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淑蘭果然一怔,眼底閃過一抹恐慌,口上卻難得大方道:“玉簪?你不說哀家早就忘了,既然攝政王蘣你賠了一支更珍貴的玉簪給郡主,那支找不找得到,哀家已經不在乎了,哀家的大哥早就找到了爲雪瑩準備的嫁妝,那玉簪也只是玉簪而已,裡面的東西已經無用了。”微微一頓,又道:“再說,那玉簪險些給南家帶來災禍,想來是個不祥之物,不要也罷。”
何清君雙掌歡快輕拍,然後在胸前合什,臉上露出一副見到銀子纔有的垂涎表情,“太后這般大方,那……若屬下尋得玉簪就送與屬下吧,想來也是價值不菲的,屬下最缺的就是銀子。”
南淑蘭一滯,這賤人反應總與常人不同,臉皮還真厚隔了一會兒,冷冷地道:“等你有本事尋回玉簪說罷。”說完也不看她,吩咐自己的婢女:“回坤和宮。”然後帶着自己宮裡的人威風八面地她的小屋。
何清君站在門口作勢恭送太后娘娘,待她走遠,才冷哼一聲,關上房門,打算睡一覺。就在房門將要合上時,被一雙大手在門外頂住,熟悉的俊臉出現在面前。
“攝、攝政王。”她驚訝輕呼,他不是這幾天在氣頭上嗎?不是都不願正眼瞧她嗎?今兒個怎麼又跑來了?
她兩手仍把着兩扇房門,探頭看向屋外的天空,巳時三刻,太陽尚在東南方向,證明今早上的太陽是從東方升起的,眨眨眼再瞅,晴空萬里,證明天未降紅雨——既然一切都正常,那隻能說明,是眼前之人不正常
令狐薄依舊冷着臉,凌厲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大手微一用力,將門推開,徑直進去。
何清君嘖嘖出聲,進她的房間怎麼跟他自己家一樣,毫無顧忌?
關上門,轉身走到廳堂,見令狐薄已經端坐桌旁,面色未改,雙眸上下打量着她。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終於將何清君看得背上不停盜汗,手足無措之時,才淡淡地問:“她們又來羞辱你了?”
何清君登時明白,不是天降紅雨,也不是太陽從西邊升起,而是他得知太后帶着白家婆媳光臨她這小挾舍,放心不下,才放下身段再次降臨她這小挾舍的。
輕嘆一聲,他現在似乎經常忘記,她纔是護衛,護衛的職責是守護主子,是不需要主子守護的。
“有來有往,算不得羞辱。”
“你做得不錯。”某隻尊貴的王爺讚許地點了下頭,便“矜貴”彆扭起來,不再說話,靜望着她,似乎在等她先說話。
一室沉默。
何清君卻心下微訝,他幾時來的?聽他的意思,他是應聽到她與她們的脣槍舌劍了。
他深邃的眸子凝視着她,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卻無從說起,半晌,終於輕嘆一聲,道:“清君,本王不想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你別逼本王變成連自己都厭惡的人”
何清君滿腦子問號,這話從何說起,她進宮這近半年來,貌似一直是他步步緊逼,她不停退讓吧?
“……”何清君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沉默着。
“好幾日沒給本王吹曲了,何清君,本王想聽曲。”
何清君微微張嘴,暗歎一聲,合上嘴,真想讚一句,攝政王,你好有閒情逸致嘴上卻道:“那日隨侍,有幸聽得四公主爲千歲大老爺彈的琴曲,當真是宛若仙音,繞樑三日,久久不散,屬下自慚形穢,不敢再折磨聖聽。千歲大老爺若想聽曲,不如屬下去將四公主請來吧,屬下想,她必定歡喜之極。”
令狐薄面色瞬即冰冷,目射寒光,“本王想聽曲。”
何清君情不自禁打個寒噤,竟覺得他那淡淡的聲音宛若從地獄鑽出的一縷魔音,令她膽顫,當即不敢再說什麼,從腰間抽出玉笛,啓脣吹奏。
令狐薄倚到椅背上,鳳目半眯,熾熱的視線未有一刻離開她,她就是這種天塌下來依然樂觀豁達的性子,明明適才被白老夫人和太后輪番羞辱,卻渾沒當回事,吹出的曲子依然未受任何影響,意境如往常般歡樂輕鬆。
也正是這種性子,才令他既愛她又心疼……又痛恨,心疼她柔軟肩膀要承受太多負累,卻不肯對任何人喊累喊痛,笑傲以對,心疼她在和離那段傷心欲絕的日子裡,強笑面對生活,沒有被折磨發狂……卻又痛恨她在他患得患失的計算着這份感情、備受感情折磨時,她風輕雲淡,情緒不受半點影響。
待曲子結束,何清君放下玉笛,淡淡地問:“攝政王在暗中調查當年紀芙與白逸揚背叛屬下之事,是麼?”
