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那邊的晚膳,因爲和親的事情全都定好,太后姐妹也已退席,因此很快便散了席,各自帶着隨身宮女回各自寢宮去了。
晉望之兄妹走到紫毓宮門口,便聽到熟悉的女子聲音,“雪瑩見過太子公主。”
晉望之循聲看了南雪瑩一眼,溫聲道:“郡主不是早就回宮了麼,怎地來紫毓宮了?可是有事?”
晉樂音倒是目光頗冷地看她一眼,抿脣未語。
“雪瑩來找公主說幾句話,不知,公主太子可否行個方便?”
晉望之輕笑,伸手作請:“郡主有話請到裡面說,外面風寒,莫着了涼。”
南雪瑩搖頭,“雪瑩只說幾句話就走,就不進去叨擾了。”
晉望之瞧瞧晉樂間,朝她輕點下頭,然後笑道:“既是如此,那本王就先進去了,你們便在外面說着,別耽誤太久,四皇妹身體尚虛着。”
南雪瑩朝晉望之矮身施了一禮,晉望之笑着轉身進了紫毓宮。
晉樂音道:“郡主找我何事?”
南雪瑩道:“公主可是在恨着我?”
晉樂音不置可否,只是注視着她。
“想來四公主心中定是恨極了我。”南雪瑩說着流下一行淚來,擡起纖纖玉指,以絹拭淚,“四公主,我來便是向你負荊請罪的。”
語音甫落,她已經盈盈跪下,“四公主,非是雪瑩想害公主才收留刺殺公主的刺客,而是那刺客與我是舊識,她突然來到坤和宮,我不意有詐,未加警惕,哪知反而被她以匕首制住,雪瑩爲保性命,只得將她收留在寢房內。”
她痛哭流涕的說着,不時擡手以絹拭淚:“四公主,是我貪生怕死,是我不敢反抗……可是她手裡有匕首,她還會武……我真的害怕極了……”
晉樂音注視她片刻,咳了一聲,淡淡地道:“好了,我知道了,生死關頭,誰都會害怕,若換作是我,或許我也會如此。”說着又咳了一聲,伸手將她扶起:“雪瑩郡主,請回吧。”
南雪瑩以絹帕將臉頰上淚痕拭乾,悲泣道:“雪瑩不敢奢求四公主能原諒我,唯求再見到四公主時不必再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只求四公主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恨我纔好。”
晉樂音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郡主馬上就要成爲樂音的嫂嫂了,樂音不敢恨你。”
南雪瑩面上浮出笑意,道:“是了,我們終要成爲一家人,這樣仇讎恨恨地反而不像一家人了。”
晉樂音眼底掠過一絲不屑,她還真會順杆爬,哼哼,她可是很記仇的。不理她,轉身往院內走去。
“四公主,你不是很喜歡攝政王麼?如今因爲何清君的關係,被攝政王設計給小皇帝,難道四公主心中沒有不甘?”身後傳來南雪瑩幽幽地嘆息聲:“雪瑩倒是很爲四公主不值呢。”
晉樂音頓足,回身一笑:“誰說本公主喜歡攝政王的,初來南宛時,也不過是因爲攝政王統攝朝政,想多跟攝政王套套近乎而已,無關情愛,本公主與小皇帝聯姻,那也是太子大哥與使臣的意思,最重要的是,本公主願意跟南宛皇上結親。”
說着低聲嗤笑一聲:“郡主莫要亂說,壞了本公主的名聲。”
南雪瑩不甘心地道:“公主何必自欺其人?難道公主真的心甘情願看着那個下堂女嫁給攝政王?公主難道真不恨何清君,反而要視她爲恩人?”
