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的一段時間過後, 卓風華開車外出，因爲交通嚴重堵塞，不得不繞道走另外一條路。那條街道也不陌生, 曾來過好幾次。有一次是爲宣靜的事來見那藥房的負責人。既然從藥房門前經過, 就不由得往裡看了一眼。隔着玻璃門, 裡面的情形看不大清楚, 有幾個人影走動着, 可以看見其中身穿白卦的工作人員。宣靜就在其中。
一想到她，就不由同時想起之前的那些事。和宣靜訂婚之事不用再提了，就算她沒有在現場撞見, 也沒有可能了。好在，這件事還沒有宣之於口, 否則, 又是另一種傷害。即便這樣, 對宣靜，卓風華不能不心存愧疚之感。撞見那件事, 對宣靜也一定有相當刺激。不當面跟宣靜講幾句，似乎有些說不過去。難以心安。
卓風華把宣靜約了出來。那附近就有一家環境相宜的咖啡館。
宣靜來了。兩人對坐着，一時無話。默默看着那服務員佈置餐碟，上咖啡和點心。等服務員退下後，卓風華開口道：“上次爽約, 很抱歉。你等了很久吧。”宣靜恩了一聲, 說道：“還好, 也不算久。”頓了一頓, 微笑道：“上回約時, 聽你在電話裡鄭重其事的樣子，想必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講。不知是什麼事？”
她現在這樣問, 似乎別有深意般，也不知爲何。但現在也沒必要去說了，沒有任何意義，不提起纔是尊重。卓風華呷了一口咖啡，說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就想問問你新工作還做的習慣不習慣。”宣靜笑道：“我的適應能力你還不相信？自然不錯。就爲了問這個？我還以爲有什麼特別的事呢。”
她那樣子好像很希望卓風華講出來似的，含着一種鼓勵的意味。難道她對那件事竟然毫不介懷，一點都沒有提起的意思。卓風華頓了頓，說道：“也不算什麼特別事。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出國留學的想法？”宣靜怔了怔，遞了個詢問的眼神。卓風華接着道：“你以前也修過藥劑課，以後若是想往這個專業長期發展的話，出國留學是個不錯的選擇。你如果願意，我可以幫你出份力。
”宣靜微笑道：“怎麼突然想起送我留學？”卓風華說道：“也算不得突然，早有這個想法，一直忙，現在纔有機會和時間對你說。”他望住她：“從重遇你那天起，就想爲你做點事。這也是我該做的，一直計劃着。希望你不要多想，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宣靜撫着那茶杯，脣角泛着淡淡的笑容：“她知道嗎？她不介意嗎？”並沒有指名道姓，但兩人都心知肚明那個她指誰。
宣靜雖然微笑着，卻是一種暗含憋屈與使氣的口吻。就算到現在這一刻，她始終有些不大相信那日所看見的那一幕，始終不大相信卓風華跟加恩之間竟牽扯上那種關係。加恩對她的敵意，還以爲是替她姐姐抱不平，原來卻是爲她自己。現在想起上回在加恩面前所呈現的得意神氣，自以爲自己勝券在握，誰知加恩纔是真人不露相。不曉得加恩知不知曉那天在門外的是她，有沒有在臥室裡露出勝利者嘲諷的笑。
只聽卓風華說道：“跟她沒關係。”他好像不大願意提起加恩。宣靜也就識趣的不去問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問的了。她端坐着，說道：“這事太突然了。讓我回去想想。”卓風華點點頭，過一會兒又說道：“你儘快決定。我也要出國去了，在去之前，幫你把這件事辦好。”
宣靜吃了一驚。卓風華便略提了下他的計劃，醫院進修的事他報名參加了，就等着批准下來，交接手頭工作，時間想必不會太久。
宣靜聽了，便問他打算去哪個國家。知道是美國後，也沒有多少意外。她說道：“美國確實不錯。”卓風華便順口道：“如果你想去美國，也可以。那邊學校雖然難申請些，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宣靜望他一眼。心裡想，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了。任何兩個人，只要離了熟悉的場所，去到陌生的地方，同在異國他鄉，就很容易不自覺的會生出一種相依，親近之感。就像上次他們在國外偶然重逢，那種特別的感覺很不一樣。不過，加恩會同意嗎？她會不會也追隨而去呢？想到這裡，便微笑道：“謝謝你這片心。我也不跟你客氣。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儘快答覆你。”兩人沒坐多久，便分開了。