令狐薄不語,依舊半眯眸子,目光在泛冷:“本王說過,偏要跟你糾纏不清”索性合上眼皮,不再看她。
何清君其實心裡還是有所觸動的,她猜不出倒底是什麼樣的情義,令他如此勞心傷財?先是暗中贖回田產轉到她名下,鬧得不歡而散後,竟一面對她冷目相待,一面暗查當年之事,昨夜聽到這個消息,她着實震驚了一陣子。
昨夜,她準備去開啓玲瓏陣,卻發現攝政王還在御書房批摺子並未回寢宮,於時只好回房等着,在她第三次去詢問小順子令狐必沒回來時,遇見黃公公回來。
黃公公看她的目光總讓她覺得有幾分怨懟,令她好一陣無語,他一個太監對她有什麼好怨懟的?想了良久,恍然,黃公公對令狐薄素來忠心耿耿,恐是因爲令狐薄的關係吧。
她想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爲攝政王不值,卻又無法聲張,所以纔會對她不滿,於是便偷偷潛進令狐薄的寢殿,暗中跟着黃公公。
黃公公不懂武功,自然完全未發現有人跟着,兀自一邊走一邊唸叨:“這女人倒底哪裡好?唉……”
小順子聞言問他:“黃公公,你是說何護衛嗎?我倒覺得她不錯呢。”
黃公公瞪他:“你懂什麼,本來我見攝政王最近跟四公主走得近,又同意了聯姻之事,對何護衛態度頗淡,以爲攝政王打算放棄她,豈知咱們攝政王非但未放下反倒是更傷神了。”
小順子道:“我倒是覺得攝政王一直將何護衛放在心裡呢,黃公公這些日子一直在紫毓宮伺候,未見到攝政王經常發呆……”他壓低聲音道:“他那是在想着何護衛呢,唉,你不知道那神情,小的看了都心酸。”
黃公公低喃道:“……怪不得他開始暗查當年紀芙與……咳咳……”意識到失言,忙擡頭看向小順子。卻聽小順子問道:“黃公公說什麼?”
也虧得何清君內力深厚,聽得清楚,頓時驚呆,難道令狐薄在暗查當年紀芙挖自己牆角之事?他這樣做的目是什麼?爲她正名?
卻聽黃公公道:“沒說什麼……唉,若是天晉那面知道咱們攝政王此時的心思放在一個女護衛身上,這聯姻之事……”說着搖了搖頭。
小順子卻不以爲意,“朝政之事,攝政王心中自有計較。”
何清君想到此處,暗笑,是啊,朝政之事,攝政王自有計較,斷不會爲一個女子,誤了大事。
“王爺這麼做,有沒有想過,我未必領情”
令狐薄倚椅支頤,合着的鳳目微動一下,幾不可聞的輕哼,未置一詞。卻聽何清君喃喃道:“我……只是不知該如何報答……”
令狐薄睜開眼,他做這些從來不需報答,他只是不知該怎樣愛她,他只是想爲自己的感情路掃除障礙……而已。
何清君輕咬着脣角,猶豫着,要不要告訴他事情真想,轉念一想,就算告訴他又如何,他總還是要與四公主聯姻的,她和他註定無緣……再轉念,說了又何妨,他身邊暗敵不少,難道讓他繼續分神查下去?她不想再欠他人情。
“攝政王,不必查了,此事我鍾師妹已幫我查了個大概,只因當時心死,一心只想經營好蜂雀閣,打理好樂山,不願再與白家有任何關係,纔沒找白逸揚揭露真相。”
令狐薄驚訝直起腰來,正色問道:“你說你知道怎麼回事?”
