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裡的燈光似乎略微暗了一些,嚴園悠悠轉醒,發現自己躺在浴缸裡,水已經涼了。所幸這時正處秋高氣爽的十月,還不至於着涼。他拍拍腦袋,胡亂擦乾了身子,穿上衣服走了出去。此時月光被雲遮蔽,酒也沒醒,他看不真切,就摸索着走到牀邊躺了下去。
牀上沒有人。
“喂,你幹嘛去了呀?”他捏着太陽穴痛苦地呻吟着,嚷嚷了半天無人迴應。一陣涼風吹來,他打了個寒顫,這才意識到房間的外門開着。他努力回憶昏迷之前的情景,腦子裡卻一片混亂,半天也沒整出來個頭緒。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態,嚴園下意識躡手躡腳地下牀,穿鞋,扒開了半掩着的房間外門。
樓道里漆黑一片,嚴園開着手機手電筒緩緩地走出房門,疝氣閃光燈的照明範圍在黑暗中顯得極其有限。他走了幾步,背心冒出汗來。
那裡原本應該有樓梯。
“呵呵,不會吧,難道穿越了?我也有當主角的時候?”他說着毫無意義的廢話,算是爲自己壯膽,又想了想,用手機撥了新人姑娘的號碼。
一段舒緩的曲子十分突兀地在黑暗中響了起來,嚴園手一哆嗦,差點把手機扔在地上,他回頭一看,還亮着微弱燈光的房間裡傳來了新人姑娘的手機鈴聲。
那是他自己的房間。
嚴園一時忘了掛斷電話,因爲他發現原本走廊盡頭靠近他房間的窗子也消失了。等到鈴聲又驟然消失在這個長長的走道中,纔回了神,心裡更加驚慌了。
“還,還是回房間吧……”他往回撤了幾步。
“不,我得去找她……”他又開始往前走。
“說不定她馬上就回來了。”
“不行,這地方怎麼看都不太正常,萬一……”
嚴園來回踱着步,畏懼和勇氣在腦海中交相佔據上風,他無意識地划了一會手機屏幕,一咬牙跑回了房間,數息之間又走了出來,手裡多了根東西。他左手拿着手機照向前方,右手攥着棍子,咬牙切齒地給自己打氣。
“今天天王老子都不能阻止我背媳婦兒回家!”
走廊深處的黑暗似是永遠沒有盡頭,嚴園跑了一會之後覺得有些氣喘,雙腿有些發麻,就停下來歇了歇。在恐懼和黑暗的作用下,體力消耗比正常時候快了許多。
“嘻嘻!”
“誰!誰他媽在那裡!”嚴園全身的汗毛豎了起來,他高舉着手機,雙目圓睜,企圖看到些什麼。
什麼都沒有。
“我看到你了!你有本事嚇唬人,你有本事出來啊!”嚴園高聲怒喝,手中的棍子在空氣中揮舞着,過了好半天才冷靜了一些。他回頭往那個似乎有動靜的地方挪了兩步,內心的驚恐隨着舉棍右手劇烈的顫抖昭顯無遺。
那裡只有黑暗。
他越發覺得不妥,強迫自己平復心情繼續向前。又跑了一會後,他還是停了下來,因爲他發現這條籠罩着一望無際黑幕的走廊是真的沒有盡頭——這家酒店二樓一共就十幾個房間。
“嘻嘻!”
他條件反射地猛衝向身後不遠處那個笑聲來源處。
還是什麼都沒有。
“你他媽有種倒是出來個鬼跟老子練練啊!”
嚴園似乎有些崩潰了,他捶胸頓足地大聲喧譁着,把這輩子能想到最惡毒的話都一股腦掏了出來,他痛快淋漓地罵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一口氣沒接上來,張着嘴停了下來。話音落下,走廊裡迴盪着的卻只有穿堂風經過的聲音,自己大口喘息聲和在長廊裡逐漸遠去的那些污言穢語的餘音。
“啊!”他忍不住又嚎了一嗓子,以示心中的憤怒——恐懼到極點之後的憤怒。嚎完之後他擡起頭,要緊牙關,氣宇軒昂地準備再往前跑。
“誰呀這大半夜黑燈瞎火不睡覺在走廊裡吵吵,有沒有公德心啊?”