宣靜的猜想很快得到證實。加恩知曉卓風華依舊要出國留學的消息後，馬上宣佈也要去國外留學。
這些天加恩跟卓風華沒有聯繫。卓風華家中裝修的正熱鬧。他搬去酒店暫住。問工人們，誰也不知道是哪家酒店。給他發了短信，並沒有迴應，電話也不大接。也許在避着她，也許在忙碌。加恩想了想，乾脆直接尋去醫院了。
德勝醫院加恩很少來。印象中還是小時候喬遠之帶着來過一次。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加恩順着指示牌一路到五樓去。大廳幾列椅子上坐滿了病人，等着叫號進去看醫生。中央位置的電子顯示屏上滾動着當值醫生的名字。卓風華的名字隔一會兒閃出來一下，那三個字非常的顯眼。也不知是不是第一次這樣看見他名字的緣故，感覺很特別。加恩對着那名字揚揚眉。
大廳裡十分嘈雜，喇叭裡通知叫號的聲音就顯得很不足氣，等待的人們常要伸長了耳朵去聽。有時候還是給錯過了，便是一陣抱怨。大聲哭泣與嬉笑的小孩總有那麼幾個，這個停歇了那個又開始了。只在人羣裡坐一陣，耳朵裡便嗡嗡作響，像在火車站裡似的。這樣的環境下，有多少人能獲得好心情。真不知卓風華怎麼堅持住的，竟還是那麼溫潤的脾性。
加恩去取了個號，百無聊賴的坐着。等了半個多鐘頭，快不耐煩的時候終於叫到她了。有個戴白帽的護士在門口站着，職業化的問她：“是三十六號嗎？”見她點點頭，便領她進去，嘴裡說道：“卓醫生，三十六號來了。”
卓風華正低着頭，在一張紙上寫着什麼。他穿着一副白大褂，帶着一副無框眼鏡。這樣的卓風華她第一次看見，很有些陌生感。而他臉上的神情，也非常陌生。
他擡頭看到是加恩，臉上的表情馬上變的冷淡。加恩的腳步略頓了頓，率先開口招呼道：“卓醫生。”卓風華濃眉輕皺。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那氛圍明顯有點不對。旁邊還有一個護士站着在，已經有些注意到這不尋常了。卓風華便道：“小孟，你先出去下。”小孟嘴裡答應着，好奇的瞅一眼加恩，出去了。
那護士雖走了，只留下他們兩個，卻一時誰也沒有開口。卓風華坐在桌子後面一語不發的看着她。加恩上前坐到他對面的那張椅子上，像個病人般，對他說：“你在生氣？你要生氣到什麼時候啊。”卓風華不說話。加恩抿抿脣，忍了忍，還是說了：“其實說起來，你也不算吃虧啊。”卓風華忍不住道：“那麼，我還是得對你說句謝謝嗎？”加恩卻笑道：“我還以爲，你打算永遠不理我了呢。”卓風華又一次覺得無話可說，真不知如何應對她。他嘆氣道：“你到底爲什麼要那樣做？”加恩輕聲道：“你不是心知肚明嗎？還要我再重申一遍？”
卓風華把加恩前幾次說過的話在腦海中過回想，重新過了一過，開口道：“那麼，加恩，我便告訴你，你我是不可能的。我不把你的感情當玩笑，你也不要把我的話當敷衍，否則到時難過的是你。”加恩想了一想，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既然我們都是認真的，那就都不要強求對方了，順其自然吧。總之，我認定的事，絕沒有放棄的說法。”卓風華深深看她一眼，無奈又認真道：“你會後悔的。”加恩鄭重道：“卓風華，你瞧着吧。”卓風華動了動嘴脣，終究只說：“隨便你吧。”居然沒有跟她講道理，加恩驚奇之餘心裡隱隱一絲欣喜，把它看做冰雪融化前的春風拂過。
第二天加恩又來醫院了。卓風華依舊非常忙碌，穿着白大褂，在病房裡巡視，身後跟着一羣學生。他神情嚴肅，學生們畢恭畢敬的做着筆記，那樣子，很有幾分風範。
加恩看的一笑，心裡很歡喜。
卓風華當然也看見她了，卻沒有正眼朝她看上一眼。換做以前，一定早笑着過去問加恩你怎麼來了，是不是又逃課了云云。如今這樣對她，也是因爲她做了壞事的緣故。不過對比他與別人訂婚，遠走異國的恐懼，這點冷淡不足爲道，也非常值得。
快到上課時間了，加恩預備離開。她坐上電梯，電梯裡一個女孩子好奇的打量她。似乎有點眼熟，加恩望了她一眼，猛然想起來是誰。她對陌生人原本並不親切，對這小孟卻不討厭，便對她微微一笑。
小孟倒一愣，馬上也笑了，招呼道：“嗨，你是卓醫生朋友？”加恩頷首。小孟又試探道：“女朋友？”加恩瞧了她一眼，發現她長的圓乎乎的，臉頰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很討喜。也不知是不是因爲這酒窩的緣故，她對小孟很有好感，便又笑了一笑，對於她的問題卻沒有即刻回答。她倒想點頭的，但小孟是卓風華的助理，萬一被她拿去打趣卓風華，反倒尷尬了。
