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全劇終

“娘娘,四夫人暈過去了。”毛姑姑將析秋接在懷裡,擡頭看着皇后:“可要請太醫來?”

皇后強撐着,這些日子身體其實虧損的極厲害,只能靠在牀頭看着下面,面上現出喜色,聲音卻是着急的道:“來人。”說完指着門外進來的女官:“將四夫人扶去偏殿休息。”

衆人七手八腳的將析秋扶去了隔壁的偏殿,太醫匆匆忙忙的進來給析秋把了脈,又去皇后那邊回話:“四夫人有些體虛,一時受了刺激暈過去了,稍作休息便會無礙。”說着一頓又道:“微臣開了安寧靜神的藥,已讓人去煎藥,稍後餵了應就無妨了。”

隔着簾子,皇后淡淡的靠在牀頭,聲音悠悠的開口道:“你去吧。”

太醫低着頭出了門。

皇后看向候在一邊的毛姑姑吩咐道:“你過去看看,看着她吃完了藥再回來。”

毛姑姑應是轉身去了偏殿。

她進了門,就見牀上躺着的析秋,單薄的身姿慘白的皮膚,她走去一側的貴妃榻上拿了氈毯過來,搭在析秋身上,又無聲無息的看了眼,站在了一側沒有再說話。

房間裡靜悄悄的。

稍後一刻,有女官端着藥進來,毛姑姑親自接了碗用勺子喂進析秋嘴裡,她又拿了帕子輕柔的給析秋擦嘴角,好半晌纔將一碗藥餵了進去,放了藥盅回身對女官道:“都出去吧,讓四夫人好好休息。”

說着,衆人都退了出去又關了門,毛姑姑吩咐四個女官守在門口,她去給皇后回話。

待人悉數退了出去,躺在牀上原本昏迷着的析秋,忽然睜開了眼睛,視線慢慢移放在門口,房裡空無一人,但她卻沒有動。

剛剛內侍的話還停留在她腦海中。

敏哥兒沒了?

皇后沒有必要用這樣的假消息來試探她,沈寧當初被沈季抓住時,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沈太夫人和皇后早已經得知了福建的事乃蕭四郎所爲,也定然知道敏哥兒的身份,事到如今大家顧忌的不過是表面上和氣,只差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她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況且,只要她從宮裡出去,什麼事情都瞞不住。

那麼,這個消息就是真的,是聖駕隨軍傳遞回來的消息,敏哥兒和皇長子真的遇到刺客受傷了?

敏哥兒真的死了?

她就想到皇后剛剛聽到皇長子昏迷未醒的消息時,沒有半分的緊張和驚訝,反而在關心敏哥兒的生死……她眉頭微微一擰,心中便跳出一個假設來……

難道這次的刺客事情,和這個結果皇后早就知道了,或者說早就安排好了?

若是這樣的話,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這件事根本就是她和沈太夫人做的,在得知敏哥兒真正的身份之後,迫不及待的要將他除去!

真是好大的膽子,當着聖上的面對敏哥兒動手。

心中一縮,那麼敏哥兒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是生是死?

她不相信敏哥兒會死,就如同他信任蕭四郎一樣,到了這一步他定然是什麼都算計好了安排好了,不可能讓敏哥兒死的。

突然的,她就想到蕭四郎送來的那封信,就在宮中得信前到的,和軍中的消息一前一後,時間竟然這麼巧,那封信的內容,會不會就是敏哥兒的狀況和蕭四郎的打算。

她緊緊蹙起眉頭,一動不動的看着頭頂的承塵,有件事讓她覺得很奇怪,按內侍所言皇長子也受傷未醒,既然這件事是皇后和沈太夫人做的,那就不可能對皇長子下殺手,可現在軍報中清楚的言明皇長子身受重傷。

皇后和沈太夫人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去執行任務的人失手傷了?還是軍報有誤?

她搖了搖頭,都覺得不太可能,以沈太夫人做事的謹慎,她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而軍報是送入內閣又是從聖上手中送回來的,也不可能有所失誤。

心中一頓,她坐了起來……是了,只有這種解釋,才能說的通。

那麼,她要做什麼,怎麼做才能配着蕭四郎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呢?她瞭解蕭四郎,既然這件事他從到尾都知道並且有所準備,那麼他定都安排好了。而且誘沈季去福建的軍報確實是假的,這件事可大可小,沈太夫人也不會放過這個漏洞,他會怎麼補救?

如果是她,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只有讓沈氏毫無還手之力,只有讓他們的黨羽無暇分身,才能將這件事徹底抹去,至於聖上不可能毫不知情,那麼他前面不過問,事後就更不可能再去追問,只要蕭四郎處理的毫無痕跡,他定不會追查。

蕭四郎要如何做,才能讓沈氏毫無反手之力?

大老爺……蕭延亦……吳閣老?

她目光投向窗外,有月光落在地上,細碎斑駁……

那麼,皇后娘娘接她到宮裡是什麼意思?她抿着脣將所有可能性想了一遍,皇后不可能殺她,以如今蕭四郎的能力和勢力,她們便是真的有心也不敢動她,唯一的可能就是,拿她做要挾逼迫蕭四郎!

讓他卸甲歸田,或是外放遠離京中遠離政治中心?

只要蕭四郎不在京城,這京城也就是沈氏的天下,即便現在沒了沈季,沈太夫人大可在族中扶持一位國舅上位,可只要蕭四郎在,她們不管做什麼都不會順利,況且,現在在她們眼中,彼此已是不共戴天勢不兩立的仇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平共處。

只要蕭四郎外放或是辭官,不在京中,沈太夫人就有一萬個法子無聲無息的將他們一家人處理掉,而朝中的官員她也有能力一個一個解決掉……這樣纔是最妥當也是最安全的法子。

是了,只有這種解釋才能說的通,她目光又轉向門口,如果她沒有預料錯稍後皇后娘娘就該和她說出她的打算和意圖。

她貴爲皇后她無法抗旨,但是……

正殿中,皇后仔細盤問方纔回話的內侍:“軍報中說皇長子受傷昏迷?可知道太醫如何說的?”怎麼會昏迷,傷勢應該很輕纔是。

內侍隔着簾子不敢擡頭,回道:“是,吳閣老確實是如此說的,說皇長子左肩上受了一箭,箭深入骨高燒不斷,如今還沒有醒。”

皇后臉色徒然鉅變,看着內侍迫切的問道:“你說什麼?左肩一箭,箭深入骨?”

內侍應是,皇后頓時周身冰涼如墜冰窖,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母親既然安排人去,就定然是做的天衣無縫吩咐妥當纔是,那些死士怎麼可能會失手將炎兒傷的這麼重?

她亂了方寸,慌忙招來毛姑姑:“你出宮將太夫人請進來,就說我有事和她商議。”

毛姑姑應是出了宮去。

皇后坐立難安,捂住胸口臉色煞白,她的炎兒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聖上有沒有讓人好好照顧他,太醫帶的藥夠不夠,有沒有很好的護理?許多許多的問題,許多許多的可能性在她腦中迴盪。

不過半個多的時辰,她彷彿過了一生一般,待沈太夫人由人打了簾子進來時,她迫不及待的追問:“娘,炎兒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您是怎麼吩咐那些人的,怎麼會傷了炎兒?”

“你先彆着急。”太夫人穩穩的在杌子上坐了下來,擰了眉頭道:“這件事我已經派人去查,不日就會消息傳回來。”

這句話顯然不足以安撫皇后心裡的擔憂:“炎兒會不會有危險,聖上隨軍的太醫去的不多,藥材也可能不夠的,炎兒……”沈太夫人走過去,坐在牀沿握住皇后的手:“你不要着急,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你先稍安勿躁。”

皇后眼淚簌簌的往下掉,炎兒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最大的希望和依靠,她怎麼能冷靜下來。

沈太夫人見此,又道:“這件事很蹊蹺。”她看着皇后輕聲的道:“那些人是季兒親自訓練的,也不是第一次執行任務,手中都極有分寸。”

皇后止了哭,變了臉色:“您的意思是,有人知道了我們的計劃渾水摸魚傷了炎兒?”

“有這種可能。”既然死士確認了敏哥兒是誰,又怎麼會對炎兒下重手,唯一的解釋就是在死士之後還有人動手了:“所以我讓你鎮定一些,他現在遠在關內,我們再擔心也沒有用,何況聖上也不會不管他,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皇后癱了下去,全身軟綿綿的靠回墊子上,閉上眼睛眼淚還是由於擔憂不停的落下來,經過這一番折騰她早沒了力氣,虛弱的睜開眼睛,冷幽幽的聲音道:“娘,您說會不會是蕭四郎?”

沈太夫人也是如此想的,只是讓她想不通的是,既然蕭四郎能有時間去刺殺炎兒,爲什麼不去救蕭懷敏,若是蕭懷敏死了,對於他來說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了。

她想不通!

皇后見母親的面色,心中也升起了疑惑,又道:“娘,那些死士您可安排好了?不會被蕭四郎查到吧?”

“一個都不會留,他如何查!”沈太夫人說着,話鋒一轉道:“聽說你將四夫人喧進宮了?”

“嗯。”皇后點頭:“算算時間,消息該傳進來了,我就想看看她心心念唸的兒子突然死了,她會有什麼反應。”想到蕭懷敏這個心頭刺除了,看到析秋直挺挺的倒下去,她心裡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你傳她進來何用,便是殺了她也改變不了大局,何必多此一舉。”沈太夫人擰了擰眉,就想到內閣中的幾位閣老:“算了!”她看着皇后問道:“她人現在怎麼樣了,在哪裡?”

“在偏殿歇着呢,剛剛喝了藥。”說完又道:“你放心,我又不傻不會做什麼的!”

沈太夫人卻是若有所思的垂了目光,稍後又突然擡起頭來看着皇后道:“既然她進來了,不如就和她談一談。”皇后眉頭一挑頓時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她點着頭道:“好,那我去和她談。”

沈太夫人就點了點頭,皇后卻是有些懊惱的沉了臉:“我堂堂一國之母,卻拿一個小小的外命婦沒轍,彼此深仇大恨卻還要和風細雨的和她說話,還有我的炎兒,他受了重傷我卻是無能爲力,只能在宮中等他消息!”動氣的樣子。

“我和你說了多少遍,做事不能激進,要先穩住自己,這樣你才能冷靜下來,纔不會衝動行事。”沈太夫人心中也很擔心炎兒,喪子之痛還每夜每夜的腐蝕着她的心,如今外孫又受了重傷生死難料,她如何能不擔心。

只是,她不能亂更不能倒下去,這麼多年風風雨雨過來了,什麼事她沒有見過經歷過,無論再大的波折和艱難,她一定能走過去。

只要炎兒還在,只要沈氏還在,所有失去的一切終會一點一點討回來的。

“去看看四夫人醒了沒有。”皇后招手喊來女官,女官應是便去了偏殿,轉眼功夫扶着面色難看走路虛浮的四夫人回來。

“娘娘。”析秋朝皇后蹲了蹲身子,又朝太夫人行了禮:“太夫人。”便紅了眼睛,悲悲切切。

“坐吧。”皇后淡淡的說完,女官已經端了杌子來,扶着析秋坐下,她又道:“吃了藥可好些了?”

析秋垂目眼淚落了下來:“多謝娘娘。”便拿帕子捂住眼角泣不成聲的樣子,皇后便道:“四夫人還請節哀順變,這樣的事情誰也料想不到。”說着嘆了口氣:“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

析秋依舊穩不住情緒的哭着,沈太夫人親和的走過去,撫了撫析秋的肩:“你的心情我最能理解,這喪子之痛便是世間最難承受的啊。”也是深有感觸的紅了眼睛落了淚。

“娘娘。”析秋突然自杌子上站起來,朝皇后跪了下:“妾身心中實在悲傷欲絕,原還想陪娘娘說說話,此刻也實在不知如何說,只怕是掃了娘娘的興,還給您添了煩愁,妾身就不久坐叨擾娘娘了,妾身告退!”

“四夫人這樣作甚,快起來說話。”沈太夫人親自扶着她起身:“你現在心裡難受我們都知道。”說着將析秋扶起來,替她擦了眼淚就道:“孩子都是孃的心頭肉,哪個母親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呢。”

析秋點着頭,悲哭不止。

沈太夫人就看了眼皇后,皇后陷在軟軟的迎枕中,強撐了精神道:“四夫人這個樣子,本宮看着也着實心疼。”一頓嘆氣:“蕭督都和聖上也不知何時能回京,兩個孩子一個傷一個……若是他們在有人做主,我們這做母親的心中也能好受一些,唉!”

“殿下福澤綿厚定會安然無恙的。”析秋抹着眼淚回道。

皇后搖着頭:“這人生困苦太多,總有各種各樣的風浪考驗着我們,我也着實累了,若是我的炎兒出了事,我也無心留在這個世上。”說着又捂住胸口:“再說,我這身子也是不成了,真想找個清靜的地兒,帶着炎兒和我娘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娘娘言重了,您是國母尊貴無匹,便是神明也會保佑您和殿下的。”析秋眼淚不停哽咽着。

沈太夫人在皇后身邊坐了下來,並未出聲。

“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我的身子我心中清楚的很。”說着一頓朝析秋看過去:“其實,說起來四夫人比我要自由許多,至少沒有這些煩心的事兒,我瞧着等蕭督都回來,讓他陪着你找一處僻靜之處住些日子,免得整日待在家中,睹物思人毀了自己的身子。”

析秋垂着眼眸,目光微微一閃,擡頭朝皇后看去,淚眼朦朧露出不解的樣子,皇后便又道:“我看蜀中不錯,聽說那邊氣候極好,四夫人可讓蕭督帶着去蜀中。”

“蜀中不錯。”沈太夫人也點着頭:“氣候養人。”

析秋彷彿才明白過來皇后話中的意思:“如今也沒心思想這件事,只能等四爺回來和他去商量。”不能做主的樣子。

“我看,也不用和督都商量。”皇后和沈太夫人對視一眼:“他若是問起來,就說我說的,讓他也不用回京城,在山東等着你便是,我派人送你去尋他,趁着這天氣還不熱,一路遊山玩水的散心,對養心養神都是極好的。”

竟是這樣的迫不及待!析秋垂着頭悲傷難掩:“娘娘說的極有道理……只是……”哽咽着道:“家裡還有事情,孩子的身後事也沒有仔細料理,四爺手中也有軍務,只怕便是我們想走,也一時難以成行啊。”

皇后有些不耐煩,強壓着怒意就道:“軍中的事不還有韓督都和錢督都嘛,督都府裡也還有別人,你們母子二人輕裝出行方便的很,這件事我替你做主了,你現在就寫信去給蕭督都,讓他於聖上求了聖旨,聖上體恤你們夫妻喪子,定然會同意的,若是聖上不同意,不還有我嗎。”

從安慰析秋的喪子之痛,直接變爲讓她儘快去蜀中!

析秋想了想,感激的看向皇后,點頭道:“如此,那妾身多謝娘娘。”她話落,毛姑姑便端着筆墨紙硯進來放在雕着龍鳳呈祥的圓桌之上,析秋看了眼筆墨就晃晃悠悠的站起來,走到桌邊提筆,又朝皇后和沈太夫人看去。

沈太夫人露出慈藹的笑容:“寫吧!”

不過用客氣的話做着強勢的事情罷了!

析秋回頭,提筆卻是遲疑的看着宣紙,墨汁一滴一滴落下來,她哭的越發止不住,握着筆的手都在抖,毛姑姑站在一邊問道:“四夫人,您沒事吧。”

皇后和沈太夫人雙雙皺眉。

析秋搖了搖頭,正要落筆身子卻止不住的晃了晃,毛姑姑眼捷手快扶住了她:“四夫人?”

“我沒事。”嘴中說着,人卻已是哭的脫力的樣子,毛姑姑問皇后:“娘娘,這……”這樣子莫說寫信,便是說話也不行了。

皇后皺眉,目光一厲語氣不復方纔親和:“四夫人不着急,本宮自是不急的。”說着看着毛姑姑:“扶着四夫人去琉璃宮歇着吧,再請了太醫,待四夫人休息好了再寫也不遲。”

這已經是威脅了!

毛姑姑應是,扶着析秋朝皇后和沈太夫人行了禮退了出去。

等她一走,殿中靜下來,皇后便慍怒道:“真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裝傻,我都說的這麼明白了!”難道都不顧自己的生死?

她現在要想動她能尋出一百個法子來,還會讓蕭四郎半句錯處拿捏不到,她不相信析秋完全想不明白,可是看着她的表現卻又吃不準:“娘,我看她分明就是裝的。”

沈太夫人卻是面色平靜:“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由不得她裝傻充愣。”沒了蕭懷敏這個威脅,再將蕭四郎逼出京城:“派人去侯府通知宣寧侯,就說四夫人在宮裡暈倒了,身體虛弱,暫時就留在宮中靜養,一來宮中有太醫在,二來同是母親你們也能做個伴。”

皇后點了點頭,應是:“炎兒那邊您再派人去問問,軍報說的也是模棱兩可,一日沒有炎兒完好無虞的消息,我心中也不定。”

“不會。”沈太夫人很確定:“炎兒那邊我已派人去了,你安心養病,不會有事的。”又說了幾句,沈太夫人才辭了皇后出宮回到沈府,已有人早早在偏堂中等着她,中間隔了屏風,她問道:“可查到了?”

那人回道:“還沒有,兵部和通政司臺皆是毫無頭緒。”說着一頓又道:“根本找不到福建和京中來往的公函,彷彿那幾日軍情緊張像是一個夢一樣,毫無線索可查。”

沈太夫人毫不意外又不甘心,她知道蕭四郎既然做了,其中又有這麼多人蔘與其中,必定不可能再留下線索讓她查,可是當初的謊報軍情又實實在在,若非沒有此事沈季也不會死,她但凡想到心裡便宛若吞了一個蒼蠅般,見了那些人就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

“繼續去查,兵部沒有就去各個大人府中找,我就不相信,他們沒有留下一點線索。”說完冷哼一聲,這種彌天大謊,不可能毫無破綻之處,只要她用心去查,就一定能夠能抓到他們的把柄:“還有那些死士,儘快處理乾淨。”

“是!”屏風對面的人躬身應是,安靜的退了出去。

析秋住進了在鳳梧宮後方的一間偏小的殿內,幽暗的燈光在房間內跳動,她沉默的靠在牀頭,門外守着嬤嬤和女官,人影綽綽。

皇后和沈太夫人果然如她所料,用她的安危做要挾,令蕭四郎自動與聖上請辭,竟然迫不及待的讓她寫信,甚至都不願蕭四郎回京,現在解除了敏哥兒身份帶來的威脅,再將蕭四郎逼出政治中心,太夫人就會一點一點找回她丟失的東西,然後再伺機爲沈季的死一一清算。

此刻蕭延亦和太夫人應該知道她被留在宮中的消息了吧,還有父親和大哥,皇后此舉表面看實在沒有什麼,聖上不在她留一位交好的夫人在宮中歇息並無逾矩之處,便是蕭延亦和大老爺來和皇后要人,也不能義正言辭。

還有敏哥兒,雖不相信他死了的事情,但受傷的事看來是真的,那他的傷勢如今如何,不得不讓她擔憂。

她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腳步輕輕的走到窗邊站立,就看見外面有七八個嬤嬤女官將殿門守的死死的……

析秋靜靜站在窗口,夜色一點一點加深,牆角的宮燈也漸漸弱了下去,忽然靜謐的房間中,傳來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析秋靜靜的等着來人。

“四夫人。”輕輕的喚聲,終於房間裡出現一個女子的身影,她走到析秋面前,藉着燈光析秋見到了面前穿着暗紫色宮裝的女子,她起身微施了禮,道:“雯貴妃娘娘。”

雯貴妃左右看了一遍,確定安全才在析秋旁邊坐了下來,舒出口氣,看着析秋道:“一路上都是人,我好不容易將那些人支開,四夫人我們長話短說。”

析秋點了點頭,當初得知沈季離世的消息時,她聽阮夫人說宮中有雯貴妃,就託了人聯繫了她,因爲沈季一死敏哥兒身世曝光,沈太夫人和皇后不可能什麼都不做,所以她心裡做好了準備。

沒想到真用上了。

她看着雯貴妃,笑着道:“妾身雖與娘娘初次見面,但也常聽樂貴妃說起您,說您溫婉嫺靜,在聖上心目中便是她也難以企及,今兒見了娘娘風姿,便頓時理解了樂貴妃娘娘感覺。”

雯貴妃朝析秋看去,就見她目光真誠並無恭維的樣子,她面上露出微笑,析秋話鋒一轉又道:“想必娘娘聽到皇長子和我府中庶子出事的消息了吧。”

“四夫人還請節哀。”雯貴妃誠懇的說着,析秋和樂貴妃走的近,她目前和樂貴妃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所以對於析秋就少了一分防範。

析秋臉上露出悲傷,嘆了氣道:“妾身找娘娘並不是要和娘娘說這件事。”她說着一頓又道:“娘娘可曾想過,這一次皇長子受傷,意味着什麼?”