一個柔弱的女聲如同平地裡激起的一聲驚雷,從隔壁房間裡飄了出來。嚴園覺得自己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抖了一下,手機終於啪一下掉在地上。他梗着脖子呆滯了幾秒鐘,撿起手機屁滾尿流地上前敲門。
“來人啊!有人嗎?開門啊!”
他拍了許久,房門終於吱呀一聲緩緩張開,一張臉從門縫裡伸了出來。
“臥槽尼瑪!”嚴園後腦勺一熱,炸毛了。
“嘿!”那滿臉血跡的男性立即不爽地把門拉開呵斥道,“丫罵誰呢?”
嚴園於電光火石之間在戰與跑之中作了痛苦的抉擇,剛要擡手跟這鬼東西拼命,不料從其嘴裡冒出一句地道的京片兒來,一時張着嘴呆在了那裡。
“看毛啊?沒見過鬼啊?”那鬼似乎是毛了,嘴裡也開始不乾不淨起來。
嚴園聞言瞬間腦抽筋,居然點了點頭。
那鬼也愣了,氣氛一時很尷尬,它半晌纔回過神來,罵罵咧咧地把門關上了。
“傻嗶!”
他在那裡傻站了一會兒,發現不知何時旁邊幾間房間的門也打開了,那些看上去像是老人、小孩、中年婦女的圍觀者都用憤怒的眼神盯着他。
嚴園本質上算是個素質不錯的小夥子,雖然他曾是個成天家裡蹲的死宅,但絲毫不妨礙其常用曾被冠以魔都最後的紳士之稱的“老克勒”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除了一口流利得如同母語的洋文。平時對服務員道聲謝,電梯開門讓女性先走,扶個老奶奶過馬路,公交車上給老弱病殘讓座等等諸如此類的禮節早就滲入了他日常生活習慣中。而且,嚴園的工作需要和許多外籍人士打交道,時不時冒出幾句口音不那麼標準的美式英語也勉強能對付一下日常工作與生活的交流。
“對不起,對不起!”他衝各位一擡手,乾脆又一鞠到底,“不好意思,打擾大夥兒睡覺了,是我的錯,給大家賠個不是。各位想必都很不爽吧,沒事,想罵兩句的只管衝我來,我決不還嘴,有要動手的,別打臉就行。”
圍觀羣衆沒想到他如此禮貌,眼見其態度誠懇,也不好說什麼,只得相繼關了門,這事就算揭過了。部分老大媽還露出了讚許的表情,似乎是對他知錯能改給予了肯定。
嚴園擦完一腦門汗,這會反倒沒這麼害怕了。人類最大的恐懼來自未知,既然都知道了這個世界的背後還是有很多不爲人知的秘密的,況且這些鬼魂也沒想象中那麼危險,他也就沒什麼可畏懼的了。這貨思考了一會,再次小心地敲響了先前那個房間的門。
“臥槽,還沒完了是吧?”屋裡叮叮咣咣的,動靜不小。
“你別出去了,一衝動起來又要出人命,忘了自己怎麼死的了?”
“這不挨着,今兒我非得教訓教訓這孫子,你給我讓開!”
“你敢吼我?”
“我沒,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那個意思!好啊你,我倒是沒看出來啊,把老孃搞到手就原形畢露了?咱倆談戀愛那會兒咋沒見你這麼橫呢?你答應過我媽要好好照顧我的……”
“別哭,別哭啊,我錯了還不成嗎!”
漸漸的,裡面的動靜小了下去,最終歸於無聲。嚴園在門外等了許久,正要擡腳離去時,門又開了。
門裡出來的是一位女性,身材高挑,皮膚白淨,如果不是一臉血跡的話,能看出來生前是個漂亮的帝都大妞。
“那什麼,讓你見笑了,請問有什麼事啊?”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襯着沒有眼珠的雙目,讓嚴園又不大不小地出了身冷汗。
“哪裡哪裡,剛纔是我態度不好,累您二位因此吵起來,實在是對不住啊!”
一人一鬼在門口寒暄了一番,嚴園這纔想起正事,又着急了起來,“勞駕您,有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從這裡經過?個兒不高,短髮,人挺白,眼角有顆痣。”
女鬼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又歪着頭朝屋裡問了一句,“你見過他說的這姑娘沒?”