何清君點頭,淡淡笑着,向他敘述事情經過:紀芙一直愛慕白逸揚,其父紀侍郎與白逸揚之父白參將曾有過口頭兒女親家之約,她跟白逸揚成親前,白老夫人原就打算去紀家提親,哪知白逸揚一從邊關回來,就將她帶回家,白老夫人對她自然是百般不滿,卻又拗不過兒子,只好默認了他倆婚事。
婚後,紀芙經常出入白府,對她十分親熱,她在京中原就沒什麼朋友,一見如此美貌的千金大小姐向她示好,自然受寵若驚,恨不能將心掏給她。她卻不知,紀芙出入白府後,不但討得老夫人歡心,更與下人們混熟,很快便將白老夫人撥給她的婢女買通。那婢女斷斷續續在她飯菜粥湯裡添加些性涼藥物,那些藥物吃了身體無異樣,卻會因宮寒致難以受孕。
致使她成親兩年,未育下一子半女。
而令她離京兩月、紀芙趁虛而入的那條關於胞弟的消息,她深信跟紀芙絕脫不了干係,這世上如此瞭解她,且知道她胞弟可能尚在人世的人,除了師父、鍾琳,就只有紀芙了,甚至她怕白逸揚分神耽誤仕途,受白老夫人的責怪,都未向他提及過此事。
“其實我一直不解,紀芙明明是紀紹恆紀侍郎之女,一個深閨女子,怎地有本事在江湖佈局,引我師父去注意,進而引我離開白府出京,害我跟師父兜了兩個多月的圈子,才無功而返。”何清君皺眉沉吟着,苦苦思索,她背後的靠山究竟是誰?
令狐薄深邃雙目凝視她,不知是該爲她不值,還是該蘣她慶幸,是藥三分毒,飲食傷宮藥物,時間久了,必傷身體根本,也虧得她和離下堂去,否則,在如此工於心計的女子算計下,只怕不但很快會失了丈夫的心,甚至哪天連命都被紀芙算計了去。
聽到她懷疑紀芙背後之人,他不禁也蹙起眉頭,紀紹恆素來與南潔志交情淡淡,說不上不和,卻也無深交,南雪瑩最近忙着蘣太后與朝臣命婦套交情,這幾日,衆臣紛紛提及太后留宮照顧惺帝之事,似乎並無紀紹恆上表。那她身後之人是誰?眼皮垂下,他似乎想到了一人……
“你沉寂一年多,卻不願找紀芙算帳,難道僅僅因爲不想再與白家有任何關係?”
何清君把玩着玉笛,看看他,輕笑:“既然白逸揚輕易就能背叛我,那便讓他守着那個惡毒女人過一輩子就是,他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待他慢慢發現他家芙妹的真實面目,他會不會悔恨得腸子發青呢……想想還是挺有趣的。”
令狐薄眼角一抽,她竟用白逸揚自己犯下的錯誤懲罰他?若是不在乎的人,這算不得什麼懲罰報復,但若對心裡有她的白逸揚來說,這種懲罰當真是一種漫長的心裡折磨她還真夠狠的
“若換作是本王,你會如何報復?”
何清君將玉笛在掌手滴溜溜轉兩圈,睨他:“我們有關係嗎?爲何要報復?”
令狐薄登時氣滯,手指癢癢,有種想一掌拍死她的,一了百了,省得他日日煩惱。不過對於她所瞭解的真相,他還是不放心,總得親自查個水落石出,他直覺紀芙絕非只是爭風吃醋那麼簡單。
“呃,對了,攝政王,有件事,一直不知該不該跟你說……其實屬下也在疑惑是不是真的……”何清君想起一事,將玉笛插入腰間,小心翼翼地道:“我接到消息……清音閣的真正老闆似乎是……五王爺可能得需要攝政王親自派人證實一下……”
她小心觀察着他的表情,他眼底閃過一抹驚訝,一瞬即逝,繼而浮出幾分痛心。她輕嘆,身爲攝政王也不容易,爲保令狐家的皇權步步算計,偏偏自家兄弟在後院放火,如何能不痛心?