雯貴妃心裡咯噔一聲,露出鄭重:“意味着什麼?”

“娘娘,您想一想。”她走近一步小聲道:“爲何皇長子和二皇子同時出行,卻獨獨皇長子受了傷,就連我兒也遭受無妄之災,卻獨獨二皇子安然無恙?”

這話所包含的意思實在太重了,雯貴妃承擔不起騰的一下站起來,目光灼灼露出戒備:“你什麼意思?”

“我沒有別的意思。”析秋和聲道:“人言可畏,我只是提醒您一下,讓你留心防範而已,娘娘還請多思量思量!”

雯貴妃驚怔的說不出話來,她下午聽到這個消息還着實高興了一場,只望皇長子能一命嗚呼,即便不死也能讓皇后受點刺激,說不定還能收到意外的效果,如今聽析秋這麼一說,她立時出了一身的冷汗,刺殺皇子,這個罪名她連想也不敢想,更莫要說擔得起擔不起。

她也知道四夫人或許因爲自己兒子意外死亡心存怨念,甚至有着私心,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四夫人這話說的沒有錯,別人她不敢說,可皇后和沈太夫人這種事情絕對能做得出來,一旦皇長子真的出事,她們要拉一個墊背的,那麼二皇子將會是首當其衝在其列的。

雯貴妃害怕的有些站不穩,周身發冷不受控制的哆嗦着,忽然間她手臂被人握住,她猛然驚醒過來看向眼前的人,就聽對面的女子道:“你不要害怕,這件事情還不確定,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畢竟最後的裁奪人是聖上。”

看着她,雯貴妃漸漸安定下來,卻是在心裡搖着頭,她手中的勢力沒有辦法和皇后相提並論,莫說聖上治罪便是懷疑了她們母子,將來他們在宮中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她不能賭!

“我要怎麼做?”雯貴妃心中跌宕,如今二皇子還在外面,若是皇后娘娘……二皇子豈不是很危險!

析秋就拉着她在牀邊坐下,雯貴妃並不笨,她不能要求她去做什麼,只能以合作的態度找她商議!

“你要的。”雯貴妃彷彿想到什麼,自袖袋中拿了個東西出來放在析秋手裡。

析秋謝過兩人輕聲說着話,雯貴妃才帶着人按照原路無聲無息的出了琉璃殿,析秋嘆了口氣在牀邊坐了下來,卻沒有半分睡意,心裡既擔心敏哥兒的傷勢,又怕太夫人得知敏哥兒離世的消息後會受不了……

她合衣躺下,聽着外面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不遠處更鼓響起已是三更,再過一個多時辰天就要亮了。

突然的,一道輕微的敲門聲響了起來,聲音不大但在靜謐的房間,卻格外的突兀,她起身循着聲源走到門口,就瞧見門底下躺着一封信,她並未着急去撿而是迅速走到窗口去看,院子裡空空的沒有半個人影子。

她心中疑惑,將信撿起來拆開,字跡歪歪扭扭,像是有人刻意如此掩藏筆記,信中只有簡短的幾句話:侯爺會想辦法,你且安心,家中安好,勿躁!

果然是蕭延亦讓人送來的。

析秋將信折起來,點了火燒了,又重新合衣躺下。

蕭延亦和大老爺這個時候定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準備,她不能因爲她的事情打亂他們的針腳,而後宮和朝堂本就沒有來往,聖上不在皇后留位交好的夫人在宮中,便是他們來也抵不過一國之母的一句話……事到如今只有將事情的影響面擴大,逼沈太夫人和皇后自亂陣腳,才能徹底解決永訣後患。

這是搏擊,她若心善,那麼等來的就必定是她一門慘死。

第二天一早,大老爺和佟慎之早早到了衙門,隨後幾位閣老以及蕭延亦周博涵龐貴彬皆是聚在了一起,衆人商議之後正要去宮門,恰有內侍走了進來,也不說話見了蕭延亦和大老爺便道:“侯爺,佟閣老,勞煩二位借一步說話。”說完,垂着目讓在一邊。

蕭延亦和大老爺對視一眼,以爲是皇后身邊來人,兩人便和其他幾人打了招呼去了門口,內侍看看左右無人,便壓着聲音道:“灑家是受人之託來轉告侯爺和閣老,四夫人在宮中一切安好,至於何時去宮中接她,還請兩位靜待四夫人的消息。”

說着一頓又和大老爺道:“四夫人說,讓大老爺去四象衚衕找張醫女。”話很簡短,字面沒有多餘的意思。

大老爺目光一動,卻明白女兒的暗示,微微頷首。

內侍便沒了話要告辭的樣子。

“有勞公公。”蕭延亦目光一轉抱拳微笑道:“四夫人在宮中,還望公公多加照拂。”說完,隨手解下隨身佩戴的玉佩放在內侍的手中:“有勞!”

內侍手一縮,想了想還是接了,點頭道:“灑家也只是跑腿,侯爺放心,只要有消息灑家一定立刻通知侯爺。”

蕭延亦頷首,那內侍便朝大老爺點了點頭,轉身飛快的從後門出去。

大老爺眉頭微擰,秋丫頭定是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要做的事情,不想爲了她打亂了計劃,還是真的有所準備,他朝蕭延亦看去,蕭延亦若有所思,心中暗暗疑惑,看內侍的品級分明是宮中貴妃皇妃身邊纔有的,這麼說來,析秋在宮中暗中聯絡了某位貴妃相助?

“我們再等一等!”蕭延亦沉沉的說着。

他們都知道,皇后留析秋在宮中定然是有緣由,在沒有達到目的之前,她不會有危險,況且,沈家此刻便是再想做什麼,也要仔細掂量掂量纔是。

在此時,有嬤嬤匆匆跑進了鳳梧宮中,毛姑姑站在殿門前擰眉問道:“出了什麼事?丟了魂似的。”

“姑姑。”嬤嬤驚慌失色:“四夫人也不知怎麼,突然發起了高燒,奴婢看着不太對勁啊。”昨天晚上還好好的,怎麼一大早起來就發燒了呢。

毛姑姑也是一驚,面色沉了下來,擡腳朝外走:“走,去看看。”說着疾步出了鳳梧宮拐去了琉璃殿。

她進了門,一路進了內室,走近牀邊果然見到四夫人正閉着眼睛睡的極不安穩,嘴裡還說着夢話,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她伸手去探了探隨即又是一驚,這額頭燙的實在駭人!

她回頭吩咐嬤嬤:“快去請太醫來。”說着,指了人在這邊服侍,她自己又匆匆回了鳳梧宮回稟皇后。

“病了?”皇后眉頭一擰,面上立刻露出不悅來,說她病她還真的病了:“讓太醫去看看。”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

毛姑姑應是出去吩咐了幾句,恰好有女官端了藥進來,毛姑姑接了在牀邊的杌子上坐下:“娘娘,奴婢服侍您吃藥吧。”皇后頷首張嘴一口一口吃着藥,又問道:“雯貴妃這兩日在做什麼?”

毛姑姑又舀了一勺靜待藥涼,回道:“今天一早罰了尚膳監新來的一位小公公,還親自去了太醫院。”皇后眉梢一挑問道:“御膳房,作甚?”

“說是聖上帶的藥不夠,讓太醫院快馬加鞭送過去。”毛姑姑將勺子送到皇后嘴邊,輕聲道:“怕皇長子的傷勢沒有藥調理。”

皇后冷笑:“這次學聰明瞭,竟然早早做起了表面工作。”說完,接了藥碗過來索性一飲而盡:“她這是怕聖上懷疑她呢。”

主子之間的事情,她只能客觀的回稟不敢論對錯,毛姑姑便垂着頭沒有說話,皇后卻是似笑非笑的閉上了眼睛:若非這一次無暇顧及她,她還真有此打算。

“你別在這裡陪我,去看看四夫人怎麼樣了。”說着一頓又道:“讓太醫來一趟,病情說與我聽聽。”

毛姑姑端着托盤起身應是,出了門去。

過了一刻,便有太醫在外頭回話:“四夫人病症是急火攻心所致,再加上夜間受了寒氣,纔會高熱不斷。”皇后根本不關心這些,直接問道:“人清醒不清醒?若是要長途坐車,可行?”

太醫聞言想也不想就道:“四夫人現在不清醒。至於長途坐車更是不建議,她身體本就虛寒,如今又是高燒不斷,若不悉心調養很有可能轉爲肺熱,病情就會急轉直上難以控制,甚至……”

這麼嚴重?

皇后臉上暈出怒氣來,冷聲吩咐道:“趕緊給她開了藥,先將燒退下來,把人救醒。”時間不等人,總不能等聖上回京了還將她留在宮中。

太醫領命應是,退了出去。

阮靜柳匆匆收拾了東西,對綰兒吩咐道:“你去督都府將天誠找來,讓他陪我走一趟。”綰兒應是,小心問道:“主子,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去關內。”她將藥材稱重比配,頭也不回的道:“你快去,我們今天就出發,旁的東西不用帶,收拾點盤纏就成。”

這樣的事情她以前經常遇到,綰兒點頭應是,坐車去了督都府將天誠找來,天誠進了門問道:“張醫女,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阮靜柳已經準備好,將包好的包袱和藥箱朝天誠手中一丟,自己拿了個小包袱就朝外走,邊走邊道:“邊走邊說。”

“張醫女。”天誠焦急,昨兒中午將二公子送去侯府給太夫人照顧,家裡幾個主子都不在,他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就怕有不長眼的下人見機生亂,他緊跟着追問道:“您總要告訴我去哪裡,小人也好安排一下。”

阮靜柳的院子不大,正門外就是剛剛綰兒出門駕的馬車,阮靜柳上車讓綰兒將天誠手中的東西放進車裡,又一把將趕車的鞭子丟給天誠,就道:“去關外。”

天誠就是一怔,結結巴巴的道:“現在?”阮靜柳擰了眉頭白他一眼道:“你們夫人託我去的,去給你們三公子治病!”說着眼睛一瞪:“愣着作甚,爭取今天到山東。”

治病?

“好!”天誠驚喜應了,隨手抓了門口一個過路的人吩咐道:“麻煩你道督都府找天敬,告訴他我出門辦事,半個月纔回來,讓他看好家。”那人一臉霧水,天敬就塞了碎銀子在他手中:“有勞。”自己一躍上了車,鞭子一揚便疾馳而去。

等過了通州城,三個人都已經疲乏之極,天誠回頭問道:“醫女,我們已經過了食宿點,前頭沒有客棧了,是繼續趕路還是找一處休息一下?”

“等天全部黑了再歇。”阮靜柳想也不想,對綰兒吩咐道:“將水和乾糧拿給他。”

綰兒應是,出去代替天誠駕車,天誠就坐在一邊就着冷水啃着燒餅。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天誠四處去看找一處休息之地,卻在一處溪水邊兩處山坡的夾縫裡,看到一絲亮光,他笑着道:“醫女,前頭有人家,我們不如進去借個火湊合歇一宿吧。”

“好。”阮靜柳揉着額頭,在車裡顛簸了一天她也確實有些累,但是析秋能讓她親自跑一趟,想必傷勢不輕,她也不敢耽誤。

農莊前後兩進,藉着微弱的月光能看見院子裡收拾的很乾淨,也很安靜,天誠在籬笆牆外面喊門,裡頭沒有人應,不過有個身材不高穿着短卦的少年開門出來,他一喜就道:“勞駕,我們趕路錯過了歇腳處,能否讓我們進來借個火?”

那人沒有說話,沉默的走了過來低頭給他們開門。

“謝謝。”天誠回頭去請阮靜柳,又回頭對那人道謝,正要說話卻是一頓,看着面前的少年就愣了一愣,脫口喊道:“啞童?”

啞童飛快的擡眼瞄了天誠一眼,表情很冷漠,轉身就朝房裡走去,留了個背影。

“啞童?”阮靜柳也認出了那個人,就是當初跟在徐天青身邊的啞童,啞童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的進了屋裡,卻沒有關門。

天誠和阮靜柳以及綰兒站在門口,這時屋裡有聲音響起來,一個穿着灰色布衣梳着羊角辮的少女蹦蹦跳跳的跑出來:“是誰來了?”站在了門口。

是綠珠!

天誠認識,綠珠也認出了天誠,隨即眉頭一擰現出怒色:“是你!”很戒備的樣子。

“是誰?”意外的,她身後又有一人出了門,阮靜柳和天誠同時出聲喊道:“徐公子?”

徐天青看着幾人一愣,隨即露出驚喜的樣子,將綠珠拉在身後迎了過來:“張醫女,天誠,綰兒,怎麼是你們。”說着做出請的手勢:“快進屋裡坐。”

阮靜柳和天誠以及綰兒進了屋子裡,徐天青吩咐啞童:“給客人上茶。”

綠珠站在一邊,用憤憤的目光瞪着天誠。

阮靜柳和天誠坐下,就見徐天青摸了摸綠珠的頭,笑着道:“快和客人見禮啊,怎麼忘記了。”綠珠嘟着嘴,胡亂的抱着拳頭道:“有禮了。”說完徐天青拉去一邊,

低聲質問道:“他們來做什麼?”說完很不悅的道:“難道他們是來找你回去的?”

徐天青依舊是笑,溫言安撫道:“看樣子他們只是路過而已,再說,就是來找我回去也不該是張醫女來啊?”

綠珠歪着頭看着徐天青,徐天青就笑着道:“別亂想,我哪裡也不去,我們說好的就一直住在這裡的。”說着一頓又道:“他們一定還沒有吃飯,你和啞童去給他們做飯,乖!”

“你記得就行。”綠珠轉身看也不看天誠和阮靜柳,就直接去了廚房。

徐天青搖搖頭,回去在天誠身邊坐下,阮靜柳打量着他,一件淺藍綿綢直綴,比以前略黑了些但精神卻很好,身體也健壯健康了許多,她又四處看了眼房子,房裡擺設簡單但一應的東西也湊全了,收拾的很乾淨整潔。

“沒想到會遇到你們。”徐天青笑着道:“你們這是要趕去哪裡?”

天誠朝阮靜柳看去,阮靜柳便回道:“去看望一位生病的朋友。”說着一頓又道:“你便是住在這裡?”

徐天青點了點頭,道:“是!”阮靜柳聽着也沒有覺得什麼,讚道:“這裡不錯。”

徐天青輕笑,天誠卻是有些耐不住看了眼外面,小聲問道:“徐公子,你怎麼會和……在一起?”綠珠當初自府中失蹤,侯爺和四爺都派人找過,找了一些日子無果也就沒有再找,卻沒有想到會和徐天青在一起。

“我也是無意中碰見的。”徐天青輕聲說着:“見到她們時綠珠正好在生病,我就收留了他們,三個人就在這裡作伴住了下來。”

天誠眉頭一擰,對綠珠的身世和個性還是有些忌憚,徐天青卻是笑着道:“她性格有些霸道任性,但心底卻很善良,況且,她總歸是個孩子……”想要去改變綠珠。

天誠還是看見了綠珠的變化,若是以前在府裡,指不定椅子桌子板凳就衝他丟過來了,哪會像今天只是擺了臉色而已……

徐天青垂了目光,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的問道:“六妹……四夫人還好嗎?”

天誠沒有說話,阮靜柳點頭回道:“一切都好!”

徐天青目光動了動,便沒有再問,他不該再去打擾六妹妹的生活,如今這樣偶爾能得到她還好的消息,就已經很滿足了。

正說着話,綠珠和啞童端了飯菜進來,兩個人依舊是擺着臉色,但卻不發一言,綠珠放了飯菜頭也不回的就出了門。

“粗茶淡飯。”天誠有些不敢吃綠珠送來的飯菜,遲疑的起身道:“這太不好意思了,我們路上已經用過乾糧,既然已經歇過了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徐天青一愣,朝阮靜柳看去。

既然天誠已經開了口,阮靜柳也不便多說,便點了頭站了起來:“還要再路過這裡,等回來時再來叨擾徐公子。”說完朝綠珠和啞童點點頭,出了門去。

徐天青見他們去意已決,便道:“那我送送你們。”就陪着幾人出去。

待回來時,綠珠就皺了眉頭道:“他們這是怕我下毒呢,哼!真是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徐天青走近,搖着頭道:“好了,好了,快去歇着吧!”

“你也進來。”綠珠說着拉着徐天青就進了院子裡,砰的一下關了門,隨即輕聲質問道:“你剛剛是不是問那個女人的情況了?”

徐天青慍怒:“休要無理!”