“你讓他猜!”那男的似乎還在氣頭上。
“人態度這麼好,你拿什麼架子?到底有沒有?”
那男的被一通訓,只好耷拉着腦袋走了出來。嚴園趕緊又給他賠禮道歉,一來二去,這火也就消了。
男鬼臉皮抽了幾下,“那姑娘是你什麼人?”
嚴園很嚴肅地答道,“我要娶她。”
“哥們兒,我奉勸你一句,現在往回走,回自己屋睡一覺,天一亮什麼事兒都沒有。你再往前,可就回不了頭了。”
“我不回去,誰敢動我媳婦兒,我特麼今天跟他拼了。”嚴園的臉上竟露出了幾分煞氣。
男鬼盯着他看了許久,見嚴園臉上焦慮的表情不似作僞,有些猶豫,他身邊的女人哪裡還不知自家男人一定是在左右爲難,擰着他的胳膊一個勁兒地給他使眼色。
“我只能幫到這裡了。”他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鑰匙遞給嚴園,說罷,扶着女鬼退回了屋裡。
嚴園感激地衝夫妻倆鞠躬,房門關上的剎那,整條走廊亮起了昏暗的燈光。他下意識地閉眼,等到將將適應了光亮就睜開眼睛,那扇通往屋外的門就矗立在面前。他用剛拿到手的鑰匙打開門,深呼吸,邁了出去。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花園。他回頭望去,身後是一幢有些年代的大房子,一共三層,和他印象中的老式公寓頗爲相似。嚴園沿着花園小徑一路前行,一會就走到了中央。那裡是一片墓地,其中一個墓碑前站着他熟悉的身影。他心裡一陣激動,趕忙走上前去。
“來了呀……”
“你沒事吧?”嚴園聽出了她的怪異,心裡咯噔一聲。
她移開身體,讓嚴園看見了墓碑上的名字
任馨
1987年4月4日出生,卒於2012年4月4日
息於安寧
“如果你早些來就好了……”她轉過身面向嚴園,緩緩地說着,像是在將毫不相關之人的故事娓娓道來。
那是一張絕望且不堪的臉,曾經烏黑的短髮枯萎了,空洞的眼眶中流出的血淚已經乾涸,從殘餘的半隻鼻子兩邊經過,在早已支離破碎的面頰上留下了兩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不,不是這樣的……”
“你不喜歡我這樣嗎?”她裂開嘴,脣角上揚,翻開的氣管裡漏出的笑聲猶如破了皮的風箱般刺耳。
“我已經死了,高手兄,早在遇見你之前就已經死去了……只是,那時候你爲什麼不在呢?那時候你爲何退縮了呢?”
“我沒有……”嚴園的聲音裡終於有了絕望,那段毫不起眼的往事重新浮現在腦海中。
“喂,你教我怎麼玩這個遊戲吧?”
“我們見面吧?”
“喂,喂,爲什麼老是不理我呀?”
“你這人真懶,送上門來的都不要嗎?切,沒勁,再也不理你了……”
嚴園覺得自己的視線在沸騰。
“原來……”
“是你殺了我。”
“是我……殺了你。”
“來吧,到我這兒來。”她向他張開雙臂,肉眼可見的蛆蟲在腐爛的肉裡來回翻滾着,發出讓人作嘔的嘶嘶聲。
“我會補償你……”嚴園的眼睛失去了焦距,他步履蹣跚地朝她走去,伸出雙手想擁抱她。
“高手兄!快跑!”
那個熟悉的聲音如同開春後的第一聲炸雷,讓嚴園在就要抓住那隻血肉模糊的手之前一剎那恢復了清明。他睜開眼,那張可怖的、扭曲的臉近在咫尺,他看着她,意識又逐漸模糊起來。
一個身影飛奔過來,小個子的姑娘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將其用力拖離了那個腐朽、枯萎的墓園。
“新人姑娘!”他再一次恢復了意識,欣喜若狂地想要擁抱她,她只是冷靜地說了兩個字。
“先跑!”
