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園從火車站走出來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天邊的火燒雲映在匆匆而過的人們臉上,爲這座鋼鐵水泥的大都市平添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幸福感。他略顯做作地對着偌大的車站深情回眸,嘆着氣便沿天橋拾級而上。
在假期剩餘的幾天裡他經受了來自母親的狂轟濫炸——你一擡腚老孃就知道你要放屁還是拉屎,怎麼,這又是哪請來的演員搪塞我的?這樣的質疑重複了無數次之後,嚴園索性將手機扔給了她,四分之一柱香之後孃親臉上盡是熱情洋溢的笑容,過來一懟兒子的肩膀,你娃這兩年倒是出息了嘛。
天色漸晚,五月的夜裡還有些涼意,嚴園在這天橋上漫不經心地四處張望着,一陣風吹來,他拉了拉衣領正要快步走下臺階,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極其突兀的聲音。
“這位小友請留步,我看你緊皺雙眉腳步輕浮,貧道掐指一算,你近日必有煩擾之事,處理不當後果很嚴重啊!來,且讓貧道爲你算上一卦,有道是一卦解千愁……孃的,你聽沒聽到啊,好吧,天色已晚,這一卦我只收你半……我靠現在的年輕人能不能有點耐心?等等,不要錢總可以了吧!”
嚴園又嘆了口氣,回身看着這個在天橋上練攤的中年大叔,嘴裡半根皺巴巴的紫雲,長髮隨風飄揚,一雙死魚眼時不時地打量着過往的年輕女子,見嚴園轉頭,便朝着自己擠眉弄眼起來。
“您這模樣莫非還在城鄉結合部的理髮店裡工作過……”嚴園走上前來,眼中的鄙視之情已然在眉間躍躍欲試,“後面是不是還有開業大酬賓免費洗剪吹,然後碰巧跟我是老鄉,最後碰巧讓我試幾個護髮染髮劑什麼的?”
“現在流行先給你分析頭髮的性格……喂,小哥你別走啊!我就隨口這麼一編而已!”
四分之一柱香後,天橋下的肯德基裡,算卦中年手捧漢堡薯條如同瘋狗一般地進食,一邊對着哈欠連天的嚴園大吐苦水,“小哥你是不知道啊,現在買賣越來越不好做咯。城管警察就別提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發的不長進,寧願信那些個鬼佬的綿羊處女秤桿子啥的,也不守一守老祖宗留下來的真才實學,這三樣東西出現在一起可不就搞的跟邪教儀式似的嗎?不好意思,再加個巨無霸和一個麥辣雞盒……什麼砸場子的?大爺可是消費者!上帝你懂麼!這閨女真是一點規矩沒有!誒,長得還挺俊俏麼,身材不錯,目測有個4,5分嘛……”
嚴園坐在對面眼角不住地抽搐。之前一不留神動了惻隱之心請這位廢柴大叔吃頓飯當積德行善,如今一想這簡直是老壽星上吊,碰到個神經病也沒處說理。想到此處,他不由得把屁股往外挪了幾分,思索着一出事就趕緊往外跑。
中年大叔轉頭看到嚴園臉上的表情,忙訕笑不止道,“見笑見笑,難得吃頓飽的,是貧道孟浪了……”
“看不出你還有點廉恥之心。”
“小娃娃,有道是莫欺少年窮莫嫌老來醜,貧道可是鬼谷子的弟子,正兒八經的……”
“行了行了,你能把這攤兒擺到天橋上這智商也就這樣了。還師從鬼谷子,王詡都死了幾千年了,網絡小說看多了吧?目前到啥境界了,金丹還是元嬰啊?”