阮靜柳和天誠以及綰兒給馬兒吃了草,連夜星辰繼續趕路。

皇長子目光幽冷的將手中的書一頁一頁撕碎,做這一切他皆是隻用了右手,垂在身側的左手直直的掛在腰際,門被人推開有太醫進來,垂首道:“殿下,微臣給您換藥。”

皇長子沒動,任由太醫將他肩上包着的棉布解開,重新擦洗換藥,他一點聲音都未曾發出。

太醫餘光瞥了眼落了一地的碎紙屑,目光微微一動屏住了氣息飛快的做完該做的事情,又道:“殿下閒了可以試試輕微活動手臂,這樣有助於早日康復。”

一道陰冷的目光投來,太醫便是一怔,隨即垂着頭道:“微臣明日此時再來給殿下換藥,微臣告退。”不敢多說一句,便退了出去。

皇長子側目看着自己的手臂,額頭上的汗一點一點落了下來。

可那手臂卻是紋絲不動……

他恨意滿滿的握緊了右拳,蕭四郎,蕭四郎……這一箭一定是他乾的。

他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門外有人輕聲敲門,三長兩短,皇長子眼中一喜站了起來:“進來。”

房門被推開,一位穿着雅青直垂的男子躬身進來,那人給皇長子行禮,道:“殿下,小人是沈府護衛副統領,奉命前來探望皇長子。”

“母后和祖母可好?”總歸只是孩子,聽聞母親和祖母的消息便露出急切的思念來,那人看向皇長子,打量他的面色和舉止,回道:“京中一切安好,只是皇后娘娘和太夫人念着殿下。”

一別彷彿數年,皇長子眼睛便模糊起來,那人看着一驚安慰道:“殿下休要着急,還有幾日的路程就能回京,到時候就能見到皇后娘娘和太夫人了。”說着一頓又道:“殿下的傷勢如何?”說完去看皇長子垂在一側的手臂。

皇長子目光一動,將眼淚嚥了下去,搖頭道:“我沒事,傷勢已經恢復了。”並未如實相告。

那人仔細看了一眼,算算時間傷勢也恢復的了一二,他起身站起來:“小人常在外走動,略懂醫術,容小人給殿下看看。”說完走了過去。

“不用。”皇長子搖着頭,這是他最後的底線,他不能讓人知道他的手臂廢了。

那人伸出去的手一頓,就狐疑的去看皇長子,想到自己奉命前來,若不將確切的將他傷情回稟回去,太夫人那邊不好交差,想了想他道:“殿下還是讓小人看一眼,小人回去回稟皇后娘娘和太夫人,也好讓他們放心。”說完動作很快的扶住了皇長子的左手臂。

“滾!”皇長子身體一側避開他的手:“你按我說的話回稟,我的傷勢不用你察看。”情緒有些激動。

只是這一個動作,那人便看出端倪,他震驚的道:“殿下,您的手……”

皇長子臉色鉅變,冷鷲的看着他:“你已見到我,可以走了。”那人顯然還想再說什麼,皇長子卻是又道:“不要以爲你是祖母身邊的人,我就不敢殺你。”

那人頓了頓,又看了眼皇長子的左右臂,想了想還是後退了一步,抱拳道:“殿下保重,小人告退。”便退了出去。

宮中,析秋吃了藥迷迷糊糊睡着,沈太夫人進去瞧過,就見她不停的說着夢話,喊着敏哥兒的名字,她緊緊蹙了眉頭回了鳳梧宮。

析秋一人躺在牀上,原本紅潤的脣瓣此刻乾裂的起了皮,待房裡人悉數退了出去,她才慢慢的睜開眼睛,眼中露出疲憊的樣子,轉頭看了眼桌上的茶盅,想撐着起來卻有無力的倒了下去。

她嘆了口氣,又試了試,正在這時一隻茶杯遞了過來,她歪頭去看,就見毛姑姑面無表情的端着茶盅扶着她起來,喂她喝水,析秋心底疑惑,想要說話可嗓子已經乾啞的說不出話來,毛姑姑低聲道:“您不要說話了,喝了水好好睡一覺。”

析秋就着她的手喝了水,還是乾乾的說了聲:“謝謝。”毛姑姑抿脣笑笑什麼也沒有說,放了析秋躺下又給她蓋了被子出去。

“祖母。”炙哥兒擰着眉頭,看着躺在牀上的太夫人:“娘什麼時候回來?”娘已經出去了一天一夜了,這會兒怎麼還沒有回來。

太夫人想到敏哥兒沒了的消息,又想此刻析秋還在宮中,便紅了眼睛,摸着炙哥兒的頭安慰道:“娘有事去辦,明天就會回來的,炙哥兒乖乖在祖母這裡。”

炙哥兒嘟了嘴,有些落寞的點了點頭:“知道了。”沒有再說析秋的事情,垂着頭出了房門,站在門口對太夫人道:“祖母,我出去玩兒。”

“去吧,別亂跑。”

待炙哥兒出去,便撐着要起來喊紫薇道:“給我換衣裳,我要親自去一趟宮中。”紫薇一怔,有些緊張的道:“太夫人,您的身子……”

太夫人擺着手:“不去一趟我不放心。”說着讓紫薇扶着起來幫她穿衣裳。

正好大夫人進門來,見太夫人着了正裝,便問道:“娘,您這是做什麼?”說着過去扶着太夫人:“我不放心析秋一個人在宮裡,我遞了牌子進去看看她。”

“娘。”大夫人扶着太夫人坐下:“二弟他們昨天一早就去了,聽二弟的意思,是四弟妹讓他們暫時不要動,等她的通知,也不知道四弟妹有什麼打算,您這會兒去不是……”

太夫人一怔,看着大夫人道:“她真的這麼說?”大夫人就點了點頭,道:“宮中內侍去通知二弟和佟閣老的,應是不假!”

太夫人就坐了下來,露出沉思的樣子,她看着大夫人道:“秋丫頭要做什麼?”

“不知道。”大夫人搖了搖頭:“不過四弟妹做事一向穩妥,想必她這麼說一定有她的考究。”

太夫人沒有說話,略微沉默了一刻後,她道:“不管她什麼意思,你立刻差了人去打聽打聽,她這會兒人怎麼樣了,不知道她的情況我不放心。”

大夫人就應是:“我立刻讓胡總管去辦。”

第二日大夫人才得到了消息,析秋自進宮第二日就病了,一連昏睡了兩日,她找了蕭延亦商量,蕭延亦沉聲道:“朝中的事也在着手準備,沈家這些年在外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已規整妥當,只待四弟傳信回來……”他們在等着蕭四郎的通知,御史臺的人寫本彈劾,自私開鹽礦到偷漏漁業稅煽動漁民暴動,暗結黨羽到陷害忠良,事無鉅細都已列證在目!

最重要的事,當初三皇子陷害福建沈氏和暗害大哥的事情,沈太夫人雖不是直接禍首,但也間接的參與其中,所以,四弟這次才令沈安將和沈季會面的的地點安排在青陽坡,

“那四弟妹。”大夫人想到析秋獨自在宮中生死不知,心裡也緊着:“會不會有危險?”

蕭延亦想到析秋在宮中生病的情景,心也沉了下去……

佟析硯硬是上了轎子,語氣固執的道:“去佟府。”擡轎子的婆子聽夫人這麼說,只得去看周博涵,周博涵嘆了口氣就朝他們點了點頭,默默的跟在轎子後面護送佟析硯回孃家。

一到府裡,她就直接去了大老爺的書房,在書房裡很意外的見了一家人,佟慎之,江氏,夏姨娘和羅姨娘,佟敏之都在其列,她也不看衆人,就焦急的問道:“父親,六妹怎麼會被留在宮中了,皇后娘娘到底什麼意思?”

佟析硯挺着肚子走路又快,看的江氏一陣心驚肉跳,趕忙過來扶着她:“彆着急,先坐下再說。”佟析硯坐了下來,緊接着周博涵也進了院子,羅姨娘就默默的扶着臉色難看的夏姨娘避出去。

周博涵在椅子上坐下,大老爺纔開口道:“你們都不要着急。”說着,將析秋託內侍傳話的事情告訴了他們,佟析硯就亟不可待的道:“皇后娘娘不會拿四妹的安慰來威脅我們和宣寧侯府吧?”沈季的死她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不等大老爺說話,佟敏之就開了口:“不會,沈太夫人要爲沈國舅報仇有很多手段,完全不必如此激進,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爲皇長子將來考慮,若真如此做了豈不是自斷了退路。”

大老爺讚賞的看了眼佟敏之,佟析硯又追問道:“那你說,她們到底想幹什麼?”

佟敏之就搖了搖頭,看了眼大老爺和佟慎之:“我就是想不到皇后娘娘和沈太夫人的目的,所以心裡才擔心不已。”

“父親。”佟析硯朝大老爺看去,大老爺濃眉深鎖回道:“若是所料不錯,她們留住六丫頭在宮中,只怕是爲了暗示蕭督都自動退出,這樣才能解釋她們的所爲。”

周博涵和佟慎之都沒有說話,佟析硯和江氏聽着卻露出驚怔的表情,江氏問道:“那也就是說,如果六妹威脅不了姑爺呢,皇后會不會索性將六妹……震懾姑爺?”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大老爺看了眼房裡面露擔憂的衆人,淡淡的道:“不會,你們休要胡思亂想,聖上就快回京了,皇后和沈太夫人不會胡爲的。”

這句話的信服度不高,佟析硯身體晃了晃,周博涵立刻托住了她的腰:“析硯,你沒事吧。”

“我沒事。”佟析硯紅了眼睛:“就是擔心六妹妹。”

佟敏之也緊緊攥緊了拳頭,眼中皆是不憤和擔憂。

現在只有等,等合適的時機!

房間裡靜悄悄的,佟析硯抹了眼淚四顧去看,輕聲問江氏道:“八妹妹沒回來?”

“沒有。”江氏輕輕搖了搖頭,佟析硯眉頭一擰露出厭惡的樣子。

這邊佟析玉正準備好晚飯,親自去書房請婁二爺回房:“二爺,用飯了。”說着走過去去,就見婁二爺正低頭寫着東西,見佟析玉也探頭來看,便道:“你先回去吧,我正有事,不用等我了。”又低頭繼續。

佟析玉看出來是一封奏摺,她就笑着道:“相公在寫奏章嗎?妾身給您磨墨吧。”

“你也不懂,不用在這裡待着。”說完又隨意的看了眼佟析玉,眉頭一擰問道:“我聽說你四姐回去了,你怎麼沒有回去看看?”

佟析玉一愣有些不明白婁二爺的意思,婁二爺便語氣有些冷的道:“你六姐進了宮裡這會兒還沒有出來,又生了病,你不擔心?”

“啊?”佟析玉頓時紅了臉:“我……我原是想等伺候爺吃了晚飯再和您說一聲回去看看的。”

婁二爺放了筆,不悅道:“不過一頓飯,我稍後去娘那麼吃就是,再不濟祖母那邊也可以,你這人……”搖了搖頭:“本末倒置了。”說完就站了起來,將手中的奏摺合上:“我出去一趟,你自己吃吧。”便出了書房的門。

佟析玉站在原地,看着婁二爺迅速消失的背影,心中就一點一點悲涼起來,他不是對她不好,關心的時候也會噓寒問暖,但僅限房中的事情,除此之外他一概不讓她過問,更不要說問她的意見,比如前些日子唐家和錢家下了小定,因爲唐老夫人身子一直不好,所以兩家商議將婚事提前辦了,這種兩府裡來往隨份子的事情,在府裡各房都是單獨隨一份,而後公中另出一份。

可她帶着人進庫房挑選要送去的禮時,才知道,唐家的禮婁二爺早就送去了。

她當時就愣住了,因爲她事先根本沒有聽婁二爺提過半句,晚上她見婁二爺心情不錯才小心提起來,誰知道他卻輕描淡寫的道:“正好順手辦了。”

這是內宅中的事情,他招呼不打一聲就辦了?

這件事也就罷了,還有和大房合夥在福建投客棧和酒樓的事情,他從房中取了八千兩銀子送去了福建,她還是從大嫂口中才知道的……

她當時當着大嫂的面,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今天又是這樣,彷彿她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的衣服,只要外觀好看有保暖的效果,至於別的事情,則與這件“衣服”毫不相干……

她委屈的在書桌後面坐了下來,看着門外就發起呆來。

佟析言一巴掌扇了面前女子的臉,對面的人頓時臉上紅腫了一片,佟析言卻是餘怒未消,道:“你本分過你的日子,我要如何做不需要你過問!”

對面女子立刻跪在地上磕頭道:“奴婢知道了,奴婢知道了。”

佟析言看也不看她,擺着手道:“你下去吧,老三的婚事我心裡有數,至於嫁什麼人家許什麼人,就不用你操心了。”說完一頓又道:“下去吧。”

佟析言端茶吃了一口,想到析秋在宮中生死未卜,她冷冷笑了起來:“站的多高就摔的多重,我在等着你是怎麼死的。”

門外有敲門聲傳了進來,佟析言目光一轉問道:“什麼事?”

丫頭隔着門回道:“夫人,外面有人……有人來找您。”房門被打開,佟析言站在門口,問道:“什麼人。”

“好……好像是東街的錢老闆,說……說他願意出了一千兩的聘禮,求娶三小姐。”丫頭害怕的看了眼佟析言,低聲道:“正站在院子裡等着您呢。”她想到那個錢老闆滿臉橫肉的樣子就雙腿發軟,三小姐若真的嫁過去,這以後日子怎麼過啊。

佟析言滿意的笑了起來,道:“走,去瞧瞧。”

衆人心思各異,佟府和宣寧侯府對與析秋被無故留在宮中養病的事生出不滿,不但他們便是朝中衆臣也是議論紛紛,甚至已有不知情的人,寫了奏摺要求皇后出面解釋此舉,一時間朝堂議論聲此起彼伏……

“真是一羣廢物。”皇后滿面怒容:“不過是個風寒高熱,治了四天也不見好轉,還越加漸重。”她看着面前跪着的太醫,就道:“我給你們半日的功夫,她若是不能清醒過來,你們全部都卸了烏紗回家去。”

一衆太醫有苦難言,這四日他們什麼法子都用過了,就是不見好轉,就是再有半日他們也不見得有什麼辦法。

可儘管如此,他們也不敢出言反駁,具點了頭退了出去。

“真是氣死我了。”皇后說完便捂住胸口咳嗽起來,一咳便停不下來,毛姑姑聽見動靜便掀了簾子進去,拍着皇后的後背順着氣道:“娘娘,奴婢給您倒杯水。”

皇后來不及說話,毛姑姑扶着她喝了口水進去,還不待下嚥便又吐了出來。

毛姑姑變了臉色,飛快的喊人去請太醫。

“娘娘。”毛姑姑也不敢再喂水,只能等太醫來,不待太醫回來門外便有女官回稟:“皇后娘娘,雯貴妃來給您請安了。”

話語落,雯貴妃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殿中,聽見皇后接連不斷的咳嗽聲,她面露焦急親自打了簾子進去,問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也和毛姑姑一起給她順着後背,皇后強忍着咳嗽看了眼雯貴妃:“本宮還死不了。”說完拿帕子捂住嘴角又咳了兩聲,指了指遠處的杌子,道:“坐吧。”

雯貴妃目光一轉,鬆了原本扶着皇后的手,朝她行禮步履輕盈的走過去坐下。

皇后靠回迎枕上,接了茶喝了一口,又是咳嗽了幾聲,問道:“有什麼事?”自從她病了之後,宮中妃嬪就免了晨昏定省,雯貴妃一般無事便不會過來。

“是這樣的。”雯貴妃接了女官奉來的茶,捧在手中回道:“這兩日朝中對後宮非議頗大,說您留住了四夫人分明就是干政,讓娘娘將四夫人送出宮去。”她說完果然見皇后臉色一變,她話鋒一轉:“臣妾也知道您和四夫人一向私交甚好,適巧四夫人正陷喪子之痛,又病倒在牀,你留了她在宮中照拂一二,是您和她的情分也是四夫人的福氣。”

皇后面色轉好,看着雯貴妃:“你來就是要說這些的?”

“不是。”雯貴妃就笑着道:“臣妾就是來問問皇后娘娘,若是您不方便,臣妾原爲代勞。”說完掩面一笑,又道:“畢竟臣妾受聖上所託,將後宮交由臣妾代爲打理,這期間若是出了什麼亂子,聖上回來定是要怪罪臣妾的。”

“你!”皇后臉色驟變:“你好大的膽子,你是在拿聖上和鳳印來壓我?”

“臣妾不敢。”話雖如此說,但面上卻無半分的惶恐:“臣妾不敢對娘娘不敬,可也請娘娘體諒臣妾,若是四夫人在後宮真出了事,聖上問起來臣妾也不知要如何和聖上交代呢。”

“四夫人的事情,你不用管,只管拿穩了你的鳳印別摔了纔是。”說完去看毛姑姑:“送雯貴妃出去。”

毛姑姑垂着頭應是,餘光卻掃了眼雯貴妃,四夫人今天已經是第四日了,她早不來晚不來恰好此時來……她打算做什麼?

“娘娘,你可要鄭重考慮啊,四夫人的身子一向不好,聽說去年小產後一直未曾康復,只怕經不起這樣的折騰,還請您三思啊。”說着一頓又道:“再說,朝中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娘娘身爲一國之母,可千萬不能連累了我們的名聲啊。”這話已經逾越了。

“你!”皇后指着雯貴妃就道:“很好!你給本宮記住今日的話。”說完,抓起牀頭邊杌子上的茶盅就朝雯貴妃丟過去:“給我滾。”

本以爲雯貴妃應該躲開纔是,她卻是動也不動,任由杯子直直朝她丟了過來,滿杯的熱茶和茶葉夾雜着鮮紅的血跡,順着她的額頭就流了下來,雯貴妃目光一轉眼底劃過喜色,頓時尖叫一聲跪在了地上:“娘娘,娘娘,臣妾一時口誤惹惱了皇后娘娘,還請娘娘息怒,臣妾再也不敢了。”

毛姑姑驚訝的看着雯貴妃的舉動,心中的感覺越發的明顯。

皇后也沒有料到雯貴妃會真的被砸到,一瞬愣怔後再看她的嘴臉更加的厭惡,怒喝道:“滾!”

“娘娘臣妾知道錯了,還請娘娘饒了臣妾,娘娘若不息怒臣妾就在此跪到娘娘原諒臣妾爲止。”雯貴妃卻是沒有起身,跪行着走到殿門口,當着滿院子女官嬤嬤內侍的面,頂着滿頭滿臉的茶漬和血跡跪着。

衆人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第一反應自然是雯貴妃說了什麼話得罪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怒之下拿茶杯砸了雯貴妃的額頭……皇后娘娘自病後脾氣越發難以捉摸,雯貴妃畢竟是貴妃,便是有怒也不該下如此重手。

皇后怒不可遏,捂住胸口又是咳嗽不止,太醫匆匆趕了過來,施針喂藥忙碌了兩個時辰纔將將止住咳嗽,待太醫離去,毛姑姑纔來回道:“……貴妃娘娘還跪在門口。”

皇后眉頭一擰:“讓她跪着去。”聖上不在她能做給誰看!

毛姑姑目光轉了轉,看了眼皇后,嘴裡的話便隱了下去,沉默的端着藥碗出了門去。

宮中非議愈大。

雯貴妃跪了足足三個時辰,終是抵不過頭上的傷暈了過去,鳳梧宮中頓時亂糟糟一片,哭聲震天的將雯貴妃擡了出去……

沈太夫人疾步匆匆的從宮門進來,正碰見被人滿臉是血狼狽不堪的雯貴妃被人擡出去,她進門問皇后:“怎麼回事?”

“娘。”皇后靠在牀頭,就將雯貴妃下午說的話轉述了一遍:“……我實在氣不過,真以爲我病着她手中有鳳印我就拿她沒有辦法,我若想治她,隨時都可以,便是聖上也不能說我。”

沈太夫人點了頭,沒什麼心思聽這件事,就道:“消息回來了,聖上後日到山東境,再有三兩日的路程就能回京了。”她說着一頓又道:“炎兒已經醒了,雖有些虛弱,但並無大礙。”一字一句說出來,費盡力氣。

想到屬下回話的內容,沈太夫人心若刀絞,炎兒的手臂……若是炎兒的手臂真的殘廢了,那他以後要怎麼辦?在大周曆朝之中,不,便不是大周就是前朝,歷史上,也從不見哪一位帝王繼位前身有殘疾,將來即便是聖上喜愛,炎兒與那個位置再也無望了。

她費盡心機,她籌謀了半生,難道到頭來都成了一場空?