他們發瘋似的衝到了那座公寓門口的臺階前,新人姑娘三兩步竄了上去,打開門衝嚴園招手。
“你……竟敢!”那帶着哽咽的嘶吼在他身後漸漸遠去,他回過頭,那具行屍走肉的軀體還在不斷地向他們逃離的方向伸出手來,像要挽留最後的希望。
“快進來!”她焦急地喊道。
嚴園連忙轉身進到室內,重重地關上了門。兩人靠着牆壁喘了良久,心有靈犀地一同笑了起來。
“太好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他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彷彿要將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別……高手兄,我身上到處都是傷,可疼着呢,別那麼用力啊……”
“啊!抱歉!”他連忙放開她嬌小的身軀,兩人對視着,昏暗的燈光下,他仔仔細細地看着她的臉,一遍又一遍。
“討厭!”她臉紅了。
“嘿嘿,你害什麼臊啊,衣服裡面我也全都看過了呢!”嚴園心情大好地說了句葷話,得到新人姑娘一記嬌羞的白眼,這才問道,“這裡究竟發生什麼了?”
“我也不清楚……你這個大笨蛋,不是說要和本姑娘鴛鴦戲水來着嗎?你去洗澡之後人家還想仗着酒勁偷偷跟進來給你……沒想到一開門就到走廊上了,明明門縫裡還有光來着。我當時嚇壞了,發現怎麼都回不了房間了,只能一個勁兒地跑,總感覺後面有什麼東西跟在我後面笑。好不容易跑出來,沒想到花園裡有個更嚇人的東西,差一點就被她抓住了。後來我發現那個怪物沒辦法從墓園裡走出來,我又怕等下你找我誤入墓園,所以就在大房子旁邊等你。可能是太累了,我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她開始說到某些細節的時候還有些羞於啓齒,到後來聲音越來越低沉,到最後嗚嗚地哭了出來,嚴園知道她一個女孩子在這個詭異的地方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心疼不已,連忙又抱住了她。
“高手兄,我害怕,咱們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她在他懷裡瑟瑟發抖。
“好,我們回去,我們回家。”嚴園唸叨着放開了她,燈光下他的背影有些蕭瑟,眼裡滿是憐憫。
“那麼,請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
嚴園一字一句地說完,臉色已變得冰冷無比。
“高手兄?”她驚愕地看着他,像是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那樣。
“喲,裝得還挺像的嘛。”
“你在說什麼呀?我可生……”她柳眉倒豎,對戀人散發出莫名其妙的質疑和敵意感到莫名其妙。
“我走出這幢屋子的時候,這扇門是鎖着的。”他平靜地說道。
“就因爲這個?”她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霧氣。
“那哥們兒把鑰匙交給我的時候,我看他是從一個鑰匙板上取下來的。很顯然這位仁兄是一個類似公寓管理員的傢伙,這點從他的房間就在大門邊第一間也能看出來。我出來的時候,門分明是鎖着的,這說明你一樣被困在了那個走廊裡,那個一直在背後發出毛骨悚然的笑聲的就是你吧?哼,你以爲我不知道那些開門圍觀的大叔大媽是在防着你嗎?顯然你只是只未成氣候,作繭自縛的小鬼罷了。”
“還有味道。”嚴園又冷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知道麼,認識我的人都說我是狗鼻子,你身上的香味雖然也能讓人如沐春風,但刻意捏造的東西哪有天生的來得自然呢?”
“哦,對了,她到最後一刻才發現自己還沒準備好——雖然我不是她第一個男人。那是一種……畏懼,也許是因爲對我有所隱瞞,也許是不敢直面我的坦誠。當我直視她眼睛的時候,我在裡面看到了羞愧、自嘲、還有強烈的自慚形穢。所以,你說要和我鴛鴦戲水之後滾牀單什麼的?說笑了吧?”
“說下去。”她震驚和心痛的表情逐漸消失了,詭異的笑容慢慢爬上了她的臉頰。
“看來你對宅男有些誤會,你知道宅男最擅長的領域是什麼嗎?”
“是什麼?”
“當然是掉一地的節操和突破天際的腦補能力啊!某些強者能對着老乾媽的瓶子擼上一發呢!”
