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衆們着魔了,鼓掌、喊叫、蘊着淚水,劇的火一般的熱情使得所有的心都燃燒起來,花瓣與彩紙屑在飛舞,那點點的淡黃與深紅,在帳篷中盤旋,緩緩落下。
福蘭站在臺上,朗誦着最後的臺詞,眼角的餘光,看到了聖武士姑娘,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篷頂的燈光,恰時熄滅,帳篷裡陷入了黑暗,人們依然呼喊着,等待着燈再度明亮,所有演員出來謝幕。
起初,是微微螢火籠罩下的人型,姑娘用堅定的步伐,謹慎地朝舞臺上走去,她的劍,遙遙指向福蘭。
然後是一道光,“鑑定邪惡”,姑娘輕聲說,黑暗中,福蘭的身體遍佈光暈,然後,沸騰般,火焰般的鮮紅,沒有一絲雜色,姑娘略有些吃驚,她望着那善良的紅光,持劍的手臂在發抖。
福蘭屹立,他凝視,心臟狂跳,嘴裡發乾,腦袋不停地想,該怎麼辦。
觀衆席先是一陣寂靜,頃刻,一陣狂亂的聲浪幾乎將耳膜都震破,所有人都以爲,這是加演的新劇碼,“特技效果太棒了!”他們喊。
福蘭走下舞臺,來到姑娘身邊,“救贖,這是天國的使者!”他用舞臺劇的腔調高喊,觀衆更興奮了,認定新劇情出來了。
他對着姑娘耳語,“你是誰,現在正在演出,如果想送我鮮花,請結束後到後臺來。”還裝着奇怪地打量身體上的光暈,“這是什麼?”
“你……是人?”
“小姐,我當然是人。”福蘭笑,他得打賭,當初在下水道,聖武士並沒有看清楚他的模樣,法師的藥劑,雖然沒什麼用,但至少掩蓋了幾個非人的特徵。
姑娘忽然解脫地笑了,“你沒法騙我,那種感覺,和水道中一樣,冰冷卻安詳,只有不死生物,纔會是這種味道。”
福蘭不知道,聖武士都有種奇妙的感官,能觀測出不死、不潔之事物的存在,他變身時,強大的奧術掩蓋了這點,但現在,他瞞不過去了。
“主說,只有存在一個義人,就不毀滅,我們終得拯救。”福蘭轉身,向着觀衆喊到,而人們熱情地迴應他,“義人、拯救。”
這句子和劇情非常吻合,重獲光明的騎士、突然出現的天國使者,比先前的結尾還好,主題得到了昇華,大家都非常滿意。
“魔鬼,你不配使用神聖的經文。”
“那你想在這裡大開殺戒?噢,安諾的聖武士,你有證據指明,在場的所有人,沒一個善人麼?”福蘭強作鎮定,“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跟你去沒人的地方,做個了結。”
他走向後臺,含糊地跟芭蕊團長說,“有點私事要辦。”然後,掀起掛在後門上的帆布,朝鎮子外跑去。
“喂,我們還能再演一場,你……”團長的話沒說完,另一道身影追了出去。
芭蕊張了張嘴,把剩下的話吞進去,問妮可,“那個姑娘是誰?”
“誰知道。”妮可焦急地說,“該不會是被大個子以前始亂終棄的女人吧,怎麼辦,馬上要謝幕了。”
“我剛纔又疑惑了……”馬蒂達咬着嘴脣,按道理,她應該毫不猶豫地刺穿魔鬼的心臟,但居然爲了幾句話,下不了手。
這個魔鬼,果然是天國考驗她的歧路。
跑!跑!跑!
福蘭懊悔,人類的智力果然有限,很多看似完美的謀略,應該一點突發狀況,就全亂了套。
他沿着河邊奔跑,什麼也不顧,只想擺脫身後的兇星,晝夜交替的時刻,天和地之間都是一片濃重的鉛灰色,他希望能在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能從鎮外的原野,逃進荒蕪的丘陵地。
逃!逃!逃!
那看似巨大笨拙的身體,奔跑起來卻無比的輕盈迅捷,福蘭將潛力發揮到極致,像一匹狂奔的烈馬,沒半小時,就跑出了幾十裡的路,人煙稀罕,遠方就綿延着沉鬱的森林,逃進去,靠樹木的遮掩來阻擋聖武士的追逐。
快到森林時,火焰突然在前方的草地、樹木上蔓延,擋住了他的去路,那白色的冷火,並沒有點燃植物,但福蘭只要沾上一點,肌肉立刻被熔化,然後緩慢地又重新生長起來,但他身體的修復能力,遠不如那位由永恆之櫃全力支持的主教,內臟被灼燒的痛楚幾乎讓他昏厥。
福蘭跑不動了,癱倒在地上,馬蒂達祈福着,聖焰隨着她的步伐,越來越沸騰。
她用劍抵在福蘭的後頸,只要一用力,就能割下他的頭顱。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小聰明,只是象徵性的抵抗。”她說,“懺悔吧,魔鬼。”
“爲什麼。”福蘭喘息,每說一個字,嘴巴里就噴出一股白焰,如果不是聖物在他體內殘餘的力量,早就變成了一捧灰土,“我曾經救過你。”
“請懺悔,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種罪。”
福蘭嘶啞地笑,出奇地憤怒,還沒和真正的仇人正面交鋒,就得死在某個狂熱的信徒手中。
他的視線模糊了,超過忍受極限的劇痛,反而讓身體輕飄飄起來,“如果你能在聰明點,如果你擁有的力量再多點,那麼……”他對自己說。
乳白的光點在福蘭身體周圍盪漾,但顏色越來越黯淡,快被聖焰吞噬。
“塵歸塵,土歸土……”馬蒂達念着臨終祈禱,但劍,卻遲遲沒動分毫。
她不知爲什麼,在顫抖,好像要死的人是她。
森林裡突然傳出一陣像鈴鐺般清脆的笑聲,“喂,我都看半天了,怎麼還不動手呀,你捨不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