不可能,不可以!

她要阻止這一切,哪怕付出性命她也再所不惜。

那個位置,是屬於炎兒的,誰也奪不去。

不知道沈太夫人心中所想,皇后聽到消息只覺得喜出望外:“真的?”幾日的擔心終於鬆了口氣,她雙手合十默唸了幾聲阿彌陀佛才睜開眼,卻見沈太夫人面色沉冷並無喜悅之色,她問道:“娘,您怎麼了?”

沈太夫人沉吟了片刻:“派去的死士憑空消失了。”隱去了皇長子受傷,只將死士的事情告知於她。

“什麼?”皇后大驚失色:“怎麼會消失了?不是說悉數處理乾淨嗎。”她說着激動的抓住沈太夫人的手:“娘,到底怎麼回事,您不要嚇我。”

若死士只是失去了聯絡也就罷了,可若是被人抓住送去聖上面前,到時候她們就是張一百張嘴也難以洗脫嫌疑了。

“現在還不清楚,我已派人去查。”這一次她也沒了把握,自從上一次死士被蕭四郎抓住之後,沈季便着重整頓了一番,這一批是最爲精英的一批,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她也想不明白。

“若是阿季在就好了。”母女兩人頓時有種無力感,即便是手段再強也不如男人方便,她們只能待在內宅等着消息,若是沈季在大可親自去迎一迎聖上,也能探到消息……

“我已經派沈離和沈洪前去,一有消息他們就會傳遞回來。”沈離沈洪與沈季乃是堂兄弟,近親。

皇后一想到死士可能被聖上知道,她心裡就發慌的厲害,沈太夫人就握着她的手道:“我們不能再等了。”說着一頓就道:“非常時刻用非常手段,四夫人不能一直留在宮裡,你立刻讓太醫不管用什麼方法,今天之內一定要讓她清醒過來,我們要在聖上進京前將蕭四郎攔住。”

“我知道了。”非常手段,這事情自是要問行醫之人,至於四夫人是傷着還是其後的死活,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只要攔住蕭四郎給她們挪出時間來。

皇后立刻將太醫喚進來,仔細交代了一番,太醫額頭上冷汗簌簌流個不停:“娘娘,此法雖有效可極爲險惡,只怕人救回來也會傷了根本,將來……”身體受了虧損,無論怎麼調養都不可能再恢復了。

“你去做便是。”皇后不悅道:“這些事情用不着你來操心。”

“是,微臣這就去準備。”太醫抹了腦門上的汗,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析秋迷濛之間,便聽見有腳步聲不斷靠近,不斷靠近,她睜開眼眸虛眯着看着來人,不甚清晰的問道:“太醫?”

對面隱隱綽綽有三個嬤嬤兩個太醫,個個面色陰沉,其中一人回道:“四夫人,微臣給您施針。”說着就有嬤嬤有意的用了力壓住了她的手臂。

析秋身體虛弱,但腦中卻是清晰,她心中一提頓時便明白了來人的用意。

是想用強硬的法子,將她逼着轉醒麼?

皇后和沈太夫人等不及了?

她心中冷笑,就朝對面的幾人看去,虛弱的道:“等等。”她虛弱的聲音,飄渺的讓人抓不住,卻有着讓人難以拒絕的上位者的威嚴:“你們這麼做,可曾想過後果?”

做這件事,大家心裡早就繃着如驚弓之鳥,這不是宮中的一個普通妃嬪,也不是毫無權勢的下人女官,而是外命婦,是宣寧侯的四夫人更是蕭四郎是夫人,也是當今佟閣老的女兒……

這樣重重疊疊的背後,是他們難以抵抗和測探的勢力,和他們相比他們如同螻蟻,隨時都可能被人碾壓而死。

可是皇后的命令他們也不敢違抗。

捏着金針在手,太醫就顫抖起來,他遲疑的看着躺在牀上,雖面色慘白虛弱的四夫人,但眼底流露出的冷意,卻依舊讓他不敢直視。

有人在後面緊張的道:“四夫人,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說完催着太醫不要拖延。

“得罪?”析秋冷笑一聲,反問道:“這一針下去我會不會死?”

太醫飛快的搖着頭:“不會,絕對不會,四夫人放心。”析秋卻是挑起了眉頭,冷冷的質問道:“既然我不會死,你們還敢動手?”說着一頓,她目光一一看了過去:“不如索性將我置死,你們也能逃得一命,否則,你們所有人都不會見到明日的太陽。”

這是他們心中最爲害怕的事情,他們但凡做了,事後皇后娘娘也好,蕭四郎也好都不會饒了他們的,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在宮中這麼久,他們心中早就清楚的很。

是人都懼怕死,他們也不例外,只是身在險境,此刻能求的也只是家人不會被自己牽連罷了。

“四夫人,我們別無選擇,對不起了。”

雯貴妃待太醫包紮好頭上的傷,她揉着腿就坐了起來,看向貼身的嬤嬤,問道:“什麼時辰了?”

“娘娘,酉時三刻。”說着拿了個迎枕放在雯貴妃身後:“您要不要吃些東西,可是一整日都沒吃東西了。”

雯貴妃揉着膝蓋,疼的直皺眉:“幸好我裝暈了,否則這條腿是保不住了。”說完嘆了口氣:“我心裡有事也吃不下,你去給我找見淺色的衣裳來,我要出去一趟。”

嬤嬤一愣,便問道:“這個時間您要去哪裡?”雯貴妃便想也不想回道:“去一趟四夫人那邊。”說完,就在嬤嬤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嬤嬤臉色驟變驚恐萬分道:“娘娘,這樣太危險了。”

雯貴妃露出無奈又堅決的樣子,她摸着額頭上包着的棉布,裡頭隱隱作痛,又想到二皇子堪憂的前程她越發的心神不寧:“我若不拼一次,倘若聖上對我真的生出疑心來,以後我們在宮中的日子可就難過了。”她說完掀了被子下牀來:“將來,即便不能坐那位子,也要我兒得一處好的封地,尊貴無匹的活着。”

這也是她做母親的心願,在這之前無論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嬤嬤沒有再說話,心疼的扶着雯貴妃,兩人朝梳妝檯而去,嬤嬤輕聲道:“奴婢瞧着四夫人爲人不錯,至少不是那種歹毒之人。”雯貴妃聞言輕笑,並不在意的道:“好不好的,我如今也只能信她,不能去拿皇兒的命做賭注,再說,我也仔細考慮過她的話,如今之計只有如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嬤嬤嘆氣,給雯貴妃重新梳頭卻並未上妝:“日子定會越來越好的,只要等二皇子大了,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雯貴妃出了門便上了玉輦,去了琉璃宮中,琉璃宮與鳳梧宮中間隔了一座小花園,約莫半盞茶的距離,她不似前一次去時夜半無人,此一刻她大張旗鼓的進了門,門口守着的嬤嬤女官見她過來紛紛跪地行禮,雯貴妃碎步進了門。

“你們在幹什麼?”便瞧見析秋牀前站了三個嬤嬤,還有兩位着了太醫袍子的男子,一人手中持着金針,析秋靠在牀頭閉着眼睛,聞言睜開眼朝雯貴妃看來,虛弱的笑道:“娘娘來了,恕妾身不能給您行禮了。”

雯貴妃擺着手:“你身體不好,不用多禮。”說完,目光一轉就看着房裡的衆人:“你們在幹什麼?”

幾個人皆瑟縮了一下,弓着身子不敢說話……

鳳梧宮中,有女官進來回稟:“娘娘,雯貴妃去了那邊。”皇后聞言一下子將毛姑姑手裡端着的藥盅揮在地上,怒道:“她去做什麼。”說完一頓又道:“去,讓人將她轟出去。”

女官點頭應是退了出去。

皇后目光冷凝,吩咐毛姑姑道:“你親自去一趟,不要讓她懷了我們的事。”

“是!”毛姑姑喊人來收拾流了一地的藥汁,自己則行了禮退了出去。

她回房換了衣裳,又去端了茶盅喝了一杯茶,恰好門外有人請示,她與那人說了幾句話,這才堪堪收拾妥當朝琉璃宮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毛姑姑拐過了長長的迴廊,忽然一陣熱風撲面而來。

她一驚擡目去看,隨即呆在了原地。

走水了?

她沉住氣提着裙子飛快的朝琉璃宮而去。

火!

四處都是火!

鋪天蓋地的火炙烤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毛姑姑驚慌失措的看着迅速騰起的熊熊大火,看着四周奔跑過來一時愣怔的宮人,她怒喊道:“還愣着做什麼,快救火。”

這一聲呼喝,驚醒了許多人,大家紛紛轉身跑開,去打水來。

毛姑姑跳着腳,幾次想衝進去,可殿門四周的柱子上已經染上了火苗,她急的團團轉,想了想抓過路過的一個嬤嬤,就道:“快去找羽林衛過來救火。”

她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她來了這一刻,卻不見裡面出來過一個人。

怎麼辦,怎麼辦!

四夫人病中,雯貴妃也在裡面,若是真出了事那就是捅了天的大事啊。

“雯貴妃娘娘,四夫人!”她嘶着嗓子朝裡面喊,裡面濃煙滾滾根本看不清楚。

毛姑姑左右看看,已經有人提着水桶過來朝火苗上澆着水……

她一咬牙就打算要衝進去,忽然間,濃煙翻滾和火苗越躥越高的殿門口,跌跌撞撞的跑出來幾個人。

雯貴妃捂着胸口猛咳不止,身上淺淡的衣裳沾染了灰燼早已辨不清顏色,額頭上的傷口重新滲出血來,她由身邊的嬤嬤扶着,趔趔趄趄跑出來,喘着氣的喊道:“救命啊!”

她一邊喊,一邊渾身冒着冷汗。

毛姑姑跑過去扶住了雯貴妃:“貴妃娘娘,您沒事吧。”雯貴妃見是毛姑姑,立刻指着裡面就道:“快……快救人,裡面還有人。”

“已經去請羽林衛了,奴婢扶着您去旁邊休息一會兒吧。”毛姑姑扶着雯貴妃,這時,裡面又跑出來幾個人,有太醫院的太醫,還有幾個面生的婆子,也是滿面的污穢狼狽不堪咳嗽不斷……

“都出來了嗎,裡面還有沒有人。”毛姑姑放了雯貴妃,朝當先衝出來的太醫問道。

太醫鬆開掩住口鼻的手,擺着手呼呼穿着氣:“不……不知道。”

“四夫人。”雯貴妃突然轉身過來,焦急的道:“你們可看到四夫人了?四夫人出來了沒有。”

所有人面面相嗤,用目光搜尋了半天,皆是搖了搖頭。

“沒有?”雯貴妃臉色大變,尖叫喊道:“快去救人,四夫人還在裡面呢。”

砰!

有柱子倒塌下來。

火勢蔓延的太快了,不過轉眼的功夫,房樑搖搖欲墜,不斷有燒的滾燙的火星跳動着,框架的木頭倒落下來……

衆人一個個驚恐萬分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陷入一片火海的琉璃宮。

哪裡還有四夫人的身影。

“怎麼回事,這到底怎麼回事。”皇后由人擡着走了過來,也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赤色的世界,她拿眼去質問雯貴妃:“到底發什麼了什麼事?”

雯貴妃見皇后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回稟道:“臣妾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着火了,娘娘,四夫人還在裡面,求您快去救她啊。”

“什麼?”皇后幾乎有些坐不穩,她喃喃不敢相信的確認道:“四夫人還在裡面?”

雯貴妃彷彿是驚嚇過度一樣,點頭不迭:“是,四夫人在裡面。”然後失態的嗚嗚大哭起來:“這火一定是人有意放的,否則怎麼會無緣無故着火了呢。”看着皇后,眼淚流在染了菸灰的臉上:“娘娘,您要爲臣妾,爲四夫人主持公道啊。”

“閉嘴!”皇后怒喝道:“來人,將雯貴妃送回去歇着。”說完,目光一轉就落在兩位太醫身上。

兩位太醫瞳孔一縮,就跪了下來。

周圍跪着的人,卻暗暗朝皇后看來,眼底露出狐疑,皇后扣留四夫人下午有責打了雯貴妃,如今兩人琉璃宮走水,兩人又恰巧都在……

沖天火勢,夾雜着難聞的焦糊味,將整個皇城攏在一片臭氣熏天的窒息中,這一場火實在太快也燒的太烈,染紅了東方早落下的晚霞,滿京城的百姓上街朝皇城方向去看,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可以想象火勢必定很大,明日又不知會出什麼樣的事兒。

蕭延亦負手沉目站在凌波館外,目光不經意的就被東方那一片火紅吸引,他臉色一變疾步行了幾步,這……這方向分明就是皇城的方向。

怎麼會走水。

析秋,析秋還在裡面,他不顧一切的推開籬笆門,幾乎用跑的朝府外跑去,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在嗓子眼兒跳動,路過梅園時正好連翹正抱着滿月的女兒出門散步,蕭延亦看也不看她們母女,飛快的從連翹身邊一陣風一樣的跑過去。

秀紅咕噥道:“侯爺這是怎麼了?”

連翹落寞的收回視線,垂着眼睛看着襁褓中的女兒,滿臉的苦澀。

“侯爺。”蕭延亦身邊的常隨跑了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宮裡來消息了,說讓您和佟閣老去宮門外接四夫人。”

蕭延亦行走的腳步一頓,他看向常隨,別的話都沒有聽到,抓着他的雙臂失魂落魄的問道:“對方可說了四夫人可那好,宮中是哪個殿走水了?”

“是琉璃殿。”常隨只當蕭延亦焦急並未多想:“正是四夫人住的那個殿。”

蕭延亦方方落了一點的心又提了起來,他頭也不回的朝外面跑去。

析秋,析秋!

你不要死,哪怕這一生我只能遠遠看着你,哪怕再沒有機會與你說一句話,我也心甘情願!

我會將你藏在我的心裡,是那一份永遠無法的替代的美好和執念,我不會去打擾,只求你能過的幸福,過的安好。

求求你,一定不要有事。

蕭延亦一路到了皇城門口,就見遠處已有四五輛馬車同時趕到,大老爺,佟慎之,佟敏之,周博涵,龐貴彬,唐家大爺,婁伯爺帶着兩位公子以及陳老將軍悉數趕了過來,沒有人說話,就見大老爺身着官服頭戴烏紗,一步一步的走去宮門口,朝門口的旗手抱拳道:“勞駕通稟一聲,微臣佟正安求見皇后娘娘。”他是析秋的父親,又是當朝閣老,他求見其中包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旗手探頭看了眼後方衆人,皆是權貴高官他一個也得罪不起,便點頭道:“勞煩佟閣老和幾位大人稍後。”說完,匆匆跑進去通稟。

沈太夫人繞過大老爺和蕭延亦,從東華門進了宮內,落了轎子她幾步匆匆的朝鳳梧宮而去,遠遠的就能聽見此起彼落的呼叫聲和大火燒着木柴的噼啪聲,她的臉色陰冷的滲人,不發一言,直到了鳳梧宮中見女官稟了說皇后娘娘在琉璃宮,她又轉道去了琉璃宮。

火勢已經漸漸轉小,原本乾淨整潔的庭院,此刻已是面目全非,倒塌的橫樑被大火燒成了木炭,有人在燃着火星的廢墟上用鐵鉗尋找着什麼,她見皇后坐在一邊,便走了過去,低聲問道:“怎麼會走水了?裡面人可安好?”

“娘。”皇后被煙燻的咳嗽不斷,斷斷續續的回沈太夫人的話:“四夫人……沒了。”

沈太夫人眉頭一擰,臉色越發的沉下來,她四周看了一眼也不再多問,便吩咐毛姑姑道:“將皇后娘娘送回鳳梧宮歇着。”

毛姑姑應是,讓人擡着皇后便朝鳳梧宮而去。

四夫人的死活她不關心,她的兒子沒了,孫子受了重傷,只是讓蕭四郎受一點喪氣之痛實在太便宜了他了,只是現在不是時候,很不時候,朝中亂糟糟的一片有人虎視眈眈,福建的事沒有解決,皇長子傷勢不明,蕭四郎又是喪子吃了這麼大的虧,必定會反擊,她已經分身乏術忙的焦頭爛額,怎麼能添這樣的亂子出來。

她想到宮門外守着的幾位重臣,他們爲何而來她太清楚了。

她就覺得這場大火,彷彿是一個信號,是一個導火索。

她料想不到後面會發生什麼事,但不管會發生什麼事,她都還沒有做好準備!

措手不及,是的,措手不及!

“吩咐人仔細去找。”沈太夫人又轉目看了眼四周:“將所有宮人傳喚過來,一個一個的盤問。”

有人應是,沈太夫人便跟着皇后的玉輦回了鳳梧宮,毛姑姑伺候皇后吃了藥,沈太夫人便道:“宮外佟閣老和宣寧侯幾人要求見你,這會兒我們不能見他們,你讓人去回了,就說你受了驚嚇病情加重,這幾日什麼人都不見。”

皇后應是,立刻吩咐了人去宮外攔住佟閣老衆人,便下了懿旨,可衆人不但沒走卻吵鬧起來人越聚越多。

“娘。”皇后有些緊張的拉着沈太夫人的手:“怎麼會這樣,突然就走水了。”她怎麼也想不明白。

沈太夫人就問道:“當時什麼情況,你仔細說於我聽聽。”

皇后就將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沈太夫人眉頭擰成了疙瘩,看向毛姑姑道:“你去將當時在裡面的兩位太醫傳來問話。”

毛姑姑應是,出門吩咐了人,又將殿內的紗幔垂了下來,隔着簾子兩位依舊驚魂未定的太醫跪在了外面。

“你們說說,當時是怎麼回事。”沈太夫人問道。

兩位太醫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其中一人回道:“當時微臣正要給四夫人施針,忽然雯貴妃娘娘就來了,攔住了微臣,發生了點爭執……等我們停下來時,大火已經從四面八方燒了起來,轉眼功夫我們就被困在裡面,煙霧厚重驚慌之下我們連門都找不到!”

“火是從外面燒起來的?”沈太夫人問完心裡就升起疑惑,這麼說火果真是有人刻意爲之?

兩位太醫點頭不迭,磕頭道:“微臣也慌了心神,等跑出來時才驚覺四夫人沒有跟着出來。”

沈太夫人眯起了眼睛。

她目光轉動,灼灼的看着兩位太醫,問道:“若是有人盤問,你們可知道怎麼回答。”

兩人震驚的擡頭徵詢似的去看沈太夫人,顯然不明白她的意思,沈太夫人就道:“四夫人思兒心切,先是染了風寒高熱幾天後,便有瘋癲之症,這場火便是她自己瘋癲之下放的。”

不但燒了宮殿還讓皇后娘娘受了驚嚇。

便是連毛姑姑也驚訝於沈太夫人的應變能力,這麼短的時間,她便想到法子掩蓋這件事情。

兩位太醫哪裡還敢說什麼,趕忙磕頭應是,躬身退了出去。

沈太夫人便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皇后看着母親問道:“娘,您要去哪裡?”

