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頤和園 • 父子

上回說到慈禧留大家在她那裡吃飯。司膳太監們端着各式杯盞碗碟、金漆盒子,訓練有素地進入正殿。那兒已擺下足足五張花梨木八仙桌,拼接成“氣吞山河”的陣仗。在這張桌上,擺滿南北名餚和滿、蒙、維、回各民族風格迥異的美食,從顏色來看亦可謂五彩紛呈、八方朝賀。

這還只是一頓‘便飯’,算不上宮廷宴席。

慈禧就像我姥姥一樣平生最愛兩件事,一好吃,二好美。美,說過了,開春了興起了便滿身蝴蝶,這不是我胡諏的,着實有記錄。關於“吃”,更是大有講究。她慢悠悠地踱到桌前,坐上首之位。光緒在西頭作陪,大公主照例在慈禧的左手邊上。皇后、瑾嬪、珍嬪同屬“媳婦”,按規矩本該站着佈菜的,因是頭一遭在儲秀宮用膳,特意賜她們座。我嘛,毫無懸念地站在珍嬪後邊伺候。

待嘗膳太監嘗過,以示無誤之後,崔玉貴喊了聲“打碗蓋”。太監們上來把蓋子取下。同時,走廊裡響起「進膳」之樂。我偷笑,洋人以絃樂佐以法國大餐,原來咱們老祖宗不僅“食而知味”,也“食而知音”。只是,絕非我崇洋媚外,這助興的音樂過於端莊肅穆,反而減了食慾。

只能說我認識的菜,今日之餐桌上,葷的有口蘑肥雞、三鮮鴨子、肉片白菜、醬燜羊肉,素的有滷煮豆腐、薰乾絲烹野菜、花椒油熗白菜絲兒,涼的有薰肘花小肚。這只是我目力所及、並且認識的。我是驚訝。

慈禧拿眼掃了一圈兒,哼了聲:“怎麼沒有釀豆芽兒!”

崔玉貴趕緊討好說:“回太后,這幾日庫裡的豆芽都不好,”

“這話沒得叫人噁心!”被慈禧打斷了話。

事後我才曉得,「釀豆芽」是一道頗費工夫的菜,用針穿透白胖的豆芽,再塞鮮肉餡進去,也不知怎麼塞的,然後再上鍋炒,盛盤後晶瑩剔透的豆芽兒裡藏着花蕊似的肉,吃着味兒也好。難怪慈禧很是喜歡這道菜。

且說慈禧這一‘發火’,屋內屋外的奴才們忙跪。餐桌上的一切動作也停止了,包括‘咀嚼’,這下慈禧反而不好‘發火’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大家都不敢多吃,皇上更是隨意吃幾口了事,直到慈禧又叱責他的奴才禹祿“平日裡皇上在養心殿也用得這麼少麼。”,光緒才又匆匆補上好幾口。惹得慈禧笑着跟周圍人說:“別看他是皇上。在我這兒,永遠都是孩子!”

光緒也不辨駁,放下箸,瞪着碗裡的飯。

慈禧則心情大好,她愛吃甜軟糯爛的櫻桃肉,一連要了好幾塊。甚至逾了“每菜不得吃三口以上,以免令匪徒有可趁之機”的規矩。也罷。橫豎規矩是她定的。吃飽了,興高采烈地說: “聽說這昆明湖的水操訓得差不多了,趕明兒該去瞧瞧~”

在實習報告(二)中我曾提到“下屬揣摩上意”的必要性。除了能夠準確地揣測出上司的想法,還應付諸行動。就比如在上司要打盹時自然而然地遞上一隻枕頭。我想,「頤和園」就是隻特大型枕頭。

這隻枕頭,最初最初是康雍乾時期“三山五園”中的一個。不幸的是在可惡的強盜英吉利、法蘭西來燒殺搶掠的時候,連同“圓明園”一起被燒了,成了一隻廢‘枕頭’。時人痛雲:

玉泉悲咽,昆明塞;銅犀守荊棘。青芝岫上,狐夜啼;橋下魚空泣。

這裡面說的“昆明”是昆明湖,湖水或乾涸、或淤塞,再也不復水波盪漾。湖畔有一尊鎮水的銅犀牛,身上也‘爬’滿了荊棘。青芝岫又名“敗家石”,如今狐狸蹲在上面啼哭。十七孔橋、羅鍋橋等再無美景,何等可惜。原本的清朝皇帝們在這裡“枕”出過錦繡河山、宏圖偉業,如今都成了海市蜃樓。

道光困於鴉片戰爭,咸豐毀於英法聯軍,同治早亡,然而他倒有一段“同治中興”的時期。國庫漸漸多了一丁點充盈,“下屬”們極爲迫切地把腦筋動到這裡,他們在光緒初年便上書請修園子:圓明園實在無望,退而求其頤和園。美其名曰是爲了昆明湖練水操之用。這幌子實在不高明。練水操的話,至於修那麼多亭臺樓閣,又是長廊、又是德和園戲樓,這一切水兵不會欣賞,能欣賞的只有一人——頤養天年時的慈禧。

而這件事情的倡議者、奔走者,最爲積極者,是醇親王。

我在《三聯兒》裡就曾經說過,醇親王是一個非常審慎的人。但,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在明知財政極爲惡劣的情況下,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歷來爲史學家所奇。反正,慈禧欣然接受了這個提議,一八八七年,史上臭名昭著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挪用海軍經費以建頤和園工程,在醇親王的親自帶領下興工開建。

老闆,枕頭來啦~

慈禧當然不會那麼膚淺地來一句“我要蕎麥皮的謝謝”,她是最善於做足工夫的人。於是就在頤和園修得差不多的時候,決定「閱水陸操」,渲染出一種修園爲海軍的假象。亦是對這隻“枕頭”、這個遞枕頭的人的肯定。

於我等宮中之人而言,則是忙亂又興奮的出行。此時正是初春,頗有春遊踏青的感覺。出發時,整個北京城還籠罩在薄薄的晨霧中。一路顛簸,走啊走啊,等轎車繞過大影壁、停在頤和園的東宮門外,已是日上三竿。可見交通依舊欠發達。我不着痕跡地揉揉顛成幾瓣兒的PP,幫珍嬪端正了晃得七葷八素的大拉翅。今兒個幫她別出心裁得在頭板上面放了幾朵鮮桃花,水靈靈的別緻。

然後大家跪在丹陛下等光緒。

人‘老先生’自始至終拉着一張驢臉。

也難爲他這個「傀儡」、他這個「不祥」。從他即位伊始,國敝民貧,天災肆虐,邊患頻發。遠的不說,只數這三年,江南發大水,黃河決口,雲南地震。災民遍野,慘不可聞。百姓暗地裡都說是「老天降怒」,降於天子的「無道」,降於皇帝的「失德」。客觀地說,這是中國的體制常有的毛病,以領導的‘德行’論斷政績的‘好壞’。所以這點我倒不能苟同。

光緒揚着頭看他御筆親提的匾額“頤和園”。渾圓靦腆的字,有人說終歸比不上康雍乾的遒勁豪邁。連字都比不上。聖祖、高宗、愛新覺羅祖先們曾如此輝煌。那最好的時代,真的一去不復返?

吹過一陣冷風,吹得他止不住地咳嗽。我才發覺他真瘦弱,形容像是“竹竿”都不過分。他的奴才們趕緊上前安撫,招致了他的狼狽和不快。於是他扭開頭,和我在人羣中大膽的「偷窺」撞在了一起。他是狼狽、尷尬、無奈,我該嘲笑、失望、冷眼旁觀,我就是不該動惻隱之心。因爲,

你我最好不相惜,如此纔可不相憶。

此時的頤和園還未修復完畢,但供慈禧起居的“樂壽堂”早已佈置得妥妥貼貼。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無論是擺的還是放的都寓意頗深。譬如園內種植的玉蘭、海棠、牡丹合起來就是“玉堂富貴”,此時尚屬早春,花苞才露了個頭,管事太監特意鋪上鮮豔的綢帶。“青芝岫”上當然不會再有什麼‘狐啼’,經工匠精心琢磨,它已煥發新貌,如一朵聖潔的蓮花般溫潤可人。慈禧亦不會像乾隆的母親那樣苦口婆心地訓斥“此‘敗家石’不詳”,她欣然地接受了預示“壽比南山”的青芝岫。

