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入殿之前,趙孝騫有了鄭春和的提醒,但此刻聽趙煦親口說出小皇子薨逝不簡單,趙孝騫還是有些震驚。
“官家的意思是……小皇子並非病逝,而是有人,有人……”趙孝騫說得很艱難。
趙煦面無表情道:“不必說得如此小心,朕直白說了吧,茂兒的病逝,並非太醫所謂的‘驚厥寒邪’,你我都知道,這點小病要不了命。”
趙孝騫點頭。
中醫對病理的名字取得有點晦澀難懂,所謂的“驚厥寒邪”,說白了其實就是嬰兒受了驚嚇,然後患了風寒感冒。
普通成年人都知道,風寒感冒喝點麻黃桂枝湯劑就好了,實在不行卷在厚被窩裡捂一身汗,也會慢慢自愈。
這樣說來,小皇子的薨逝確實有點不尋常。
沉吟片刻,趙孝騫低聲道:“臣不得不問一句,官家是如何知道小皇子的薨逝背後不簡單的?臣只是想問問線索。”
趙煦眼中露出悲痛之色,語氣漸冷道:“茂兒薨逝的當日,朕萬分悲痛走出劉賢妃的寢殿。”
“走過拐角打算回福寧殿時,聽到廊柱下有兩名宦官低語,他們其中一人說,茂兒薨逝前臉色青紫,看起來不像是生病了,再說這點小病竟能要了命,實在不可思議。”
“朕當時便停下腳步,站在拐角處留心聽他們的議論,另外一名宦官說,小皇子患病後,他總覺得宮裡不對勁,有一股說不出的氣氛。”
“太醫們診病用藥也透着古怪,好像他們開的方子不是爲了治病,而是吊命。”
趙孝騫眼神震驚地看着趙煦,從他平靜無波的敘述中,趙孝騫卻聽出一股陰謀的味道。
見趙孝騫震驚,趙煦淡淡地道:“覺得很不可思議,對嗎?居然有人敢對朕唯一的皇子下手,他這是挖我大宋的祖宗基業!”
趙孝騫小心地道:“臣……還是不太明白,兩名宦官私下的議論,似乎沒有根據,唯一值得留意的,是小皇子薨逝之前臉色青紫,以及太醫用藥的方子,是必須要查實的。”
趙煦接着道:“那兩名宦官議論了幾句後,朕忍不住走過拐角,想要當面詢問,誰知朕走過去後,卻發現拐角處空無一人,兩名宦官憑空消失不見了。”
趙孝騫愈發聞到了陰謀的味道,臉色難看地道:“臣爲何覺得,這兩名宦官反倒是更可疑……”
趙煦點頭:“沒錯,朕也覺得可疑,就好像他們故意等在那裡,故意讓朕聽到他們這番話,令朕起疑心,借朕的手發起一場大案,除掉某些人。”
趙孝騫鬆了口氣,道:“官家英明,臣也是這麼想的。”
然而趙煦卻道:“無論如何,此事必須查下去,有人背後玩弄陰謀也好,小皇子薨逝確有內幕也好,朕都希望真相大白。”
說着趙煦深深地注視趙孝騫,道:“此案或許涉及後宮嬪妃,或是同姓宗親,朕甚至都懷疑朝堂是否有人蔘與,朕如今唯一能信任的,只有子安你。”
“你遠在真定府戍邊,是最不可能參與的,而且你從不與朝臣結黨,辦事從未讓朕失望過,又是朕的宗親兄弟,官爵分量足夠,讓你辦這樁案,朕放心。”
趙孝騫苦笑道:“官家是放心了,臣卻睡不着了,真的毫無頭緒啊!”
趙煦微笑道:“爲難子安了,但朕沒有別的人選,你是最合適的。”
“爲查緝此案,朕予爾出入後宮的特權,後宮內除了太后之外,任何嬪妃,甚至包括皇后,子安皆可提審質問,任何人不得推諉,朕會嚴厲告誡嬪妃們,配合子安的一切質詢審問。”
“此外,包括朝官和宗親,子安只要想質詢,任何人都必須配合,汴京內一切衛衙禁軍,皇城司,開封府等,子安皆可差役調遣,朕要的是真相,……和真兇!”
趙孝騫愈發惶恐,驚道:“官家且慢,給臣的權限太大,臣承擔不起,尤其是出入後宮的特權,還請官家收回,否則臣會被千夫所指,名聲盡喪。”
趙煦沉默了一會兒,覺得趙孝騫所言有理,後宮除了皇帝,確實不宜讓別的男子自由出入,否則會引起朝堂震盪。
“如此,朕便在前宮大慶殿旁置一偏殿,予爾辦差,子安若欲質詢後宮嬪妃,可交代宦官傳喚,任何嬪妃不得違令。”
趙孝騫嘆了口氣,知道趙煦心意已決,這事兒非要自己辦不可了,於是只好悶聲應了。
趙煦目中含淚,哽咽道:“朕唯一的皇子,若是天意夭折,朕不說什麼,若是死得不明不白,朕必須要給可憐的皇兒一個交代,必須給他報仇,子安,明白朕的意思嗎?”