“哈?”她像是有些沒聽明白。
“所以,你以爲我會對那個如此真實的夢境無動於衷嗎?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手段把我和她弄了進去,但是我很確定那個無面者就是你。我開始玩這個網絡遊戲的初衷就不是爲了練級打裝備裝個逼什麼的,那也太low了。一個好的遊戲,需要一個深邃的世界觀和強大的劇本來支撐,你這種對遊戲沒有一絲瞭解的門外漢怎能窺得其中的樂趣呢?在魔獸的世界觀裡,無面者是上古之神創造的能變化成任意外形的奇特生物,看來你從那個世界裡也得了不少好處吧?”
“哎呀呀,看來你還真是個了不得的傢伙……”她咯咯笑了出來,“在這種時刻還如此冷靜,難怪那個蠢貨真心喜歡你,連我都要動心了呢。那又如何?你說的那些房客,包括那個公寓管理員已經全部被我殺了呢!你又能躲到哪裡去呢?”
“我只想知道,她在哪?”
“啊哈,這我可不能告訴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她款款地朝嚴園走來,像個驕傲的勝利者。
“難道說……”
他臉色突變。想到那雙絕望而空洞的眼睛,一種痛徹心肺的感覺撕裂了他的神經。他眯着眼,雙眼緊閉,痛苦地低下了頭,
“親手放棄戀人的感覺如何?你再一次背叛了她,她已經無可救藥,馬上就要變成被怨恨支配的惡靈,永世不得……”
她得意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的話被打斷了,她驚慌失措地捂住脖子,一點點燃燒着的綠焰從傷口處向外噴涌而出。
“你……竟然能傷到我!”
她得到的回答是頸後的一刀,靈臺上的一刀,胸口的一刀……他也不記得自己劃拉了多少下,直到那鬼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裡面的綠色火焰越跑越快,最終整個身體消散在走廊中。
“還把樓裡的居民都殺了,人家早就死了你殺個蛋啊?不過是個因妒而生的小鬼,擺什麼譜?我猜要不是有什麼禁制,這樓裡的大媽估計早就把你拍散了吧?謝謝你走過來讓我捅,不然還真拿你沒辦法。反派死於話多你懂麼?沒玩過RPG吧?”他對着消散的鬼火吐了口唾沫,臉上越發的不屑,“那貨衝我擠眉弄眼我就覺得不對勁,後來偷偷把刀子藏在鑰匙下面遞給我的時候我就知道這貨肯定不是什麼好鳥……”
旁邊房間裡傳來一聲咳嗽,嚴園連忙又朝那大門鞠了幾大躬,滿臉諂媚地說道,“謝了啊兄弟,回頭空了請你吃東來順!”
說完嚴園就跑了出去,他穿過花園,越過墓園的鐵門,走到花園中央,再一次站在她的面前。
她還是那樣看着他,絕望而空洞。
“那什麼,我又來了……”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麼,別看我個兒長得不高,我可從小就是個莽夫!雖然平時膽子小點,真有人要往死里弄我,我也是捨得拉皇帝下馬的!今天晚上我經歷了一輩子都沒經歷的這些事,我看到了這個世界真實的樣子,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法律也阻止不了我了!”
“所以,跟我回去吧。”他結束了一番胡言亂語之後,大步上前,抱住了這具行屍走肉的軀殼。
她發出了嘶嘶的怒吼,雙手瘋狂地抓着他的後背,良久,她終於平靜了下來。
“高手兄。”她的嗓子裡擠出了他熟悉的聲音,撫摸着他血肉淋漓的後背,“對不起,對不起……”
“醒了?哎呀呀,真是皆大歡喜啊!你別動,我看到你後面的鏈條了!原來這裡有把鎖,難不成……我靠,還真打開了,這是***吧?這哥們兒夠黑的啊,早就想好借刀殺人了吧?”
“可是我好像已經變不回去……”新人姑娘雖然外表還有點滲人,但她那種嬌憨的神態又回來了。
“沒關係,我剛想到一位好朋友,如今想來,我這一段經歷八成和他是脫不了關係的,咱這就一起去找……”
正在此時,從公寓那邊傳來了一聲憤怒的嚎叫,一隻巨大的,上肢生長着無數血肉觸手的怪物像重型坦克一樣推倒了沿路所有阻擋它的東西,朝花園中央衝了過來。
“連我爸爸都沒打過我!你這個該死的男人,我要你的命!還有那個小****,今天一個都跑不了!”
“你出來的時候沒鎖門嗎?”