最後,慈禧慢悠悠地兜了一圈,面上擺出了‘哀怨’,說:

“這若不是皇上一番孝順,本宮不忍過分拒絕。再說,這些花費也都是從每年的節省裡撥出來的,外面哪兒知道,只知道混說~”

主事太監鬆了口氣,六部的臣子鬆了口氣。大家也都附和了幾句,光緒什麼都沒說,他眼睛不住地往外面瞟。

慈禧注意到了,問:“外面兒誰候着呢?”答說醇親王已恭候多時。慈禧趕緊催:“哎喲~怎麼還不快宣吶。王爺病剛好不可多累着。”我聽小戴子上回網羅情報時說過,前幾年醇親王幾乎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不知前兩天的風波是否又讓他勞心傷神。

因女眷不便見客,慈禧便先着我們去「聽鸝館」。此時德和園大戲樓尚未建好,故“聽鸝館”是最重要的娛樂場所,那兒已預備下昇平署的月令承應戲。就在這飄揚的聲樂中,我彷彿看見了樂壽堂裡一對父子的窘迫。

他們父子間,饒是再隔着一道君臣之禮,再有所避忌,也始終是記掛的。我突然能體會出醇親王甘願受天下指責、也要盡心修頤和園的苦心——出自一個父親的本能。他樂顛顛地請回「載湉」這個名字,是希望心愛的幼子風平浪靜、安享榮華。可從他目送兒子進入皇宮開始,他就知道,愛子已被推上大清之舟,驚濤駭浪。掌舵的不是別人,是慈禧。

他比誰都瞭解,也比誰都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但這種「記掛」、這種「苦心」,恰恰是多疑的太后最恨的。於是百般試探,話鋒裡都捎着尾音。可憐醇親王每次來覲見,都必須慎之再慎、如履薄冰。光緒每次都會大發脾氣。是因爲那句「親爸爸」。

光緒不想在醇親王面前喊慈禧“親爸爸”。

慈禧必須要光緒喊她“親爸爸”,尤其是當着醇親王的面。

今天,當成百上千的遊客光臨頤和園,流連於宮殿之華美、擺設之精巧,或痛陳鋪張浪費、禍患無窮時,有多少人記得頤和園裡的這對父子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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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我對人家的父子情沒什麼興趣。不過基於越來越多的人對「父子」感起了「興趣」,咱們與時俱進,轉載一個「囧囧有神的禁忌篇」來回饋熱心讀者們。

“阿瑪——”

他淒厲的聲音劃破長空,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爲之動容。

“不、不,我不要走——阿瑪!”

他小小的身體裡承載了多少,才能在此時爆發得讓人措手不及。

他的阿瑪看着他。

心,就像被成千上萬的螞蟻撕咬、啃齧,就像被粗暴的手捏過、碾過,那隻手,就是老天爺。就是那個只會降不幸於好人,玩弄卑微的人類於股掌間的,最奸惡的東西。

他像一隻小獸,把那些企圖抓住他、馴服他的人一次次推開。甚至用鋒銳的牙齒,咬向世間的不公!他不明白,爲什麼,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他一次次向阿瑪跑去,卻一次次被人潮擁着退回。而他的阿瑪,他最愛的人,卻只站在那裡。

他甚至恨大於愛。他甚至想連同阿瑪一起咬去,一起毀滅。

卡!卡!卡!

醇王福晉舉了舉手:“雖然我們家當初的確不願意把孩子送進去,但載湉被送入宮裡的時候,呃,實歲才三歲,哪兒會那麼多話。”奶媽也舉手:“小主子是睡着了抱進宮去的,就是奴婢哄着睡了的。”

父子呀,在腐女面前別輕易生離死別。

最後援引翁文恭公的日記(白話版)作爲本章結尾:跪在地上的醇親王,聽到皇帝的人選竟然意外地落到兒子載湉的頭上,大吃一驚,立時爬伏在地上,連連碰頭,繼而失聲痛哭,以致昏迷倒地。

btw我想我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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