是當今朝堂的異數之一,其原本偏陰沉的個性也因着運途順暢而開朗了不少,自去歲年末奉調洛陽伴駕以來,靠着出衆的才華,駱賓王很快便成了洛陽官場上的文壇巨擎,每每引領文學之潮流。今日恰逢荀假,駱冰王出面召集各路文壇名人共遊白馬寺,應者可謂是雲集,不單太子、潞王一系的官員來了,便是連直屬於武后的北門學士也來了好幾個,先前調侃國子監直博士李銘的範履冰便是其中之一,這一聽範履冰連捎帶打地提到了自己,駱冰王立馬笑着反擊了回去,登時便惹得一衆人等全都爆笑了起來。
“咦,諸公快看,那不是起居郎王承家的閨女麼?”
就在衆人鬨笑不已之際,太常博士(從七品上)陸起堯突然像是發現了甚稀罕事一般地叫了一聲,瞬間便將衆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去,只一看,便見不遠處山道上的人羣中,一名肥碩的年青女子在數名丫鬟的簇擁下正扭扭捏捏地向山門處行了來。
“沒錯,是她,去歲其父還曾領其來老夫府上拜門子,如今麼,可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嘍。”
國子監直博士李銘與王承家乃是同鄉,彼此間稍有往來,自是識得此女,這便出言肯定了一句,只是話音裡的譏諷之意頗濃,顯然對武后指定此女爲周王妃之舉大不以爲然。
“銘公,今日我等只談文章,莫論國是,走罷,進寺一遊去。”駱冰王顯然不想當衆議論周王的婚事,這便眉頭一皺,搖了搖頭道。
“對,對,對,駱公所言甚是,走罷,走罷。”
一羣文士分屬不同的陣營,彼此間私交雖尚可,然,在政治觀點上卻是大相徑庭,自是不想因着談論國事而起了爭執,這便各自鬨鬧着進了山門,順着山道向白馬寺正殿行了去……
有唐以來,一直以豐滿爲美,但凡公認之美人無不體態豐腴,不過麼,凡事總有個限度在,超過了這個度,那可就過猶不及了,很顯然,王萍兒的豐滿就屬於此類,那已不能叫豐滿,只能用“癡肥”二字來加以形容,這不,一段實在算不上陡峭的山道,愣是讓王萍兒走得“波濤洶涌”,氣喘如牛一般,那“澎湃”之狀說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小姐,您慢點罷。”
“小姐,您歇歇再走。”
……
幾名侍奉在側的小丫鬟們見王萍兒走得辛苦無比,紛紛出言勸解了起來,唯有年歲最長的一個丫鬟卻是滿臉擔憂之色地開口勸了一句道:“小姐,您還是別去了,萬一……”
“閉嘴,都閉嘴,走,還有幾步就到了,趕緊!”
王萍兒絲毫不領衆人之情,不耐地擺了擺手,氣喘吁吁地下了令,自顧自地扭捏着龐大的身軀,一步一挪地走進了山門,順臺階而上,直抵白馬寺正殿前的小廣場,眯縫着小眼睛四下地張望着,滿臉的焦急與期盼之色。
“晦氣,該死的肥豬!”
