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恩在那裡翻着手機訂餐, 問卓風華：“你吃什麼？”卓風華想說不用。這樣等一餐送來，再一起吃，一時半會兒她不會離開。也不知爲何, 他心裡總有點惴惴的, 馬上就要去見宣靜了, 在這種關頭, 見到加恩, 總怕節外生枝。加恩心有靈犀般，這時開口道：“吃完我就走，你放心, 不會耽誤你。”有一兩個工人聽見這話，好奇的看過來。他說加恩是他親戚家妹妹, 卻又當着人面趕她走, 似乎說不過去。離約定的時間還早, 也不必現在就急着出門。
這樣一想，便對加恩說了兩樣菜。加恩下單了, 又多加了幾瓶啤酒和兩罐飲料。
外賣一會兒便到了。工人們在大廳裡吃着喝着，卓風華跟加恩到餐廳裡吃着。工人們放鬆的談天說地，他們的熱鬧越發襯托出加恩與卓風華之間寂寂的。兩人各自埋頭吃着。他因爲晚上還有約，因此不能多吃，只慢條斯理的細嚼慢嚥着。加恩吃的也很慢, 不知是不是飯菜不合口味。她在吃食上也有一定挑剔, 不大愛外面的飲食。到這裡來, 好似受罪來了。
卓風華忍不住開口道：“不喜歡吃就別吃了, 晚上回去讓蓮姨給你做。”加恩擡頭看了他一眼, 說道，“喜歡吃啊。”她其實吃起來味同嚼蠟, 卻依舊堅持着，因爲卓風華還沒放下碗筷。頓了頓，她笑道：“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上一回在喬家一起圍坐一桌在燈光下共進晚餐好像是很長遠的事了。她跟他兩個獨自吃飯更難以憶及。
卓風華也似乎有些感慨。加恩繼續道：“以後真的不能再隨便過來找你了吧？”卓風華過了一會兒說道：“你想來隨時都可以來，只要你願意。或者等過段時間，我去看你們。”他停了停，又說：“到時我帶宣靜一起過去看你們。宣靜，她——其實很好相處。”他跟宣靜歷經兩回久別重逢，每一回都並沒有長時間相處過，記憶中還是大學時代裡的那個美麗婉靜的女孩子。
加恩突然放下了筷子，笑道：“我好像吃飽了，想喝點東西。你要嗎？”桌子上放着兩瓶飲料，她把它們都拿起來，嘴裡說道：“怎麼髒兮兮的，我去洗一洗。”她進去廚房，一會兒便聽到水流嘩嘩的聲音。流了一陣，停下了。她走出來，把其中一瓶遞給卓風華。已經開過口了，從瓶口可以看到裡面跳躍的小氣泡。
卓風華並不愛這類碳酸飲料。加恩卻把它遞到了他面前，用一種執拗的手勢。她臉上也帶着一種侷促，纖細的指尖微微發抖。加恩笑道：“喝吧，偶爾喝一喝也不錯。”
她今天好像一直在笑着，但那笑容多少有幾分勉強。她對他的愛慕也許爲一時興起，但眼下的難過卻也爲真實的。卓風華接過飲料，喝了幾口。刻意沒有去看加恩努力壓抑的那顫抖。他沒有往別的方面想。實在沒想到加恩會有那種膽量，實在不敢想啊。
後來，工人們吃過飯又做了一陣，便離開了。再後來，記憶裡一團模糊。等第二日醒來時，身側便是加恩□□的身體。
太想不到了，實在想不到。卓風華心裡此時根本分辨不出是何感想，唯有拿陌生的眼光重新看待加恩。
加恩在那目光之下，被子裡的手緊握成拳。她自己也沒想到，真的做了。那小藥丸帶在身上整整兩天，伴隨着她心裡和身體的遊蕩。有好幾次，都要把它扔進垃圾桶，扔進那深深的湖底。只差一點。然而它的魔力實在太強大。沒有它，卓風華馬上就要屬於別人了，沒有它，卓風華馬上就要遠走異國了。時間太緊迫了，幾乎是一刻都不能等的時機。心與神智都如同被放在烹油中猛火翻來覆去煎過無數遍。總之，沒有考慮的餘地了。
辛苦幫她弄來藥丸的清琉一定想不到她會這樣用。那天清琉罵那個男人是渣男，如果清琉知曉她的做法後，會不會鄙夷呸她一句賤女壞女。加恩顧不得了。不得在乎了。
卓風華又問了一遍：“加恩，這是你預謀好的？”加恩咬着脣沒有說話，相當於默認了。其實根本不用再問，也清楚不過的事實。然而從加恩那裡得到肯定的答案後，還是忍不住瞠目結舌。卓風華往牀尾上狠狠一坐，沉聲道：“你——”卻講不出別的話來。
加恩擡起頭，說道：“我也不願這樣子。”卓風華說道：“倒是誰逼你了。”加恩說道：“是你自以爲是。不把我的感情放在眼裡。你總歸沒有當一回事。”卓風華說不出什麼來。他也許真的輕視錯估她的感情了，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屋裡沒有開空調，窗戶也沒有關嚴。一陣陣的風從外面吹進來，掀起窗簾，陽光趁機撲進來，隨着簾子一閃一閃的，顯得白天也似黑夜般。
