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趙孝騫與狄瑩上了馬車,繞過御街和大相國寺,來到位於東大街的狄府。
自從與狄瑩成親後,趙孝騫與狄家的來往不算多。
這其中有狄家本身的原因,狄青被帝王猜忌後,下場不算太好,狄家的後代子孫也懂得低調做人的道理,基本不與汴京的朝臣來往過多。
甚至就連趙孝騫這個女婿,狄家也是有意地疏遠,不想給楚王府招惹麻煩。
所以除了年節之時,狄家與楚王府通常是不怎麼來往的,哪怕趙顥在宮闈裡遇見了狄諮,倆親家也不過是點頭招呼一下。
今日趙孝騫難得地帶着狄瑩回孃家,狄家門前的下人們當時就愣了,接着轉身就跑,救火似的飛奔進了門。
趙孝騫攙扶着狄瑩剛下馬車,老丈人狄諮就親自迎出了門,一臉意外卻高興地看着夫妻二人。
趙孝騫見面便行禮:“孝騫拜見丈人。”
狄瑩也跟着盈盈一禮:“爹……”
狄諮激動過後,下意識警惕地環視四周,皺眉低聲對狄瑩道:“不知輕重的東西,沒事回來便罷,你帶着夫君回來作甚?被人看到了,少不得連累你夫君被參劾。”
狄瑩委屈地垂頭。
趙孝騫卻笑道:“丈人言重了,女婿陪夫人回孃家拜會老丈人,天經地義的事,誰敢亂嚼舌頭,我燒了他家房子。”
狄諮一怔,不得不苦笑讚道:“賢婿戍邊日久,果真霸道。”
趙孝騫哈哈一笑,自家老丈人就不必客氣了,擡步便往府裡走,剛走兩步突然一頓,指了指停着的楚王府馬車,道:“老登……等一下,我的鬼火停你家門外安全嗎?”
狄諮:“…………”
“咳,說錯話了,丈人莫怪,我的意思是……禮物,對!讓下人把禮物搬出來。”
衆所周知,來老丈人家是一定不能空着手的,老婆娘家背後的蛐蛐比老婆當面的抱怨還難受。
狄府的宅院不算大,畢竟是已經落魄的名將府邸,狄家人不得不低調,就算有錢也不敢置辦豪宅。
比起楚王府,狄府的規模只能用寒酸可憐來形容。
四進的宅子一通到底,沒有偏院側院,沒有花園水榭,府裡的下人不多,只有數十個,穿着簡樸,宅院許多地方破舊了也沒修補,看起來竟像是淪爲中產人家的模樣。
趙孝騫大約一年多沒來狄府了,這次進門仔細觀察了一下,不由暗暗皺眉,扭頭看着狄瑩低聲道:“回頭你從王府賬上支一萬貫錢,給你孃家的宅子修繕一下……”
狄瑩還沒回話,旁邊的狄諮聽到了,急忙道:“可不敢,可不敢,宅子不必修繕,就這樣很好了。”
趙孝騫微笑道:“丈人不必太小心,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官家是有爲的英主,狄家的事他早已不介懷,往後狄家人在外膽子儘管大一點,不必事事謹慎,如履薄冰。”
狄諮腳步一頓,眼眶迅速泛紅,嘴脣抖索了幾下,深呼吸努力壓下翻騰的情緒。
“賢婿,堂上請。”狄諮強笑道。
女婿來孃家,狄府的主僕都轟動了,除了狄諮外,別的親眷和下人都聚在正堂外的廊下,小心翼翼卻激動地看着趙孝騫。
趙孝騫的名氣自然是天下皆知的,但其實很多人不知道,趙孝騫的正室夫人是狄家女。
這又是狄家對外低調的緣故,由於衆所周知的原因,狄家人根本不敢對外宣傳自家的女婿是趙孝騫,怕給趙孝騫招惹麻煩和猜忌。
今日這位天下矚目的郡王殿下陪夫人回孃家,狄府上下簡直如過節般熱鬧沸騰。
狄府正堂上,狄諮坐在主位,趙孝騫與狄瑩側坐。
狄諮這時纔打量着趙孝騫,神情頗爲感慨。
“當年與瑩兒成親,一晃兩年了,當年的少年如今已是大宋的英雄,狄家得此賢婿,面上有光,小女跟了你,如今也封了郡王妃,也算是尊貴之極了……”
趙孝騫笑着與羞澀的狄瑩對視一眼,道:“小婿還要多謝丈人,把夫人培養得如此完美,小婿得此賢妻,後顧無憂。”
狄諮嘆了口氣,面色黯然道:“莫說這些,是老夫對不住你,狄家對不住你啊,可惜瑩兒已受封郡王妃,不然老夫羞見賢婿,只恨不得請賢婿退貨纔好……”
此言一出,趙孝騫和狄瑩都驚呆了。
“丈人何出此言?”
狄諮苦笑道:“你們成親兩年,瑩兒卻還未給你生個一兒半女的,老夫實在有愧,賢婿報效社稷,率軍在前線浴血廝殺,小女安享太平,卻連個蛋都沒給你下……”
話沒說完,趙孝騫已一臉驚悚地打斷了他:“丈人且慢!小婿在前線廝殺,瑩兒若不聲不響在後方給我生個兒女,那才叫不對勁吧!”
