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傅如晦以爲接下來的日子就只需要老老實實的待在屋子裡等着舉行儀式那天到來就行了。可是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清早,傅如晦就出於意料的第一次見到了埃利奧斯的阿爸——尤金。
埃爾頓送尤金過來的時候,屋子裡的埃利奧斯還在呼呼大睡。
直到他聽見一聲熟悉的獅吼,跑出來一看,便見自己的雙親正站在門口對着他微笑。
住在隔壁的傅如晦也被這巨吼給炸了起來,抓起逐風就衝出來正準備一招制敵,卻在看見來人之後生生愣在當場。
尤金對傅如晦笑着打招呼道:“你好,我是尤金,埃利奧斯的阿爸。”
“幸、幸會,在下傅如晦……”不知爲何,傅如晦看到尤金的第一眼,竟比初次見到埃爾頓那會兒還要緊張幾分。
“我中午過來接人。”對兒子說完這句,埃爾頓立刻變身飛走了。
埃爾頓一走,現場的氛圍立刻便冷了下來。
“那個……進屋說吧。”埃利奧斯連忙對尤金和傅如晦說。
招呼尤金和傅如晦進屋,搬來椅子讓他們都坐下,又急忙倒了兩碗清水放在二人面前之後,埃利奧斯一個人就這麼傻站在了旁邊。
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主動開口問尤金說:“阿爸,你怎麼過來了?”
“你都已經決定好自己的伴侶了,身爲你的阿爸,我怎麼能不過來看看呢?而且,我還得過來跟你們談談伴侶儀式的事情。”尤金對兒子笑了笑,然後就轉到了傅如晦這邊。
“如晦,你纔到部落沒多久,過得還習慣麼?”
“已經習慣了,多謝關心。”
突然之間傅如晦意識到,他之所以看見尤金的時候顯得不太自然,或許是因爲現在的情景讓他總有種醜媳婦見公婆的感覺。
思及此,傅如晦頓時覺得渾身竄過一股惡寒,整個人如坐鍼氈。
“其實,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畢竟伴侶儀式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我怕你們應付不過來。”
“啊?還要準備東西?”傅如晦一臉驚訝的表情。
難道不是像他入族的時候那樣簡單的儀式麼?
“怎麼,如晦你不知道?埃利奧斯還沒跟你說過嗎?”尤金皺起眉頭,視線轉向埃利奧斯,眼神中帶着些許責備,“埃利奧斯,要知道伴侶儀式對你們,甚至整個部族而言都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你應該早些告訴如晦的。”
“對不起阿爸,是我疏忽了……”埃利奧斯一臉慚愧的低下頭。
“儀式需要準備些什麼東西呢?”傅如晦聽尤金這話,心裡隱隱升起一種不妙的感覺。
“如晦,首先你必須準備一套儀式上穿的衣服。”尤金微笑着從自己帶來的小包囊裡拿出了一件疊得十分整齊的衣服。
“我想這個你們可能在短時間裡沒辦法準備好。這件是我當年穿過的,現在送給你,希望你不要嫌棄。”
“多謝……”
傅如晦接過衣服一看,發現這件底色爲白色的衣裳跟他現在穿在身上的衣服一樣,也是用麻布做成,不過它和普通衣服不同的地方就在於這件衣裳的正面和背後都有不同的七彩圖案,應該是用某種動物的翎羽縫製成的。
雖然它的做工看在傅如晦眼中着實拙劣到不行,不過在這裡已經算是比較珍貴的了。
“第二,你們必須要準備兩串王狼牙齒做成的項鍊,這個就讓埃利奧斯去傷腦筋吧。最後,埃利奧斯,你還必須活捉一頭普菩獸作爲那天的祭品,清楚了麼?”
“恩,清楚了。”埃利奧斯撓撓頭,“對不起阿爸,要你操心了……”
埃利奧斯話還沒完,就聽見屋子外面託比和託德的叫嚷聲。
“埃利奧斯!快點兒出來!咱們得出發去打獵了!”
“那個阿爸,那我就先……”埃利奧斯非常擔心的看看尤金,再看看傅如晦。
“快去吧,記住要去找那些東西啊。”
“恩,那我就先走了。對了如晦,你今天想吃什麼?”
“古拉獸和達達果。”
“哦。”
埃利奧斯走後,屋子裡便只剩下傅如晦和尤金兩人了。
在一陣沉默之後,尤金開口:“如晦,我想有些事得先跟你說說。”
“在下洗耳恭聽。”傅如晦道。
“在部落裡,伴侶儀式是比入族儀式更重要的存在,因爲它關係到整個部族的繁衍和興盛。雄性和雌性一旦結成伴侶,雄性這一生都不能拋棄雌性。但與之相反的是,雌性卻可以主動離開雄性。如果雄性被他的伴侶拋棄了,那麼,這個雄性在部落中就再沒有資格去尋找新的雌性。而且,部落裡的雌性也是不會主動去選擇一個被伴侶拋棄的雄性。因爲他們認爲,連最親密的伴侶都否定他,只能說明這個雄性肯定是一個弱者。”
傅如晦一聽大驚失色:“什麼?竟還有這等事?”