“我去看看。”沈太夫人臉色冷成一片,這把火燒的可真是時候地點也正是合適,不管火勢多大里面的人也該察覺,即便裡面的人不知道,外頭那麼多嬤嬤女官而也該察覺纔是,怎麼會就任由火勢蔓延至不可收拾。

她不相信,轉了身吩咐毛姑姑:“去將曹統領找來。”說着一頓看向皇后:“你安心歇着,我去看看。”說完頭也不回的就出了門。

想到沈季的死,想到皇長子的受傷,想到皇后病情不見起色,她心中便如火灼一般的難熬……聖上不日就會回京,四夫人的事若不很好的處理,便是她也難以解釋清楚!

等她出門時,曹統領已經到了,沈太夫人吩咐道:“所有的宮殿不要遺漏,一處一處的找!”

曹統領目光一轉,垂頭應是:“屬下遵命。”說着一揮手,帶着衆羽林侍衛就朝各宮而去。

一時間宮中雞飛狗跳,各處歇着的妃嬪罵聲一片:“真是夠膽包天,本宮的殿你們也敢闖!”羽林衛皆是宮外男子,如此長驅直入進各宮各殿,如何不引起衆怒,各宮妃嬪紛紛跑來鳳梧宮外哭訴,宮中因此亂紛紛一片,難以收場。

沈太夫人冷笑一聲,也不管這些人,她帶着毛姑姑等人便直接去了雯貴妃的才思宮,雯貴妃正躺在牀上喝着藥,聽聞沈太夫人到訪目光一頓,朝身邊伺候的女官看去,那女官垂着頭也不看她,就微微搖了搖頭,沒有出聲便退去了側殿。

沈太夫人直接進了門,雙手攏在袖中俯視着雯貴妃:“貴妃娘娘精神看上去還不錯,老身也放心了。”

“多謝太夫人關心,本宮覺得甚好。”雯貴妃說着一頓,擡頭似笑非笑看着沈太夫人:“不知太夫人有何貴幹!”

沈太夫人不但是沈太夫人,還是先帝的妹妹是長公主,在身份上比雯貴妃要高出一等,是以,雯貴妃與她說話也不敢失敬。

“今晚宮中走水實在太過蹊蹺,皇后又在病中,老身就越俎代庖來代她看望雯貴妃。”說完,目光在殿中四處一掃,落在偏殿之中:“若有歹人藏匿宮中傷了貴妃娘娘可就大爲不妥了。”說完,不待雯貴妃說話,她手臂一擺道:“來人,速速察看殿內各處,不能有一處遺漏,以免歹人鑽了空子!”

身後十幾個嬤嬤躬身齊聲應是,說着就要朝殿裡各處去搜。

雯貴妃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滿臉怒容的道:“沈太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說完手臂一揮,才思宮中所有的宮人也都跑了進來,對峙當前互不想讓!

沈太夫人目光一轉,笑了起來,道:“貴妃娘娘誤會了,老身實乃一片好意,怕有歹人藏匿宮中,傷了你的貴體。”

“多謝太夫人好意。”雯貴妃着了中衣下地穿了鞋,站在了沈太夫人對面,也是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太夫人什麼意思,你我都清楚,本宮宮裡有沒有藏着人,本宮再清楚不過,便是要搜查也是本宮自己的事,不敢勞太夫人大駕。”

“哦?”沈太夫人冷笑一聲,退後了一步,笑着道:“那娘娘多保重!”說完,一揮袖頭也不回的出了宮門。

房間呼喇喇的一羣人退了出去,雯貴妃就覺得腿一軟扶住了身邊的嬤嬤,她擰了眉頭吩咐道“出去看看。”她不相信沈太夫人就此作罷,定然還有後手。

有人應是出了門,雯貴妃在牀邊坐了下來。

果然,轉眼功夫,出門打探的人回來,驚慌失措的道:“娘娘,不好了,外面有羽林衛將我們宮前後都包圍了。”

雯貴妃面色一變,目光就朝簾子後頭看了一眼!

如四夫人所料,沈太夫人果然想趁亂動了殺心。

她不由想到當年先帝那麼多同胞兄妹貶的貶的,殺的殺,如今只剩下長亭公主一人,世人都道她隱忍和善才會在先帝的屠刀下生存下來,卻沒有人想到,不是她夠隱忍也不是她和善,而正是因爲她冷血無情纔會如此。

“娘娘,我們怎麼辦!”聖上不在,這後宮可就是沈氏的天下,皇后若真是動了殺心,隨便落個名頭便就殺了廢了,聖上顧忌沈氏也不可能真的會怎麼樣,再說雯貴妃孃家的勢薄,便是不憤也拿沈氏沒轍。

“都別慌。”她笑着道:“我到要看看她們有沒有這個膽子。”

才思宮外是轟隆隆的腳步聲,將大梁都震的顫了顫,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場景,一個個嚇的臉色發白連呼吸都壓抑着,生怕一個不慎就被門外閃着冷冽寒光的刀劍結果了性命,瑟縮着不敢出去。

雯貴妃道:“幫我換衣裳。”說着進了內殿回頭對跟着來的女官道:“你們不要跟着。”一個人進了裡面。

外面,沈太夫人雙手攏在袖中,眼中是咄咄的冷意,在她眼前用這樣的手段,簡直就是跳樑小醜。

四夫人用金蟬脫殼詐死的方式,分明就是想將沈氏推到衆人面前,既然如此她便將機就計……心裡想着她就看着才思殿,至少還有一位雯貴妃可以做她的替死鬼。

“今夜琉璃殿無辜走水,已查證是有歹人闖入宮中,現在,歹人就藏匿在才思宮中,此人窮兇極惡決不能讓他傷了貴妃娘娘。”曹統領高聲說着,又道:“給我搜!”

不明真相殺氣騰騰的羽林衛,摩拳擦掌提着武器就要直闖入殿中。

頓時,宮內尖叫聲四起,宮人紛紛從各處逃竄出去,剛一出門便門孔武有力的侍衛拿下,即便此刻各處被火把照的亮如白晝,但每個人心中都是絕望冷寒一片,才思宮四周或躲或藏或觀望的宮中貴人,也是不敢出聲,生怕殃及池魚。

有侍衛闖了進去,雯貴妃身邊的嬤嬤就堵在了門口,她大聲喝道:“大膽,這裡是貴妃娘娘寢宮,你們這些骯髒之人怎可入內,你們眼中還有沒有聖上,還有沒有王法。”

“滾!”有人將她推倒在一邊,說着就要闖進去,突然雯貴妃就從偏殿內走了出來,一身宮裝滿面冷笑,凌然的看着衆人。

侍衛停住腳步,不敢硬闖卻也不出去。

雙方無言的對峙,劍拔弩張。

曹統領回頭去看沈太夫人,沈太夫人便進了宮門,站在人羣之後看着雯貴妃,氣勢凌人的道:“貴妃娘娘,你也不用爲難他們,他們也是不得已,宮中既然有歹人闖入,就必定要緝拿清除,否則,若是釀成了大禍,想必娘娘也擔責不起。”說着一頓,走到人前來,目光落在雯貴妃臉上:“再說,貴妃娘娘這般阻撓,倒讓人覺得娘娘有意私藏歹人,這可不好。”

“太夫人讓人將本宮的才思宮圍住,是不是捉拿歹人,想必太夫人心中最是清楚纔是。”雯貴妃說完,冷笑着道:“太夫人也不用裝腔作勢,你分明就是想趁着聖上不在公報私仇,我告訴你,除非你從本宮的屍體上踏過去,否則休想。”

“是嗎。”沈太夫人已經沒有心情和她饒舌,手臂一擡正要說話,忽然有嬤嬤匆匆從後面過來,在她耳邊輕聲道:“太夫人,宮門外佟閣老吳閣老和宣寧侯求見,聚集了朝中半數朝臣……”說完看了眼太夫人:“此事非同小可,您看,您要不要去看看?”

果然是這樣,他們果然是算計好了,就等着這一刻!

她冷哼一聲,聖上不在,她要看看最後到底誰輸誰贏。

“讓他們鬧去。”她說完目光又轉了回來朝雯貴妃看去:“給我搜!”語氣駭人,不留半分情面。

轟隆一聲,腳步聲擂動,就連雯貴妃也不得不退後一步,面色微變,手心也出了汗!

正在這時,偏殿後的門簾子動了動,沈太夫人目光一動利箭一般朝後面射了過去,她正要說話……

突兀的,一聲沉冷的冷意懾人的聲音自才思宮外響起:“這是做什麼!”說完,人已經從門外走了進來……

衆人轉目去看,就殿門口被一堵高大的身影堵住,負手而立,一身墨黑的錦袍髮絲高束起,凜然而立不怒自威。

是蕭大督都!

雯貴妃心中的一喜,面上緊張的神色就鬆了下來,偏殿的簾子也停了下來,簾子後的人影一閃再次消失。

“蕭大督都。”沈太夫人轉身過去,眉梢一挑問道:“這裡是內宮,蕭督都不召自入是否不妥?”

蕭四郎目光在殿內一轉,落在曹統領面上,施勝傑不在羽林衛便交由他打理。

曹統領目光一縮,垂了頭不敢看他。

“太夫人說的有理。”蕭四郎微微頷首並未進來:“不過這裡可不止本官一人,太夫人又作何解釋?”

沈太夫人起步朝蕭四郎走去,衆人自動讓開通道,她站在蕭四郎面前,回道:“這是後宮的事,不勞蕭都督一個外臣操心。”蕭四郎卻是犀利回道:“既是後宮,沈太夫人又爲何在此?”

既是後宮,這裡所有人的都不該出現,既是逾矩,也不在乎多他一人。

沈太夫人語結,頓了頓回道:“宮中有歹人闖入,肆意作亂火燒了琉璃宮,現在正藏匿在才思宮中,皇后病重老身暫爲代勞也無不妥……到是蕭都督,又是所爲何事?”

蕭四郎眉頭輕挑,不打算多言,言簡意賅的道:“接內子回府。”

沈太夫人正要說話,偏殿中忽然響起一陣聲響,隨後又恢復了平靜,她又去看蕭四郎,回道:“蕭都督不必如此,你既然來了也就不瞞你,今晚放火燒琉璃宮的人,就是四夫人,老身此刻正在捉拿她,還請大都督見諒,四夫人不能交給你。”

狹長眼眸中,寒光跳動,蕭四郎冷麪矗立在宮門前,氣勢駭人,他不發一言卻讓衆人忍不住心底打了寒顫。

寬敞的才思宮中,熙熙攘攘站了幾十人,此刻卻無一人說話,靜默的可怕……

沈太夫人絲毫不退讓的看着蕭四郎,就問道:“怎麼,蕭督都覺得氣憤難平?”說着一頓,又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得知季兒離世的消息時,老身也正是這樣的感覺。”她說着目光一轉,又道:“蕭督都現在這種局面,也是老身不願見的,你看,不如我們彼此坐下來談一談如何?”

蕭四郎未言,目光卻在曹統領身上轉過,沈太夫人眉梢一動,吩咐道:“你們都退下。”

“是!”曹統領領命,帶着一干羽林侍衛退到殿門外。

沈太夫人正要說話,皇后由人擡着也進了門,沈太夫人眉頭一擰走了過去,柔聲道:“你來作甚。”

“我不放心您。”皇后看了眼蕭四郎,道:“蕭督都既然來了,就請坐吧。”

蕭四郎微施禮頷首,在宮人端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沈太夫人和皇后坐在了對面,雯貴妃心有餘悸的在一邊坐了下來默不作聲。

“此刻沒有外人在。”沈太夫人撇了眼雯貴妃,對蕭四郎道:“恕老身直言,如今這樣的局面,我們雙方對峙難下,也讓旁人看笑話。”說完她停了停:“便是聖上知曉,心中也徒惹不快,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這又是何苦呢。”

蕭四郎目光投過來,淡淡問道:“何意?”

“老身的意思,老身不再追究我兒之死,也不再追究福建謊報軍情之事,而蕭督都……”沈太夫人氣定神閒:“只要蕭督都自動與聖上請辭,此生再不歸京即可。”

彷彿是很好笑的事情,不待蕭四郎說話,雯貴妃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沈太夫人目光頓時朝她射了過去,雯貴妃訕訕的閉了嘴。

“太夫人將內子請入宮中軟禁在此,如今又冠以禍亂宮廷之罪,爲的就是讓本官自動請辭,不再過問朝事?”蕭四郎緩緩說着,手指叩在桌面,隧道:“只是,你的如意算盤似乎太過精細,沈季之死乃是意外,與本官無關,想必太夫人比本官清楚。”是指沈太夫人查了這麼多日,卻得不出半絲破綻和把柄!

“太夫人爲何不提我兒之死?”他說完淡淡擡頭去看沈太夫人:“太夫人作何解釋?”

沈太夫人一愣,眯了眯眼睛,難道他抓到了那些死士?她不由仔細去看蕭四郎,想從他面上找到什麼,可是他面色平靜沒有半點線索,她慍怒道:“此事老身不知情,不明白蕭督都所指爲何,自不能給你解釋。”

“是嗎!”蕭四郎說完,鼻尖冷哼一聲,忽然就出聲道:“將人帶進來。”說完,朝雯貴妃抱拳:“污了娘娘貴地,恕罪。”

“大督都不必客氣。”雯貴妃此刻興奮難耐,期待的朝門口看去。

隨即,殿門口蕭延亦大步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是數十個侍衛,每人手中押解着一個黑衣人,一進門便被身後侍衛推倒跪地。

蕭延亦在蕭四郎身邊坐下。

皇后臉色大變朝沈太夫人看去,就見沈太夫人雖是強壓着平靜,但眼底卻露出驚慌來,這些人她怎麼會不認識,是沈季一手調教出來的沈府死士。

果然是被蕭四郎拿住了。

她周身發冷,咬着牙看着蕭四郎,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可面上依舊是冷靜的道:“他們是誰,侯爺和蕭督都何意?”

蕭四郎目光落在衆死士的面上,看向太夫人道:“太夫人不必再掩飾,這些人是由本官親自捉拿,聖上具已過目!”

“你!”沈太夫人終於受不住,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怒道:“蕭四郎,你欺人太甚!”

蕭四郎擡目看着她,面色平靜沒有任何反應。

皇后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沈太夫人,又看向蕭四郎,自亂了陣腳:“蕭四郎,你謊報軍情害沈季慘死福建,如今又找來這些人栽贓嫁禍,你好大的膽子!”說完,手拍了扶手,對外面道:“曹統領,將這私闖內宮……”又看向雯貴妃眼底冷笑:“yin亂宮廷的男女給本宮拿下!”

轉眼之間,又是別的罪名!

雯貴妃瞪着眼睛,驚訝的看着皇后,終於明白何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蕭四郎不動,蕭延亦淡淡坐着,不但他們,便是殿外也沒有動靜,一切再次歸於靜止。

皇后和沈太夫人對視一眼,皇后朝毛姑姑看去,毛姑姑匆匆出了殿門,隨即臉色灰敗的進來,衝皇后搖了搖頭。

不知何時,殿外守着的羽林衛已經悉數退下去了,外面一個人影都尋不見。

“你做了什麼?”沈太夫人逼視着蕭四郎,蕭四郎搖了搖頭:“非是本官做了什麼,而是……”說完,起身朝門口看去。

沈太夫人和皇后彷彿已經意識到什麼。

果然,就見偏殿,一身明黃龍袍的聖上由常公公扶着,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他面色陰冷,目光落在皇后身上,眼底竭盡的失望。

皇后打了冷戰,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失魂的道:“聖上……”

剛剛言辭逼人氣勢凌然的沈太夫人臉色一點一點冷了下去,終於意識到,她們是中了蕭四郎的奸計,這一切定然是他們計劃好的,就等着今日。

雯貴妃跪在地上,驚魂未定語有哽咽,扶着受傷的額頭訴道:“妾身參見聖上。”心中卻是笑了起來,她賭對了!

“都起來吧。”聖上在主位上坐下,目光在衆人面上一睃,又落在偏殿之後,又道:“你也出來吧。”

隨後,偏殿的簾子一動,就見蕭四夫人由女官攙扶着走了出來,面上依舊是虛弱無力,緩緩的走了出來垂着頭在聖上面前跪了下來:“妾身蕭佟氏叩見聖上。”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大周的最高掌權者!

析秋垂着目光,並未擡頭,就見聖上道:“你有病在身,又受了驚嚇,免禮吧。”

“是。”析秋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後退去,在蕭四郎身邊停了下來。

蕭四郎走過來,暖暖的大掌在寬寬的袖袍之下,就握住了析秋的手,緊緊握在手心之中,彷彿要將它嵌進身體中。

析秋回握着他,眼睛漸漸溼潤。

無聲的,只是一個動作,多日的思念委屈擔憂不安傳入彼此心中……

聖上目光看向他們夫妻二人,又朝站在後面的蕭延亦看去,落在依舊跪在地上的皇后身上,淡淡的道:“朕沒有想到,朕不過出去兩個多月,朝中就出了這多事……”說完滿是失望的嘆了口氣:“原來朕的能力真的這麼差!”

“聖上。”皇后膝行幾步:“聖上,您聽臣妾解釋。”

聖上擺擺手,道:“你身子也不好,起來吧。”說完,毛姑姑就將皇后攙扶起來,聖上對皇后道:“你們都沒有錯,都是朕的錯,朕沒有管好朝政,便是連後宮也沒有安頓妥當,才讓你們生出不安全感,纔會費盡手段去爭去搶去奪……”

“聖上!”皇后推開毛姑姑,着急的道:“臣妾和太夫人什麼事也沒有做,這些事都是蕭四郎栽贓嫁禍啊,聖上,您要想想臣妾和太夫人啊!”

雯貴妃也跪了下來。

聖上看向皇后,眼中已沒了信任:“嫁禍?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敢說嫁禍?”又指着地上依舊跪着如木頭人一樣的沈府死士:“那這些人又作何解釋?”

“臣妾和太夫人不認識他們,根本不知道蕭四郎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何來刺殺一事。”說着一頓又道:“再說,臣妾爲何要刺殺蕭懷敏,他不過是蕭四郎的庶子,臣妾殺他根本毫無意義,還有,炎兒也受傷了,他是臣妾和太夫人的心頭肉啊,我們怎麼捨得去傷害他。”

析秋擡目朝皇后看去一眼,暗暗讚歎皇后的應變能力,她抓住敏哥兒的身份說事,便就是打定聖上不會將敏哥兒的身份道破。

聖上臉色一沉,一絲殺意就從他眼底劃過。

皇后身體一怔,沈太夫人目光一轉就道:“聖上,福建戰事乃蕭四郎謊報軍情,才致使沈季慘死福建……老身忍痛從未說過半句怨言,沈氏滿門爲大周鞠躬精粹,老身也未有過半句埋怨,又怎麼會做出這等不忠不義之事,還請聖上明察。”說完看了眼蕭四郎:“切不可冤了忠良而放縱了奸佞。”

“夠了!”聖上擺擺手:“不用再說了,天色不早,朕趕路幾日也着實疲累,有事明日再說吧。”雯貴妃趕忙過去扶住聖上的手臂,聖上站了起來:“都退下吧。”

蕭四郎和蕭延亦抱拳領命,析秋跟在蕭四郎身邊行禮,目光和雯貴妃對視一眼,雙雙錯開目光,雯貴妃扶着聖上進了內殿,析秋則隨着蕭四郎出了才思宮的宮門。

皇后癱軟在椅子上,沈太夫人臉上是從未見過的冷凝,比以往如何時候都要駭人,她轉身沉默的扶着皇后,道:“我送你回去。”

她還有機會,聖上沒有當場治罪,就證明他對沈氏還有忌憚,對她們還存有感念,她要仔細想想,後面應該如何做,才能將這一局徹底扳過來。

蕭四郎牽着析秋,跟在蕭延亦身後,三個人沒有人出聲,一路無言的走在寂靜無人的宮道上,析秋側目去看蕭四郎,緊了數日的心,一點一點鬆懈下來,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來……

蕭四郎沒有轉目,沒有看她,但彷彿感應似的,握着她的手更緊。

靜靜的三個人的身影倒映在地上。

宮門外,朝中衆人依舊候在外面,羣情激憤之下吵鬧議論之聲嗡嗡炸響,守門的旗手驚慌守着,生怕這些握着半個朝堂的文官們做出什麼散失理智的來……

吳閣老打頭,遠遠的就看見蕭延亦和蕭四郎走了出來。

大老爺和佟慎之一眼便落在蕭四郎身後,戴着幃冒穿着一件淡粉褙子嬌小的身影,佟慎之一直緊緊蹙着的眉頭突然就鬆了下來,大老爺也是面色一鬆,嘴角露出放心的笑容……

“都回去吧。”蕭四郎開口道:“有什麼事明日朝堂再論。”

衆人七嘴八舌,卻是應了紛紛轉身上馬車的上馬車,轎子的轎子一時間紛紛散開,大老爺走過來看着蕭四郎:“都沒事吧?”

