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寶不理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跟個雕塑似的不動如山。
蘇秀推開院門進家來,她今兒心情不錯,走路都輕飄飄的,進門的時候,臉上還帶着笑,“喲,元寶,你坐這兒幹啥呢?也不嫌外面冷,快回屋去!”
元寶扭頭看她一眼,嘴角的哈喇子隨着他的動作,像一條長長的銀線,擺動開來。他嘟着嘴,語氣埋怨着道:“不要,我就要坐在這兒!”
“瞧瞧你那沒出息的樣,老頭子的人都叫你給丟完了,”蘇秀嫌棄的瞪他,繞過他便要進屋去。
走到堂屋門口時,忽然想到啥,步子停下了,回頭笑容深深的對李元寶,道:“你要真想吃她家的菜,爲啥不替乾脆過去求求她,讓她給你吃一碗,反正她家現在日子過的好,連劉二蛋都經常去她家吃飯呢,你也是她弟弟,你去求,說不定她就心軟了,有一就有二,有了第一回,以後再想去蹭飯,就容易嘍!”
蘇秀說的這番話的意思,李元寶是不會明白的。如今他們跟寧九九關係處的僵,根本不來往,也就不清楚寧九九成天在家弄個啥。可是看她家小日子一天比一天過的好,她跟陳美娥都眼紅。
讓元寶去最合適,不光能讓他填飽肚子,說不準還能打探到啥消息,讓他們也跟着沾光。
陳美娥在廚房聽到蘇秀的話,頓時也來了精神,一手拿着還滴着水的絲瓜瓤,就探出頭來,也鼓勵李元寶,道:“你姐說的對,憑啥她家吃好吃的,不給你吃,你跟寧狗兒還是兄弟呢,元寶快去,說幾句軟話,她要是不給,你就站在她家門口,我就不信那丫頭的心還能是鐵石做的,正好你爹今兒不在家,他也看不見,趕快去!”
李元寶被她倆一攛掇,心癢的就好像小貓爪子撓似的,又聞見那魚肉九九味更濃了些,小屁股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就要往寧九九家去。
蘇秀跟到大門口,拽着他,在他耳邊給他支了幾招。
李元寶連連點頭,不過還是有點緊張的。
以前也不覺得寧九九那個大姐在啥了不起的,可看着她接二連三的發火,跟人打架,還打了他娘,發火的時候,模樣也兇極了,他能不發怵嗎?
另一邊,寧九九家的院子可是忙的很。
中午的菜燒好之後,寧九九便着手跟燁楓一起打理魚,清洗,等到下午再一併醃上。
水井邊,滿是魚腥味,剝下的魚內臟,都裝一個破盆裡頭,那腥味還引來了村裡幾隻野貓,都扒在寧九九家牆頭,一雙貪婪的貓眼緊緊盯着那個破寧盆,恨不得馬上撲下來。
黑寶也來了精神,它對魚內臟不感興趣,但是它不喜歡貓啊!
一下子看見好幾只貓闖入它的地盤,它能不怒嗎?
“汪汪!”
黑寶衝着野貓的方向叫了好幾聲,那幾只野貓也料定它爬不上牆頭,加之野貓本身膽子就大。當聽見黑寶的叫聲後,不走不說,還示威的衝黑寶搖尾巴,囂張的很。
燁楓手底下的魚剖的差不多了,她也看見那些貓,有些擔心的悶聲道:“姐,咱家這魚怕是看不住,這麼些貓,就是掛在房樑上,也肯定擋不住。”
野貓性子兇悍,也比家貓聰明。家貓因爲怕主人,所以不敢去夠高高掛在房樑上的魚,可野貓就不同了,它們無所顧及。
寧九九擡頭撇了眼,或蹲或趴在牆頭的幾隻大貓,冷哼一聲,手上清洗魚的動作也沒停,淡淡的道:“它們敢來再說,殺掉幾隻,看它們還敢不敢。”
她說宰貓的時候,語氣就是那樣的雲淡風清,輕鬆的好像在說明兒的天氣一樣。
燁楓微微皺眉,“聽村裡老人說,貓有靈性的,還有記性呢,不能宰的吧?萬一招來麻煩可咋整?”