“知道了,本王會查。”令狐薄聲音略沉,清音閣……他眸色變深,右手緊緊捏住木椅扶手。
“攝政王,屬下今夜要出宮。”雖是請示,卻是直接告知。
令狐薄目光審視地看她,隔了好一會兒,才道:“好,你小心些,若出現緊急情況,記得發信號給本王。”
何清君點頭:“是。”
“本王還有一堆摺子要批,先回去了。”令狐薄起身,輕彈袍上折皺,“何清君,有些事情,量力而行,本王僱你入宮,原本也只是護衛……不要涉險”
何清君輕答一聲:“嗯。”
令狐必頭望她一眼,不再說話,揉了下雙額走出去。
夕陽西斜,天色漸暗。
何清君用過晚膳,換上夜行衣,繫上黑色面巾,點上一根新蠟燭,命小秋在窗前坐着看書,然後提前開啓了玲瓏陣,除令狐薄任何人進不來,只能在養義宮外,遠遠看見她房間有光有人。
然後躍上房頂,仗着熟悉宮中地形和侍衛巡邏情況,極順利摸到侍衛處屋頂伏下靜候。亥時,吳義弘帶一隊侍衛從侍衛處出發,與蘇盛的那隊換崗。約摸兩刻鐘後,蘇盛帶着一隊侍衛回到侍衛處,簡單交代了幾句,便紛紛下工,出宮回附近營地。
蘇盛是從三品之職,朝廷賜有官邸,就在離侍衛營地不遠處,方便宮中出現緊急險情時能以最快速度進宮。
何清君展開輕功,運功壓低呼吸,以相距十餘丈的距離遠遠跟着。
約摸一柱香的時間,蘇盛回到府邸。何清君潛在暗處,等了有半個時辰,果然一條黑影從蘇府以極快的速度躍出,雖是一身夜行衣打扮,但那輕功身法,分明就是蘇盛無疑。
何清君暗中翻個白眼,從自己家出來,都偷偷摸摸的,若是沒有問題,她把腦袋割下來當球踢。
她內力雖比蘇盛高出一籌,但輕功遜他一截。蘇盛自跳出蘇府後,一路施展絕頂輕功,“嗖嗖”急奔,很快便將她甩出近二十丈。
何清君悲慘叫娘,趕明起,一定苦練輕功,不然跟蹤蘇盛,實在吃力,未被甩掉,也不過是仗着內功深厚,彌補輕功差距。
她不緊不慢地跟着,讓他身影在她視線之內,忽見他拐了個彎,向着東南方向縱去。
何清君眯眼,東南方,是王爺們的聚居地,前後兩條街外則分散着朝中大臣的府邸。奔了片刻,只見蘇盛微微停了下,向南邊兩條街外奔去。
一盞茶後,何清君第二次跟着他繞回來,氣得鼻子都歪了,這是遛猴呢不對,她又不是猴子……難不成他發現有人跟蹤,故意帶她兜圈子?
她躲在暗處尋思着,今夜要不要放棄?可又有些不甘心,她在侍衛處混了半個多月,早已摸清蘇盛的行動規律,今夜應該有所行動。
忽見蘇盛似乎左右張望了下,然後腳尖一點,如飛鴿竄出。何清君心中陡然一沉,那個方向不是簫王府嗎?
片刻後,兩人一前一後躍進簫王府。卻見蘇盛徑直進了簫王府的一間房間,那房間似乎也是一間書房,卻與她上次來時的書房不是同一間,而是主院的一間書房。
何清君先躲在暗處微微調理一下內息,暗籲一口氣,剛要屏息伏上屋頂,卻聽屋內傳來令狐簫的低呼:“有人”
何清君正要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卻見令狐簫從書房閃電般躍出,同時一條人影從自己東側縱起。
令狐簫冷哼一聲,足尖一點,追出去,手在腰間一摸,擲出一對子母透骨釘。
何清君聽風辯器,頓覺詫異,令狐簫打出的那對子母透骨釘破空聲極輕,力道卻極強,那內力,至少不在蘇盛之下。
前面那名黑衣人身法極快,一個縱躍躲開透骨釘,便是躲避透骨釘這霎那間,已被令狐簫追上。
兩人短兵相接,招數幻快,頃刻間便拆了十餘招,勝負難分。
何清君一愣,那名黑衣人,身形有些眼熟,武功也有幾分熟識……難道竟是李宗禪?他是爲那支玉簪來的嗎?
她極力將呼吸壓得極細,躲在花樹後偷窺,不時望望書房內,既未見蘇盛出來助陣,亦未瞧見他在房內的身影,他哪兒去了?
忽然一條黑影竄出,跪倒,“屬下來遲——”語音未落,和身撲向黑衣人,令狐簫身子後彈,退出戰圈,陰冷的聲音淡淡地吐出三個字:“殺無赦。”
何清君聞言,竟自打了個冷顫,暗自觀察,準備伺機逃出,這五王府比四王府可兇險得多
過得片刻,暗衛與黑衣人已拆了二十餘招,忽見黑衣人虛晃一招,退後一步,手一揚,似乎一股粉末彈出,暗衛猝不及防,慘叫一聲,捂眼跌落地上,黑衣人冷哼了下,縱身躍出簫王府。
令狐簫清潤的聲音透着幾分冷肅:“風間,如何?”