“是的,這是從部落建立之初就傳下的族規,所以我忠心希望你們日後能好好相處。埃利奧斯的能力在部落中都是數一數二的,我相信他一定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伴侶。而且雖然埃利奧斯才成年不久,但是他一定會成爲一個有擔當的好雄性。作爲他的阿爸,我真的非常高興你成爲我們家的一份子。”
傅如晦心情十分複雜的看着尤金漆黑的雙眼,久久無語。
晚上,葛蘭和託比託德兄弟跑到埃利奧斯這裡來蹭飯了。
今天是傅如晦主廚,埃利奧斯則在一旁幫手。
只見埃利奧斯把古拉獸的外皮整個兒剝下來,將它拖到河邊清洗乾淨。
然後傅如晦用逐風將古拉獸的肉削成差不多大的肉塊,最後再由埃利奧斯將肉塊一個個穿上木棍架在火堆上面烤熟。
對於埃利奧斯而言,這樣子吃飯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每個雄性獸人在能夠自己獵殺第一隻古拉獸之後,不管成年與否,就可以搬出家自立門戶了,因爲這意味着他已經可以養活自己。
自從埃利奧斯十五歲那年被埃爾頓踢出家門那天算起至今,他就基本上沒吃過這樣香噴噴的肉串兒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他和傅如晦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伴侶,這一點讓埃利奧斯心裡暗自竊喜。
“恭喜你了埃利奧斯。”
“埃利奧斯你行啊!我就說嘛,如晦最終還是會選擇你的!真是個幸運的傢伙!”
“如晦哥哥成了你的伴侶以後,你可不能欺負他呀,不然我讓阿比亞咬你!”
“得了葛蘭,你如晦哥哥不欺負他就算不錯了,對吧埃利奧斯?”
“呵呵呵呵呵……”埃利奧斯整場一直在呵呵的笑。朋友們的祝福讓他的心情非常不錯,相對的食慾也大增了不少。
但是,坐在旁邊的傅如晦看着這個情景,又想起尤金的話,心中鬱結難舒。
就因爲自私,所以他毀掉了埃利奧斯的將來麼?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明天便是伴侶儀式舉行的日子了。
隨着時間的臨近,埃利奧斯的心情越發激動,可是反看傅如晦的情緒卻異常低落。
見他如此,埃利奧斯是急在心裡,可怎麼都想不通傅如晦爲何會這般。
原本埃利奧斯想要問傅如晦原因的,但他總覺着如晦在有意無意的躲着自己,這點讓埃利奧斯苦惱不堪。
深夜,原本就睡得不安穩的埃利奧斯忽然間驚醒,他敏銳的聽見屋外有不同尋常的聲響,好像只是風聲,卻又似乎夾雜了人語。於是他變回人形,打開門走了出去想看個究竟。
一陣強風迎面襲來,帶着些許塵土,埃利奧斯擡起手臂擋了一會兒,再向外望去,便見緋紅月光下,一位白衣男子正手持精鐵,在蕭蕭落葉中揮灑自如。
那人的身形和動作是埃利奧斯從未見過的優美灑脫,瞬間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這人或許會在下一刻飛向天際,消失在空氣中。
愣在原地,思考已然完全停止的埃利奧斯只聽見那人在說: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以前每逢低落之際,傅如晦最愛的就是伴着岳飛的這首《滿江紅》月下舞劍。那份悲壯的豪情,每次都可以讓他心中盤踞的那份迷茫一掃而空。
但這次,傅如晦卻覺得一點都不管用。一曲終了,他還是陷在無邊的悔恨中。
傅如晦覺得自己不僅有負師傅的養育之恩、教導之義,更是有負於埃利奧斯。
若不是因爲自己的懦弱只想着逃避,他就不會害得埃利奧斯陷入這種不堪的境地。
自己這一身武功拿來又有何用?他還不是照樣毀了恩人的前程!
傅如晦深深的覺得,他愧對埃利奧斯,更愧對埃利奧斯的家人。
擡頭望去,紅月如鉤,墨夜無星。
或許,他應該阻止這場錯誤發生……他是男人,不是這裡所謂的雌性。
族規如此,若他真的成了埃利奧斯的伴侶,那麼日後埃利奧斯就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後代。
他應該離開……
每當埃利奧斯看見傅如晦露出這樣的表情,都不會去打擾他。
因爲埃利奧斯總覺得,此時的傅如晦就像是陷入了另一個他無法祈及的世界。
收起劍,傅如晦一轉頭便發現了站在門口的埃利奧斯。
他主動走過去站到埃利奧斯面前,擡頭凝視這個金頭髮男子。
“埃利奧斯……我……”
面對埃利奧斯那坦率的、毫無埋怨的眼神,傅如晦覺得自己有些說不下去了,他撇開了臉。
“……埃利奧斯,你明知道族規,爲什麼還要答應幫我?”
埃利奧斯一聽,終於明白傅如晦的心結在哪兒了。
“我……”埃利奧斯低下頭,猶豫了片刻,這才輕輕的說了一句,“我只想陪在你身邊……”
聞言,傅如晦渾身一震,半響之後,他纔開口道:“快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的忙。”
“恩……”
埃利奧斯心裡忽然生出了莫名的害怕。
看着傅如晦離開的背影,彷彿下一秒他就會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
於是等到傅如晦進屋之後,埃利奧斯立刻變作獸形躺在門口,只敢淺眠。
屋子裡,傅如晦知道埃利奧斯守在門口,他苦笑了起來。
或許一直以來,他都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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