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計跟掌櫃的解釋這麼會兒工夫，周賢和郭子衿在一旁也聽明白了。
這家客棧沒有那麼多地方，小夥計就睡在大堂，連帶着算是值夜，前門或者樓上有點什麼動靜他都能聽見。這夥計本身就覺輕，也合適。
怎麼睡呢？在這走廊下頭，把兩張桌子拼起來，鋪上席子和褥子，就權當是牀了。這一夜上了板，小夥計洗了腳就準備上桌睡覺了，一睡到後半夜什麼動靜都沒聽見。
四更鼓才敲，小夥計感覺有東西落在自己臉上，醒了。伸手一摸，紅豔豔一塊兒，一股血腥味。這小夥計覺得這個晦氣，他以爲是樓上哪位不知道自己遇天葵了，一走一過滴在木板縫裡頭，正好落在他臉上。
哪成想，這滴下一滴不算，接連着往下漏，這讓小夥計心裡頭發毛了。心說這是怎麼個意思？別是出什麼事兒了吧？按理來說不能夠，他覺輕，不像睡得沉的那些人，有一點響動就能醒。要是真出了這麼多血，指不定得多大的動靜呢。
上樓去一看，小夥子三魂嚇丟了七魄，嗷嘮一嗓子都破了音兒了。滿地的血從門裡滲到門外，那屋裡頭也沒點燈，但是從外頭有光亮照着，能看見窗紙都染紅了。
多嚇人？忙不迭跑下樓去叫自家掌櫃，這纔是又回來。
郭子衿心下疑惑，小聲問周賢：“你聽見動靜了嗎？”
周賢緊皺着眉頭搖了搖頭：“沒有，一點兒響動都沒有。我一直沒睡。”
郭子衿瞭然：“這可是奇了怪了，我也沒聽見動靜。你在這兒看着，別讓他們碰，我從窗口飛過去瞧瞧。”
這麼點距離又不是趕遠路，也用不着飛劍。郭子衿說完了話直接打開周賢的房門，從正對這房門的那扇窗戶，直接躍出去了。小夥計和掌櫃的還在那灘血前邊站着，沒瞧見。
只聽得掌櫃的說：“哎呀，你別愣着了，把門打開呀。怎麼着也得看看甲六號這位客爺現在怎麼樣了呀？”
小夥計指着自己鼻子：“我呀？掌櫃的……我這……”
話不用說完，這個態度很明顯了。都不必看他的臉色，他這兩條腿抖如篩糠，能站穩當就算不錯。
周賢從後邊一拍這掌櫃的肩膀：“我說掌櫃的……”
“哎呀娘哎——”掌櫃的嗷一嗓子，把周賢也嚇了一跳。
“啊呀好呀……”回過身來看清楚了，掌櫃的長呼出一口氣，“這位客爺，人嚇人嚇死人吶。我這眼神兒心思都在這邊兒呢，這都夠嚇人的了，您這麼一拍我……您有何指教啊？”
“指教不敢當。”周賢手結子午印行了一禮，“貧道周賢，青要山帝隱觀內門的修士。”
“啊？啊！仙長！”掌櫃的連忙作揖，“失敬失敬。仙長下榻小店，是小老兒我三生有幸，鄉野所在蓬蓽生輝。”
“不忙說客氣話。”周賢擺擺手，“我的意思是說，這門你們不能開，這灘血你們不能踩也不能收拾。您這是有點嚇着了，一時間沒了分寸。你開了這個門，回頭你要怎麼交代？報官以後，讓差人和仵作來看，也好現場就填了屍格。”
屍格，放到今天來說就是刑偵現場勘查記錄。上邊要標註上到達現場的時間，誰發現的屍體。屍體是男是女，多大歲數，什麼衣着，都什麼地方有傷，是一個怎麼樣的姿勢，等等等等吧，都要寫得清清楚楚。
等這個屍格寫完了，才能把屍體運回義莊讓仵作進一步驗看。
掌櫃的經有周賢這麼一講，也是一拍腦門：“對對對，道長您說的對。我們現在應該立刻報官纔對，我這就去安排。”
且不說，掌櫃的叫了兩個夥計去找這條街的地保。不多一會兒工夫，郭子衿飛回來了。
“怎麼樣？”周賢問。
郭子衿輕嘆一聲：“窗戶沒關，我飛進去簡單看了一下，腳沒落地。確實是出了人命，這人死在門口，被人用利器斬開了咽喉。斷口非常平整，我也沒找到兵刃帶出的血跡。所以……兇手用的要麼是什麼神兵利器，要麼就是劍氣傷人。”
“煉氣士？”周賢問。
“有可能。”郭子衿點點頭，“房門緊閉，窗戶開着，兇手應該是跳窗逃走的。但是窗口沒有腳印，後面那條街可是泥土路，也沒有新鮮的腳印。”
“這就說得通了。”周賢點點頭，“這賊人在殺人之前佈下了隔聲的法陣，再而下手。所以咱們倆，還有睡在大堂的夥計，都沒聽見一點聲響。遁走之後陣法結界沒有真氣維持，也就散了。”
“這就是最要命的地方。”郭子衿眉頭緊鎖，“我對真氣靈氣敏感的程度如何？”