“屬下……屬下無能……啊——”那個風間慘呼在地上打滾。
令狐簫皺眉,朝書房內道:“烈火。”
話音剛落,便見一人從書房跳出,低聲問:“王爺?”
何清君雙眼緊眯,盯着那人,烈火?他不是蘇盛嗎?那聲音分明就是蘇盛的,難不成蘇盛是個假身份?進皇宮當侍衛,都是必須驗明身份的,像她這種經過柳大將軍親自推薦的是個例外,何況,她只是給攝政王當近身護衛,算是薄王府付的僱銀,一等侍衛,不過是掛的空職。
若烈火是蘇盛,只有兩個可能,一是真正的蘇盛已死,烈火頂了他的身份,二是烈火本來就是蘇盛,由令狐簫爲他重造身份,一路打點進宮。
既然烈火是令狐簫的人,那麼刺殺天晉太子的人被他重手打死,是有意還是無意?刺又是誰的人?若是令狐簫的人,天晉太子暴死南宛,身爲南宛五王爺,不但沒半分好處,反而爲他爭皇位帶來不利。若不是令狐簫的人,哪又是誰的?宮中難道真的潛伏着他國奸細?那烈火又是怎麼回事,若他是有意滅口,他究竟腳踩了幾隻船?
“帶他去療毒”令狐簫把玉扇在手中擊了兩下,“南淑蘭……蠢貨”
烈火一邊抱起風間,一邊問:“王爺懷疑是太后的人?”
令狐簫冷笑:“不是她的人,還能是誰?”
“是不是攝政王的人?”
令狐簫轉目瞥他一眼:“這人明顯是殺手出身,出身狠準,專擊要害,招招是致命招數。”
烈火這才恍然大悟。
何清君卻暗自慶幸,幸而適才是那黑衣人先衝了出去,不然在這幾位高手的圍攻下,要脫險當真不容易。
“老六已經開始着手
拔除南家,未得命令,你不許輕舉妄動,像國宴那天的事情,不要再發生。”令狐簫聲音極低卻極厲。
烈火垂頭道:“是。”
“帶風間下去罷。”
“是。”
烈火抱起風間退下。
何清君躲在暗處思忖,聽五王爺話裡的意思,難不成蘇盛擊斃那刺也在他意料之外?
她壓着呼吸靜等令狐簫進書房,正準備悄悄退出五王爺,卻聽一陣女子細碎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王爺,王爺——”嬌弱的女子聲音,是令狐簫側妃安玉容的。她手裡抱着個首飾盒子,一邊小碎步跑着,一邊抹着眼淚,衝到書房門口,卻停了下來,站在門口抽泣。
令狐簫的聲音從裡面傳出:“進來罷。”
何清君微微側頭,撇嘴,看來五王爺把府內女子治得服服帖帖的,沒有他的允許,這書房,烈火進得,側妃卻不敢冒然進去。
“哭什麼?”
何清君在外面聽着,只覺令狐簫雖然聲音清潤溫柔,卻沒有絲毫該有的溫情,甚至隱隱透着幾分不耐煩。
“王爺,你看我這首飾盒子,裡面那支王爺送妾身的玉簪不見了……”又是一陣抽泣聲。
“不過一支玉簪而已,丟了就丟了。”令狐薄的聲音波瀾不驚,反而淡淡地問道:“那支玉簪你可曾示人?”
“……王爺不讓妾身張揚,妾身不敢給別人瞧,就兩日前,雪瑩郡主來府上,妾身給她看了眼。”
何清君登時明白,她應邀來五王府一次,卻看到此簪戴在側妃頭上,李雪瑩常來五王府,卻是安側妃偷偷給她看的,原來五王爺還真是故意讓她瞧見的,是把她當餌,還是另有目的?