這話倒是不假,傳說中貓有幾條命,亦可以修練成妖,特別是那一雙貓眼,看人的時候,透着一股妖異。普通老百姓看着害怕,也不足爲奇。
但在寧九九這裡,貓就是貓。
家裡好不容易存點糧食,明年她還想送劉燁塵跟燁楓去學堂,不多存些錢,肯定是不行的。
這些魚,其實她還有其他想法,想把魚乾換成錢,解決劉燁塵跟燁楓彩的束脩問題,自然是不能讓這羣惡貓討好便宜。
“沒事,晚上的時候,把黑寶關到廚房裡頭,量它們也不敢進來,還有咱家那隻錦雞,它也不是個善茬,不信你去外面瞧瞧。”
“真的嗎?”燁楓半舉着兩隻髒兮兮的手,跑去了外面。
不提那隻錦雞,燁楓都快把它了,只把它當普通家雞養。而那隻錦雞也十分上道,只關了幾天的籠子,便很聽話的跟家雞待在一塊。不過爲了防止它飛走,寧九九可是將它那一對漂亮的翅膀給剪了。
爲此,那錦雞鬱悶了好久,一隻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燁楓跑到大門口時,一眼就看見,一動不動的盯着那羣野貓的金羽錦雞。
黑豆似的眼睛,迸發出濃重的凌厲之色。即使是身爲人類的燁楓,也看見金羽錦雞的怒意,真是恨不得把那幾只野貓啄死。
只可惜漂亮的翅膀被剪了,再擺姿勢,也沒了當初的威風狀態。
燁楓笑着跑回井邊,唏噓不已,“姐,你真說對了,可爲啥咱家的錦雞看見野貓,就一副恨不得啄死它們的模樣,野貓可不好惹,按說它該害怕纔對。”
寧九九微笑着道:“這個問題一點都不復雜,你想啊,這些野貓平時不在村裡竄,就是上山掏鳥窩,那些剛孵化出來的小鳥,還有沒出殼的鳥蛋,它們肯定掏了不少,樹林裡的鳥看見它們能不恨的牙癢癢嗎?它們是天敵呢!”說起來,錦雞也算一種鳥,同樣生蛋,說不定它們的仇,結了好幾輩子呢。
“哦,原來是這樣啊,”燁楓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顯然還是不太明白,一隻雞跟一隻貓能有啥深仇大恨。
她們的話題沒有再繼續下去,因爲劉燁塵跟東方樓蘊回來了。
東方樓蘊大概去河裡洗過一遍,身上的衣服並不像從淤泥裡撈上來的,但也乾淨不到哪兒去。而且浸溼的料子貼在他身上,將他健美的體型暴露無疑。
那胸前的腹肌,更是輪廓分明,看的寧九九很不爭氣的臉紅了,
劉燁塵提着水桶,身上也全是泥點子,他把水桶擱在井沿邊,小臉上的興奮之色還沒褪去,氣喘吁吁的道:“赫連大哥把一半的魚塘都起了,剩下的一半,我們下午再去幹,我跟他都餓不行了,晌午飯做好了沒啊?”
寧九九起身洗乾淨手,看他倆髒成這樣,想撇嘴的,可又一想,都是爲了起魚塘,也不是去玩了,只得無奈的應下劉燁塵的問話,“飯早就好了,就等你們回來,不過看你倆現在的模樣,肯定也吃不下去,我去廚房打水,洗乾淨才準吃飯。”
她瞪了東方樓蘊一眼,想到頭一次見到那個傢伙。穿着錦衣華服,端坐在那。即使不言不語,即使一個眼神,也能叫人感覺到無比的尊榮貴氣。
可現在呢!