王萍兒的身形實在是太彪悍了些,哪怕此際廣場上人潮涌動,可這貨往地上一杵,端的是“肥冠大衆”,說是鶴立雞羣也絕不爲過,任何人怕都無法忽視這麼位“魁梧”之輩,更惶論有心等候的賀蘭敏之,自是早就注意到了目標的到來,額頭上立馬涌出了無數的黑線,氣惱萬分地低聲咒罵了一句,可人還是不得不趕緊迎上前去,只因不遠處的羅通已變了臉,性命要緊之下,賀蘭敏之哪怕心中再歪膩,也只能是悻悻然地打點起了精神頭來。
“敏哥,我在這,在這呢……”
賀蘭敏之不愧是有着“京師第一美男子”美譽的超級大帥哥,加之今日又是刻意打扮了一番,自是分外的妖嬈,這會兒走在人羣裡,立馬便成了衆人行注目禮的焦點,走到哪兒,哪兒的人潮便有着轉不動的趨勢,正張望着的王萍兒自然是順利地發現了賀蘭敏之的身影,心情一激動之下,竟不管不顧地公然揚手呼喝了起來,那扭捏作態的聲音一出,滿廣場之人登時便被噁心倒了一大半。
“萍兒姑娘,小生在此有禮了。”
一聽到王萍兒的叫嚷聲粗糲得緊,賀蘭敏之雖早已心理準備,可依舊被噁心得臉上的笑容都不由地爲之一僵,恨不得趕緊掉頭走人,只可惜這當口上,賀蘭敏之壓根兒就不敢稍有閃失,只能是強壓住肚子裡的欲嘔之感,笑呵呵地行上前去,極爲優雅地行了個禮道。
“敏哥,我,我……”
一見到賀蘭敏之那張英俊的笑臉,向來潑辣的王萍兒竟就此羞紅了臉,尤其是想到這兩日來賀蘭敏之的甜言蜜語,王萍兒的心立馬跳得跟撞鹿似地,羞答答地低着頭,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萍兒姑娘,裡面請,今日小生已約好了慧寧大師,定可讓萍兒姑娘得償所願的。”
倘如面前站着的不是王萍兒,而是另外一個女子的話,賀蘭敏之一準很有徵服者的成就感,可面對着王萍兒麼,賀蘭敏之實在是提不起啥興致來,之所以還能強撐得住,不外是被李顯又打又拉地整怕了罷。
“嗯,奴家聽敏哥的。”
王萍兒一聽“請”字,肥胖的身子立馬猛抖了一下,扭了扭幾乎找不着的腰身,撒嬌地應了一聲,擡腳便要向大雄寶殿裡行了去,可方纔起步,卻又頓住了腳,扭頭對着欲跟將過來的衆丫鬟們揮了揮手,不容置疑地下令道:“你們都在此等着,誰也不許跟來。”
“小姐……”
一衆丫鬟們方自要勸,可被王萍兒一瞪眼,全都噤若寒蟬地住了嘴,各自躬身應諾而退不迭。
“有勞敏哥了。”
王萍兒揮退了衆丫鬟之後,對着賀蘭敏之溫柔地一笑道。
“萍兒姑娘請。”
王萍兒不笑還好,那一笑之下登時便令賀蘭敏之毛骨悚然不已,險些就此奪路而逃,好在腦袋還算清醒,沒敢忘了此行的目的,也就只能是強笑着比了個“請”的手勢,極盡溫和地回答道。
“嗯。”
王萍兒羞答答地應了一聲,而後乖巧地跟在了賀蘭敏之的身旁,幾乎是肩並肩地行進了大雄寶殿旁的甬道中。
“哎,你們看,那不是賀蘭敏之麼,怎地跟王承家的閨女走到一塊去了。”
賀蘭敏之與王萍兒走在一起實在是對比太鮮明瞭些,哪怕白馬寺裡香客如雲,可要想泯然衆人顯然不可能,二人剛纔從甬道里行出,正與駱冰王等人站在一塊的陸起堯便已瞧得分明,驚異之下,話不由地便脫口而出了的。
“嗯,還真是他們,該死的,這廝要作甚?前番黃了太子的婚事,此番又折騰起周王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諸公,一併上前阻之,莫叫這小賊逃了去!”國子監直博士李銘性子急,這一見賀蘭敏之與王萍兒肩並着肩,登時便火了,一擼袖子便衝上了前去。
“諸公,一併去看看罷。”
衆官員見李銘不管不顧地便衝了過去,不由地便都有些傻了眼,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跟進,倒是駱賓王穩得住神,手一揮,高聲招呼了一把。
“走,攔住那混球!”
“走,看看去,不能讓這小賊再次逞兇!”
……
駱賓王不單是文壇領袖,更是衆官中官職最高者,他這麼一招呼,衆官員們自是有了主心骨,紛紛怒斥了起來,緊跟在駱冰王身後,一窩蜂地向賀蘭敏之二人所在之處跑了過去,霎那間原本喧囂卻又平和的白馬寺頓時便是一派雞飛狗跳的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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