若李雪瑩看見過這支玉簪,就怪不得李宗禪會這麼快查到五王府了。想來她今日故意提起玉簪的事情,也逼急了太后,纔會迫不及待地派他來五王府探個究竟吧。
令狐薄似乎哼了一聲,然後傳來安玉容的慘叫聲,“王爺,妾身知錯了,妾身再也不敢了,求王爺放過妾身……”
何清君皺眉,他施的什麼手段,竟令她那般疼痛慘叫?不禁同情起他府裡的女人,外間看到的都是五王爺優雅溫柔,風流多情,卻沒人知道,這位多情的好男人其實對女子最是無情。
片刻後,聽到令狐簫淡聲道:“滾出去,一個月內別在讓本王看見你。”那聲音依舊清潤,就像在吩咐側妃侍寢般的溫柔。
“是。”安玉容梨花帶雨地抱胳膊踉蹌着逃出書房。
何清君探頭看了一眼,月光下,只見她右臂並無傷痕血跡,但她那張美貌小臉卻盡是痛楚,看來是內傷了,。
她突然不敢輕舉妄動了,小心翼翼地等待機會脫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只見書房的燈滅了,令狐薄鎖門出來。
待他走出這個院落,她纔敢輕籲一口氣。瞅瞅書房,不甘心,便悄悄摸過去,伸手試着輕輕推窗,卻聽窗口鈴鐺之聲,原來窗口竟都設了機關立時嚇得她魂都飛了,當下提氣急縱。
身後傳來縱躍之聲,然後是令狐簫的聲音:“格殺爀論”接着有暗衛追來。
何清君飛縱出府,身後兩名暗衛如魅影追出來。她一路疾奔,將二人引至一處無月光的衚衕,劍如龍吟,堪堪刺出,霎那間,玄機劍影將兩名暗衛包圍住。
這玄機劍法是玄機老人所創,自然滲透着九宮八卦之理,而玄機十八式的後招變幻裡更是處處隱着九宮八卦的玄機,擊殺威力極強,自她進宮以來,還從未使過此招。今日也是急於脫身,怕引來令狐簫的人圍攻,暴露身份,只得痛下殺手。
她趁兩名暗衛被八卦劍影轉得暈暈乎乎時,倏地變招,使一招玄機九式,閃電般刺出,兩人先後悶哼一聲倒地。她鬆一口氣,提氣急奔回宮。
回到宮中已是三更天,她摸進陣裡,左繞右繞,出了玲瓏陣,卻見自己房中映出燈光,不禁心中一暖,小秋這丫頭,總算有心,知道給自己亮燈留門。
推開房門進去,剛要開口,卻見令狐薄修長挺拔的身體正堵在門內。
“……終於回來了。”令狐薄聲音微啞,眼底擔擾退去,怒氣漸濃。
正在何清君以爲自己又要倒黴時,卻見他長臂一伸,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在她肩窩,喟嘆一聲,良久不語。
“清君,以後出宮,若本王不能陪同,至少要告訴本王你去了哪裡,既使明知你武功卓絕,不容易出事,仍然不敢閤眼睡覺,這樣枯等卻無能爲力的感覺很無力,很煎熬……”
何清君忽覺心下軟得一塌糊塗,他是在爲自己擔心嗎?是因爲她深液未歸,怕她像上次一樣重傷,所以不敢閤眼睡覺,跑到她房裡枯等嗎?
“千歲大老爺……屬下有事稟報。”她沉默片刻,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此時此刻,不同於上次,就算她有心……畢竟,兩國聯姻迫在眉睫,誰都無法改變,便轉移了話題,打算將今夜之事稟報於他。
令狐薄放開她,眼底泛冷,右手緊攥成拳:“本王很累,明日再報。”說完拂袖離去。
何清君苦笑,關上房門,換下夜行衣,簡單洗漱一番,便上牀睡了。
令狐必到寢殿,黃公公忙道:“攝政王,你可算回來了,都過了三更天了,你還不休息,如何吃得消。”
令狐薄卻只去外袍脫了隨意丟在椅上,坐進軟榻,問黃公公:“你說兩國聯姻,好不好?”
黃公公忙躬身道:“老奴不敢妄議朝政。”
令狐庇揮手:“現下沒有外人,說說無妨。”
黃公公道:“那老奴就放肆幾句,兩國聯姻交好,自古有之,結爲姻親,關係自然更好些,老奴知道攝政王在煩惱何護衛的事情,可是老奴覺得,兒女情長比不得國事重要,若兩國能停戰修好,便是犧特一下兒女情長又如何?”
令狐薄鳳目睥他,眼皮復又垂下,淡淡道:“本王也是這般想的,所以本王打算與天晉親上加親……”
親上加親?黃公公不解地望着他。
卻聽令狐薄輕哼一聲,似笑非笑道:“爲國家大事犧牲一下兒女情長又如何呢?不錯,那就讓他們都爲國家犧牲一下吧。”
黃公公怔住,他們是誰?