“岳父!”蕭四郎抱拳,搖了搖頭:“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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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秋走過來,朝大老爺蹲身行禮:“父親。”大老爺想扶她又收回手,含笑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析秋應是又朝佟慎之道:“大哥。”

佟慎之輕嗯了一聲,打量了析秋一眼,放了心,對大老爺道:“六妹和督都也累了,我們先回去吧。”

大老爺朝蕭四郎和析秋點點頭,又朝蕭延亦抱拳:“告辭。”蕭延亦回禮:“慢走!”

衆人分手各自散了。

侯府的馬車行了過來,蕭四郎扶着析秋上馬車,蕭延亦對蕭四郎道:“你也坐車吧。”指了指蕭四郎的馬:“馬就讓給我了。”飛快的看了眼析秋。

蕭四郎頷首沒有多說,便隨着析秋進了馬車。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在深夜漆黑的宮門外,只剩吱吱嘎嘎的聲響。

幽暗的車廂,析秋坐穩脫下了幃冒,就朝蕭四郎看去,蕭四郎落坐在她身邊,目光也落了過來……

析秋笑了起來,但聲音卻哽咽着,喃喃的喊道:“蕭四郎……”話音未落便撲在他懷裡,眼淚落了下來:“蕭四郎!”

蕭四郎接住他,將她緊緊摟在懷裡,親吻着她的發頂,她的脖頸,她的面頰,她的眼淚,每一處都不曾落下,他捧着她的臉,看着她含笑卻眼淚不止的樣子,看着她瘦削的只剩下一雙明亮眸子的面容,心痛的無以復加,他喚道:“丫頭。”

如疾風驟雨般的吻便落在她的脣瓣上,析秋的眼淚落在兩人面容之上,分不清是喜悅的還是心酸抑或是這幾日她積壓着的擔驚受怕,所有的情緒糾纏在這一吻中,無窮無盡的愛和牽掛。

令人窒息的炙熱的吻,慢慢的溫柔下來,譴倦的帶着半生的眷戀,蜻蜓點水般落在彼此心中。

“四爺。”析秋偎在蕭四郎懷中:“敏哥兒怎麼樣了?”

蕭四郎順着她的後背,能摸得到她後背上突起的骨頭,硌着手心他心疼的道:“敏哥兒由張醫女和天誠照顧着,很好。”

析秋鬆了口氣,悶悶的問道:“我們的敏哥兒……真的沒了嗎?”

蕭四郎頓了頓,又親了親她的耳際,輕聲道:“嗯。”

析秋的眼淚又落了下來,腦海中就想起許多許多屬於敏哥兒的畫面,從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露出的疏離戒備,到後面的應付,漸漸的他會對着自己笑,親他時他也不再避讓,又想到那一次他抱着大大的木盆,裡面的水漬落了一地他吃力的拖到她面前,小小的身體蹲在她面前給她洗腳的畫面……

他是自卑的,卻又是自信的,他很脆弱卻又堅強……

這樣的孩子,讓人如何不疼愛。

可是,蕭懷敏,屬於他們的敏哥兒還是沒有了,永遠的沒有了。

“別哭。”蕭四郎擦了她臉上的眼淚,柔聲道:“不管他是什麼身份,永遠都是我們的孩子。”

析秋點着頭,依舊是悶在蕭四郎懷中不肯擡起頭來。

蕭四郎靜靜抱着她一會兒,問道:“琉璃宮的大火,是你放的?”析秋聞言頓了一頓,乖巧的點了點頭:“是雯貴妃命人放的,點了幾處的火,所以燒的極快。”

“真是鬼精靈。”蕭四郎輕笑卻又嘆氣:“你不知道,當我在路上得知你被招入宮,心就像是被人用繩子緊緊拴住了,喘不過氣來,恨不得插了翅膀飛到你身邊……”他說完頓了頓又道:“我親自爲聖上駕車,一路顛簸……總算趕到了。”

聞言析秋就擡起頭來,看向蕭四郎,問道:“對了,皇長子的傷勢如何?”蕭四郎便回道:“傷勢恢復的不錯,瞧着並無大礙。”

析秋點了點頭,沒有再問,皇長子爲何受傷她心中已有答案不必再和蕭四郎確認,她又問道:“你在什麼地方見到靜柳姐的?她們一路趕路,都還好吧?”

“還成。”蕭四郎回道:“在山東境內碰上的。”說着一頓又道:“她身邊跟着一位男子,姓秦,像是同軒堂二公子,你可曾聽說過?”

他想到當時見到阮靜柳的樣子,秦二公子騎馬跟在一邊,阮靜柳不搭理他說話語氣也極差,但說起敏哥兒的事時,阮靜柳卻沒有避着他的意思……秦二公子將敏哥兒接去他在山東登州的宅子裡養傷,阮靜柳雖怨言頗多,卻也沒有反對。

顯然對秦二公子頗爲信任。

析秋也只是聽說過,每每聽阮靜柳說起來,她總是不悅的樣子,沒有想到秦二公子也跟着去了。

等阮靜柳回來她要好好問問。

“四爺,四夫人,到了!”兩人說着話,馬車已經在侯府的儀門口停了下來,析秋由蕭四郎扶着下了車,蕭延亦站在車邊等着,析秋朝他微微頷首,蕭延亦點了頭率先進了門,上了前面一輛清幃小油車,析秋則和蕭四郎一起上了後面一輛。

車在花園前面停下來,析秋由蕭四郎牽着朝太夫人院子裡走去,看着前面亮着燈光的院子,析秋眼睛再次溼潤起來,不過幾日的功夫,恍若隔世。

她讓雯貴妃給她拿了藥來,宮中妃嬪手中此類藥物不足爲奇,她吃了藥便開始高燒,但心思卻是極清明的,她知道雯貴妃按照她說的去激怒皇后,又受傷重傷,皇后和沈太夫人果然在聖上回京的時間越近越等不及,讓太醫去用奪命的法子將她逼醒……

雯貴妃讓人在適當的時候放了大火,淋了桐油的木頭燒起來不過眨眼的功夫,她在混亂之中扮了宮女的樣子跑了出去進了才思宮中……果然,沈太夫人察覺事情有蹊蹺,也知道雯貴妃參與其中,便想到這件事不好和朝中交代,便想讓她和雯貴妃做替罪羊,纔有才思宮被困的一幕。

她料到蕭四郎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卻沒有想到他回來的這麼及時,因爲時間緊迫他只能讓雯貴妃聯繫大老爺和蕭延亦,卻無法等到蕭四郎,若是蕭四郎沒有回來,那麼蕭延亦定會和大老爺以及吳閣老入宮……

那麼這件事,她無辜入宮被囚又險些喪生火海的事,沈氏只能百口莫辯,只有這樣,才能逼的她們狗急跳牆,才能自亂陣腳,才能遞了梯子讓聖上就勢下來,徹底一勞永逸!

“娘!”一個小小的身影飛撲過來,析秋眼睛一亮蹲下身子接過撲過來的人兒,摟在懷裡:“炙哥兒!”

炙哥兒抱着析秋,聞着思念的屬於孃親的獨特香味,眼睛一溼哇的一下哭了起來:“娘,您終於回來了。”

“不哭,不哭!”析秋抱着兒子,輕拍着他:“娘回來了,炙哥兒乖!”

炙哥兒抽抽泣泣的埋頭在析秋懷裡,哭的肝腸寸斷的,這些日子他多少從太夫人和大夫人以及侯府中的氣氛感受出來,孃親定然是遇到危險了,否則她不可能這麼多天沒有消息,他不能沒有孃親,可是他不敢哭,他怕讓祖母擔心,他天天忍着心裡的害怕,天天蹲在側門外,希望下一刻就能見到笑面盎然的母親出現在面前。

可是他等了好幾天,卻依舊沒有等到孃親。

他以爲再也見不到孃親了,他的心都快碎了,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沒有想到孃親回來。

他緊緊抱着孃親,再也不要讓娘離開自己,再也不要,他要強大起來,不讓她受到危險,讓這個世上所有人見到孃親都要害怕的垂着頭,沒有人敢對她不敬敢欺負她!

“炙哥兒乖,不哭了,娘回來了。”析秋抱着兒子,眼淚也落了下來,將炙哥兒從懷裡拉出來給他擦着眼淚,哽咽着道:“炙哥兒這兩天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聽祖母的話?”

炙哥兒用袖子胡亂擦了眼淚,點頭道:“嗯,我很乖,每天都和大哥二哥陪着祖母,沒有搗亂也沒有出去。”

“炙哥兒真懂事。”析秋破涕爲笑道,炙哥兒用小手幫析秋擦眼淚,紅着眼睛道:“娘,你瘦了。”很委屈的樣子。

析秋收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在兒子臉上親了一口:“那娘以後多吃點,把肉養回來。”炙哥兒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析秋笑着道“父親也回來了,快去見過父親。”

炙哥兒點點頭,朝蕭四郎看去,笑着道:“爹!”蕭四郎走過來摸摸他的頭,炙哥兒又朝蕭延亦抱拳道:“二伯父。”

蕭延亦微微頷首。

太夫人由大夫人和鑫哥兒扶着迎了過來,晟哥兒跟在旁邊也是傻笑着析秋。

“娘。”析秋起身朝太夫人行了禮,又朝大夫人微微行禮:“大嫂。”

太夫人紅了眼睛,點頭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說着,又去看蕭四郎,眼中盡是慈愛,大夫人點頭,朝析秋露出一絲恬淡的笑容:“快進屋吧!”

彷彿能聽到一家人鬆口氣的呼吸聲。

析秋應是,鑫哥兒放了太夫人的手,笑着朝析秋道:“四嬸嬸。”走過來牽着析秋的手:“你終於回來了,祖母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您快勸勸她吧。”

析秋牽着鑫哥兒,點頭道:“好,稍後我們一起吃吧,四嬸嬸也沒有吃東西呢,鑫哥兒吃了嗎?”

“也沒有。”鑫哥兒目不轉的看着析秋:“四嬸嬸沒有回來,我也吃不下。”說完去看被蕭四郎架在脖子上的炙哥兒,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一家人進了房裡,紫薇和碧蓮上了茶,析秋就將這幾日在宮中的情況和衆人說了一遍,太夫人就擰了眉頭道:“……沈太夫人機關算盡一輩子,到頭來卻越發的糊塗,真當旁人都是牽線木偶任由她支配調遣。”說着一頓放了茶盅:“便了豁了宣寧侯府出去,也不能令她如願了。”

大夫人扶着太夫人:“您消消氣,這件事既然聖上知道了,就必定會有結果出來,人在做天在看,老天也不會饒了她的。”

“那倒是。”太夫人又朝蕭四郎和蕭延亦看去:“這一次定不能再讓她們又還手之力,作亂朝綱。”

蕭四郎點頭應是,蕭延亦道:“所有都準備妥當。”看向蕭四郎:“就等四弟和聖上回來。”說完看向析秋,若是沒有她那一把火,這件事只怕還要打一番持久戰,壯士斷臂一兩位福建軍報的參與者,現在這種情況,只等着看明日朝堂熱鬧即可。

“太夫人,飯擺好了!”紫薇掀了簾子笑盈盈的進來,太夫人聞言就道:“走,吃飯去。”

這個時辰吃飯已經是正宗的宵夜,她笑着道:“多少年沒有這個點吃飯了。”說完又去看靠在析秋懷中打着盹的炙哥兒道:“你們今天都不要回去了,就歇在這裡,原來的院子一直收拾着,若是嫌麻煩就在我這裡湊合一夜,等天亮了再說。”

析秋和蕭四郎對視一眼,她回頭道:“那我們回以前的院子住吧。”

太夫人含笑點了點頭,道:“吃飯吧。”說完在位子上坐了下來,轉頭對鑫哥兒道:“你少吃些,一會兒要去睡覺,免得積食。”

“知道了。”鑫哥兒應是,和晟哥兒對視一眼,兩個人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等太夫人動了筷子就埋頭吃了起來,析秋看着直笑:“慢點吃。”

大家一起安靜的吃了宵夜,蕭四郎抱着炙哥兒,析秋和太夫人道別:“您早點休息。”太夫人點頭,看着紫薇送鑫哥兒和晟哥兒回去睡覺。

析秋和蕭四郎,大夫人以及蕭延亦一起出了門,在門口和蕭延亦分別,蕭延亦直接去了凌波館中,析秋腳步頓了頓看了眼蕭延亦背影,孤涼淡漠,她微微嘆了口氣收回目光和大夫人道:“家中的事辛苦您了。”

“一家人,何必說這些話。”大夫人輕聲回道:“只求我們都平安。”

析秋攜了大夫人的手,點頭道:“能有大嫂這樣的妯娌,是我前世裡修來的福氣。”她說着微微笑了起來:“謝謝你。”

大夫人看了眼睡熟了的炙哥兒,笑着搖搖頭,彼此無言。

析秋和蕭四郎回到先前住的院子裡,院中原本留着的丫頭婆子皆是迎了過來,衆人行禮後嘰嘰喳喳說了一番話,析秋才和蕭四郎將炙哥兒安頓好,又派人去督都府裡告知春柳一聲,免得他們在家裡擔心。

夫妻二人梳洗過後,躺在牀上,析秋四處去看,見各處打掃的都很乾淨,她笑着道:“許久沒有回來住,現在回來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蕭四郎攬她在懷中,柔聲道:“那以後我們就常回來。”

析秋笑着點頭,偎在他懷裡。

沈太夫人安撫好皇后,虛脫的回了沈府,府內許多人在等她,皆是沈氏在朝中擔了職務或是曾受過沈季恩惠,或是與沈府有來往的朝臣,還有沈府內的幕僚……

他們還並未收到今晚聖上歸京的消息。

衆人嘰嘰喳喳的議論着接下來要如何應對,宮中起火的事,將本來壓抑在水底的矛盾,被動的被激化了浮上水面,佟閣老和蕭延亦必定會有所行動,還有吳閣老,誠意伯,壽寧伯……這些人的勢力不可小覷。

他們一定要想出一個兩全的法子,在聖上回宮之前,將此事壓制下去。

沈太夫人一進去,衆人皆閉了嘴,待她落座在座位之上,便有人抱拳上前回道:“太夫人,以微臣看,不如讓皇后娘娘提前寫信一封,將朝中和後宮這幾日的事情悉數回稟,再將皇長子受傷的事引出來,以此壓過四夫人的事,您看如何。”

不待沈太夫人說話,已又人出聲反對:“此舉不可,聖上此時定然已經知道這幾日朝中的事,我們當務之急應該還是要將福建之事着重放大,只要找到證據,這一干人等便會一個不剩悉數落馬。”不守反攻出其不意。

此言一出,正堂裡又是鬧哄哄一片,你一言我一句,都覺得自己法子有效,卻又皆是空口大話。

沈太夫人端着茶盅,視線一一在衆人面上掃過,又落在門口掛着的白幡上,算算日子沈季的遺體也該回來了吧……

第二日析秋醒來時,已近午時,春柳和碧槐笑盈盈的進來各自眼睛也是紅紅:“夫人您醒了,四爺上朝去了,讓奴婢跟夫人說一聲。”春柳說着就將帳子勾上:“太夫人說讓您多睡一會兒,炙哥兒她接過去了。”

析秋應聲起身,彷彿回到了三年前還在侯府的時光,缺的只有春雁和碧梧不在,她起身下牀去淨室,問道:“這幾日家中可好?”

“沒什麼大事,就是大家都擔心夫人,吃不下睡不好的。”碧槐說完,轉目去看春柳:“金一銓家的有了身子,奴婢真怕她擔憂着有什麼閃失,還好夫人沒事。”

析秋洗臉的動作一頓,滿臉驚喜的看着春柳:“你有身子了,多少天了?”

“大夫說兩個月不到。”春柳紅了臉羞澀的道:“您別聽碧槐亂說,奴婢好的很,一點都沒事。”

析秋卻是丟了帕子拉着春柳的手道:“你是頭一胎,可不是你說沒事就沒事的。”說完將她按在杌子上坐下:“一銓在外院吧,你去外院找他,讓他送你回去歇着,回家好好安胎去。”

“不要。”春柳搖着頭:“奴婢真的沒事,夫人就讓奴婢再留些日子吧。”

“聽我的。”析秋強勢的說完,去看碧槐:“去將一銓找來,讓他將春柳帶回去。”

碧槐笑着應是,看着春柳道:“你就聽夫人,免得她擔心。”說着就出了門指了個婆子去喊一銓進來。

析秋梳洗好穿了衣裳,一銓已經在院子裡,析秋笑着道:“我也沒事了,你帶着春柳回去歇着吧,等生了孩子再回來不遲。”

“夫人。”一銓垂着頭羞澀的道:“她不放心夫人,小人也不放心,不如就讓她多留幾日吧。”

析秋執意回道:“我都回來了,你們也看見了好的很,你們放心去,若真是念着你陪着她常來走動便是。”

一銓露出猶豫的樣子去看春柳,春柳就跪在了析秋面前:“夫人,那奴婢出府,您要多保重身體,若是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您一定讓碧槐去喊奴婢。”

“你都是雙身子的人了,還這樣沒輕重的,快起來。”析秋讓春柳起身,又道:“隨我去給太夫人請個安,然後你們就出府吧。”

春柳和一銓應是。

幾個人去了太夫人房裡,一進門就瞧見萱姐兒和炙哥兒在正廳裡玩鬧,萱姐兒見到析秋甜甜的喊道:“四舅母。”析秋笑着過去將萱姐兒抱起來:“我們萱姐兒回來了啊,你娘回來了嗎?”

還不待萱姐兒說話,蕭延箏已經掀了簾子出來:“四嫂。”很激動的走過來:“你沒事吧。”也紅了眼睛。

析秋輕笑:“我沒事。”說着在萱姐兒戀上你親了一口,對炙哥兒道:“帶着萱姐兒去院子裡玩,注意安全。”

炙哥兒應是,帶着萱姐兒出了門。

析秋拿帕子幫蕭延箏擦了眼淚,笑着道:“哭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蕭延箏破涕爲笑點着頭,挽了析秋的胳膊,道:“嗯,四嫂極好的人,好人都是有福的!”