晉樂音正色道:“雪瑩郡主不用挑撥,本公主雖比你小上兩三歲,卻也知道知恩圖報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既然我要嫁於你們的皇上,自然會謹守婦道。”接着冷哼一聲:“不過,雪瑩郡主,哦,不婉和公主,你馬上就要嫁於我大哥了,我奉勸就不要再想着那些不該想的人了,我大哥可不是傻子,樂音身體尚虛,不能在外面吹風了,我先進去了。”說着微微向她施以平禮。
語畢,她便徑直進了紫毓宮,命太監關上了大門。
南雪瑩望着合上的大門,冷笑,她偏不認命,她得不到的,憑什麼別人要得到?尤其是何清君,不過一個下堂女,更沒有資格得到!就算她嫁入天晉,必也不會放過她!
何清君提着燈籠,跟着令狐薄回養義宮,見他俊臉微紅,似有幾分醉了,便試探着問:“千歲大老爺,你覺得四公主宴上那般做是否是真心?”
令狐薄側頭看她:“本王瞧她是有心結交於你,你若願意倒可與她交往瞧瞧,或許以後會有好處。”
何清君“哦”地一聲,瞅他一眼,狀似不經意地問:“慎空和尚是誰?”
“慎空啊,他……”令狐薄睨她,幾不可聞地哼一聲道:“你當本王喝醉了?本王偏不告訴你。”
何清君頗爲疑惑,是什麼樣的身份讓他如此諱莫如深?當下惡劣一笑:“千歲大老爺……慎空……和尚啊,都是長夜寂寞,會不會互相慰藉呢?”
或明或暗的燈光下,只見令狐薄太陽穴上青筋跳起,暴喝一聲:“何清君!本王便教你知道什麼是長夜寂寞!”
何清君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旁邊一躍,燈籠連連搖晃,剛站穩,忽然一陣勁風從身旁閃過,燈籠內的蠟燈迎風而滅,她尚未反應過來,便被摟進一具溫暖且鋼硬的胸膛,接着被抱着掠進丈外的暗處。
不待她說話,一股酒氣撲面而來,微涼的脣落在了她的脣上,噬咬着她那兩片脣辦,直把吻得雙脣微腫,趁着貝齒輕啓時,他的舌倏地鑽進她的嘴裡,舌尖掃過她嘴裡每一處,然後追逐着她的舌糾纏不休。
何清君登時無語了,她只不過隨口玩笑了一下,本來也不過是想激他一下,誰知他竟這般大的火氣,呃,其實她也不清楚他是火氣還是藉着火氣行劫色之事……
那記深吻,直吻得何清君雙腿微虛,頭腦發暈,而他氣息不穩,身體火熱,雙手又不安分地往她衣服裡鑽去,微涼的大手觸到胸前敏感的皮膚,不禁令她一陣顫慄,在混沌中抓回了理智,輕嘆一聲推開他。
令狐薄意猶未盡地凝視她,亦不勉強,只是雙臂緊緊扣在她腰間,將她箍在懷裡,微微喘息着,扯脣輕笑:“清君,我們成親吧。”
“……”何清君再次無語,她只是問問慎空和尚是誰,和成親有半分聯繫麼?
“不成親,本王是絕計不會讓慎空和尚出現在你面前的。”令狐薄堅定地道。
“……”何清君繼續無語,倒底是誰要成親,是慎空和尚嗎?再說他現在不僅要對付南家,還有天晉和五王爺這兩個隱患,是該想成親的時候嗎?
“既使你用激將法,本王也絕不透露。”令狐薄鄭重地道:“你若懷疑本王斷袖,不妨今夜便洞房吧。”他眼裡閃着灼熱地火焰,“本王極後悔上次放過了你。”
“呼——”熱氣竄面,何清君雙手捂住面頰:“……”這個男人在她面前越來越沒尺度,哪還像初見時的冷酷和道貌岸然,分明就是個色心大發的登徒子!