“誰知道會這樣啊?”
“我打不過她……”
“今天誰也阻止不了我背媳婦兒回家!”他的眼神堅毅,瞳孔中忽然燃起了青色的幽光,“怎麼回事,我突然突然之間覺着眼神好多了?”
“高手兄,你還真是讓人吃驚呢。”新人姑娘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可是即便這樣,我們還是不是她的對手……”
“快走!去魔都找一個叫天樞的傢伙,這傻X經常在火車南站的天橋上擺攤算卦,你到他面前我想他就會明白了!還愣着幹什麼?”
“阿嚏!”
躺在女警身下的捲髮男人忽然打了個噴嚏,女警一邊快活地扭着腰,一邊挑釁地壓低聲音說道,“怎……麼,縱,縱慾過度身子虛……虛了……”
“不知死活的女人!”捲髮男翻身將女警壓在了身下,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怎麼?誒……”
“不,這樣就夠了。”她看着他,他彷彿在空洞的眼眶中看到了……溫柔?
然後,她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吃驚地發現自己的意識離開了他的身體,他瞪圓了雙眼,從那鮮豔如血的雙脣上讀懂了最後的話語。
“這樣就夠了。”
嚴園從零星的記憶裡回過神來,他還走在深秋的街道上,四周靜寂無聲,不遠處小酒吧的招牌還在秋風中忽明忽暗地閃爍着,他點燃一支香菸,往空中吐出一長串白色的煙霧。
“是啊,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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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醒醒,洛琪!”。
泰坦聖殿地下昏暗的石窟中,血精靈盜賊睜開了眼睛,她感到自己被德魯伊摟在懷裡,他正警戒地環顧着四周。
“特魯伯,我做了個很長的夢呢!”他聽到了她的夢囈。
“我知道,我都知道……”暗夜精靈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淡淡的、蒼白的幽光。
“那個夢如此……真實,那樣的光怪陸離……那個世界,有如同白晝一般的夜空,有數不清的高塔,還有一些好像巨型甲蟲一樣的的機械構裝體,在兩邊燈火通明的大路上飛速行駛。”
“不要去相信那些虛假的夢境,那是上古之神尤格?薩隆的低語,它會迫使你變得瘋狂。”
“可是我究竟是誰呢?是那個死去的少女,還是不願離去的怨靈?你又是誰呢?是那個整日毫無生氣面對着一片發光屏幕的男人,還是那個奮不顧身和亡靈生物戰鬥的少年?”
“不,你是洛琪,探險者協會的小菜鳥。”他看着她精緻的臉龐,目光變得深邃,“而我,是特魯伯?遠行,荒野的行者。”
“我們會一起走到這個世界的盡頭,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但首先,讓我們先離開這個該死的牢籠!”
他吟唱咒語,身形慢慢化作了巨熊,他咆哮着,朝着無數血肉觸鬚發起了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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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個明亮的房間裡,金髮碧眼的女博士站在研究員的身邊,看着他雙手不斷點擊着空中的光幕,直到紅色的方框鎖定了某個座標,變成了了穩定的綠色。
“你做的很好,辛苦了。”她拍了拍研究員的肩膀,替他整了整凌亂的衣領,輕聲說道,“累了吧?接下來的工作就交給我好了。記得明天晚上來我家,這是你應得的,你喜歡的那些衣服,我都準備好了……”
研究員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辦公室之後,金髮女博士立即坐在了椅子上,擡頭看着光幕,目光彷彿到了遙遠的地方,她的瞳孔飛快地在不同形狀之間變換着。
“是的,大人我們發現了一個新的宇宙。”
“一切盡在掌握。”
“我的榮幸,大人。”
她突然狂熱起來,身體像得了癲癇一樣顫抖着,她用力咬住嘴脣,雙腿伸得筆直,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個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近似嬌喘的低吟,然後虛脫般癱在座位上,心滿意足地舔了舔舌頭。
“沒有外神的世界毫無存在的價值!”
“整個多元宇宙都將臣服於猶格?索托斯陛下的王座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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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這個坐在角落裡插着電玩掌機遊戲的年輕人終於擡起了頭。
“話說,我當時幹嘛要來地球呢……”他放下游戲機,似是露出了一個苦笑,快步走出了這個位於魔都郊區的小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