“尼瑪!YY小說整天就吹捧這些個違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東西,左一把飛劍右一手掌心雷分分鐘就從退婚廢柴流變成殺伐果斷左擁右抱開着主角光環的高富帥,除了打臉裝逼懷中抱妹還有啥?你們網上流傳的那些與真正的仙人之術比之簡直是滄海一粟,不值一提。”
“哦,吹的這麼牛逼,那你倒是算算看我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啥的讓我開開眼嘛。”嚴園伸手看了看時間,擺出一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的架勢,似笑非笑地看着對方。
“小友姓嚴,單名一個園字,甲子年出生。”中年大叔眯着一雙死魚眼,賣力地啃着雞翅,隨口道來。
嚴園臉色一變,表情凝重了幾分,“有點兒意思。”
“哼,自我介紹一下,在下天樞,魏國鄴地人士,師從鬼谷子,天書門當代掌門。琴棋書畫唱唸坐打無不精通,如今無處顯能,只得以相術爲生,虛度年華。道上的朋友們尊重我,便喚我一聲天叔。嚴小友,你且記得,我今日叫住你不是爲了討口吃的,卻是我廉頗老矣,必尋一人繼承我衣鉢。想我天書門以書爲始,鬼谷子師祖所著入境,生殺,禾口,神藝,縱橫,量天,太上七篇天書俱在,其中所含豈止千千萬萬。今日見你骨骼驚奇,資質出衆,以後這天書門裡怕是有你的名字,這紅塵之外大道之中,便是有了你的位置。吾甚喜,甚喜啊!”說罷,中年廢柴大叔天樞身上的氣勢變了,他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食物,嘴角微微上揚,雙目圓睜,炯炯有神地盯着嚴園。如果按照如今網絡小說裡的描述,這就叫虎軀一震,王霸之氣四射。
嚴園聽罷也是張嘴失神了片刻,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天樞一拍桌捲起袖子再要大書特書,路過的保潔小妹彎腰抄起一張卡片,叉腰喝道。
“這誰掉的身份證?”
“……”
“你那七卷天書,是不是還得我花錢買啊?”
“然也,十塊一本,包學包……我靠這麼便宜你也走?十塊錢你買不了吃虧,你買不了上當!年輕人真是不知好歹,出去泡個妞花多少錢你算過沒?”
“沒什麼事我先回家了,天叔您好生吃着,我們山水有相逢。”嚴園虛起眼,衝這位中年大叔一抱拳,起身便走。
天樞眼見嚴園頭也不回,反倒嘿嘿一樂,“你自幼背井離鄉,父母不在身邊,孤身一人慣了,性格孤僻乖張,行事荒誕不羈。以宅男自居,卻不屑與之爲伍;平素怯情怕事,又時而膽大妄爲。我說的,是也不是?”
嚴園一愣,回頭問道,“不好意思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天樞又是微微一笑,伸手入懷摸出一物扔到嚴園手中,“最近你桃花正旺,切記凡事不可不動也不可妄動,今日貧道將此物贈予你,算是謝你一飯之恩。”
嚴園接過手中手中物事定睛一瞧,這是本殘破不堪的舊書,封面上入境二字,翻開內裡卻頁頁俱是空白,他擡頭剛要再問,但見那座位上哪裡還有人在!
嚴園腦子嗡的一聲,連忙拉住一旁的保潔小妹問道,“不好意思剛纔那個坐我對面的大叔哪去了?好端端的怎麼一下子人不見了呢?”
保潔小妹冷笑,“你一個人在那神神叨叨了半天那臭流氓早走了。摸老孃屁股也就算了,後面還加了兩個全家外帶桶這錢你要是敢賴了我分分鐘削了你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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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這個星期五晚上,嚴園和新人姑娘剛組織了一隊人馬打通了一個魔獸世界裡的遊戲副本,正在扣扣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長夜漫漫,嚴園不知爲何覺着焦躁不安,他順手抄起桌邊的天書入境當做扇子使了起來。前文書說到,宅男是十分講究隨遇而安的,此書到手之後他也研究了些許日子,終究不得要領,於是就放在一邊置之不理,就當碰到個精神分裂的中年廢柴大叔請他吃了頓飯,滿足了一下自己廉價的同情心。回到魔都之後,嚴園和新人姑娘關係變得逐漸密切起來,時常視頻聊天到深夜,相應的在得知對方是女性之後,他們之間諸如各位老師演技的討論也變得少了許多,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個性溫和純真的新人姑娘確實能讓人心生好感,再一想到這天熱了馬路上的雌性們穿着越來越涼快,嚴園登時就覺着更加燥熱不堪。
嚴園拿着天書又扇了扇,小心翼翼地在鍵盤上打字道,“新人姑娘,明日陽光明媚,又是週末好時節,我們不妨暫別網遊,一起出來遊玩一番可好?”
“高手兄,我等你這句話很久了。”那邊新人姑娘似是怨念頗深,看到嚴園發來的內容後反應十分劇烈。
嚴園愣了一下,在確認沒有經歷呵呵沒吃去洗澡等網絡三大幻覺之後,心臟也是不爭氣地猛跳了幾下,他長出一口氣,擡手寫到,“那明天下午……”