好吧,是她思想不純潔了,他越是如此說,她越覺得那個慎空和尚有問題…。不會真和他有甚麼不清不楚的關係吧?她心下惡劣地笑着,他這裡套不出,她去找劉伯就是。
“清君,成親吧。”令狐薄突然變得像怨婦一樣嘮叨起來。
何清君長嘆一聲,“至少等南家的事過了再說罷,何況……”她想到了和離書,明日還是去找一下白逸揚吧。
再說樂山欠了一屁股的饑荒總得先還上吧,從前師父怕白家嫌棄她,要她瞞着白家,不許她承認債務的事情,只靠蜂雀閣艱難維持樂山開銷,如今從她進京那天,令狐薄便知道她背了一身的債務,若此時成親,分明是讓令狐薄爲她背下此債,雖然那些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她不願意將她和樂山的事跟他摻合在一起,沒有爲什麼,只是不願意。
令狐薄見她又猶豫起來,不禁面上一黯,鬆開她,輕嘆一聲,“走罷。”
此日,令狐薄在朝上宣佈了夜宴定下的和親諸事,並與小皇帝聯合頒旨,封三王爺令狐靖,五王爺令狐簫爲送親欽差大臣,護送已經封爲婉和公主的南雪瑩抵達天晉國成親。
何清君護送天晉太子兄妹搬出了紫毓宮,去驛館整頓打點路上所需糧食淨水衣物。到了驛館門口,晉望之命人將馬車裡的隨身物品搬入驛館,並命晉樂音先進去。
晉樂音看了何清君一眼,再次鄭重道:“何護衛,不管什麼事,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捎個信給我,我必定傾力相助。”
何清君拱手行禮:“屬下先行謝過公主。”
晉樂音笑着點頭,轉身進了驛館。
何清君朝晉望之一揖,問道:“太子可是有話要對屬下吩咐?”
晉望之站在臺階上淡淡一笑,溫潤的眸子盯着她道:“此番相別,再見便不太容易了,本王只是想跟你隨便說幾句。”
何君君退至臺階下,垂手恭立,一臉的笑意:“是啊,雖然說師門不睦,屬下與太子更是身份雲泥之別,但我們畢竟也算師門一場,太子回國後,再見面當真是不容易了。”說着輕笑出聲:“不過,此話言之尚早,四公主成親之時,也許太子會來送親也說不定呢。”
晉望之眸裡閃着怪異的光澤,笑道:“說得也是,只是不知到那時,何護衛還在不在京城呢?或許早就嫁作人婦了。”
何清君聞言不禁笑出聲來,倒也不否認,反正她是逃不出令狐薄的手掌心就是了。
晉望之眸中一黯,垂下眼皮掩住眸裡情緒,笑了一聲,道:“若有朝一日,何護衛能來天晉國,本王也許……哈哈,是一定不會輕易放你走!”
他似真似假地說着,何清君擡眸微笑,反問道:“太子認爲能困得住屬下麼?屬下的武功可是不錯的哦……”打他師父打不過,打他不是綽綽有餘的。
晉望之笑而不語,他說的是畫地爲牢,困住她的心房而已。
何清君見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妥貼,只能笑着站在臺階下,靜等他示下。
過了好一會兒,那兩道熾熱的目光才轉移到一旁,“何護衛,小心南家,他們似乎找了個特殊的人來對付你。”
何清君愣了愣,特殊的人?有多特殊?“多謝太子提醒,外面風大,太子進去吧。太子走時,屬下再跟着攝政王來送行。”
晉望之抿脣不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進去。
何清君跳上馬車,吩咐車伕道:“去白府。”車伕目光奇怪地看她一眼,駕車往白府方向而去。
到了白府門口,白府的門衛似乎大吃了一驚,顫道:“少、少夫人……”
何清君笑道:“阿虎還認得我呀,如此倒是省事了,麻煩阿虎進去通報一聲,就說何清君求見白都尉。”
那門衛聞言大喜,忙道:“小的這就去,這就去,少夫人請稍等。”說着就忙不迭地往裡跑。
“阿虎。”待阿虎駐足回頭,何清君才笑咪咪地道:“我早就不是白家少夫人了,以後不要再叫少夫人了。”
那阿虎臉色一變,呆呆地道:“少夫人永遠是少夫人……”
“阿虎快去吧,告訴白都尉,我在門口等他。”
阿虎登時沒了先前的喜色,垂頭喪氣地往裡走去。
何清君靜靜地站着,看着白家的硃紅大門,一陣感慨,想當年,第一次進入白家時,她是多少惴惴不安,滿懷忐忑的?白家,當朝三品的府第,那是多少榮耀的事啊,在進白家之前,除了柳大哥,她從未跟官府的人打過交道,而柳大哥從前也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千總累功封爲都尉,她遇見白逸揚後,他官拜大將軍後,朝廷才賜了現在的大將軍府。
那時候在她心裡,當朝三品是個大得了不起的大官,唯恐自己出身太低遭白家上下嫌棄,不能和白逸揚相守,現在想想那患得患失的心情當真好笑,白逸揚若是像令狐薄一樣愛護她,又豈會讓自己傷心離去?