析秋輕笑兩人進了次間,析秋和太夫人以及大夫人見了禮,落座下來,春柳和一銓給太夫人磕了頭,就出了府。

“姑爺還好吧?”析秋說着又去找蕭延箏的次子:“勇哥兒怎麼沒帶回來?”

蕭延箏擺着手:“他又哭又鬧的,帶回來我就沒空說話了。”說完挨着析秋坐下,笑着道:“我和你說,今兒朝堂可真的是熱鬧極了,我來的時候,聽說聖上還沒有下朝,正吵的難分難捨呢。”

析秋眉梢一挑,問道:“怎麼會吵起來?”頂多遞了摺子有理說理,也不會吵起來。

蕭延箏搖着頭:“等二哥他們回來你就知道了。”

太夫人笑着道:“眼見着天氣漸熱,我看今年你我們一起去別院住幾日吧。”說着看着蕭延箏:“你帶着兩個孩子,也隨我們一起去吧。”

蕭延箏目光動了動,有些猶豫的樣子:“我要是走了,相公一個人在家怎麼辦。”

太夫人就指着蕭延箏,對析秋和大夫人道:“瞧瞧,現在只有相公可沒有我這個娘了。”

婆媳幾人皆是笑了起來,蕭延箏嗔道:“娘!”

蕭延箏說的不假,今日朝堂上可謂是從未有過的熱鬧非凡,註定要被載入史冊的。

聖上突然出現在早朝之上,頓時等了多日憋了多日的文官們頓時沸騰起來。

一時間“臣有本奏。”的聲音此起彼伏,羅列了沈氏這些年所有罪狀的摺子,如雪花般的遞了上去……而沈氏一方也並未閒着,彈劾蕭四郎的奏摺,彈劾吳閣老以及陳老將軍的奏摺,彷彿反擊一樣打着擂臺。

衆人先是各人發言禮貌有序,直至後來演變成,你一句我一句的當面爭執起來,有御史指着對面沈氏一黨的鼻子道,道:“四夫人與蕭大督都鶼鰈情深,爲人也極是賢惠端莊,我常在家中聽夫人誇讚……如此賢德婦人,卻在被招入宮之後,又是大病又是走水驚險萬分,皇后娘娘竟是沒有半句解釋,不說別人,便就是我也不服!”

沈氏那邊便有人站起來回應:“她根本就是瘋癲神智不清,我看說不定是她自己的放的火,皇后娘娘寬容,若不然治蕭佟氏一個大不敬,也不爲過。”

“你簡直是黑白顛倒。”騰的一下站出來三個人,異口同聲說完,其中一人當先一步逼近對方,便道:“空口白牙,你有什麼證據!皇后娘娘貴爲一國之母,是全天下女子的榜樣,一言一行都皆爲世人楷模,如今出了此事,且不是寒了天下衆人的心,若皇后娘娘不解釋清楚,給出明確的答覆,天下人也不會答應。”

沈氏一方也是站起來兩個人,回道:“你要證據,宮中兩位太醫便就是證據,他們當初就在四夫人身邊,他們就是最好的證據。”

“呵!”有人冷笑質問道:“你也說當時他們在四夫人身旁,那四夫人若是要放火燒殿,爲何他們不攔着,竟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還在病中的婦人得手。”說完,一揮手:“真是貽笑大方!”

沈氏不服,請奏聖上找來兩位當世在場的太醫,一番審問,太醫卻是道出驚人之言:“沈太夫人和皇后娘娘命微臣用兇險的法子喚醒四夫人,此法子因爲太過險惡,人醒後今後身體也會受到極大的損傷,臣等猶豫不定……正當此時,雯貴妃娘娘來了,一番爭執臣等也心生悔意,可又不敢違背皇后娘娘的懿旨,便僵持在琉璃宮中……卻不料宮中四處起了大火,差一點就……”

他從自己的角度說的很無奈,但言辭卻震驚了朝野!

沈氏的人跳起腳來,直言兩位太醫污衊皇后,當着聖上的面上去就踹了太醫一腳,這一腳何等了得,立刻就有惱怒氣憤的御史還擊了回去,朝堂之上頓時炸開了鍋,鬧哄哄一片你推着我,我推着你,竟是一言不合演變成推搡直至打鬥……

噼噼啪啪聲不絕於耳,辱罵聲,圍毆聲,吐痰聲……

守在外面的侍衛震驚的竟是忘記了要去拉架,聖上臉上陰雲密佈臉色難看至極。

見過無數粗人武夫打架,見過無數潑婦罵街撕扯,還從沒有見過文人之間互毆謾罵的。

蕭四郎面色淡然,卻沒有上去拉架的打算。

“住手。”吳閣老氣怒着站了出來:“虧你飽讀聖賢書,竟然如無知婦人一般打鬧謾罵!”說着又進了一步:“都給我回去站好。”

一通厲喝果然有效,大家皆是垂着頭卻依舊是僵持在原地不動,偷偷去看聖上。

就見,參加鬥毆的十幾人,個個衣衫不整發髻散亂面上掛彩,狼狽不堪,吳閣老,大老爺以及衆人看着哭笑不得,卻又氣憤難當。

這件事不但他們震驚,便是許多年後世人說起來,也都是驚歎不已,歷朝歷代還從未發生過,這樣大規模的文人之間的鬥毆事件,而這件事情的導火索,有人追溯到國舅爺之死兩方陣營早已經如同水火只待時機爆發,有人說是蕭四郎長子身死皇長子受傷致殘之事引發雙方猜疑,也有人說是蕭四夫人在宮中受虐惹怒了蕭四郎所致!

總之,不管後世如何評價,此刻聖上恨不得將這些人都推去一起斬了完事。

“聖上。”有人不服氣的道:“是他們動手在先。”說完輕蔑的看了對方一眼:“無知潑婦枉讀聖賢書。”

此話一出,潮涌的謾罵再次掀了起來,嗡嗡炸響,吳閣老跟着吼着,但聲音卻被淹沒在此起彼伏的吵架聲中。

場面之壯觀,史無前例。

“皇后不賢,必要廢之!”突然,不知是誰大喝一聲。

朝堂裡的聲音戛然而止,沈氏一邊皆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對方,吳閣老和大老爺也是愣了一愣……

所有人的人停了下來,朝高坐在龍案上的主宰者看去。

聖上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臉色依舊沉着,有人見狀立即接了聲喊道:“皇后妒賢,難當一國之母婦人之楷典,求聖上廢黜皇后沈氏。”

說完,此起彼伏的跪地聲響了起來。

太夫人嘆了口氣,卻又恨恨的道:“這個老四,自小便是如此,什麼事都不肯與我說,他若是早點告訴我敏哥兒身世……”她說着又打住了話頭,若是早點告訴他敏哥兒身世,她只是少了些困惑,該傷心的還是會傷心。

只是,想想她自此少了一個孫子,又忍不住傷心:“那個孩子性子良善,要經歷這麼多風雨,真是苦了他了。”

析秋也情緒黯然下去,沒有說話。

大夫人輕聲道:“每個人自出生便註定了命運,歷練才能讓他成長,他有自己的責任,我們也不能永遠護着他,終有這一日的。”

“也是。”太夫人擦了眼淚,嘆氣道:“只希望他以後能一切順順利利的。”

蕭延箏接了話道:“我瞧着敏哥兒聰明,四嫂教的又好,不卑不吭,不激進不呆板,進了宮也不會吃虧的。”說完,看向析秋,故意逗着衆人:“四嫂,您說是吧。”

析秋輕笑起來,點頭道:“是。”

太夫人嗔瞪了蕭延箏一眼。

析秋惦記着家裡,下午便帶着炙哥兒回了督都府,炙哥兒好幾日沒回來,和慶山慶元遊園一樣把院子逛了個遍,在後院摘了山茶送給析秋,又去給停了幾日課的季先生請安,季先生問炙哥兒:“夫人一切都好?”

炙哥兒點着頭:“很好,就是瘦了許多。”季先生摸着他的頭,笑着道:“那你以後要多孝順母親,切不能再淘氣了。”

“我記住了,先生。”炙哥兒點頭不迭。

析秋吩咐岑媽媽:“在門口掛了白番,去各府報喪吧。”她說着心裡就沉甸甸的難受。

岑媽媽不知情,想到敏哥兒往日的音容笑貌心裡發酸,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來,點頭道:“奴婢知道了,這就去辦!”

下午,督都府門口就掛了白番,敲了喪更。

蕭氏三公子蕭懷敏去世了。

江氏和夏姨娘以及羅姨娘帶着挺着肚子的佟析硯悉數過來,見到析秋衆人是又哭又笑了一陣,才坐了下來。

夏姨娘也顧不得避忌,拉着析秋的手上下察看,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手背,疼惜的不得了:“才幾日的功夫又瘦了這麼多。”說完,才拭去的眼淚又落了下來:“等喪事辦完你回去住幾天可好,我親自下廚給你做些湯補的藥,一定要補補身子。”

“姨娘,我沒事,身子也好的很。”說着回握着夏姨娘的手,道:“家裡也有婆子,何必回去麻煩你。”一頓又笑着撒嬌一樣:“不過若是你實在不放心,就帶着十二妹過來住幾天,陪陪我也成。”

夏姨娘笑了起來。

江氏接了話,便道:“六妹說的是,姨娘心裡定是不放心的,回去也日日念着,若不然你就搬來住幾日吧,父親那邊我去說。”夏姨娘聞言就擺着手:“不……不用了,我就不來給六姑奶奶添麻煩了,還是算了。”說完,握着析秋的手沒鬆。

析秋嘆氣,夏姨娘還是謹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越雷池半步。

佟析硯見析秋有些遺憾的樣子,轉了話題:“敏哥兒的事你也放寬了心,你還有炙哥兒呢,千萬不傷了身子。”現在她也快要成爲母親,對於析秋的感受很能感同身受,雖然敏哥兒不是她親生的,可畢竟養了這麼多年,說沒了就沒了心裡如何能好受。

析秋不能和他們說敏哥兒的身世,便點着頭道:“我知道了。”

“這皇后也真是的,做事情這樣沒有國母的樣子,心胸這般狹隘,真是沒有想到的。”佟析硯凝了眉頭臉上盡是嫌惡:“聖上也不知如何處理沈氏。”

江氏拉了佟析硯的衣袖:“休要胡說,朝堂的事那是我們議論的。”只是阻止並未斥責,又說到內宅來:“敏哥兒畢竟是孩子,又是意外身死,按京城的規矩不可辦的太隆重,再說他的遺體也不能運回家裡來,只能停在法華寺,依我看在家裡啓靈七日就成,移去法華寺後再好好辦幾場法師。”

京中有規矩,客死他鄉又或是意外夭折的孩子是不能留在家中的。

“我知道了,太夫人也是這樣吩咐的,在家中停七日就移去法華寺,等靈柩送回來辦四十九場的法師,就送去蕭氏陵園。”

江氏點着頭,看着析秋精神不太好的樣子,便道:“這樣吧,你若是不嫌棄,我從明天過來幫你吧。”

“怎麼會嫌棄,大嫂能來幫我,我求之不得。”析秋微微點頭回道。

江氏頷首:“那就這麼說定了。”又看着羅姨娘:“家裡就交給你了。”

羅姨娘輕笑點頭:“大奶奶放心。”

江氏輕笑對佟析硯:“你明天就別來了,在家裡好好歇着,也陪陪你婆婆。”

“怎麼了?”析秋聞言一愣:“周夫人身子不好?”

佟析硯就點了點頭,道:“能撐到今天已是不易,大夫說只怕這個夏天是熬不過去了。”說完已是語有悲聲。

析秋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會慢慢好起來的。”江氏拍了拍佟析硯的手,示意她不要在析秋喪子的節骨眼上,提着這樣的傷心事,佟析硯明白便立刻止了傷心,道“是,等張醫女回來再請她過府瞧一瞧,她一定會有辦法的。”

析秋知道阮靜柳也沒有,卻還是點着頭道:“嗯。”

幾個人沉默了一陣,佟析硯就想到佟析言的事情:“……聽說家裡的老三嫁出去了,給大嫂送了帖子來,十月初一的日子。”

“成親是好事,我記得三姐房裡的老三今年及笄了吧。”析秋笑着道。

佟析硯卻是冷笑一聲,不顧江氏阻止不吐不快道:“及笄了又如何,她哪是嫁女兒分明就是賣女兒,收了人一千兩銀子只配了一百兩的嫁妝,對方還是鰥夫,前一個老婆就是被他醉酒打死在家中的,這樣的人家嫁過去也不怕丟了她自己的臉。”

析秋聞言也不由皺了皺眉頭,若真是如此佟析言也真的做的過份,自己也是庶女,庶女在家中的艱難沒有人比她們清楚了,她當初那麼厭惡大太太,卻沒有想到多少年後,她連當年的大太太都不如!

下午,送走夏姨娘和江氏以及佟析硯,令析秋有些意外的是,佟析玉和婁夫人婆媳兩人同來看望她,析秋和婁夫人行了禮,道:“快請坐。”

“心裡惦記着你,知道你平安回來,婆婆就讓我過來瞧瞧。”婁夫人仔細看了析秋,確認她精神不錯,放心道:“知道你在宮中出事,我和婆婆就去侯府裡,和太夫人商議說要親自去宮裡求見皇后娘娘,最後還是大夫人攔了下來……”

“讓你們跟着擔驚了。”析秋和婁夫人說完,又去看站在一邊沉默的佟析玉:“八妹,快扶着你婆婆坐吧,在我這裡你怎麼也見外了。”

佟析玉應是:“是!”扶着婁夫人在玫瑰牀上坐了下來,對析秋道:“六姐沒事真的太好了。”說着一頓又道:“敏哥兒的事,您還請節哀順變。”

析秋面露哀容點頭道:“謝謝!”姐妹兩人就沒了話。

婁夫人看了眼析秋,又朝佟析玉看了眼,後者木訥的坐在一邊垂着頭不說話,她微微皺眉,轉目去和析秋說話:“喪事在家裡辦?靈柩何時能回來?”

“後日就能到。”析秋嘆了口氣:“停在法華寺。”

婁夫人點了點頭,道:“那我們到時候就派了人去祭拜,你切要寬了心,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家裡上有老下有小,滿府的人都離不開你,你可不能倒下。”

“我明白。”析秋應是:“定會照顧自己的身子,總不能讓大家爲了我一直跟着擔心。”

婁夫人欣慰的笑了起來:“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回去告訴婆婆,她也會爲你高興的。”說着就站了起來:“那我們明天再來,你好好休息。”

佟析玉沒有再說話,朝析秋行了禮。

析秋送兩人出門,上了清幃小油車婁夫人便朝她看來,問道:“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平時能說會道玲瓏的人,怎麼見了自己的親姐姐反而沒了話了?”

“娘。”佟析玉搖着頭:“我只是替六姐難受,所以就說不出話來了。”

婁夫人審視的看她一眼,便語重心長的道:“不是我說你,要多和孃家幾位姐妹走動走動,我是過來人,將來能彼此扶持的,就是這些當年自小長大的兄弟姐妹,尤其是四夫人這般的,在婆家主事在孃家也有力,夫君又正當權,你多和她走動將來老二在官場上也多個連襟照拂不是。”

“我記住了,娘!”佟析玉垂着頭,心裡卻覺得委屈萬分,六姐是有能耐的夫君,婆家都寵着她,可是她嫁的也不差,爲什麼要讓她求着她……

婆媳兩人說着話,便上了馬車出了督都府的大門,馬車正好和錦鄉侯府的馬車擦身而過。

阮夫人和錢夫人到了,兩人剛坐下,唐大奶奶和黃夫人像是約好的一樣也過來了,衆人先是問了析秋在宮裡的情況,析秋簡明扼要的答了,幾個人陪着嘆了氣發了一通怒,又勸着析秋敏哥兒的事。

析秋落了淚,又岔開話題問唐大奶奶和錢夫人:“聽說下了小定,我也沒隨禮去,改日等到了出嫁的日子,一起補了。”

“又不是正日子。”錢夫人看了眼唐大奶奶,回道:“你不必掛在心上,等改日出嫁的時候,你一定要過去吃杯酒纔是。”

析秋點了點頭:“一定去。”

晚上蕭四郎回來,析秋服侍他換了朝服,問道:“宮中怎麼樣,聽說朝堂今兒打起來了?”

“嗯。御史臺幾位大人和沈氏近臣打了起來,聖上各罰了每人半年的俸祿。”說着端着茶吃了一口,看向析秋:“今年春闈的探花郎,你可知是誰?”

析秋愣了一愣,沒有明白蕭四郎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她問道:“是誰?”

“此人你不認識,但是他的來處卻與你頗有淵源。”蕭四郎說着將茶盅放下,道:“他祖籍保定家境一般,自三年前投入保定府鬆廬書院門下。”

鬆廬書院?

析秋頓時就想到了二老爺:“是二叔門下的學子?”蕭四郎就含笑點了點頭:“今日在大殿上,喊出廢黜皇后的人便是他……”

她也聽說了這件事,她坐正了身子,問道:“那聖上如何說?”

“和衆人相同,罰了半年俸祿!”蕭四郎語氣輕鬆,眼底便劃過笑容。

這個探花郎真是好膽色,他一人之言並不能決定什麼,但是卻能很好的試探出聖上的心思,現在看來他做的很成功,也引起了別人關注。

蕭四郎話鋒一轉,又道:“皇后臥病在牀,聽說昨晚啼血了。”

析秋擰了擰眉頭,皇后病情確實不輕,又經過這次的事情,病情加重也在情理之中。

“皇長子和二皇子明日到京?”聖上和蕭四郎提前入京的,留了兩個孩子和樂貴妃瑩貴人在後面,敏哥兒的“靈柩”又退後了一步,不回家直接去法華寺。

蕭四郎應是:“今天已有人去通州接迎,明日午時就能進京了。”他說完看屋裡沒有炙哥兒的身影,問道:“炙哥兒呢。”

析秋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輕聲道:“在敏哥兒房裡,怎麼喊都不出來。”說完嘆了口氣,炙哥兒不明真相,聽慶山說敏哥兒永遠不會回來了,也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就躲在敏哥兒房裡不肯出來。

正說着,炙哥兒眼睛紅紅的垂着頭從外面進來,析秋拉着他,輕聲道:“去哥哥房裡了?”