半響，卓風華開口道：“那麼，你想怎樣？” 加恩把被子攏了攏，更緊的裹住自己，幾乎縮成一團了。一縷髮絲垂在她額前，她說話的氣息微微拂動它，“不想怎樣。沒有要你負責的意思。”卓風華說道：“那麼，是不是應該對你說句謝謝。”
他第一次用這種口吻對加恩講話，露出冷酷一面的端倪來。加恩聽着，沒有做聲。卓風華也默然了。無論如何，他的計劃被全盤打亂了。
風不停歇的吹進來。一股股的寒意瀰漫。屋裡越來越覺得冷了。加恩打了兩個噴嚏，吸着鼻子。卓風華站起來，扔了兩件衣服給加恩，那正是她用作進門藉口的那套衣服。現在想想，當時真不該讓她進來。一時心軟換來糟糕的局面。她好像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要記住教訓，再不能心軟了。
卓風華說道：“你回去吧。”加恩也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穿上衣服便離開了。臨走前，她在門邊對卓風華說：“我沒有別的想法，只希望你能認真的想想我，可以吧。”
加恩前腳離開，卓風華馬上把門關上了。他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客廳裡也爲一派面目全非的樣子，坐也坐不舒服，只得又回到臥室去。他把窗簾拉開，陽光下可以看見細小的灰塵在空中揮舞，夾雜着一兩根細細的絨毛。那是牀上的羽絨被裡跑出來的。被子雜亂的堆在牀尾，露出皺巴巴的牀單。純灰色的牀單上有一塊污漬，硬幣大小般，帶着一種暗暗的紅，印在那上面，非常的扎眼。卓風華盯着它，久久的坐着。
加恩回到家裡，正巧碰上蓮姨遛狗回來。她一隻手裡牽着兩根細繩，黑黑白白卻各奔東西，累的她夠嗆，卻是罵也罵不聽，喊又喊不住。看到加恩，便連忙喊道：“快來幫幫忙。這兩小祖宗喲。”加恩走過去兩步，突然一頓，說道：“你養的你自己想辦法。”
她攏了攏衣領，繞道從蓮姨旁邊過去了。蓮姨奮命拉扯着，終於進屋了，便放開了狗繩，衝着加恩道：“你昨晚是不是徹夜未歸？現在纔回來嗎？你跑去哪裡了？”加恩已經走到樓梯上了，答道：“清琉那裡。”蓮姨卻說道：“你騙誰呢？昨晚九點多清琉還打電話來找你吶。你昨天從早上出門後就一直沒回來，到底去哪裡了。”加恩站住了，回頭對蓮姨笑道：“沒去哪裡。遇到一個同學，讓我幫點忙，誰知弄的很晚，就在她那裡睡下了。你不認識她，說她你肯定又要問東問西的，所以便說在清琉那裡了。不是故意要瞞你。”
蓮姨顯然還是不大信，哼道：“反正你當我真老了，好欺騙來着。”說的加恩心裡一跳。嘴裡不肯認輸，說道：“你愛信不信吧。”然而蓮姨懷疑的卻是另一回事，她並沒有明說，只在那裡旁敲側擊着：“雖說現在社會風氣比不得從前，開放了不知多少，但女孩子的名節向來還是很重要的。年紀小不在乎，以後就要後悔了。”一面說一面觀察着加恩神色。加恩臉上似乎閃過一絲陰影，但也許是蓮姨的錯覺，黑黑咬着她的褲腳了，她低頭去趕，再一擡頭，加恩臉上平靜如水。
加恩說道：“你亂想什麼？”她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這事先不跟媽媽講，免得她跟你一樣烏七八糟的亂想，又要來訓我了。”她畢竟有點心虛，沒有再多說什麼。蓮姨雖然答是答應了，但那樣子好像還是有點猜疑。
蓮姨肯定早晚忍不住要告訴沐青，然後跟沐青一起探討探討。沐青比不得蓮姨好糊弄，定要起疑。不知沐青知道後會怎樣。加恩有點不敢想。但既然已經犯下了，害怕與懊悔又有何用，一點意義都沒有。不過能先瞞一時便瞞一時吧。一下子應付兩邊，她實在應付不過來。
加恩洗過澡換身衣服，這時候也不用去學校了，今天反正已經要算作缺席了。她到陽臺上坐了一會兒，曬曬太陽，站起來走走。蓮姨在草地上給黑黑白白洗澡，喊她去幫忙。加恩去了，卻又沒幫上什麼忙，倒險些把水澆到蓮姨身上去。蓮姨怪道：“你真是越幫越忙。恍恍惚惚的，想什麼呢。行了行了，你趕緊的走開吧，別耽誤我事。”
加恩在花園裡躊躇了一陣，終於還是開車出去了。開到離家較遠的地方，進去一家藥房，買下幾顆事後藥就着藥店裡提供的溫水吞下去了。她到底還是有點害怕。
回去後便倒在牀上睡了一覺。這一覺一直睡到傍晚才醒來。屋子裡倒不暗，外面路燈的光明衍生到屋裡來了，朦朧黃黃的一室，似黃昏之光，又似黎明之初。加恩靜靜看着那光，有一點茫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