他明知何家的家破人亡在她心裡是個結,明知她受不得妻妾相爭,卻偏偏以責任道義爲藉口娶回平妻,或許只是愛得不夠深吧。當時她雖恨他背棄盟誓,卻也知在當今世上,只要他真壞了人家黃花大閨女的清白,唯有娶了那人才能保住她的性命,如今想想,當真是好笑,一切不過是紀芙精心設計的陷井,既然一個女子不自愛,便該讓她自食惡果!
想到紀芙,不由得想起所謂的六妹來,若是將令狐薄換成白逸揚之類的所謂正人君子,能教何清茹經常有機會見着他,怕也是早被算計了去。幸虧令狐薄是攝政王,位於權力的最高端,就算何清茹母女有滿腹的心計,見不到就使不上,更何況攝政王是個剋制力極強的人,不明不白的酒不喝,就算美人如玉,只要靈臺清明,誰又能算計了去?縱使如六妹般在他面前脫光光,他不殺人已經是極度剋制了,又豈會因爲旁人的清譽犧牲自己?
她曾在白家將自己困了兩年,若非白逸揚要娶紀芙進門,她還會有勇氣丟下對白逸揚的愛,逃出這牢籠呢?答案是會的,因爲紀芙若不進門,她始終不會罷休,而她必定還是會不育,那麼在白逸揚眼裡,無子的大罪和延續香火的壓力終會使他對她日漸冷淡,而她也終究會因心涼枯萎,她還是會逃出來。
正想着,一陣腳步聲從白府內傳出,由遠及近。
何清君皺眉,出來了三人,除了白逸揚和阿虎,還有誰?白參將?但此人腳步聲明顯虛浮,不如白參將沉穩有力……難道是白劉氏?
片刻後,三條人影映入視線,何清君一怔,果然是白逸揚,阿虎和……白劉氏!
白逸揚扶着顫巍巍的白劉氏小心走向她,他一臉的喜色,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瞬不眨,待白逸揚母子走到她跟前。她微一猶豫,微微躬身一揖,“清君見過前輩。”
白逸揚聽到“前輩”二字,不由得一怔,臉上喜色漸消,喃喃地道:“前輩?清君,你稱呼娘爲前輩?”
白劉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鄙視,暗笑,倒底是江湖女子,即算給她機會,她還是這般粗野無禮,令人討厭!“自她回京後,遇見爲娘便是一直稱呼前輩,爲娘習慣了,逸揚也莫計較了罷。”她這話說得極爲有水平,聽着像是一個無奈的慈母對她的寵愛寬容,爲她講情,讓白逸揚寬心,但聽在白逸揚這個孝子耳裡,那是絕對很難容忍的,不管如何,她曾做了母親兩年的兒媳婦,縱然和離,也不該只稱一聲前輩,這是何等的無禮!何況他和她並未真正和離!
何清君當然未錯過白劉氏眼底的鄙視,卻只作未見,如今的她再也不用爲了愛一個人去討好旁人了,面對她的鄙視反而坦然。於時朝白逸揚,道:“既然已經和離,前輩自然是前輩,她只是白侍郎的孃親。”
此話一出,不止白劉氏臉色不好看,就連白逸揚的臉色也黑沉下來,“清君,你怎地變成這般……這般無情?”