瞧瞧這一身的污漬,就連頭髮上也沾着幾粒泥點子。
光着腳,光着膀子,當初的風華裝扮不再,除了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尊榮氣質還保留着之外,根本是判若兩人。
東方樓蘊絲毫不顧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糟糕,他只是眸光深深的看着寧九九,一貫清冷如冰的黑眸,在聽到寧九九那句無奈之言後,多了絲暖意。
他自小,最不缺的是地位與富貴,可謂一生下來,便是人中之龍,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可偏偏,他也是最窮的。
赫連一族與皇室有着秘不可分的牽扯,在朝中地位不亞於皇親國戚。他從小跟着皇室子弟一起學習,試問天底下,有幾個非皇族之人,能享受到此等待遇。
但自古以來,皇家是最無情的,或者說,每個深宅大院,在榮耀背後,都帶着一眼望不盡的黑暗。
他的生母,在他出生一年之後,便被貶到庵裡,帶髮修行。
只因赫連家的祖訓,去母留子。繼任赫連家家主位置的人,絕不能有弱點,亦不能有感情。
一個人,一旦有了弱點,即便再強大,也有攻破的一天。
南晉雖強大,可其餘三國也不弱,一國之強,強於兵將,站在皇室的角度,這樣的決斷,無可厚非。
但對於一個沒有母親的幼子來說,無疑是很殘忍的。
東方樓蘊便是在如此環境中長大,他很富,背後的身家,富可敵一個小國,可他也同樣很窮,窮在沒有親情,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能擁有的親情溫暖,在他身邊,少的可憐。
如果要問,他爲何要留下。
或許只是因爲,當初在福壽樓見到寧九九的第一眼時,便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久違的暖意。
她雖潑辣,雖無大家閨秀的風範。
可正因如此,她也是最真實的,也是最生動的。
東方樓蘊沉靜在自己的思緒中,等他回過神時,正迎上寧九九略帶怒意的眼神。
“你還發呆,水都弄好了,再不洗又該涼了,”寧九九也不知怎地,一看見東方樓蘊,心裡便升起騰騰的火氣。她估摸着自己怕是跟他八字不合,氣場不對。
“呃,這就來,”東方樓蘊臉上燦開一個笑容。那一瞬間,寧九九隻覺得眼前一亮,好似有光照了過來。她搖搖頭,在心裡罵了聲妖孽。幸好她定力足,心理年齡也夠大,不然的話真要被這廝迷了眼。
美貌惑人,這話太對了!
劉燁塵也在招呼東方樓蘊過去,“大哥,咱把洗澡盆搬舊廚房去吧,這裡不方便洗呢!”
寧九九也催着道:“不錯不錯,你倆趕緊的,那個寧盆就在劉燁塵房裡,廚房有下水道,能放掉水,我去準備飯了,你們洗完就能吃飯。”
說完,寧九九快速轉過身,去了廚房。要是劉燁塵一個洗澡也就罷了,可一想到突然多出個大男人,也在她家洗澡,又是大白天。她不敢想像,萬一讓村裡人知道了,估計得炸鍋。
東方樓蘊盯着寧九九匆匆而去的背影,性感的薄脣漾起俊逸的笑容。燁楓正巧擡頭去看他,立馬犯了花癡,小臉俏紅一片,又迅速低下頭。
這位叫赫連的男人,可真是好俊美,比她見過的大哥哥都要美,就連那個上官澈雲也比不得。相處了半天,感覺赫連大哥脾氣還不錯,
幹活力氣也大,比王喜還厲害。
這樣的人,如果能嫁給大姐,該有多好。
聽到舊屋傳出的水聲,燁楓也有些臉紅了,反正也要吃午飯了,索性也站起來去廚房打水洗乾淨手。
晌午的飯菜都擺上桌了,一大砂鍋的水煮魚,另外還有一大盤涼拌芫荽。
雖然只有兩個菜,但農家裝菜的器皿絕對是夠份量,不像福壽樓那些大酒樓的菜品,都用精緻的小盤裝着,份量不多,吃的是精緻。
寧九九把菜擺上了桌之後,一手撐着桌沿,看着那兩個粗瓷器皿,皺了下眉頭。之前家裡只他們姐弟三個,那時還不覺得,可現在咋看着這些個擺設,十分扎眼呢?
東方樓蘊洗澡,洗的很快,寧九九站在堂屋發愣時,他就洗好,穿戴好,進了堂屋。
一邊走,一邊繫着腰帶,姿勢隨意放鬆,不曉得的人,還以爲他就在自己家呢!
“快坐下吃飯吧,劉燁塵,燁楓,你們也快進來,”寧九九收起多餘的情緒,不停的告訴自己,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客人,不需要特殊對待,又不是她求着他留下的,所以一切都得按着她家的規矩來。
東方樓蘊點點頭,也不客氣,邁步走到上方,坐到主位去了,“這菜很九九!”