狄諮一怔,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
再看狄瑩,已是一臉羞憤,狠狠地瞪着狄諮。
狄諮頓時有些尷尬,急忙找補:“老夫不是這個意思,反正……瑩兒,你要爭氣,懂嗎!楚王一脈本就人丁單薄,就指望你這位正室爲夫君家族開枝散葉,兩年了竟不見動靜,你……”狄諮原本越說越激烈,然而見趙孝騫和狄瑩夫妻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狄諮突然住了嘴,神色愈見尷尬。
“丈人,賢婿登門難道不應該飲酒設宴嗎?”趙孝騫小聲地提醒道。
狄諮如夢初醒,急忙道:“對對,來人,設宴!”
說着朝趙孝騫歉意地一笑,狄諮道:“府裡久無貴客登門,有些規矩都忘光了。……對了,再傳歌舞來,爲我翁婿助興!”
趙孝騫哈哈一笑,剛要客氣幾句,旁邊的狄瑩卻冷冷道:“設宴飲酒便可,歌舞就不必了,官人後院的女人夠多了,父親您還讓那些女子在官人眼前晃悠,嫌我家後院不夠亂嗎?”
狄諮和趙孝騫一怔,二人看了狄瑩一眼,然後翁婿倆對視。
趙孝騫尷尬地笑了笑,心虛地解釋道:“……小婿其實沒那麼好色,後院那些女子都是真愛。”
狄諮也勉強一笑:“瞭解,瞭解!老夫這一生大約也遇到過十幾次真愛……”
趙孝騫肅然起敬,拱手道:“向丈人學習!”
狄瑩氣得狠狠掐了他一下,道:“你如今的真愛才六個,打算湊齊十幾個是嗎?”
趙孝騫揉了揉腰,嘖了一聲道:“我只是羨慕丈人真愛感人,同時感慨我岳母衆多,遍佈天下……”
狄諮不自在地道:“……倒也沒那麼多,賢婿誇張了。”
狄瑩恨恨地道:“……哼,男人!”
盛宴開席,美酒佳餚,趙孝騫朝堂外張望半天,不由黯然一嘆:“果然沒有歌舞……”
舉杯敬了老丈人三盞酒,狄諮滿面紅光,這時終於放開了一些。
老實說,對這位賢婿,狄諮來往並不多,加上趙孝騫如今官高爵顯,狄諮在他面前甚至有點小緊張。
現在飲了酒後,狄諮才終於有了幾分老丈人的威儀。
酒過三巡,趙孝騫擱下酒杯,聊起了正事。
“聽瑩兒說,丈人慾隨小婿出征?”趙孝騫問道。
狄諮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長輩託女婿幫忙,終歸不是什麼長臉的事,但狄諮還是點頭道:“不錯,若賢婿不爲難的話……”
趙孝騫笑道:“倒是不爲難,但出征北上,抗擊遼軍,終究是一件辛苦且危險的事,小婿還是想勸丈人三思,最好還是留在汴京當差。”
狄諮嘆道:“賢婿應知,老夫非庸碌之輩,我父狄青也算是大宋名將,當年的名聲不弱於西北折家,天波楊家。”
“老夫自幼習武,力可扛鼎,不敢稱有萬夫不當之勇,當年卻也是勇冠三軍,鮮有敵者……”
坐姿漸漸挺直了一些,狄諮的神情閃過一絲緊張,好像此刻是在上司面前應聘面試,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自己的優點特長。
“除了勇武,老夫還精讀不少兵書韜略,無論排兵佈陣,還是上陣殺敵,皆可輕鬆應對。”
“賢婿若不信,小女瑩兒可爲老夫作證,小女年幼時,老夫便常在家中習武,精通各種兵器,如今老夫年已四十,卻不遜當年之勇,仍可日食三鬥,力舉三百斤!”
說着狄諮竟站起身,束了束腰帶朝堂外走,似乎打算給趙孝騫現場展示一下武力。
趙孝騫急忙攔住了他:“好好!小婿信了,真的!丈人且住,不必展示,會嚇到小婿的。”
狄諮不自在地笑了笑,訕訕地道:“老夫性子實在,不打誑語,一字一句落地有聲,若此次跟隨賢婿出征殺賊,老夫誓爲社稷立功……”
頓了頓,狄諮露出遲疑之色,道:“就是不知官家……賢婿應知,狄家當年的事,終究有點忌諱。”
趙孝騫笑吟吟地朝狄瑩看了一眼。
狄瑩掩嘴一笑,輕聲道:“父親,昨日官人聽說父親的請求後,當即便給官家上了一道奏疏,官家很快有了批示……”
狄諮期待地道:“官家有何批示?”
“官家只批示了一個字,‘允’。”
狄諮渾身一震,眼眶頓時泛紅,面朝延福宮方向恭敬地雙膝一拜。
“皇恩浩蕩,狄家願爲社稷效死!”狄諮哽咽地道。
趙孝騫微笑道:“丈人,狄家曾經的一切,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