“臣明白。”
說完了正事,君臣二人閒聊時,趙孝騫也表現得很謹慎。
至於自己婆娘懷孕一事,趙孝騫更是半字不提。
人家剛死了兒子,自己喜滋滋地告訴他婆娘懷孕了,但凡智商正常的人類都幹不出這事兒。
…………
出了延福宮,趙孝騫腦子裡一直想着事,越想越覺得此案很棘手。
聽趙煦的意思,此案必然已涉及了後宮的爭鬥,小皇子或許只是個無辜的犧牲品而已。
如果自己查出了真相,趙煦定然逐漸黑化,在後宮大開殺戒,自古以來宮闈鬧出的案子,一定是驚天巨案,株連蔓引不知多少,宮闈的鬥爭比朝堂更血淋淋,更殘酷。而趙孝騫,就是點燃那根導火索的人。
正自思忖,迎面卻聽到一道驚喜的聲音。
“殿下,可算回京了,下官……想死你了!”
趙孝騫赫然擡頭,一位微胖發福的大漢匆匆奔來,一邊奔跑還一邊伸開雙臂,像極了偶像劇裡的男主角在海邊遇到了初戀。
用力眨眨眼,此人有點眼熟,但也有陌生。
不管是熟人還是陌生人,在他面前這副擁抱初戀的噁心樣子,都已有了取死之道。
趙孝騫當即毫不猶豫地一腳踹出,正中這大漢的腹部,大漢被踹得仰面栽倒,後背着地,半晌才痛呼出聲。
趙孝騫小心地靠近,狐疑地打量他:“你哪位呀?”
大漢哭唧唧:“殿下不認識我了?下官是魏節呀!”
趙孝騫大吃一驚:“你是魏節?”
“正是。”
趙孝騫冷笑:“別想騙我,我認識的魏節雖然醜了點,至少勉強有個人樣兒,你這副井裡泡了三天三夜的浮屍模樣,哪裡像魏節?”
魏節睜大了眼,嘴脣無意識地張合。
這話……太侮辱人了,比扇他耳光還屈辱。
“殿下,多日不見,您的嘴更毒了……”魏節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形,悲憤地道:“下官只是最近稍微胖了一點,哪裡像浮屍了?”
趙孝騫退後兩步,仔細地打量他,不時搖頭嘖嘖有聲。
“老魏啊,咱們大概也就半年沒見吧,這半年裡你究竟經歷了什麼?失戀了還是貪錢了?”
魏節無辜地道:“下官把鄉下的婆娘接來汴京,三餐有了着落,婆娘餵了半年後,我就發福了。”
趙孝騫兩眼一亮:“尊夫人竟有這般本事,來,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細聊,不瞞你說,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關於農村大型養殖業的……”
同僚這麼久,魏節頓時聽出了趙孝騫話裡的惡意,板着臉道:“殿下想多了,我家婆娘能力有限,最多隻能喂一頭牲口。”
趙孝騫惋惜地道:“太可惜了,回頭敦促尊夫人多學習,多進步,一頭牲口遠遠不夠。”
二人一邊走一邊聊,在趙孝騫各種嘴賤之下,半年未見的生疏感瞬間消逝,二人很快熟絡起來。
從皇宮出門,穿過御街,二人徑自來到皇城司官署。
趙孝騫看着皇城司陰暗壓抑的門楣,從門面的風格都透出一股子冷酷無情,殘害忠良的味道。
官署內人來人往,大多是皇城司的官吏,見趙孝騫到來,進出繁忙的官吏愣了一下,接着紛紛上前主動行禮,會拍馬屁的頓時逢迎之辭滔滔不絕地送上,拍得趙孝騫眉開眼笑。
魏節跟着趙孝騫來到後堂,趙孝騫大馬金刀坐在主位,一雙修長的美腿毫無素質低搭在案桌上,眯眼打量着後堂裡的擺設。
魏節陪坐一旁,小心翼翼地道:“聽說官家突然召殿下回京,不知……”
趙孝騫點點頭,然後嘆了口氣:“官家交給我一樁差事,這次咱們皇城司該動彈一下了。”
魏節當即挺胸道:“皇城司上下,願爲官家效死力!”
趙孝騫皮笑肉不笑道:“現在說得壯烈激昂,若等我說出具體的差事,希望你依然能激昂下去,別丟我皇城司的臉。”
魏節哂然一笑,像迴歸都市龍王的耐克嘴:“天大的差事,咱皇城司都接得下。”
趙孝騫冷冷道:“若是跟宮闈有牽扯呢?若是還算上皇室宗親呢?”
魏節一怔,半晌彎腰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
趙孝騫笑眯眯地道:“繼續你激昂壯烈的表演呀,你可以說,後宮嬪妃在某眼裡,如插標賣首爾,吾屠之如屠一狗也。”
魏節驚慌地四處張望,連連朝他擺手:“殿下慎言,下官會死的!”
頓了頓,魏節小心地道:“不知官家交給殿下的,究竟是何差事?”
趙孝騫臉色嚴肅起來,緩緩道:“小皇子薨逝一事,官家說沒那麼簡單,從現在起,皇城司上下要查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