小孟有點捉摸不透，又不好再問，便默默在心裡猜測着。她來了幾次了，卓醫生沒有像打發其他愛慕者那樣打發她走，想必在他心裡，一定與衆不同，不大熱情，則可能是因爲吵架了。想不到卓醫生還挺傲嬌，那樣子分明等着女人去哄呢。
她手裡捧着一疊文件，最上面一份用透明紙袋裝着，隱約可見幾行字。加恩無意看了一眼，停住了視線，問她：“這是什麼？”小孟認定至少不能敷衍她，因此很熱情的給她解釋：“進修名額啊。這是卓醫生的申請書，材料都備齊了，上回交上去審了一遍，還缺點東西，我正要給卓醫生送去呢。以卓醫生的資歷，這回肯定沒有問題的。”
她突然看見加恩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了，臉色也有點不對，直勾勾的看着那文件，不禁住了口，半響，方有點反應過來：“啊，你不知道嗎？”加恩問道：“什麼時候去？”這時候掩飾也掩飾不住了，小孟只好據實以答：“批准後大概一個月之後就去了。那個，你，不要告訴卓醫生是我告訴你的好嗎？卓醫生最討厭別人議論私事了。”
電梯門開了，小孟走出去。加恩卻依舊站在電梯裡，小孟哎了一聲，電梯門已經重新合上。加恩又上去了。
她沒有直接闖進去找卓風華，這點定力還是有的。也就只有這一點定力了。等待的時間非常難熬。真不知每天哪裡來這麼多病人，好像永遠看也看不完似的。
加恩在走廊裡踱來踱去，心亂如麻。怪不得說隨便她呢，他並沒有放棄出國，還是要遠離她。
終於等到下班時間了。卓風華換下衣服，走出辦公室。到了門口，便被加恩攔住了。加恩什麼前奏都沒有，直截了當問道：“你還是要出國去？”卓風華皺皺眉，不知她從哪裡知曉的，轉念一想，知道到了也好，就恩了一聲作答。加恩接着道：“爲什麼不告訴我？”卓風華聽出一點質問的語氣，便皺眉道：”這是我個人的事。”加恩盯着他：“非去不可嗎？”卓風華似乎嗅到了熟悉的危險氣息，前兆似的，叫人不安，他馬上沉聲道：“怎麼，你想阻止？這次打的什麼主意？”這話有點難聽，加恩低下頭去，很快又擡起來，說道：“那麼，我也去。”卓風華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加恩又重複了一遍：“我也去。”頓了頓，又說道：“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總之不能離開你。”卓風華靜默片刻，開口道：“加恩，不要讓我更厭惡你。”他眼中的厭惡瞬間閃過。加恩定在原地，目送卓風華一步步遠離他，消失在轉角處。
一會兒後，已經完全聽不見他的腳步聲了。加恩站到窗前，盯着樓下大門口，卓風華的身影不多時出現。挺拔修長，在來來往往的人羣中十分耀眼，一眼便可以看見他。唯有看見他才心安。他去國外也不是不回來，但不能隨時看見他，那不安的感覺就又從心底涌現出來，如影隨形。
時間與距離並不能像書上說的那樣產生美。情深意濃的恩愛戀人尚且不能逃脫它們的桎梏，含着怨氣與疏遠的關係又怎能獲得格外慈悲的照拂呢？只怕會最終淡如水，輕如煙，永不能彌合與親近。
真的，陌路纔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事。
當天晚上加恩回到家裡，便在臥室裡翻找，連晚飯也沒有吃。蓮姨到她房間裡一看，頓時叫起來，“哎喲，小祖宗，看看這都亂成什麼樣子了。”加恩不理會她，徑自翻箱倒櫃。蓮姨問道：“你找什麼呢？”問出是護照後，很快駕輕就熟的從一隻小抽屜裡幫她找到了，問道：“你突然找什麼護照。”加恩答道：“我要去國外留學。”
蓮姨吃驚的不得了，“以前高中讓你去國外讀書，你不是一口回絕，嫌棄那邊人生地不熟。怎麼現在突然想着要去了。”加恩已經忙着去電腦上查閱學校的資料了。蓮姨接着絮叨着：“那時佳瑤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去國外，回來那麼瘦，也不知吃了多少苦。你媽媽當時還責備她來着。現在你又要去，怕是不會答應的。”
她突然提起佳瑤出國這一段，叫加恩怔住了。那時佳瑤爲什麼出國去，她也知曉原因了。現在，居然走到同一條道上去了。那麼將來，也一定有那樣一個好結果，吃點苦也不算什麼。加恩下定決心，說：“”不讓我去，那我就偷偷去。”蓮姨很不贊同：“有了前車之鑑，你試試看，哪會那麼容易。肯定會被逮回來，到時有你好果子吃。”加恩想到便有些頭疼，咬牙道：“不，她逮不住我的。”
沐青晚上打電話回來時，蓮姨便把這事順口告訴了她。這畢竟算一件大事了，不能隱瞞。再說，加恩出國去，勢必也要經過沐青同意才行。沐青聽了，也十分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