寧九九得意一笑,“自然九九了,雖然這些盤子啊鍋的,比不了福壽樓那麼講究,可吃飯吃菜,就得用大碗,大盤子裝着,這樣吃着纔夠味,才過癮!”
東方樓蘊擡頭,看她得意洋洋的小臉,身後是一片陽光,而她就站在陽光前面,周身被染上了一層蘊開的光圈,美不勝收,也很溫暖。
寧九九還等着他答話呢,可對上他們的眼睛,卻瞧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寧九九一向淡漠無波的臉兒了,又懵然紅了,是緋紅一片。
“那個……你到底爲啥非得住我家啊?”爲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寧九九隻得生硬的岔開話題。
東方樓蘊看着她的視線,沒有轉開,越發的深沉。
過了好一會,纔回了一句叫人聽不懂的話,“因爲是家!”他說這話的時候,冷漠的語氣之下,藏着些暗沉。
“呃?”寧九九納悶的瞧着他,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這時,劉燁塵跟燁楓都進來了,見東方樓蘊自來熟的,端坐在那,倒也沒覺着彆扭,也很自然的在桌子邊上坐下。
寧九九收起心思,拿起碗給他們盛飯,一邊對東方樓蘊歉意的道:“家裡沒酒,你多吃些菜吧,今兒燒的菜都很辣,能去寒氣,要不下午再給你熬碗薑湯。”
東方樓蘊濃眉細微的皺了下,又很快隱去,捧起寧九九遞過來的粗瓷大碗,黑眸掃她一眼,搖頭道:“不用,就是再泡五天也不打緊。”
他是習武之人,又是征戰沙場多年,泡一個上午的冷水,對於他來說,根本算不得啥。
“瞎吹牛,要真泡出病來,到時可就晚了,”寧九九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把盛好的飯,放在劉燁塵跟燁楓跟前。
她說這話,並沒別的意思,純粹是看不慣他的張揚。
只要是人,還不都是吃着五穀雜糧,長大的。就算身子練的再好,那也是肉長骨撐着,再強壯的人,也不敢保證一定不會生病。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東方樓蘊剛剛蹙着的眉,慢慢散了開去。
她總算不再用對待外人的語氣,跟他說話了。先前那一客套話,怎麼聽,怎麼彆扭。還不如這一句,關心諷刺的話聽着順耳。
劉燁塵一進堂屋,眼睛就直勾勾的被那鍋水煮魚引去了注意力,噴九九撲鼻,辣九九味更是勾的人口水直流,白嫩的魚肉,在紅色的湯汁映襯下,怎麼看怎麼誘人。
燁楓自然也是饞的,但當着外人的面,小女娃的矜持自然不能丟,就先夾了一筷子給劉燁塵,並叮囑他小心魚刺。
東方樓蘊就更自在了,真應了寧九九的那句話——大碗裝菜,大口吃肉,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
因爲多了一個電力強大的外人在,平時很熱鬧的飯桌,今兒也冷了下來。
除了扒飯的聲音,以及碗筷碰撞的聲音之外,幾乎只剩下東方樓蘊強大的存在感,格外的突出。
寧九九是不曉得,劉燁塵跟燁楓有沒有跟她一樣的感覺,反正她只知道自己這會兒心跳的厲害。
東方樓蘊就坐在她的對面,偶爾擡眼夾菜的時候,她的視線就會不期然的撞上他的。
不光視線會碰上,連筷子也會偶然相觸。
這一幕被燁楓瞧見,大眼睛在寧九九跟東方樓蘊身上掃過一遍,急忙笑着岔開話題,“呵呵,赫連大哥,我姐姐做菜好吃吧,就連城裡的酒樓都比不了呢,咱們村的人可羨慕我們家了,說我們家天天吃好吃的,他們就只有饞的份。”
劉燁塵吃的最歡快,吃了半碗魚肉之後,便轉而進攻鍋裡的豆芽菜,感覺那豆芽菜吃在嘴裡脆生生的,水嫩嫩的,好吃極了。
這會聽見二姐的話,因爲嘴裡塞滿了豆芽,也就只有點頭的份,嘴裡嗯嗯的發出一點聲音。
妞們看書,要心平氣和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