“嗯。”炙哥兒欲哭的樣子,傷心的問析秋:“娘,三哥他……真的不會回來了嗎?”析秋拉着他坐下給他擦了眼淚,輕聲安慰:“哥哥不會永遠不回來,等我們炙哥兒長大了,哥哥就會回來了。”

“真的?”炙哥兒眼睛一亮,臉上露出驚喜來:“那我長到多大,三哥就會回來?”說着一頓:“像大哥那麼大嗎。”

“嗯……”析秋做出思考的樣子:“像三舅舅那麼大的時候,三哥就會回來了。”

炙哥兒就掰着手指頭去數,又皺着眉頭問析秋:“三舅舅多大?”析秋看着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回道:“等三舅舅回來,你問他好不好。”

“好吧。”知道三哥並不會永遠不回來,炙哥兒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從玫瑰牀上跳下來:“我去打拳,華師傅說練武強身健體,我要快快長大,這樣三哥就回來了。”說完去看蕭四郎:“爹,我去練武了。”不等蕭四郎說話,便飛一樣的跑了出去。

析秋笑着搖頭,又和蕭四郎商量了明天敏哥兒的“喪事”細節。

第二日都督府內來往的馬車絡繹不絕,雖只是一個夭折的庶子,但朝中衆人看人行事,如今朝中局勢雖不算明確,但明眼人心中早已經看的透亮,紛紛來府中弔唁敏哥兒。

蕭四郎和蕭延亦在外院忙着接待來往官員,而大夫人和析秋以及江氏則在內院陪着衆女眷。

午時初,皇長子和二皇子的馬車便浩浩蕩蕩的駛進了京城,一路鳴鑼開道直入了皇城,沈太夫人得知皇長子回宮,早早的進了鳳梧宮中等着皇長子,卻不料等了半日也不見皇長子來,皇后便差了毛姑姑去問,毛姑姑出去打聽後才知道,是被聖上留在御書房中說話。

皇后和太夫人心中暗喜,至少聖上還是喜愛皇長子的。

如此她們也不是全然無望,想到昨天朝堂上吵嚷廢黜皇后的口號,沈太夫人也是氣的不輕,風水輪流轉,只要皇長子在,只要沈氏在就總有一日重新站在大周的權利巔峰之上。

直到下午,皇長子才從御書房回宮,沈太夫人焦急的迎過去,卻見他眼睛紅紅的彷彿哭過的樣子,心驚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多日壓抑的痛苦,皇長子見到了祖母和母親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祖母!”

皇后也急着從牀上下來,由毛姑姑扶着:“炎兒,到底怎麼了?”皇長子低聲哭了一陣總算擡起頭來,又抱着皇后:“母后,您身體還好吧?”

“你先別管我。”皇后拉着他上下去看,又着重去看他左肩和手臂,皇長子就下意識的一退避開一步,皇后一怔問道:“傷還沒好?母后弄疼你了?”

“沒有。”皇長子說完便垂了眼眸:“傷勢好的差不多了。”

沈太夫人也是滿面的心疼,看着皇長子的手,顫抖的伸過去扶着,問道:“你的手……”皇長子目光一動,朝毛姑姑道:“你去幫我倒杯水來。”

毛姑姑躬身應是,出了門將門關上。

皇后越發的狐疑,按着皇長子的着急的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話啊,你爲什麼哭,手臂的傷好了爲什麼不讓母后看?”

“我哭是因爲二弟在路上受傷了。”他說着一頓又道:“他在車裡我嫌煩,就讓他出去騎馬,他從馬上摔下來硌着腿了……都是他自己沒有用,有人牽着馬他也不會騎!”說着看向皇后委屈不憤的樣子:“父皇就說我沒有照顧好弟弟……我又不是侍衛,爲什麼要我照顧!”

“知道了,知道了。”皇后拉着他在牀邊坐了下來:“是你父皇不分青紅皁白,再說老二向來嬌滴滴的似姑娘一樣,他自己沒有坐好怎麼能怪你。”皇后說着,還是更關心他傷勢:“那你的傷呢,母后傳太醫來給你看看可好?”

“不用,不用!”皇長子搖着頭,試着動了動手臂,懊惱的看着皇后:“不用他們看……我的手臂……不能動了。”

皇后一怔,驚呆着看着他:“你說什麼?”皇后按着他的胳膊:“你再和母后說一遍,你的手臂怎麼了?”

皇長子見皇后的面色,就有些不安的朝沈太夫人看去,沈太夫人擰了眉頭過來:“你別嚇着他。”說完,看向皇長子:“可問過太醫,太醫如何說?”

“我誰都沒有說,告訴他們就等於告訴了父皇,父皇一定會討厭我的。”皇長子垂着頭滿面的沮喪。

皇后聽着顫抖着伸出手去,一點一點放在了皇長子的手臂上:“真……的……不……能……動了?”

皇長子點點頭。

皇后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了牀上。

“皇后。”

“母后。”

沈太夫人和皇長子大驚失色,一下自抱住了昏迷的皇后,皇長子跑出去喊道:“快去傳太醫!”門外三三兩兩的宮人,沒有人像從前一樣聞聲便動,而是懶懶的看了眼皇長子,纔有人俯身應是,晃悠悠的出了宮門。

皇長子臉色陰的能滴出水來,若是以前這種踩低爬高的東西,他必定毫不留情的殺了,可是現在……

他滿目的憤恨,只能緊緊攥緊了拳頭,忍着心底的怒,他找來毛姑姑,吩咐道:“去御書房,將母后暈倒的消息告訴父皇。”毛姑姑應是,他又道:“記住,說的越嚴重越好。”

“奴婢知道了。”毛姑姑點着頭提着裙子出了鳳梧宮。

過了許久太醫到了,在裡面施針喂藥,皇長子就站在門口等聖上,等太醫提着藥箱走了,也不見聖上的影子,毛姑姑一個人回來,皇長子焦急的問道:“怎麼樣,告訴父皇了沒有?”

“奴婢沒有見着聖上,不過奴婢告訴了常公公,常公公說稍後就回稟聖上。”毛姑姑緩緩的回了,皇長子卻是臉色一冷:“不是讓你親自告訴父皇的嗎,常公公那個狗奴才從來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你再去一次,務必親自見到父皇。”

毛姑姑臉上露出爲難之色:“殿下……”聞聲皇后已經醒了,現在叫聖上已失了意義。

“沒用的東西。”憋了一天的火,皇長子想也不想,擡腳就朝毛姑姑膝蓋上踢去,因爲人小力氣不大踢的並不算重,可毛姑姑還是跌坐在地上,捂住腿臉色煞白。

“畜生。”忽然,殿門外明黃一現聖上自外面走了進來,臉色沉冷的看着皇長子,又看了看地上跪坐着的毛姑姑,再次問道:“你在做什麼?”

皇長子一驚暗暗瞪了眼毛姑姑,剛剛怎麼也不讓一讓,他抱拳躬身回道:“因爲她偷懶爽滑欺騙兒臣,兒臣氣不過便踢了她一腳。”一頓又急切的解釋道:“不過踢的並不重,她嬌氣所以受不住。”

聖上眉頭緊緊擰了起來,眼底露出厭惡:“哼!”冷哼一聲不再看皇長子,從他身邊繞過忽然又停了腳步:“今晚去御書房,將百家姓抄十遍,朕要讓你記住,這天下不是隻有朱氏,你身爲皇子也不比旁人尊貴一分,知道了沒有?”

“兒臣知道了。”皇長子垂着頭應了,又朝裡面指了指:“父皇,母后剛剛暈倒了。”

聖上眼眸一眯,不再看他轉身便進了裡間,牀上皇后閉着眼睛,耳中卻能聽到父子倆在外面的對話,想到自己兒子如今變成身有殘疾,他這個父親不但不安慰照拂,還多加指責,心中的火便是熊熊燃了起來,她要睜眼沈太夫人卻是咳嗽一聲,朝聖上行了禮。

聖上目光冷幽幽的轉過來,放在沈太夫人身上:“姑母年事已高,以後沒事就不要常出來走動,就待在府中安心養老吧。”

沈太夫人一怔,驚訝擡頭朝聖上看去,聖上又道:“朕當初說過,會將你當母后一樣尊敬,現在朕也不變初衷……從今日開始,姑母便留在沈府內,頤養天年,含飴弄孫,也過一過普通婦人老年的悠閒日子。”幽禁了。

他這已經是看在皇長子的面子上,對沈氏從輕發落,若不然以他們的罪名,便是滿門發落貶爲庶民也不過,可沈氏畢竟是皇長子的外家,沈太夫人當年鼎力扶持他登基,不但如此,他又是他的姑母,處罰上他不得不顧及人言可畏。

沈太夫人愣了許久,儘管心中明白可一生做慣了人上人,如今讓她退居人後自此隱匿在府中,她一時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多謝聖上體恤,自沈季離世老身便覺得身體每況愈下,確實需要好好調養一番。”沈太夫人收回驚訝的目光點頭應是:“只是皇后身子不好,還請聖上派人多加照顧一二纔是。”

聖上面色冷淡:“她是朕的正妻,朕自當會照顧他。”說完目光就落在早已經睜開眼睛,不甘的看着她的皇后面上:“皇后醒了?可有大礙?”聖上負手看着她並未見有關心之色。

皇后語氣再掩飾不住的怒意,當年若非他們沈氏相助,怎麼會有他的今日,可是他呢,政局穩定就縱容蕭四郎一步一步將沈氏推翻,都說帝王無情,她如今纔算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心死了,皇后再看眼前的男人,就覺得噁心,一眼都不想再見他。

她閉上眼睛,眼淚就從眼角流了下來,可是,她的炎兒怎麼辦,一個廢了手臂的皇子,若是在宮中沒有母親照拂,往後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艱難。

轉眼,她恢復了常色,慼慼的看着聖上:“聖上體恤母親,臣妾感激不盡。”說完,朝皇長子看去:“炎兒,快給你父皇倒茶。”

皇長子飛快的應是,帶着毛姑姑退了出去,皇后微笑着道:“臣妾身體不適,還望聖上恕罪不能起身迎駕。”

聖上深看了眼皇后,淡淡的道:“你既然是身子不適,宮中的事有樂貴妃,待雯貴妃傷勢好了也能幫她,你且安心!”

“謝聖上體恤。”皇后回以微笑,可被子裡的手心,幾乎快被指甲掐爛了。

聖上不想多待,頷首道:“朕這些日子還有要務,若有事便去找常公公。”言下之意,有事沒事都別去找他。

“聖上。”皇后想要做最後的努力:“臣妾真的沒有派人去刺殺蕭懷敏,臣妾還是那句話,他不過蕭府庶子,臣妾有什麼理由去殺他。”

聖上走路的步子一頓,轉目過來看着她,陌生而疏離,正要說話,外頭常公公隔着門便喚道:“聖上,奴才有事回稟。”

“進來吧。”聖上看着進門而來的常公公,問道:“什麼事?”

常公公朝皇后和沈太夫人行了禮,就躬着身子有些猶豫的樣子,聖上便道:“說吧!”

“是施大人。”常公公面含喜色:“剛剛有人回稟,施大人已在民間找到失落多年的皇子,不日就會歸京。”

聖上眉梢一挑,臉上露出喜色來,點頭道:“好,好!朕等着他回來。”

沈太夫人一個不穩扶住了牀沿才堪堪站穩,常公公剛剛說什麼?找到了先皇后遺腹子了?怎麼可能,蕭懷敏就是那個孩子,不是已經死在關外了嗎,怎麼還會被施勝傑找到?

她搖着頭不敢置信,滿面的驚恐,難道,她連最後一點以爲的勝利,也在別人的算計之中?

皇后騰的一下坐了起來,眯着眼睛瞪着聖上:“你說什麼?等誰回來?”

聖上就轉頭過來,看着皇后:“等朕的長子,皇后也替朕高興?”

“不可能。”皇后脫口而出:“他不是死了嗎?”話落,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他當年不是在聖上府邸隨着先皇后一起薨了嗎。”

聖上目光冷冷的看着他,眼底是竭盡的涼薄和輕蔑:“朕的皇兒如何會死,自是活的好好的。”

門外啪嗒一聲,瓷器落地的碎裂聲傳來,皇長子滿臉驚恐的看着裡面……先皇后的遺腹子回來了?那豈不是大周正經的皇長子,那他呢,他是什麼?

聖上拂袖轉身:“皇后好生歇着。”頭也不回的出了門,留了呆立在門口的皇長子,站在牀邊的沈太夫人和魂遊天外的皇后在房內。

她們終於明白,或許蕭四郎所做的一切都是經過聖上默許的,所以他纔是最歹毒之人。

自此,仁宗的第二位皇后,歷史上爲了和先皇后區分而稱之爲小沈氏的皇后被打入冷宮,封號還在但鳳梧宮卻就地化爲冷宮,沈太夫人則被幽禁在府內終生不得離府半步,直至她死的那一日,都沒有再與自己的女兒見上一面。

一場風波悄無聲息中平復。

沈季靈柩被運回京城那日,夏日的豔陽高照,滿城沉浸在先皇后遺腹子,也就是大周真正的皇長子一個月後返京的消息中,裝着國舅骨灰的馬車緩緩入城行在沸騰的大街上,沒有人在意更沒有人迎接,顯得格外的淒涼。

沈太夫人抱着沈季的骨灰罈,呆呆的坐在兒子在家常待的書房,一坐便是兩天不吃不喝不動不論沈夫人如何喊門皆是不應。

兩日後,沈夫人破門而入,就發現沈太夫人一身文宗時期宮中宮裝加身,莊嚴肅穆的端坐於書桌之後,懷中抱着兒子的骨灰罈,睜大了眼睛看着前方,一動不動……

“娘。”沈夫人察覺不對:“娘?”她搖了搖沈太夫人,就見她瞪着的眼睛裡一滴淚順着眼角落下,身體卻隨着沈夫人搖晃的方向倒了下去。

沈夫人撲了過去:“娘。”扶住了沈太夫人:“娘,您不要嚇我,您醒醒啊……”

當年受文宗寵愛,承宗維護歷盡三朝未衰的長亭公主,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於宅邸之中,而這個消息,同樣被淹沒在激動的皇長子歸京的消息中。

析秋拉着阮靜柳進門:“這一趟辛苦你了。”她感激的道:“奔波了這麼久!”

阮靜柳端着茶杯喝了口茶,點頭道:“你確實要謝謝我,這麼熱的天我在外頭奔走何其艱難。”說完,將茶盅遞給析秋。

析秋輕笑着接過來給她續茶,真誠的謝道:“你要我怎麼謝你?”

阮靜柳又喝完一杯,才舒爽許多,原本瓷白的面容,連日趕路也黑了瘦了一些,她擰了眉頭煞有其事的想了想,道:“我在山東時去過你的莊子裡,地裡藥材長勢極好,只是面積小了些。”她說着一頓又道:“不如你想辦法,將隔壁的八百畝買回來,就當作爲給我謝禮了。”

隔壁的田莊?她也一直有此意,當初朱三成走時候她曾交代過,可是這麼久隔壁都沒有要賣的意思:“我也有這個意思,可隔壁不賣,我們也沒有辦法。”一頓問道:“你有辦法?”析秋歪頭看她。

阮靜柳就回道:“你沒有,蕭四郎有啊,你找她幫忙絕對可行。”

析秋不由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阮靜柳的態度,阮靜柳卻是一臉坦然的和她說起沈氏的事情,過了許久之後析秋才知道,原來她果然藏有“私心”。

“沈太夫人死了?”阮靜柳在軟墊上靠了下來,析秋應是,回道:“發現時已經過了兩日了。”

阮靜柳目光頓了頓,嘲笑着搖着頭道:“也是她該有的下場。”說完,又道:“炙哥兒呢,好久沒瞧見他,還真是想他!”

“在外院上課呢,等着中午幾個孩子回來吃飯就能見到了。”析秋笑着說着,突然想起來蕭四郎提到的秦二公子,就問道:“聽說你們去時身邊還跟了一位秦二公子?”

“別提那個人。”阮靜柳岔開話題卻沒有像以前一樣,說起秦二公子就滿口的敗家子之論,又道:“綰兒和天誠的婚事我點頭了,她自己也沒有意見,你挑個日子讓天誠去提親吧。”說着又想了想:“婚後就住我那邊吧,綰兒還要在我身邊幫忙,一時離不開她。”

析秋笑着點頭:“天誠娘和老子早不知下落,回頭我讓岑媽媽去提親吧。”

阮靜柳沒有意見。

一個月後,第一縷陽光穿過晨暮的時候,外面已是人潮涌動聲勢鼎沸。

百姓們壓抑的窸窸窣窣的小聲議論,匯聚在一起嗡嗡作響,烏壓壓的人羣密密麻麻興高采烈,翹首朝城門看着,等着那遺失民間足足八載的皇長子、先皇后的遺腹子歸京。

這個有着傳奇的經歷傳奇的人生的皇長子,自第一天施統領捷報歸京之處,就已引起衆人的好奇。

這一刻,更是在轟鳴的馬蹄接近之下,將這好奇點燃到了極致!

“來了來了!”

“哈哈,皇長子回來了!”

“別擠,後面的別擠,快讓我看看……”

就在這時,那城門口處,馬蹄轟鳴已然炸耳,綿延不絕的守衛隊伍昂首挺胸邁入城來,盡都目光迥然地望着最前方高居馬上的少年——那人一馬當先,背脊於馬背上挺的筆直,絳紅色的蟒袍筆挺熨帖,其上蟒蛇五爪,金絲鑲繡,一股子卓然不羣的皇家威嚴逼面而來!

嘩啦一下子。

幾乎是立刻的,兩側人羣一波波伏跪了下去,多米諾骨牌一般在長如龍的人羣中形成了連綿起伏的弧度:“參見皇長子!”

“參見皇長子!”

“參見皇……”

那隊伍行至哪裡,這聲音便響在哪裡,一波波猶如山呼海嘯震徹天地!那馬上之人卻始終雙目迥然,面色含笑,一股子尊貴威嚴之氣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自始至終展現着出於皇家的卓然風姿。

忽然,他若有所覺地擡起頭來。

就見左側的閣樓之上,一男一女倚欄朝他看來,男子鳳眼微眯五官俊朗英挺,女子杏目含笑滿面慈愛,兩人看着他不曾出聲甚至沒有如同旁人那樣激動的手勢,卻給他帶來的無盡的溫暖和動力。

很幸運,這一生得他們守護!

他永遠都是蕭氏族譜上排行第三的公子,是侯府人人寵愛,是四夫人疼惜關愛的蕭懷敏,敏哥兒!

他沒有笑,但眼中卻滿是笑意。

隊伍緩緩駛出視線,蕭四郎輕聲道:“人都過去了,別看了。”說完,又湊到她耳邊輕聲道:“明晚就能再見到他!”

“真的?”析秋輕笑起來,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另外飛快的躥了過來,也學着他們探頭出去看,失望的道:“錯過了,竟然沒看到!”

蕭四郎揉着炙哥兒的發頂,輕笑着將析秋攬在懷中,一家三口的目光遠遠的落在已經走遠的馬上背影,陽光細碎的灑在窗口,畫面溫暖。

析秋看着前方微笑着,腦海中就想到她生產那日,阮靜柳在她耳邊說的話。

“你想家嗎?若你死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她當時沒有回答,事後她們也不曾議論過彼此是否都是穿越女,但是現在她想告訴她。

她,不想家。

素手握緊了身邊的大手,析秋滿目溫柔。

這裡,纔是她的家。

------題外話------

工作總結:推翻原來的大綱,大結局寫了刪,刪了寫,我奔潰大哭,總算寫出來,其實還是不滿意,只能請你們包含了,也知道你們也一直在包容我,錯別字錯句等等,真的很感謝!

其實,讓我總結本文其實算是一片古代職場文,一個女子從中小企業的底層一步一步上位做上管事,又被獵頭相中入了五百強企業中層,一路摸爬滾打到執行CEO。後又跳槽出去自組公司,夫妻共努力,經營出起點高,口碑好,前景好的企業。

這本文是我第一次寫種田,原想正宗點可是還是偏了,雖是不滿意可也總結了經驗,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以後定會更好。

最後,還是要感謝你們一路陪伴,羣啵!

喜歡的,後面會有續寫番外,十八號開始,每日一章五千字起步。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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