何清君微微一笑道:“我何清君出身江湖,殺人便如殺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容易,眼睛都不會眨一下,自然算得上無情,我今日來是找你有事的。”她直接了當地說明來找他的目的。
轉頭看向白劉氏道:“前輩,晚輩出身江湖,粗俗不假,可是做事痛快,勝者王敗者寇,不擅長大宅門裡的勾心鬥角,營營算計,不似前輩在大宅門裡住了一輩,算計了一輩子,既使說一句話都是算計好了的。當初嫁與白逸揚爲妻,便敬你爲母,從不與你耍心機,不過前輩呢?紀芙對我所做的一切,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未瞧見,甚至作主幫她入門,奉她爲平妻,不過是因爲打心眼裡瞧我不起……不過,前輩,和離書是你親自給晚輩的,便是親自掃我這個曾經的媳婦出門,婆媳情分已斷,晚輩自然永遠再不會視你爲母!”
她這番話說得當真是毫不客氣,完全不留情面。只把白劉氏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半晌說不出話來。
“清君!”白逸揚急忙低斥,“我白逸揚是對不起你,可是你也不能這般對母親說話,母親臥病多日,適才聞聽你來到白府,說什麼都要親自出來給你道謙,迎你正大光明走進白家大門,你豈可這般無禮?!”
何清君看向白劉氏,這算是出來給她道謙?她怎麼看着白劉氏的臉色倒像是出來向她興師問罪的?眼見白劉氏,眼睛仍舊長在頭頂上,於是輕嘆一聲,道:“白逸揚,你倒是瞧瞧白老夫人,可像是把我看在眼裡的樣子?算了吧,我知你極爲孝順,但也不必自欺其人到這種地步,我何清君不需要沒有誠心的道謙,也不會違心的原諒。”
白逸揚轉頭看一眼老母,長嘆一聲,罷了罷了,要讓母親這般爭強好勝的人低頭認錯,豈是易事?就算在父親的威逼下,她向清君賠禮道謙,亦絕非真心,只不過令母親與清君積怨更深而已。
哪知白劉氏卻突然溫和起來,道:“何清君,老身過去是對你有諸多苛刻,今日便當着逸揚的面,親自向你賠罪……”說着竟然銀牙一咬,“撲通”跪下!
何清君雖然驚駭之極,但畢竟是習武之人,見機極快,身形一晃,閃到旁邊遠處,笑道:“白老夫人這不是要賠罪,分明是要折煞於我,我若受了你這一跪,倒教世人的唾沫淹死我了。”然後側頭對白逸揚冷冷地道:“白都尉,我在前面街上的雲鶴居等你。”說完縱身往雲鶴居掠去,也不管自己是坐馬車而來,直接將車伕摞了。
那車伕在遠處摸摸下巴,微一猶豫上車,徑直駕車回宮去了。
白逸揚無奈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老母,搖了搖頭,扶起她,輕嘆:“娘,你明知清君素來對長輩孝敬…。你這樣做,除了將清君嚇跑,可有半點益處?”
白劉氏突然失控,怒道:“你們父子倆一個是我的夫君,一個是我生下來的兒子,卻爲了一個江湖野女人,聯手欺負我,剝了我在白家當家主母的權利,逼我給那個賤人賠罪,我何罪之有?!不管誰爲她撐腰也改不了她的出身!她這種身份怎有資格與老身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她給老身提鞋都不配!你們竟逼着我給她道謙,不就是想活活逼死我嗎?好,我便稱心你們的心,如了你們的意,上吊死了算了!”
白逸揚望着失控的母親,苦笑無語,他只道是母親因爲何清君的身份不喜歡她,卻沒想到母親竟這般瞧不起她,他素來尊敬的母親竟能將他所愛的女人如同踩到腳下蹂躪般,絲毫情面不留,難怪一旦和離,清君眼裡對她無半分敬意,只要嫌惡和恨意,想來未對她如何,也只是礙於她是位老人而已。“娘,你何必拿上吊來嚇唬兒子,若娘想上吊,大不了,兒子隨後跟去地府請罪便是。”
白劉氏聞言怔住,“你……竟然寧願老母去死,也要逼我去道謙?”