“連本王的人都敢覬覦。”令狐薄狹長鳳目眯起,他初時以爲晉望之日日纏着何清君切磋武功,是發現了他對何清君的情愫,才故意接近她,好爲其妹掃掉絆腳石,以保聯姻成功……豈知他竟是別有居心。
“老奴斗膽說兩句,那天晉四公主長得跟那仙女似的,老奴在宮中幾十年,見過各色美人,還從未見過美得如此有靈氣的女子,男子沒有不愛的,這世上也只有她配得起攝政王了,只是老奴總覺得攝政王並未將她放在心上……”
令狐薄擡起眼皮,以手支頤,看着他道:“比起何清君,黃公公似乎更喜歡四公主。”
黃公公忙道:“攝政王的私事,老奴不敢多言,只是,老奴覺得何護衛好是好……但四公主比起何護衛來,各方面都勝兩籌,而且更利於兩國邦交……”
令狐薄冷睇他一眼,嗤笑:“黃公公只喜美人如玉,可知道情爲何物嗎?紅顏素來薄命,黃公公見過的絕色美人不少,可曾見過哪位絕色美人活到美人遲暮那一天?紅顏美色,不過是朝露之華。”
“……”黃公公想了想,他十五歲入宮,在宮中待了三十餘年,所見過的絕色美女幾乎都是正值大好年華便凋謝,有被暗害致死的,有難產而死的,有被賜死的,有因病而亡的,還有鬱鬱寡歡而死的……似乎真沒見過遲暮的美人……
令狐庇揮手示意他下去。老五曾說過,女子爲好,都是美好可愛之人,但他府裡卻已有了幾位側妃侍妾,既然美好,何必要多?四公主美好,所到之處,必令男人癡狂,女子羨慕,乍見之下,他會覺得眼前一亮,卻並不能駐進心裡。何清君美好,豁達堅強,卻總是揪着他的心,牽動他的情緒。
他本想通過聯姻之事,讓她正視隱藏在心底的情分,卻只是折磨了自己,還差點讓有心之人鑽了空子。
他想,他得加緊解決與天晉的問題,送他們迴天晉了。
次日,是休沐日,不用早朝,令狐薄四更才睡,辰時才起。剛洗漱完畢,準備用早膳時,卻見何清君笑咪咪地進來。
“打擾千歲大老爺用膳了,不過,屬下有事稟報。”
令狐薄擡頭看她,輕嘆一聲,“何清君,最近,你除了有事稟報,似乎不會說別的。”
何清君微一沉吟,笑道:“啓稟千歲大老爺,天晉四公主正門外求見。”
令狐薄凌厲目光劃過她的臉,冷冷道:“出去”
何清君不好意思地摸摸額頭,邊往外退,邊道:“那屬下去請四公主進來”
“何清君算了,你不是有事稟報嗎?回來罷。”令狐薄似乎很無奈,伸手示意她坐下,“黃公公,爲她添雙筷子。”
何清君皺眉,南宛習俗,男子早膳除了嫡妻,不與他人同桌而食,故而家中多妻妾的男人一般都是獨自用早餐。
四公主尚在養義宮外等着,他倒是不顧及,竟邀她共用早膳,可是看看黃公公那是什麼眼神?連小順子都驚詫地合不上嘴。
黃公公一邊搖着頭,一邊雙手將玉筷香米肉粥擺上。
令狐薄輕揮手指,讓黃公公和小順子下去,並關好門。“一起吃。”
何清君站在他對面,笑道:“攝政王,屬下不能也不願。”
令狐薄道:“爲何不能?”
何清君螓首微揚,昂然答道:“屬下雖然身份低微,卻絕不與人共侍一夫。”
令狐薄似笑非笑凝視她,“本王說過要你與人共侍一夫嗎?”
何清君怔住:“……”微一沉吟,擡頭問道:“那聯姻之事呢?”
令狐薄鳳目微含笑意,手持湯勺有一下沒一下的在燙碗裡攪着,“本王說過不聯姻嗎?”
“令狐薄逗我玩很有意思嗎?”何清君勃然大怒,她適才是不是露出了期待之意才叫他這般得意?惱羞成怒之下,便容易失控,腦子跟着一熱,衝到桌邊,雙手一翻,跟着飛腳踢出……
“嘩啦——”桌上碗筷盤碟撞擊着四處飛出。
“砰砰”脆響,碗碟碎了一地。
“啊——”攝政王右手捏着湯勺,左手按着腹處,震驚無比地望着她,當真是火爆十足。
“攝政王”三人推門衝了進來,分別是四公主、黃公公、小順子。
三人驚訝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不敢說話。
半晌,晉樂音先反應過來,如剪秋水幽幽看一眼何清君,似是輕嘆了一聲,如鶯般的聲音帶着嬌嗔道:“攝政王,發生什麼事了?”