面對這個問題，周賢一愣，而後答道：“同階之內，郭師兄當屬頂尖。主要是陸師叔傳你的功法實在是太過特殊。到如今，我與你境界相同，我也感知不到你在施展神通的時候，有一絲靈氣流轉。而你們，卻偏能感覺到最細微的痕跡，甚至是推導出施術者的師門來，這個真的比不了。”
郭子衿伸手一指腳下：“我感覺不到那間屋子裡，有任何陣法結界的痕跡，裡面的靈氣，就跟咱們現在站着的這個地方，給我的感覺一樣。”
“啊？”周賢這回是真的驚了，“這世上當真有這樣來無影去無蹤的人物嗎？別說是你我這樣的大修，就算是師公用些什麼神通，不刻意遮掩的情況下，你也能察覺到一些東西。如此說來……”
周賢組織了一下語言：“子衿，你看有沒有可能是這賊人早早就藏在了屋中。就等着房內的人起身倒水或是如廁的時候，從身後捂住他的口鼻，劃開他的咽喉。而後施展輕身的功法離去，才能做到悄無聲息。”
“你這麼說也有可能。”郭子衿沒有把話說死，“但是如果真的如你所言，有些東西看起來可就更奇怪了。房中之人衣衫穿戴整齊，腳上還蹬着靴子。他的被褥疊着沒有打開，牀上也沒有鞋印兒。”
“他根本就沒睡，”周賢點點頭，“如果是和衣而眠，連鞋都沒脫，那牀上應該留下鞋印兒。更何況住到上房來，應該不是鏢師。既然不是保鏢，也就不會不脫鞋睡覺。他知道今天晚上有什麼人要來，刻意在等嗎？”
做鏢師的行走江湖押鏢的時候，甭管是煉氣士還是普通的武師，這一路走來可以換鞋，可以在醒着的時候洗腳，但是睡覺不能脫鞋。而且不能住太好的店，必須要住那種破爛的大車店，一張通鋪能睡十幾個人。而且睡的時候頭必須朝着窗戶，腳衝着外頭。
這一切爲的是更方便保護東西。有人到來，翻身就能下地，講究一個乾淨利索。
“他一定不是鏢師。”郭子衿同意了周賢的說法，“死者四十歲上下，衣着富貴，體態臃腫。可既然是等什麼人，他爲什麼沒有點燈呢？我摸過燭芯，是涼的，而且是新的蠟燭，燭臺上也沒有滴下蠟油。這說明不是兇手殺人之後又熄滅了燈。”
“奇哉怪哉。”周賢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子衿，你還看到些別的什麼了嗎？”
“沒有了。”郭子衿擺擺手，“我如今到底是一介白身，不能影響衙門填屍格。那人的行李包袱，屋中各種擺件，以及那死者的身上，我都沒有查看。從頭到尾我都是飄着的，腳沒沾地。這種情況下，我沒法探查得再仔細了。”
“也罷。”周賢嘆了一聲，“我這扳指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說明不是妖魔鬼怪。既然是殺人的案子，那還是交給當地的官府處理爲好。等差人到了，咱們該說什麼說什麼，不用管太多的閒事。”
郭子衿思慮一番，點點頭：“你這個心態就很好啊。江湖上那麼多事情，你也管不過來。既然不是妖魔鬼怪，那就不是咱們當管的事情了。就跟那個什麼舞蹈症似的，別人埋怨你又能怎麼樣？當放下還是放下的好。”
周賢請嘆一聲：“唉，郭師兄您教訓的是，賢當謹記。”
說着話，就聽得大堂中一陣響動，這是差役仵作都來了。一來這是個小縣城，總共也沒多大，調動起來很快。二則這家客棧緊挨着地保的住宅，上前去敲門就得了。
地保是什麼呢？他不在衙門的編制之內，是由這條街道上的人提前給份例，養着他抓賊拿髒。那要說這不是官府的工作嗎？但是別忘了，屈死不告狀！而且地保抓的也都是一些小偷小摸，再解決一下各商戶之間的矛盾，就相當於街道主任一樣的角色。也沒什麼權力，也掙不了什麼錢。
時間一長，好些地方就形成了規矩，要報案，找地保來報案。這個年頭沒讀過書的人太多，好些事七嘴八舌也浪費時間，而地保必須要選能識文斷字，還能打能跑的。既能把話說明白，也可以協助辦差，很是方便。
蹬蹬蹬，一大幫人上樓來，瞧見血了，也瞧見周賢和郭子衿了。一個捕快模樣的人嘴一撇，轉頭問掌櫃的：“這倆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