白逸揚凝望母親,面無表情地道:“娘,兒子不會逼你道謙,更不會逼娘去死……清君說得對,若無誠心道謙,道了謙又有何用…。就當我福薄,與她無緣吧。”
“逸揚,不用管她,她愛上吊就讓她上吊去,否則她非害得白家家破人亡不可!”
白逸揚循聲擡頭看向街對面,“爹?”
白峰大邁步過來,冷冷地掃一眼白劉氏,“你到如今仍死不悔改,老夫便不再給你情面,你親自將紀芙這奸細引入家中,任她興風作浪,讓白家莫名背上通敵賣國的惡名,這是誅九族的大罪!若非攝政王英明,明辨時非,你以爲此刻你還活着嗎?”
白逸揚擡起那雙好看的眼形,盯着父親道:“爹,攝政王當日的意思是等爹回來,再提白家之事,故而一直未降罪,如今爹回來有十幾日了,攝政王仍無動靜,可是白家逃過一劫了?”
白峰看一眼老妻,吩咐阿虎道:“送老夫人回去,她若想上吊,便給她找根繩子。”
白劉氏聞言嘴脣顫抖着,厲聲道:“白峰,你沒良心!我爲白家鞠躬盡粹二十餘年,等到年老色衰,你竟這般對待我?!”
白峰冷哼一聲,命阿唬送她回去。
才負手對空長嘆:“逃過一劫?就算攝政王明辯明非,要力保白家,但是那是通敵的大罪啊,朝中大臣豈會善罷甘休?而攝政王此刻正是用人之機,自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對白柳兩家如何,但是事後……就難說了。我想攝政王也是念及白柳家有功,想趁此次南家之事,讓白家和柳大將軍趁機立功,他日行功論賞時,好讓白家和柳大將軍能功過相抵,唉,難爲了攝政王的良苦用心啊!你娘實在是不像話,既使做錯了,也絕不肯向何清君賠罪,若是攝政王知道了該怎麼想白家,定會認爲老夫對始作俑者姑息縱容!怕是當真要懷疑老夫的忠心了……”
白逸揚也跟着嘆一口氣,可她畢竟是生他養他的孃親,他又豈能當真看着不管?再嘆一聲道:“爹,清君適才來過,讓兒子去雲鶴居找她。”
白峰點頭,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白家實在是對不起何清君,好好跟她說,若能將她重新迎回白府,自然是好的。”
白逸揚嘴上雖答着“是”,心裡卻對她迴歸白家,完全沒有一絲期望了。
“去罷。若清君肯回府,你們分府出去住便是。”
白逸揚苦笑,分府出去住,他也想過,可是何清君的心如今就像一顆剛硬的石頭,完全失了對他和白家的興趣。搖頭輕嘆,剛走了兩步,又不放心的回過頭來道:“爹,我娘她年紀大了,有些事情,她受不住的,爹不要太難爲娘。”
白峰揮了揮手,示意他快去雲鶴居。
白逸揚快步到了兩條街外的雲鶴居內。黃掌櫃瞧見他,忙道:“白都尉麼?何姑娘正在樓上雅間等你,我帶你上去。”說完引着他往樓上雅間去,到了樓上,推開一個雅間的房門,請他進去,然後爲他們關上門。
何清君正坐在桌旁獨自品着黃掌櫃特意爲她端上的好茶,見白逸揚進來,起身,笑道:“白都尉終於來了,我還以爲你不打算來呢,請坐。”
白逸揚坐下,何清君爲他倒了一杯茶,然後坐下,輕笑道:“白都尉,聽說你要提前回邊關了,幾時動身?”