此時何清君也從腦子發熱狀態下清醒過來,打個冷戰,看向令狐薄,只見他光滑如黑緞的發上,沾滿了香粥,並匯成小流,沿着粘溼的幾縷頭髮往下滴,一滴,兩滴,三滴……很快他那上乘麪皮形成了一道道粥痕,甚是……滑稽可笑。
只不過她不但笑不出來,反而差點哭出來,傻站着,不知該如何反應。這已不是大不敬之罪了,根本就是侮辱襲擊攝政王,若被前朝那幫大臣知道,定要一齊治她個死罪不可。
卻見令狐焙緩將手裡的湯勺丟在地上,徐徐站起,慢慢走到旁邊案几旁,取了溼毛巾,散條慢理地擦拭了兩把臉,回頭環視衝進來的三人,淡淡地道:“沒見過被家暴的男人麼?”
“撲通、撲通”兩聲,黃公公和小順子瞬即倒地。
“薄哥哥你……”晉樂音語未出淚先流,玉足連頓,掩面奔出養義宮。
何清君見晉樂音哭着跑出去,心中陡然一沉,這若壞了聯姻之事,前朝那幫大臣非活剝了她的皮不可,心裡狂叫,攝政王快追啊,快去追公主啊可是雙脣卻像被人用針線縫死似的,硬是張不開口,說不出一個字——或許,她心裡也沒有那麼想說吧。
卻聽令狐薄淡淡地道:“家有河東獅,日子果然過得精彩,清君,這日子不會每日都這般精彩吧?”
何清君腳一虛,一個趔趄,扶住身旁的椅子穩住身體。黃公公和小順子本來剛剛爬起,聞言“撲通”兩聲,又撲倒在地。
“黃公公,給本王擡熱水進來,本王要先沐浴。”令狐薄吩咐完,轉身看向何清君:“你出去候着,一會陪本王出宮。”
何清君一句話不敢說,急忙退出,站在院裡拍着胸口。她今日這是怎麼了,怎地失控至此,不知他與四公主的聯姻會不會受影響。
無所事事的在院裡練劍,活動着筋骨,卻聽晉望之大笑着在旁邊鼓掌叫好。
何清君收劍轉身,見晉望之今日穿了一身藍色錦袍,頭戴一隻小小玉冠,更襯得他溫潤如玉。
“太子殿下早啊”她抱拳施禮。
“何護衛早。”晉望之回禮,笑道:“聽說今日是南宛的休沐日,本王想請何護衛帶本王遊逛一下,可否?”
何清君轉頭望一下養義殿,輕嘆一聲,正欲說話,卻聽到小順子在殿門處叫道:“何護衛,攝政王要見你。”
何清君心下疑惑,這麼快就沐浴完畢了?當即朝晉望之拱手道:“太子殿下,攝政王喚我,你……”
晉望之嘴角掛着淺笑,點下頭道:“沒事,你先去忙,本王反正無事,便等你一會兒。”
何清君眼角一抽,太子殿下,這分明是難爲她來着,雖說兩人武功算得上同源,但兩人一天天晉太子,一個南宛江湖女子,怎麼也扯不上師兄妹的情誼啊,何必每日都這般熱情呢?
原本她是不敢讓他堂堂太子等的,但現下一想,既然他非要絳尊屈貴,要跟她講師門情分,那就由着他吧。
轉身進殿,卻見室內水汽蘊繞,黃公公正正服侍攝政王穿上乾淨外袍,何清君靜等黃公公爲他束好腰帶,又舀起木梳開始爲他梳理溼發。
“你下去罷。”
黃公公放下木梳,躬身退出。
“晉望之邀你同遊安洛城?”令狐薄擡眸問她。
何清君低頭答道:“是。”
“你想去?”
何清君撇嘴,不語,不要說她想不想去,要問他想不想讓她去。
“適才爲何發火?”令狐薄眼裡閃着一簇敘焰,不停跳動,殷切地望着她。
“……”何清君咬牙:“屬下有事稟報”
果然,令狐薄眼裡的火焰熄滅,冷冷道:“何清君,你真會敗興”
何清君不理會他,想左右逢源,也得看她願不願意。無視他一張黑臉,將昨夜跟蹤蘇盛去簫王府的情況,一字不漏地講給他聽。
見令狐薄自始至終面色未動,一雙如漆黑潭平靜無波,似乎她探得的一切,只不過證實了他的懷疑而已,沒有半分驚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