白逸揚擡眸瞧她,好一會兒才道:“我以爲你並不意我是否回邊關。”
何清君淡淡一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道:“我沒那般小器,白都尉回邊關也是爲國盡忠,攝政王自然是放在心裡的,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聽他提到攝政王,白逸揚擡起頭,凝望她半晌,緩緩地問:“清君,你與攝政王是怎麼回事?”雖然宮裡宮外傳得沸沸揚揚的說她與攝政王關係曖昧,可是他總是不信,攝政王是什麼樣的身份,她又是什麼樣的身份,身份上已是雲泥之別了,何況她又成過親,攝政王怎地可能……就算退一萬步,攝政王真對她有意,以她的身份也絕做不了嫡妃,而以攝政王的身份也絕不可能只娶一妻,她不是絕不與人同侍一夫嗎?她不是最恨男人納妾麼?又怎地可能委身做人妾氏?
因爲心裡如是想,所以才一直堅信,何清君與攝政王絕不會有曖昧,他纔會想再一次挽回她的心。但是,現在他越來越不確定了,攝政王竟然在百忙中,親自到濟民堂揭露紀芙的真面目,插手她和紀芙的事,甚至針針見血字字誅心地在他面前斥責母親對她的苛薄和他的自私。攝政王分明是爲她出氣的……若無幾分情意,堂堂攝政王豈會爲一個護衛出頭?
何清君轉着手裡的茶杯,垂下眼皮,良久,才擡眼坦誠道:“白逸揚,我和攝政王…。外面所傳也並非全是流言…。”
白逸揚聞言臉色鐵青,霍地站起,那雙好看的眼眸瞪着她,按在桌上的兩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指節根根泛白,顫道:“你竟然……你竟然……何清君,你怎麼可以自此不自愛?!”氣極之下,白逸揚說話有些語無倫次。
何清君微愕,放下手中的茶杯,說她不自愛?“白逸揚,你憑什麼說我不自愛?我早與你和離,難道還非得從一而終,守着和離書過一生麼?你能再娶,我爲何不能再嫁?!”
白逸揚一拳擂在桌上,怒道:“再嫁?你不是口口聲聲跟我說絕不與人同侍一夫嗎?你不是口口聲聲嫌我碰過別的女人,嫌我髒嗎,只因爲他是攝政王,你便不在乎這些了麼,寧願去給他做個暖牀的女人?”
何清君聞言也霍地站起,直視他:“白逸揚,就算我不自愛,那也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哼,暖牀的女人?攝政王沒你想得那般齷齪!”
“那又如何,你寧願受盡世人白眼,也要舍了正妻之位,絕不與紀芙同侍一夫,卻要做攝政王的侍妾?何清君,你怎變成這樣,太讓我失望了…。我絕不會看着你如此作賤自己!”白逸揚握緊拳頭道,“何清君,本來我還想緩些時候,等你完全放下對我的芥蒂再跟你說,既然現下如此,我便告訴你,你當年拿走的那張和離書並非我親筆所籤,而是紀芙模仿我的筆跡造假的!你還是我白逸揚的妻子!”
說完他看着她,卻見她一臉平靜,絲毫未驚,但眼底卻清析可見一絲悲哀和無奈。“你竟然不吃驚?”
何清君靜靜地盯着他道,徐徐地道:“白逸揚,和離書是你孃親自給我的,就算是紀芙僞造的,你認爲我還是你妻子嗎?”
白逸揚望着她,半晌無語,她問的這話讓他根本無法回答,不錯,就算和離書他沒有親筆簽過,但此事也只有他知道而已,這那份和離書上的筆跡卻是他的沒錯,甚至連他自己不是都未認出和離書的筆跡是假的,只當是自己酒醉後簽下的名字麼?說出去又有誰肯信?
何況作爲南宛官宦之家和離的第一人,莫說整個京城,便是整個南宛都認可了他們和離的事實,現在他再去說和離書是假的,又有幾人肯信?和離了近兩年,雖然她一直他心底最愛的女人,但她卻早已不當他是夫君了,她問得好,她還是他的妻子嗎?他想說是,卻終究無法違心說出口。
“清君,雖然你已不當我是夫君,我心卻一直當你是最愛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